左秋山笑吟吟地看着西門殘月,道:“你知不知道我剛才為什麼不讓單亮殺你?”
西門殘月道:“抱歉,我沒有躺在地上跟人説話的習慣。”
左秋山一擺手,單亮搬來一把椅子,將西門殘月扶起來,坐下,又掀開鐵匣子的機關,替他取了下來。
西門殘月笑了笑,道:“你大概不想讓我死得不明不白吧。”
左秋山點點頭:“不錯。”
“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圈套?”
“對付別的人,我從來不用這麼費力,但你不是別人,你是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苦笑,道:“看來你很有眼光,也很有頭腦。”
左秋山傲然道:“當然。”
“你為什麼這樣做?難道你是‘觀音’的人?”
“不錯,我就是‘觀音’組織的老二,因為你想找我們的麻煩,所以我只好對付你。”
温霞一聽,大吃一驚,叱道:“原來你是──”話還未説完,她的劍已出手。這一劍毫無花巧之處,但夠快夠狠夠準,直刺左秋山後心。
左秋山頭也不回,反手一抄。温霞一震,劍已落在了左秋山手中。
左秋山冷冷一笑,手輕輕一抖,那把劍便斷成了幾截。
單亮瞪着左秋山,道:“你居然騙我。你説幫我對付‘觀音’,得到了那些金銀珠寶後,分給我一半,所以我才幫你對付西門殘月。你──”
話音未落,鴛鴦猝然出手,五個鋼爪一般的指頭,狠狠地插進了單亮胸膛。單亮慘嘶一聲,血似泉湧。
他的胸口赫然留下了五個血洞,倒地而歿。
温霞尖叫一聲猛地撲向鴛鴦。
白影一閃,左秋山已擋在了她面前,微一揚手,温霞倒飛如矢,背部撞到了牆壁,又軟綿綿地滑落在地,昏了過去。
西門殘月嘆了口氣,道:“想不到單亮為了錢財,居然連自己的師兄弟都出賣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自古如此。”
“左兄,那薩鎮邪和段郊一定是死於你手中,必定有人的武功高不在你之下,這人想必是你們老大。”
“一點不假,老大的武功的確天下無雙。”
“他是誰?”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麼?”
“為什麼不行?我現在被你們點了穴道,只能任你們宰割。你告訴了我,我也沒辦法去對付他了。”
“不錯,我為刀俎,你為魚肉,告訢你也無妨,只可惜我自己也未見過他。”
西門殘月一怔。
鴛鴦忽然開口道:“老二,少跟他廢話,咱們還是殺了他吧,免得夜長夢多。”
左秋山還未答腔,卻聽見外面一個聲音道:“鴛鴦姑娘,説老實話,你以為你殺得了他麼?”這聲音平緩低沉。
左秋山和鴛鴦聳然動容。
以他們的聽覺,居然沒有發現有人來了,這人的輕功之高,簡直是匪夷所思。
門被推開了,施施然走進一個人來。
這人容貌方正,皮膚微黑,雙目炯炯有如電一般,但全身上下透出一股淡泊寧恬的神情。
左秋山面色森寒,一字一頓道:“無為堡主海滅天。”
這人點點頭:“我是海滅天。”
左秋山冷冷道:“聽説海堡主一向不喜歡過問江湖中事,這次為什麼要插手我們的事?”
海滅天笑道:“海某的確不想管那些江湖是非,但這次不同,因為西門殘月是我的朋友。”他停了一下,又道:“你也許不知道,西門殘月這人的運氣一向不錯,每次快要死了,都有朋友救他。所以,做西門殘月的朋友,並不是件非常輕鬆的事。”
西門殘月笑了,笑得非常愉快。
他慶幸自己交了不少好朋友。
左秋山陰惻惻地道:“如果海幫主得罪了‘觀音’,恐怕也不會覺得輕鬆的。”海滅天淡然一笑。
海滅天道:“説實話,我並不知道,是西門殘月用一些特殊暗號,通知我在城中的手下的。”
左秋山盯着西門殘月,道:“原來你早就察覺了我們的計劃?”
西門殘月搖搖頭,道:“沒有,我只是感到奇怪:單亮是個大老粗,對吃飯的地方為什麼那麼考究,非要去那家酒館不可。”
“那剛才挨我一掌,也是故意而為。”
“左兄掌力過人,我幸虧早有準備,不然命都沒了。”
鴛鴦怔怔地道:“那你也是故意讓我點住穴道的?”
“恐怕是這樣,我既然沒受傷,你點我穴道時,我當然可以稍稍動一動,而你又碰巧沒發覺。”
左秋山望了望西門殘月,又看了看海滅天,目光歹毒陰狠。
鴛鴦突然大叫一聲,身形飄然而起,有如鬼魅般,雙手虛捏成爪,驀地出手。
在她看來,海滅天比西門殘月好對付,所以她的雙爪直往海滅天招呼過去,招法狠辣凌厲。
可惜她錯了。
海滅天並不比西門殘月好對付。
一點也不!
眨眼間工夫,鴛鴦已攻出十二記殺着,每一記都兇霸無倫,詭奇變幻莫測,但未傷及海滅天半根汗毛。
其實海滅天並未出手招架,只是身子晃了兩晃。
左秋山也未出手,目光死死地盯着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屹立不動。
鴛鴦又攻出四招。
海滅天嘆了口氣,腳突然輕輕地在地上一拔,白光一閃。
鴛鴦發出一聲尖鋭慘厲的大叫,她的喉嚨口赫然插着一截斷劍。
那劍是左秋山從温霞手中奪過來,弄斷後扔在地上的。
鴛鴦仆地而亡。
左秋山仍一動不動地望着西門殘月,神色出奇地鎮定。
西門殘月觖然道:“左兄,只要你説出你們老大在什麼地方,用什麼方法跟你聯絡,我可以不殺你。”
左秋山道:“你以為你能殺得了我?”
“難道不能?”
“不能,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殺我,除了我自己。”左秋山説完,一掌擊碎了自己的天靈蓋,血漿噴濺,屍體慢慢倒下。西門殘月和海滅天臉色大變,海滅天喃喃道:“這人雖然絕非善類,但是個烈性漢子。”
西門殘月道:“這種人越是剛烈,越難對付。”
“但西門殘月比他更難對付,江湖上也許沒有一個人能對付得了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笑了笑,道:“你為了我,得罪了觀音,恐怕再也過不成那種平靜淡泊的生活了。”
海滅天鼓着眼睛道:“你到底是不是西門殘月?”
“當然是。”
“那就奇怪了,西門殘月好像從來不跟朋友説這種話的。”
***
一連三天,西門殘月都住在無為堡。
江湖中人都知道無為堡是個最值得來的地方,這裏不光是美酒盈樽,更重要的是無為堡的人,從上至下都出奇地仁厚好客。無論是誰,只要願意來無為堡,都會受到極優厚熱情的款待。臨走還有一筆價值不菲的饋贈。
無為堡的大門永遠都是敞開的。
西門殘月每年都要在這裏住上個把月,過一段輕鬆自在的生活。
但這次他不想住得太久,因為他還有要事要辦。
他要辦的事當然就是追查“觀音”。
對於這個可怕的組織,海滅天沒能向他提供任何線索,他決定儘快離開這裏。
他知道自己在江湖露面,“觀音”組織的人就會來找他的。
他剛準備將這一決定告訴海滅天時,堡裏突然出事了。
***
一具屍體躺在大廳裏。
海滅天臉色鐵青,一聲不吭地盯着屍體,西門殘月坐在他身旁。他身後站着一個人。這人年紀不大,錦衣華服,面色冷峻。他叫海青,是無為堡總管。
西門殘月道:“海總管,屍體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海青欠身道:“今天早上。”他看了看海滅天,又道:“我看見屍體的時候,還發現了這個。”他從懷裏掏出一座木雕觀音像。
西門殘月道:“兇手一定是個武功絕頂的高手。因為以商略的武功,一般的高手絕殺不了他。”商略自然就是死者。
海青繼續道:“商略是死於一種渾厚無倫的掌力之下的。另外,這兇手的輕功也想必是高不可測。”
無為堡雖表面上毫無防範,其實暗樁密佈,高手如雲,無人敢擅闖進來。而昨晚居然有人摸了進來,神鬼不知地殺了人。這的確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海滅天忽然憤然道:“既然他們找上門來了,海某也只好奉陪。”
西門殘月隱隱感到不安,因為這都是他連累的,他望着海滅天,欲言又止。
他了解海滅天,知道這個人什麼話都願意聽,就是不喜歡聽道歉之類的客氣話。
因為他們是朋友。
真正的朋友,彼此之間沒有什麼連累不連累的。
海滅天望着西門殘月,道:“兇手殺商略,只不過是給咱們一個警告,他一定還會來的,所以也不用到處找他們了。”
五天過去了,無為堡風平浪靜。人們不但不感到慶幸,反而有些遺憾,甚至憤怒。
像這樣一天到晚神經繃得緊緊地,無休無止地戒備下去,不但耗費人的體力,連精神也會疲憊不堪。
有人開始詛咒那該死的“觀音”組織。
也有人開始放鬆了警惕,認為他們不會來了。
這些人不是捱了海滅天的罵,就是吃了他的耳括子。
海滅天一向温文和善,對待手下人也彬彬有禮,從不打罵。這幾天好像有些變了。
但大家理解他。
這世上有些人不怕流血,即使掉腦袋也毫不在意,但是不喜歡等。
沒完沒了的等待,有時候會讓人發瘋。
幸好海滅天還不至於這樣。
***
這天晚上海滅天吩咐家人炒了幾樣小菜,搬出幾壇上等竹葉青,邀西門殘月喝酒聊天。
一輪圓月懸掛半空,銀輝遍地,輕風習習,整個無為堡一片寂靜安寧。
海滅天和西門殘月坐在後花園的小亭中,開懷暢飲。
海滅天喝酒如同喝水一般,漸漸地,他有些醉了,但仍一個勁地往嘴裏倒酒,還不停地勸西門殘月多喝點。
西門殘月笑道:“海兄,你醉了,咱們還是別喝了吧。”
海滅天不高興地道:“你是不是嫌這酒不好喝?”
西門殘月笑着搖搖頭,還未答腔。侍立在海滅天身後的海青陪笑道:“西門公子一定不是嫌酒不好,這酒是請京城同源酒坊的師傅精心釀製的陳年竹葉青。”他頓了頓,又道:“西門公子大概跟屬下一樣,擔心堡主喝醉了,萬一……”
他的話還未説完,啪地一聲,海青捱了海滅天一巴掌。
海青一愣,目光陡地一寒,隨即寒光一斂,垂首不語。
西門殘月眼力過人,心細如髮,不由得暗暗心驚。
海滅天憤怒臉色,吼道:“混蛋,我的事輪得到你來干涉嗎?”
海青低聲道:“屬下該死!”
“今後你再敢多嘴,小心我打扁你的腦袋。”
“是。”
“滾!”
“是。”
海青低頭匆匆離開,走了十多步忽然扭頭瞧了海滅天一眼,隨即走了。西門殘月發現那目光説不出地怨毒冷酷。
海滅天舉起一杯酒衝西門殘月道:“來,咱們今天一醉方休。”一仰脖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正在這時,一條人影倏忽掠來,原來是海青。他衝海滅天一施禮,道:“堡主,屬下有要事稟告。”
海滅天雙眉一皺,不耐煩地道:“又有什麼事?”
海青滿臉惶恐之色,道:“又有人被殺了。”
***
被殺的堡中弟子一共五人,他們今天早上去城裏買東西,直到晚上還沒回來。海青以為他們在城裏喝酒,泡女人去了,所以派了兩個人去找。剛才那兩個人趕回來報告,在堡外發現了他們的屍體。
這五個人的身手都不錯,江湖上能一次殺得了他們五人的不多。
他們屍體旁又有一尊觀音。
望着這五具屍體,西門殘月五內如沸,恨不得立即抓住那兇手。
海滅天卻只是笑了笑,説句讓人莫名其妙的話:“很好。”
然後又喝酒。
他的神情非常鎮定,端酒杯的手也非常穩。
西門殘月想奪下他的酒杯。
但這件事被另一個人搶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