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是從北面窗户飄進來的,但南面窗户前,卻懶洋洋站着一個人。“感時花濺淚”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怎麼進來的。
這人像是九天九夜沒合過眼,呵欠連天,那樣子就像真恨不得這兒馬上冒出一張牀,讓他一頭栽下去,美美地睡上一覺。
他算不上世上最胖的人,圓鼓鼓的肚子只不過比一隻特大號的水缸大一個圈,身上的贅肉,也充其量比一頭三百斤重的肥豬多那麼一點點。
因為眼皮太厚,他只能將眼睛睜開一小會兒,然後合上休息。
但從那雙眼睛中迸射出的光,卻分外冰冷鋒利。
“感時花濺淚”見到這人,只覺得心頭一寒。
他們當然知道這人是誰。
“瞌睡蟲”李胖子在失魂堂坐第五把交椅,職位只比邵離人高一點,但絕對比邵離人厲害十倍。
李胖子閉上了有些發酸的眼睛,嘴裏在自言自語:“嗨,最近睡得太少,身上的肉又多了十斤。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柳時花忽然笑吟吟道:“閣下難道想瘦一點?”
李胖子道:“當然,昨晚別人給我找了個十四歲的小姑娘,還是個沒開苞的雛兒,誰知我剛壓上去,她就讓我壓死了,害得我一夜都沒興趣再找女人了。”
柳時花道:“我有辦法,包管你會瘦下來的。”
“什麼辦法?”李胖子笑咪咪道。
林若虛座下五大高手中,邵離人以不苟言笑著稱,而這位李胖子想笑卻很困難,因為他必須拼命讓臉上堆得太多的肉擠一擠,才能擠出一絲笑意。
柳時花道:“只要你吃了這個想不瘦都不行。”話音未落,未見他如何動作,二道白光,已打向李胖子頭部、胸口和胯下。
同時,唐感和郭濺淚也出手了。
唐感的五把劍朝李胖子招呼過去,劍光灼灼,劍氣森森,電光石火間,已下了十二道殺手。
郭濺淚打出的是拳。
他內功精純渾厚,拳法玄妙奇幻,氣勢最烈,一連七拳。這七拳足以裂金碎石,封殺了李胖子的退路。
李胖子又打了一個呵欠。
長長的呵欠。
然後伸出一根圓滾滾的手指,掠了出去,動作似乎非常慢,但一縷凌厲無匹的指風破空,擊中了射向自己心臟的一把飛刀,飛刀折向激射,先後撞在另外兩把飛刀刀柄上,三把刀倒飛而出,暴打“感時花濺淚”。
三人大驚。
唐感的劍招尚未用老,臨危變式,五把劍一齊削向飛刀。
刀飛,劍折,他踉蹌後退七八步,一張臉已變成醬紫色。
他面色慘然,一個鐵板橋,飛刀堪堪從他鼻尖擦過,釘中身後牆板,又破壁而出,最後落在了街上。
險些落在一個人頭上。
郭濺淚的鐵拳沒有打中李胖子,卻砸在了飛刀上。
他的拳頭比鐵更硬,自出道以來,從未被任何兵器弄傷過,哪怕是無堅不摧的上古神兵利器。
除了這一次。
柳時花的飛刀算不上精品,但不知怎的,那柄飛刀卻射傷了他的鐵拳,雖然傷得不算太重,但起碼二十年內,他再也沒法用這隻拳頭打人了。
三人的驚駭程度,不亞於朗朗白日,突然在明亮的太陽底下,看見了一個青面獠牙的魔鬼。
李胖子又用力笑了笑。完成這個動作,雖然要耗費他一些力氣,但人活在世上,總得笑一笑。
接着,他打了個呵欠。
這一次卻很短。
然後,他的身子動了,像一隻風中的紙鳶,輕輕地飄了起來,飄向“感時花濺淚”。三個人齊聲尖叫,想抽身後退,但雙腳卻像是被釘子牢牢地釘在了那兒。
一聲悶哼,李胖子碩大的肚子撞在了唐感身上。唐感只覺得一股沛莫可御的飆勁掃中自己,全身骨頭已沒有一塊是完好無損的。他的人撞穿牆板,從二樓飛了下去。
柳時花和郭濺淚落地的速度,並不比他慢多少。
他倆倒飛而出時,曾聽到一陣清脆的骨裂聲。
郭濺淚一向很喜歡聽這種聲音,所以他常常將別人的骨頭一根根捏碎。這回,他才知道,這種聲音並不好聽。
不但感到不好聽,還感到一陣撕肝裂肺般的痛苦。
若不是樓下有人出手接住了他們,恐怕他們落地時,什麼感覺都會消失。
這人是西門殘月。
他是偶然路過這裏。
※※※
李胖子從樓上躍下時,身子輕得像一片羽毛。
“閣下一定是西門殘月?”
“不錯,仁兄是──”
“‘瞌睡蟲’李胖子就是我。”
“久仰。”
“不敢。”
李胖子伸了個懶腰,接着打了個呵欠,最後嘆了口氣。
“不知李兄因何長噓短嘆?”
李胖子道:“我嘆息的意思是,這三個人我想帶走,不知你肯不肯,所以發愁。人發愁時,難免會唉聲嘆氣。”
西門殘月笑了笑,然後鼻孔重重地哼了一聲。
“西門大俠為啥要哼一下?”
西門殘月道:“我哼的意思是,這三個全身骨骼已被震碎,武功全失,僅剩一口氣在,李兄還要為難他們,未免太──”
“這麼説,你是不讓我帶他們走了?”
“恐怕是這樣。”
“你想必不知道他們從關外趕來,是為了幫助流雲山莊對付失魂堂的。”
“不知道。”
“但你一定知道和失魂堂作對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知道。”
“你不讓我帶走他們,莫非也想與失魂堂為敵?”
“我不想與任何人為敵。”
“你跟他們有交情?”
“沒有。”
“那就奇怪了,聽説你從未庇護過一個作惡多端的壞人。”
“他們的確算不上好人,但閣下也未必是什麼英雄俠士。而且我還知道一件事:既然他們已是廢人,就不該再拿他們怎麼樣。”
“很好。”
李胖子閉了閉眼睛,然後睜開,目中已是殺機大現,身子突然膨脹起來,以至於身上的衣服都快被撐破了。
西門殘月一動不動,神態異常平靜,平靜得讓人吃驚。
李胖子顧不上吃驚,他已發動了攻勢。別人進攻一般用手或腳,他用的是肚子。
這肚子是他的獨門兵器。
此刻他畢生功力已聚注在肚子上,挾着一股狂嘯,倏忽撞向西門殘月。他雖然身子奇胖,但身法快逾脱兔。
這一撞之下,就是九頭壯牛,也會折骨斃命。
西門殘月屹立不動,根本沒有閃避。
也沒法閃避。
因為李胖子已算準了他騰挪閃躲的角度和方位,因此在身法上至少可以有十八種變化,來封殺他的退路。
西門殘月神色凝重,手臂微震,寬袖中彈出一把藍汪汪彎曲如月牙的刀。
刀光飄然而起,陽光下,那隨意、靜謐灑脱的藍色光芒,彷彿曳出一幅色調潔淡而不貧乏蒼煞,筆墨簡單但意境深遠靈秀的圖畫,但其間所藴含的精奧變化,豈是一般人所能看出的。
正如一首通俗流暢,琅琅上口的詩,雖詞句無奇,但這些詞句背後的含義,卻耐人咀嚼,回味良久。
李胖子是江湖上有數的高手,自然知道厲害。
那一刀突然離他咽喉不過三寸,他的身形立即頓住了。
西門殘月心頭震凜不已:這李胖子真是不可小覷,想不到他已將功力練至收放自如的境界了。
李胖子倏忽後掠,身法輕靈,有如凌空御風。
然後再掩向西門殘月。
這一次力道更大,氣勢更烈,身形變化更多更妙,風聲激盪,凌厲猛鋭,天地間充盈着一陣裂帛般的聲音。
西門殘月表情肅然,出刀。
李胖子倒退丈餘。
西門殘月身形如脱弦之矢,緊躡其後,一刀揮出,直取李胖子咽喉。
李胖子臉色一變,身子在半空中一拔,西門殘月那一刀落下,砍中他的肚子,遭他內力反挫。
只聽格地一聲,西門殘月手腕脱臼,身子也被震退,雙足落地,陷入泥裏,深達盈尺,冷汗淋漓。
那一刀居然未在李胖子肚皮上留下絲毫傷痕,僅僅砍裂了他的袍子。
李胖子的身形凝定,眯着眼睛打量西門殘月。他心裏正暗暗叫苦:西門殘月那一刀,看似未傷他分毫,實則刀上所挾無匹真力,撞得他氣血翻湧,五臟六腑也挪了位,全身有如蟲噬蟻咬,説不出地難受。
西門殘月左手食拇二指在右腕上一搭,將腕骨復元,目光冷冷地看着李胖子。
突然幾道銀光悄無聲息地向他激射而來。他因受內傷,真力大損,半空中又無物可憑藉,以變換身形,自是避無可避。
西門殘月臉色倏變。
出刀。
藍色刀光在陽光下倏地盪漾開來,像一潭幽夢般的海水。
銀光被削落。西門殘月收刀,慢慢回頭。李胖子乘機逃逸。
※※※
一個深沉冷傲、粗目黑眉的漢子冷冷地盯着西門殘月。這漢子身邊站着一位英挺俊俏,氣宇不凡,有若玉樹臨風的少年公子。
西門殘月笑了笑,衝少年抱拳施禮:“莊主。”
蘇童拱手道:“西門公子。”
冷傲漢子朝西門殘月略施一禮:“西門兄,在下向天笑有禮。”
西門殘月還禮道:“我聽説江湖上的暗器高手中,‘花雨漫天’向天笑絕對可以排在前十名以內。今日一見,果然此言無虛。”
向天笑冷道:“只可惜我的暗器,還是比不上西門兄的刀。”
西門殘月眨了眨眼睛,道:“向兄是怪我剛才破了你的暗器。”
向天笑鼻孔中冷哼一聲。
西門殘月又道:“其實我剛才救的是你,而非李胖子。”
向天笑臉色微變。
西門殘月繼續道:“難道向兄沒有發現,剛才林中有兩條人影稍稍一閃,如果我沒有猜錯,那一定失魂堂老三三不殺大師和‘小邪神’譚風。你想,他們會坐視你殺了李胖子麼?”
向天笑面寒如冰。蘇童微微動容,但他隨即一笑,道:“西門公子果然厲害。”
“過獎。”
“西門公子,能否請你移駕敝莊,喝杯水酒?”
“好。”
※※※
流雲山莊。
春光明媚,綠樹掩映之中的這座佔地極闊,氣派恢宏的莊院,顯得格外幽靜,屋宇重重,綠窗朱樣。輕柔婉轉的鳥語,伴和着陣陣淡雅的花香,讓人輕鬆迷醉。
但西門殘月的心似乎根本未輕鬆過。他能感覺到這裏處處都暗藏着森寒的殺機。
無論誰敢擅自踏入這裏半步,都難以討到絲毫便宜。
往往看似平靜安寧之處,都可能隱伏極大危機。
薛可兒對這一切毫不在意。
她甚至覺得很開心。
能夠被別人一口一聲“薛女俠”地讚個不停,她當然覺得開心。
何況如此尊重自己的是江湖上深具盛名,威震一方的流雲山莊莊主,以及他那四個武功奇高,一向眼高於頂的手下。
她心中對蘇童的好感,簡直沒法形容。
這一刻,她真希望西門殘月能答應他們的請求,幫助流雲山莊對付失魂堂。
這當然還因為“凌空鎖喉,殺人無形”尹斷崖,將平日集到的失魂堂作惡多端,草菅人命,為禍江湖,殘殺武林同道的種種劣跡,向她列舉了一大堆,引她義憤填膺,恨不得馬上仗劍獨闖失魂堂,殺他個人仰馬翻,血流成河。
她自然知道,憑自己的這點些末微技,對付失魂堂,的確是力有未逮。
但西門殘月行。
可惜他態度曖昧,只一個勁地喝酒。
酒是陳年女兒紅,菜是專從京城請來一位御廚做的。喝酒的地方也不錯,是後莊一座水上亭台。湖水碧綠,飄着片片蓮葉,岸邊楊柳如煙,曲折迴廊,精緻亭榭,景色甚美。
蘇童並未親自開口求西門殘月幫忙。有些話讓手下人説,也許更好。
他座下四大高手中,尹斷崖不但武功過人,口才也足以傲視同儕。
可惜的是,任憑他鼓動如簧巧舌,也似乎難以説動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忽然衝蘇童笑了笑,道:“蘇莊主。”
蘇童忙應道:“西門兄有何指教?”
“莊主好像是請我來喝酒的。”
“不錯。”蘇童含笑作答。
尹斷崖頓時覺得非常尷尬。向天笑臉色冷漠陰沈,瞅着西門殘月。皇甫愁自始至終都是滿臉愁容,一言不發。只有粗豪的金歧路,眉字間帶着一絲不經笑容。
※※※
西門殘月一連在流雲山莊喝了三天酒。
他從未發現自己的酒量居然大有長進,這不能不讓他感到欣慰。其實他更應該感到欣慰的,是蘇童居然陪了他三天。似乎蘇童已經拋開了對付失魂堂的大事。
尹斷崖等人偶爾也來陪他,但更多的時候,則是忙於他們自己的事。
那些事當然是對付失魂堂。
如果人們能夠彼此和睦相處,不再針鋒相對地鬥來鬥去,輕鬆自在地生活,人間一定會美好得多。但有些人卻覺得沒有了爭鬥,人也許會整日沉溺於酒色,會變得意志消沉,最終一事無成。
他們無疑是這類人。
第四天,蘇童再沒有心情陪西門殘月喝酒了。因為流雲山莊出了事。
大事。
※※※
據負責莊中守衞任務的“傷神掌”金歧路介紹:“‘感時花濺淚’是昨晚被殺的。屬下派了一名紅衣死士、兩位黃衣刀客和十個白衣劍士保護他們。這些人全部被殺。令人奇怪的是,莊中各處暗哨對此渾然未覺,連我也未聽見絲毫動靜。”他滿臉愧色。
蘇童沒有絲毫責怪他的意思,反而安慰他道:“金四哥不必自責,都怪我考慮得不周詳,沒多派兄弟保護他們,累得這麼多兄弟喪了命。”
屍體被抬進了議事大廳。
尹斷崖對屍體檢查了一遍,然後報告蘇童道:“莊主,看來兇手不止一人,因為這些人的死因各不相同,兇手所用的武功不一,而且都是一擊斃命。”
蘇童沉吟道:“兇手能潛入莊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掉這麼多高手,這事實在蹊蹺。”
金歧路道:“屬下敢保證,昨晚即使只有蚊子飛進莊裏,擔任暗哨的弟子也能辨認出公母來。”
蘇童點點頭:“我相信。”他又衝尹斷崖道:“尹大哥,你去庫房拿些銀子,去犒賞那些弟子,勸他們不要有什麼顧慮,我仍然相信他們。”
尹斷崖應道:“是。”
西門殘月心一動,不由得暗暗拜服。
蘇童掃視了一下廳中諸人,道:“諸位兄弟,這件事咱們一定會查出來的。從今以後請大家多加小心謹慎。”
尹斷崖等人應聲而去。
西門殘月也待離開,被蘇童叫住:“西門兄,咱們去後院喝酒吧。”
西門殘月搖搖頭道:“蘇莊主必定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蘇童笑道:“現在有什麼事比跟西門兄把盞暢談更為重要?”
西門殘月正色道:“蘇兄系一莊之主,身負千餘弟子之安危,哪能因為我耽誤了蘇兄太多時間。”
蘇童苦笑道:“唉,我也是身不由己,其實以西門兄的才幹,更能擔當此任。西門兄如果願意,我一定將這莊主之位拱手相讓。”
西門殘月臉色微變,道:“蘇兄真會説笑話。”一拱手,揚長而去。
蘇童望着他的背影,目光閃爍若鷹。
不知什麼時候,廳內閃入一條人影。
尹斷崖。
他臉色沉穆地看着蘇童。
蘇童瞧了他一眼。
那似乎漫不經心的一眼,流露出的複雜情感,不是語言所能形容的。
蘇童輕聲道:“咱們去書房吧。”
※※※
書房就在議事廳的後面。
房間不大,而且非常簡樸,除了靠牆的書架中塞滿各種書外,沒有一樣顯示奢侈豪華的物件。但是誰若想進入這裏,得穿過二十道機關消息控制的防線,還要受到十二位死士的監視。
這十二位死士自然是千里挑一的高手。
一進屋,兩人的關係似乎變了,不再是主僕,而是地位平等的兄弟、同夥。
蘇童道:“師兄,你認為這件事會是誰幹的?”
尹斷崖沉吟道:“如果我猜得不錯,一定是失魂堂安插在我們內部的人乾的。”
蘇童道:“他好不容易才混了進來,似乎犯不着殺三個幾成廢人的‘感時花濺淚’,而暴露自己的身分。”
“也許他自信不會暴露。據我推測,他殺‘感時花濺淚’的目的,為了説明一件事:凡是幫助流雲山莊的人,都必須死。”
蘇童不語。
尹斷崖繼續道:“從死者的傷痕看,兇手好像不止一個人,其實據我看來,兇手只有一個人。因為那些弟子都是先被‘愁悲指’震昏之後,再用其他武功殺死的。剛才在大廳中,我怕打草驚蛇,所以沒把這一點説出來。”
“師兄果然高明,怪不得當初師父待你寵信有加。”
尹斷崖嘆道:“師父到底還是更喜歡你,不然怎會把一個好差使指派給你?”
蘇童顯得有些不安:“師兄,其實這莊主的位置並不是那麼好坐的。師兄要是願意,我可讓賢。”
尹斷崖兩眼死死地盯着他:“你真的心甘情願地讓位?”
蘇童朗聲道:“師兄若不信,可以用你的凌空鎖喉指捏死我。”
尹斷崖一笑:“好啦,師弟,我只不過跟你開個玩笑。其實咱們兄弟這樣做,都是為了完成師父他老人家的遺命。”
蘇童點點頭:“不錯。”
尹斷崖又道:“師弟,我近來有個奇怪的感覺,似乎那個人沒死,又回到了古城。”
蘇童一震,眼睛鼓得特別圓,道:“不可能,我明明將他一掌打下了千丈絕崖,即使沒摔成肉餅,吃了我那一掌,絕對也活不成。”
“但願是這樣。唉,都怪你當初不讓我下山察看屍體,不然我現在也不用這麼擔心。”
蘇童笑道:“師兄太過慮了。”
尹斷崖緩緩搖了搖頭,道:“不是我謹小慎微,實在是咱們的計劃太過重要,師父苦心積慮多年,臨死還念念不忘,咱們不小心一點不行,一旦失敗,怎麼對得起師父?”
“即使他真的沒死也無妨,江湖上有誰相信他的話?如果他想來找麻煩,咱們也不怕他。他那年挨我一掌,功力折損十之八九,再苦練也好不到哪裏去。”
尹斷崖沉吟半晌,才道:“據向天笑説,那天他去殺那老不死的時候,曾看見西門殘月和一個叫莫倩影的女殺手在那兒,而且那老鬼正準備把咱們的事説出去,幸虧他下手及時,才沒讓老東西泄漏秘密。”
蘇童長嘆一聲,道:“怪我當年心存婦人之仁,未及時殺了那老鬼。”
“這也不能全怪你,連我也認為他最重信諾,而且當年跟蘇流雲有些過節。”
蘇童沉思不語。
尹斷崖又道:“向天笑還説,那莫倩影很像一個人。”
蘇童的心怦然一動:“誰?”
“小夏!”
蘇童臉色大變,失聲道:“她!”
“也許是向天笑看錯了。他跟我一樣,只見過小夏一次,事隔多年,對她的印象已經模糊了。其實,即使是她,也無關緊要,反正她已認不出你來了。”
蘇童急急地道:“她現在在哪兒?”
尹斷崖奇道:“師弟,你難道還想着她?當年不是你一腳踹了她,並要把她獻給師父的嗎?”
蘇童不理會他的話,又問道:“她到底在哪裏?”
尹斷崖搖搖頭:“不知道。”
蘇童毅然道:“你馬上派人秘密將她找回來,記住,不能傷她一根頭髮。”
尹斷崖不悦道:“師弟,你想幹什麼?”
蘇童有些煩躁道:“你別問這麼多。”他的口氣忽轉懇求:“師兄,請你幫幫忙。”
尹斷崖無奈:“好吧。不過你千萬別因為這件事,破壞了咱們的計劃。”
蘇童點點頭:“當然。”
※※※
薛可兒一見到皇甫愁那張臉,心裏就很不是滋味。她不明白這人為什麼總是這麼一副表情。
皇甫愁正坐在湖邊,眼睛望着湖裏的魚。柔風拂柳,水波微漾。薛可兒忍不住走過去,衝皇甫愁道:“皇甫愁,拜託你做點好事。”
皇甫愁不解。
可兒道:“湖裏的魚若看見了你這張愁雲慘霧的苦瓜臉,一定也會發愁的。”
皇甫愁道:“薛姑娘,你錯了。”
“哦?”
“這世上只有人才會發愁,魚不會。所以做魚比做人更快樂一些。”
“但是魚的命遠比人慘得多,不管什麼樣的魚,都免不了要讓人大快朵頤。”
“你又錯了。”
“為什麼?”
“人的命運跟魚沒有什麼兩樣。魚被人吃,人被人殺,都是別無選擇的。而且魚沒有感覺,被人吃的時候不覺得痛苦,人被人殺時則不然。”
可兒語塞。半晌才道:“你莫非因為這點,就天天發愁。”
“你又錯了。”
“這……”
“我發愁是因為我的臉被人用刀砍成了這個樣子。”説完這句話,他走了。
可兒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這人真怪。”
“他並不怪,因為他剛才説的那番話不無道理。”不知什麼時候,西門殘月站在了身後。
※※※
蘇童今早醒得特別遲,昨晚他太累了。誰若是一個晚上把自己的女人折騰了五次,都會感到累的。
他從牀上爬起來時,那個嬌滴滴的女人還在酣睡,白嫩豐滿,曲線迷人的身子裹在暖和的被褥裏,姣美的面龐如一朵嫵媚的芙蓉花,綻開在從花窗户透射進來的霞光中。
他忍不住湊過去,輕輕地親了親她的面頰,體內又湧起一陣衝動,像火一樣燃燒。
他嘴裏還輕輕唸叨道:“小夏!小夏!”
這女人叫阿弟,她不是他的妻子。兩年前,他妻子就已病逝,打那以後,他從未沾過女人,但偶爾一次見到阿弟後,便迷上了她,千方百計地把她弄了來。其實她不是古城最漂亮的女人,但她很像一個人。
小夏。
他忘不了小夏。
永遠忘不了。
阿弟似乎醒了,一翻身,兩條嫩生生的玉臂圈住他的脖子。他渾身躁熱,嘴裏喚着小夏的名字,雙手用力在她身上揉搓着,身子壓了上去。阿弟一邊輕聲呻吟着,一邊迎合著他的動作。
但他突然似被人當頭砸了一棒,粗魯地摔開阿弟的胳膊,急急地穿衣起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