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坐著一位粉雕玉琢般少年公子,錦衣玉飾,眉目清俊,氣質儒雅灑脫,朗若晨星的雙眸中,隱含一絲鬱悶。他就是江南兩大武林世家之一的流雲山莊莊主蘇童。
當年他的祖父,“天棄劍客”蘇流雲一生忠耿,英風俠義,並世無雙,憑信、德、義、勇四字和手中一把天棄劍,在江湖上博得極大的名聲。
特別是打敗了縱橫江湖幾十年,號稱黑道第一高手的大魔頭,“神木令主”楚天雕,為江湖除了一大害,令江湖中人十分敬仰。
蘇流雲晚年建流雲山莊,使之成為人們心目中的一大聖地。後來蘇童之父蘇夕接掌流雲山莊,雖無啥建樹,但蘇夕為人寬懷仁厚,正氣凜然,為江湖中人所敬重。
可惜他英年早逝。
蘇童十五歲便成為流雲山莊莊主。由於他天賦異稟,聰穎過人,又勤學苦練,武功已臻絕妙佳境。更兼他以德服人,短短幾年時間,流雲山莊在江湖上的名聲如日中天。最近一段時間,蘇童有些鬱鬱寡歡。
這一切當然都是因為林若虛。
與蘇童齊名,一時瑜亮的失魂堂堂主林若虛。
失魂堂崛起江湖不過是這幾年的事,目下已經名滿天下,名動八表。俗話說,一山難容二虎。堂主林若虛年不過而立,但野心勃勃,又心性殘忍好殺,堂中高手如雲。更有黑白兩道人物襄助,近年來已有鯨吞流雲山莊之勢。蘇童雖不願平添禍端,卻也不想束手待斃,因此兩股勢力明爭暗鬥,殘殺流血事件時有發生。
最近流雲山莊中了失魂堂的圈套,折損了四名紅衣死士和十二名白衣劍士,蘇童的心情分外憂鬱。
蘇童視手下人為自己的兄弟,無論誰有什麼危難之事,他必定盡全力幫助。若不幸陣亡,不管職位高低身分貴賤,他必定親自前往弔孝,探視親人。這也是手下人願意為他赴湯蹈火,踔厲效死的原因。
流雲山莊弟子逾千,其中三百六十位白衣劍士,武功高絕。而二百四十名黃衣刀客,身手地位尤在他們之上。武功職位高於黃衣刀客的,是一百二十位紅衣死士。這些人不僅功夫超群,其中不乏精善機關消息、五行遁甲、暗器、易容、下毒者。
更重要的是他們隨時都可以死!
他們並非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只不過蘇公子的命比他們更值錢。
蘇童有許多這樣的手下,他的流雲山莊自然堅如磐石。
何況他還有尹斷崖、向天笑、皇甫愁和金歧路這四大高手。
這四個人是他的心腹,但不能算朋友。
朋友就是知道你秘密最多的人,心腹也一樣,只不過這兩種人有一點不同:真正的朋友不會把你的秘密告訴別人,心腹則不然。
這個世界上,你可以有永遠的朋友,但很難有永遠對你忠肝義膽的心腹。
蘇童對這一點深有體會。
前幾天針對失魂堂的那次行動,事先只有自己和四個心腹知道計劃。那計劃周密精確,可以說是天衣無縫,萬萬沒想到一切都似乎在失魂堂的算計中。這,只說明一件事:
流雲山莊內部有奸細。
奸細就在這個心腹之中。
他是誰?
※※※
“八面玲瓏”鍾二爺果然名不虛傳,寥寥幾句恭維之辭,便把薛可兒吹捧得分不清東西南北。
西門殘月微笑著,幾次想把談話引入正題,都讓鍾二爺左搪右塞,將話題扯遠了。
他只得苦笑。
他隱隱約約意識到,盛樂山等人被殺的背後,大有文章。
鍾二爺一定知道些什麼。
西門殘月好不容易將談話切入了正題。鍾二爺再也不好顧左右而言他了,他嗽咳幾聲,剛要開口,忽然,一個家丁匆勿跑進來,稟告道:“老爺,有位從洛陽來的劉公子拜訪,小人已將他迎進了書房。”
鍾二爺騰地站起身來,道:“二位,失陪一下,這位劉公子是老夫故友之子,多年未見了,老夫要去應酬一下。”
西門殘月和薛可兒只得告辭。
※※※
漆黑的夜色已裹住了整個大地,風輕雲淡,一輪圓月孤懸天邊,銀輝流瀉。大街兩旁的店鋪漸次亮起了燈火。
西門殘月和薛可兒慢慢地走出鍾府。西門殘月似乎心事重重。薛可兒眉宇間卻掛著笑容,鍾二爺那些連拍帶捧的話猶在耳邊迴響。
西門殘月突然頓住了。
薛可兒奇道:“怎麼回事?”
“鍾二爺很可能有性命之憂。”
※※※
鍾二爺舒舒服服地坐在太師椅上,一個勁地誇那位叫小天的家丁:“你小子真不愧是‘八面玲瓏’鍾二爺的家人,剛才若不是你編個謊言,那兩個人一定還要糾纏不休。”
小天欠身道:“這都是老爺平日言傳身教有方。”
鍾二爺吸了口氣,道:“其實按理應該給他們提供一點線索,但是那個人的勢力太過強大,又生性殘忍,老夫實在得罪不起。”
“‘八面玲瓏’鍾二爺果然聰明。”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清脆悅耳有如銀鈴,卻偏偏讓人感到分外陰冷妖異。鍾二爺一驚,他面前赫然出現了一個女人,豔麗無方卻又格外冷酷,讓人著迷卻又暴戾險毒的女人。
鍾二爺慌忙站起身來:“是你!”
“是我,鍾二爺難道不歡迎?”
“哪裡哪裡,莫女俠美豔絕倫,清麗若仙,老夫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分,能一睹莫女俠芳容?”鍾二爺強裝笑顏道。
莫倩影心裡說不出的舒坦熨貼。這世上的女人,不管心性多麼殘暴狠毒,都喜歡聽別人誇自己貌美。這剎那間,她幾乎忘記了今晚來這兒的目的,也根本沒有提防鍾二爺。
鍾二爺已猝然出手。他當然猜到了這女人來的動機,也知道若跟她放手一搏,勝算甚微,只好先施展自己的“絕活”,讓她疏於防範,再乘機偷襲。
鍾二爺的武功雖不算太高,倒也有兩下子。他的暗器“玲瓏珠”又快又多又疾又密,暴打莫倩影周身要害,同時“玲瓏小刀”已攻了出去,一連八刀,刀光森厲,刀法倏忽靈動。
※※※
兩輪攻勢同時發出,令人難躲難擋。
莫倩影沒有躲,也沒有擋。
她出劍。
劍光淒寒晶亮。
劍氣逼膚侵肌。
劍法奇詭絕倫。
她只刺出了一劍,但這一劍卻擋落了那把“玲瓏珠”,化解了那八刀殺著,又將鍾二爺的胸口刺了個血洞。
那血肉翻卷過來,乍看上去,像一朵腥紅怒放的花。
鍾二爺慘嘶一聲,雙目怒凸,倒地氣絕。
小天早已嚇得一佛昇天,二佛出世,兩條腿一個勁地哆嗦。
莫倩影冷冷一笑,屈指一彈,三顆毒蒺藜破空打向小天印堂、膻中、章門三處要穴。小天全身僵硬,居然忘了閃避。
其實他根本來不及閃避。
如果在此千鈞一髮之際,沒有一把刀陡然揮出,削飛毒蒺藜的話,眨眼之間,他已經變成了一具殭屍。
刀光如海水般幽藍,似蒼穹般寧恬深邃。
刀身彎曲,似一輪清麗脫俗的殘月。
薛可兒扶住了嚇得魂飛魄散的小天。
“莫倩影,我總算找到你了。”西門殘月平靜地道。
莫倩影冷冷地道:“西門殘月,你太喜歡管閒事了。”
“你居然殺了鍾二爺。”
“他太聰明,聰明人總是死得早。”
“你們為什麼要殺盛樂山他們?”
“你到陰曹地府去問他們吧。”莫倩影獰笑道。
“你不是我的對手,只要你說出真相,我可以不殺你,只廢除你的武功,讓你不能再殺人。”
“做夢!”莫倩影怒叱一聲。
西門殘月吸了口氣,正待出手,薛可兒突然發出一聲尖叫,西門殘月臉色倏變,卻見小天手持尖刀,抵住了薛可兒的喉嚨。
“你──”西門殘月怒目而視。
小天面露得色:“沒想到吧!”
“你是什麼人?”
“我叫小天,是鍾二爺的僕人,不過現在不是了。”小天說罷哈哈大笑。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原因很簡單,我不願意做一輩子奴才,莫女俠答應教我絕世武功,幫助我改變自己的命運,我當然要聽她的了。”
西門殘月面寒如冰。
莫倩影大笑,笑得花枝亂顫,身心格外舒暢,好不容易斂住笑容,道:“西門殘月,如果你想保住你情人的命,就只好犧牲自己的性命。”
西門殘月不語,靜靜地望著薛可兒。薛可兒雖然無法說話,但從她眼睛中,他能看出她在想什麼:寧肯自己死,也不願讓他受到絲毫傷害。
西門殘月緩緩地對莫倩影道:“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放了她?”
“當然,我雖是女流之輩,又是你們這些俠義道所不齒的大魔頭,但我重承諾,守信用,只要你橫刀自絕,我即刻讓小天放人。”
莫倩影頓了頓,又道:“你最好趕快做出決定,小天的武功很有限,那隻拿刀的手不太穩。還有,這小子還十分貪色,你可別給機會讓他當一回摧花辣手。”
“好!”西門殘月右臂微震,刀已在手,衝薛可兒道:“可兒,你──保重!”說著,慢慢地舉起刀來。
薛可兒的眼淚奪眶而出。
小天的心快提到了喉嚨眼裡,不禁迭聲地叫道:“快動手!快!”
莫倩影如喝醉了酒一樣,全身氣血上湧,面頰酡紅,心道:大哥如果在這裡該多好!他總是勸我別獨自一人來對付西門殘月,我偏不聽。待會兒拎著西門殘月的人頭去見他,看他怎麼說。
西門殘月忽然停住了,衝薛可兒道:“可兒,我真後悔這次出門前,沒把那本‘殘月刀譜’交給你。唉!”
小天眼睛一亮,嘎聲道:“刀譜?”
莫倩影臉色一變,叱道:“休聽他胡說。”
小天不理她,衝西門殘月叫道:“快說,刀譜在哪兒?”
西門殘月不語。小天額上青筋暴凸:“快說!”
莫倩影氣得直咬牙,卻偏偏不敢輕舉妄動,她懼怕西門殘月的那把刀。
小天此刻滿腦子都是那本刀譜:“你的刀法就是從那上面學來的?”
西門殘月未置可否。
“西門殘月,如果你不想這位姑娘有什麼意外的話,最好乖乖說出刀譜的下落。”
小天惡狠狠地道。
“好吧,我可以將刀譜的下落告訴你,不過,你不能為難她。”西門殘月嘆息道。
“那是自然,你呢?”
“我可以橫刀自絕。”西門殘月毅然道。
小天暗暗鬆了一口氣:“說吧,刀譜在哪兒?”不知不覺中,他手中的短刀離開了薛可兒的喉嚨。
“刀譜就在──”話音一吐,西門殘月已經動了。
除了身子動以外,還有手在動,刀在動。動得疾快無比,但毫不紊亂,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只花了極少的時間,卻穩而準到了極點。
小天還沒弄清是怎麼一回事,甚至只來得及看見一道夢一般幽藍的光芒略閃,手中刀已落地,同時喉嚨一涼,一股血箭標出。
他的一張臉已扭曲變形,特別猙獰可怖,屍體隨即仆地。
“哇”地一聲,薛可兒撲到西門殘月懷中,放聲大哭起來。莫倩影乘機溜了。
西門殘月本想追上去,卻讓薛可兒使勁地摟著,脫不開身。
月色皎潔如畫。城外荒坡上,野草茂盛,四周的樹林透著一股陰森森的氣氛。
“鬼手五煞星”靜靜地佇立著,面無表情地看著一個人。
這人著一身黑衣勁裝,黑巾蒙面,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面,眼睛裡迸射出森寒銳利的光芒。“鬼手五煞星”儘管見慣了大陣仗,什麼角色都會過,但被這人的目光一掃,也不禁全身有些發冷。
這人的聲音如孤魂野鬼在荒野號哭:“想不到縱橫江湖幾十年,威震黑白兩道的‘鬼手五煞星’,辦起事來這樣不利索,對付兩個小小的鏢師,居然驚動了西門殘月和秋冷香!”
“看來我那一萬兩銀子還不如去打發叫化子。”
這話實在太尖刻,老二商若狂忍耐不住,正待發作,被燕鐵森攔住了。燕鐵森沉聲道:
“這件事既然讓他們知道了,咱們最多再殺兩個人。”
這人冷冷一笑,譏諷道:“說得真輕巧,西門殘月難道是那麼好對付的?莫姑娘不是險些成了他的刀下鬼麼?”
“你──”莫倩影身形一震,撲了上去。燕鐵森冷哼一聲,將她截下。
這人神情倨傲道:“莫姑娘難道想殺我?只可惜你根本不是我對手。其實,莫姑娘國色天香,成天跟人舞刀弄劍,簡直是暴殄天物。這樣吧,咱們待會兒找個地方好好地樂一樂。”說罷一陣淫笑。
莫倩影雖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但一直守身如玉,對這種輕浮男人從不稍假辭色,聞言勃然大怒,銀牙一咬,嗆地一聲,劍已在手,毒蛇般噬向這人胸膛。
這人全身上下一動未動,但莫倩影這森厲迅疾的一劍,卻連他的衣襟都沒有沾上,不由得瞿然動容。
燕鐵森當即呵叱道:“五妹不得無禮。”又衝這人道:“閣下如果再出言不遜,咱們五人雖然武功低微,也少不得要跟閣下拚上一拚了。”
這人只好閉嘴。過了片刻,才道:“西門殘月和秋冷香這兩個人,你們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要給我殺掉。事成之後,我再給你們五千兩銀子。”
燕鐵森拱手道:“閣下請放心,三日之內,老夫等一定摘下他們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