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兒嗎?”
三個乞丐打扮的女子窩在石獅底下,竊竊私語的交頭接耳,對着一扇闔上的朱門指指點點,像是在討論要不要上門乞討。
家大業大不見闊氣,越是大户人家氣量越狹小,壓根由門縫瞧人,不是達官貴人還不肯大開中門,平凡小民能有後門走就不錯,十足的富貴嘴臉。
不過千夕王朝裏流民乞丐向來多,為何這三人特別引人注目呢?難道她們想做賊?
非也,非也。
實在是她們的行跡過於鬼祟,端個破碗卻許久未向人乞食,窸窸窣窣地對着明王府評頭論足,被王府侍衞趕了幾回又繞回來。或蹲或坐或立的大談闡論。
“哇!可是真雄偉壯觀呀!和太上老君的仙居不相上下。”都大得離奇,瞎蒙着亂闖準會迷路。
“少見多怪,你沒逛過王母的後花園嗎?那才叫蔚為奇觀。”美不勝收,百花齊放,看得她眼花撩亂。
“喔!我只偷嘗過園子裏的仙桃,大聖爺偷偷塞給我的。”吃過後口頰生香,齒間生津,妙不可言。
“什麼?!大聖爺偏心,居然沒送幾顆給大士,偏厚你一人。”死猴子,大小眼。
“嘿嘿!我貪吃嘛!”大家都知道的事。
“也對。”
就是這樣怪誕的對話令人非議,一下太上老君,一下又是王母娘娘,連仙桃都出現了,要讓人不多瞧兩眼也難,窮乞丐窮瘋了,竟然褻瀆神明。
可是她們一點也不會覺得不自在,依舊我行我素的談論北斗星君的鬍子,還指着牌樓上的貔貅,要它下來聊一聊。
不知是眼花或是錯覺,高踞瓦片上的神獸似乎動了一下,眼珠子由朝上看轉為朝下一瞟,輕嗤一聲固守本位,不屑與之瞎混。
“嘖!不過是隻咬錢小獸,瞧它神氣的,待會我叫辟邪踹死它。”不識相。
“辟邪?”輕笑聲頓揚。“你叫得動它嗎?我們家阿猛肯定嘲笑你不自量力,會被喜鵲咬的主子並不多見。”
“那頭死麒麟……”瓶兒一啐,咬牙切齒。
被自己養的禽鳥欺負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這叫家醜不可外揚,偏偏那頭四足獸四處宣揚,生怕人不知似的。
“夠了,淨水、瓶兒,你們打算觀察多久,該離開了吧?”清冷的嗓音幽幽揚起,帶着一絲無奈。
從沒想過自己有被説服的一天,青蓮面無表情地低視一身破衣,有些不甚明瞭為何會和她們一起胡鬧,此時的她該在寄傲山莊品茗賞荷,閒做人間女子。
可看看她成了什麼模樣了,居然坐姿不雅地失了淨潔,滿手滿臉塗上污泥,截竹一根用來趕狗,像是落難的……乞丐。
“青蓮姊姊,你急着上哪兒嗎?我們還沒見到綠柳,就這麼走了挺可惜的。”她好不容易才從鬍子大廚眼皮子底下溜出來,可不想太早回去捱罵。
“就是嘛!青蓮,風寄傲一天沒見你不致犯相思,你就多待一會,也許咱們四仙婢能再聚首。”聊聊昔日的趣事。
看了看貪嘴的瓶兒,又瞧了瞧迷糊成性的淨水,青蓮不由得嘆息。“都耗上大半天了,你們還真不膩。”
“怎麼會膩,我之前就扮過乞丐行走各地,人家都不會多看我一眼,只會給我東西吃。”多好呀!手一伸出去就有食物入肚。
“吃吃吃……吃死你,瞧你都快變成神豬了。”整日吃飽睡、睡飽吃,毫無建樹。
“嘿!淨水,其實你很羨慕我能吃就是福對吧!而且還有人照三餐餵養,你眼紅。”一隻肥得滴油的雞腿往嘴邊一送,瓶兒心滿意足地撕咬着。
“紅你的頭啦!難怪你叫瓶兒,什麼東西都往肚子塞,瓶子本來就是用來裝物。”而她是無底的瓶,裝得再多也裝不滿。
“哈!就説你嫉妒嘛!”嗯!嗯!真好吃,大鬍子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你……”光會吃的豬。“算了,懶得理你這貪吃鬼。”
油雞真有那麼可口嗎?瞧瓶兒一口接一口吃個不停,讓人感覺好像人間美味,很想搶過來嚐嚐味道,看是不是當真嫩得順口。
淨水舔了舔唇,多看了只剩半隻的雞腿兩眼,肚子發餓地咕嚕咕嚕鳴叫。
“青蓮,你很不習慣是吧!以前阿猛也常説我太好命,做慣了仙子就不會做人。”那頭獸嘴刁得很,沒一句好話。
“那是因為你老惹禍,連累它為你收拾殘局。”麒麟的痛苦她能瞭解,整天忙着處理麻煩事,聖人也火大。
不過碰到風家老二也算是她氣數該終,嘴上叨唸不休的大捕頭專門管是非,不管她闖下什麼禍事,他都會一一承擔。
“什麼嘛!我很久沒惹禍……呃,我發誓,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伸伸懶腰。”不要怪她,純屬巧合。
一臉心虛的淨水瑟縮着身子,慢慢地收回一掌推向王府侍衞下顎的手,笑得尷尬又膽怯,偷偷地一瞅發光的長矛。
什麼時候走過來的,怎麼也不先知會一聲,她人小力氣小,應該不致造成傷害,他會往後倒絕對不是她的因素,而是他沒站穩。
儘管她找了種種理由為自己脱罪,但改變不了推倒一個大男人的事實,滿臉怒色的侍衞用矛撐起身體,大步地往她面前一站。
“大膽賤民,竟敢在王府前惹是生非,你活得不耐煩了。”長矛一指,指向她心窩。
“我……我……我沒有……一切是無心的……”天呀,阿猛在哪裏?還不快點跳出來救她。
淨水忘了她是私下開溜,沒將神獸帶在身邊。
“對啦!這位大爺,我家姊姊餓昏頭,沒看見你的英明神武,你就好心點施捨些剩飯殘羹,我們做牛做馬都會感謝你。”
雞骨頭一丟,瓶兒毫無尊嚴的抱着侍衞大腿痛哭,有模有樣地像餓了三天三夜的小乞兒,讓向來冷情的青蓮為之傻眼,不解她的油嘴滑舌是打哪學來的。
“滾,不許再來亂了,明王府邸可不是你們這些粗鄙乞丐能來的地方,還不快滾。”哼!殺幾個乞丐會弄髒他的手,就饒她們一回。
“好好好,我就滾……”她當真在地上滾了兩圈,讓一旁的青蓮和淨水看得很無力,她真的比人還像個人,完全沒身為仙子的自覺。
“對了,大爺,我向你打聽一個人。”做人要能屈能伸,她就是這般吃盡天下美食。
“叫你滾你又回來幹什麼,你當王府是衙門嗎?”又是她,嘻皮笑臉的不知死活。
“不是啦!大爺,我聽説我有位姊妹在府裏,她叫綠柳,不知你聽過……”沒?
“放肆。”
“放……放肆?”咦!她説錯什麼?這大爺吼得比那道雷還宏亮。
“少王妃的名諱是你能直呼的嗎?你膽大犯上,罪該萬死。”膽敢冒犯,其罪可誅。
“少王妃?”綠柳是……少王妃?!
“少再裝瘋賣傻,要是不走,我讓你橫死當場。”螻蟻之命,死不足惜。
“等等、等等,能否通報一聲,故人來訪。”至少要見上一面再走,才不虛此行。
淨水那口子真的超會説教,不管人家願不願意聽,他可以從早唸到晚,不喝一口水念得人頭昏腦脹,死去活來,她光是聽上一時辰就受不了。
不像青蓮定力夠,禪修的功夫下得足,他念由他念,兀自打坐吐納,還能翻着書一邊品茶,聽若未聞,靜如泰山。
“就憑你……”侍衞一嗤。
順着輕蔑眼光往下看,瓶兒一愕,笑臉凝結成冰。“呃,這是……舊了點的衣服,我請人補好了……”
果然人要衣裳,佛要金裝,她太興奮能穿回舊衣當個乞兒,渾然忘卻這世道看的是表相,錦衣華服才是身分表徵,一身骯髒的乞丐裝是人見人嫌,狗兒也會來撒兩泡尿,看人低。
“滾──”
滾?“不滾成不成,我……”
喝!玩真的呀!
瓶兒像滑溜的泥鰍鑽來鑽去,閃過破空而至的長矛,她很頑皮的捉弄王府侍衞,拉住他的袍子又放開,閃身躲在背後擠眉弄眼,煞是討喜。
但是別人看得有趣,被要得團團轉的侍衞可就笑不出來,兩眼一橫地招來同袍,四人同心地想讓小乞兒跳不動,癱平成屍。
“瓶兒,你到底玩夠了沒?”大士説過的話她全忘光了不成。
少惹事。
“再一下……”哎呀!有牆擋路,我捉……
咦?衣領。
“哪來的莽撞鬼,眼睛長在頭頂上是不是?”想勒死她呀!
“啊!抱歉、抱歉,我不知道你是個人……”她以為是牆。
“我的確不是人,我是……”等等,這名乞兒看來有幾分面熟。
“你不是人?”沒有妖氣呀!瓶兒鼻翼動了動,嗅了幾口。
兩人互相看來看去,都覺得對方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她是想擅闖王府的賤民,你讓開,讓我一槍刺死她。”擾亂王府安寧者,死。
婢子裝扮的姑娘高傲的仰鼻一哼,“你敢叫我讓,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連張家那位氣焰高張的表哥見着她都要退避三舍,他敢和張廣遠那下流東西相比嗎?
“職責所在,她……”
“得了、得了,有事少王妃承擔,罰不到你們頭上。”她嫌囉唆的揮揮手,要他們哪邊涼快哪邊待。
王府門口四名侍衞是張廣遠安插的人手,他讓他們注意來往的行人,一有異狀便立即稟報,好確切的掌握王府的動靜。
他是防着綠柳會扯他後腿,私下找人幫襯着傻子小王爺,致使他無計可施,坐困愁城,鎮日想着該怎麼做才能達到他苦心計劃的目標。
因此王府內壁壘分明,一派擁戴愛民如子又仁善的少王妃和小王爺,一派是矢志跟隨有明王妃支持的表少爺,認為跟着他才有前途。
“你在綠柳身邊做事?”青蓮冷然一視。
她挑了挑眉,看向三名衣衫襤褸的乞丐。“你們認識我家主子?”
話一出,一抹淡淡的靜默散開來,三人六雙眼對上一雙圓睜栗眸,一種熟稔的感覺慢慢醖釀着,似要破上而出。
驀地,四人同時訝異的一喚。
“天鹿?”
“仙子……”
真是驚訝極了,久久説不出話,彷彿時光的流逝在一瞬間。
在天界時,不常變幻為人形的鹿兒以鹿身出現,而四大仙婢亦皆以幼童模樣走動,誰也沒見過誰“長大”,自是相見不相識。
但隱約能看出幼時的輪廓,一開始也許看不出彼此的身分,可一身仙氣隱藏不了,多加用心便能看出端倪。
“咦?這隻小狗是……”
青蓮輕咳,淨水忍俊,瓶兒大笑地捧着肚子。
“辟邪。”
“什麼,它是辟邪?!”鹿兒錯愕之後,勾起唇角陰笑。“好呀!死辟邪,你也有今日,當初在天庭你是怎麼欺負我的?對我愛理不理的,我可逮到機會報仇了,你死定了……”
接下來是一陣小狗汪汪聲,以及女子輕快的笑聲。
“不行。”
“怎麼不行,都四年了。”
“時候還未到。”
“什麼時候才可以……”
“……”
什麼時候?
綠柳的回答是八月十五,月圓之日。
但是,那時真的是時候到了嗎?
綠柳的答案是沒有答案,因為到那時,她有可能已不在人間了,帶着失落的寶珠迴轉天庭,向大士領罪,接受責罰。
同樣是十五,今夜的月兒顯得悽迷,柔和的月光透過窗欞移落牀邊,照出一雙柔嫩雪白的蓮足,輕踩着矮凳哼唱着地方小調。
在她身邊是一張酣睡的俊容,逸秀的臉龐露出一絲滿足的笑意,似正作着好夢,讓人瞧了都覺睏意襲來,想與他作着相同的夢。
“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呢?”好傷神吶!
撫着他噙笑的嘴角,綠柳的唇畔也微微一揚,多少的日子她總是在夜裏醒來,為有踢被習慣的他重新蓋被,讓他不受風寒所苦。
曾幾何時他不再踢被了,反而怕她受涼地將兩人裹在被褥中,肌膚相親,體熱相觸,他用他的温暖暖和了她的雙腳,讓她也能睡個好覺。
就像一個母親看着孩子從牙牙學語到長大成人,希望他成材,希望他懂事,希望他能一生平安,無憂無慮地過得快活。
但是,她畢竟不是生養他的孃親,在名分上他們是拜過堂的夫妻,她必須正視他已非孩子的事實,有朝一日他會開始懷疑人性。
“傷害你絕非我本意,可是我已儘可能地讓你傷得不致太重,你要學着忘記我,否則……”
否則他會變成什麼樣?
不敢想,也不願想,綠柳撫過垂掛在趙玉塵胸前的瑩綠色珠子,似憐似憂地喟然一嘆,她輕緩地挪開他放在自個腰際的手,不想驚醒睡夢中的夫婿,着鞋下了牀。
推門一出,迎面而來是帶着濕氣的寒意,她拉了拉軟綢外衣,信步走向水榭相連的亭閣,手倚欄杆眺望一輪明月。
繁星點點,水波盪漾,荷生池中輕送漣漪,月映荷辦更顯嬌美,如此美景理該影兒雙雙,共賞難得的良夜春宵。
“唉!該不該干預天綱運作呢?”
一陣嘶嘶聲由花叢中傳來,數十條吐着紅色舌信的赤煉蛇快速朝月落居爬行,那是小王爺及妻子所居住的院落,低而短促的笛音隱約響起。
綠柳無奈地折起一枝垂生池邊的楊柳,咬破手指滴落鮮血數滴,將血抹在柳枝上,對它做了個退和封印的手勢,纖指輕翻插地三寸。
不一會兒工夫,受到控制的蛇羣似撞到一堵牆,前進不得地在原地打轉,笛音吹得越急,蛇首就仰得越高,一條條有如直立的半根竹子。
大約過了一刻鐘後,笛音漸歇,羣蛇也出現疲態,在無法如願的情形下,大批的毒蛇如來時的悄悄,無聲地隱沒花間。
在羣蛇退去之後不久,土中的柳枝竟枯萎凋零,化為塵上飛散在風中。
這也是她夜裏不睡的原因之一,提防小人偷襲,她違背了和眾姊妹的約定,私下偷使了幾次仙術,以確保屋裏人的安危。
“你會奇門遁甲之術?”
詫異的清潤嗓音在身後揚起,心頭一驚的綠柳倏地回過身,低喊着,“冉夫人?!”
子時已過,該是夜深人靜時分,怎會還有人走動?
“叫我冉夫人是否太生疏了?那是給外人稱呼的。”纖細的身影走入月光下,風華依舊的裘冉兒笑靨璨璨。
歲月對她非常仁慈,年近四十的她竟有如二十來歲的美麗少婦,嬌媚動人,豔麗無雙,楚腰如柳一折即斷,嫋嫋身姿似風一吹便翩然飛起,令人憐惜萬分。
“孃親。”綠柳輕喚。
美顏一綻,開出笑花,“乖,你是個好媳婦。”
她很滿意,當初的決定是對的,她沒看走眼。
“乖?”綠柳的神情有些複雜,乍聽之下那句讚揚似對他人而言。
“你學過武嗎?”她看來不像有武功底子。
“沒有。”
“那麼拜過何人為師?”裘冉兒輕移蓮步,與她並坐亭中石椅。
“亦無。”
“可你用五行八卦術驅蛇……”她應該沒看錯,當年行走江湖時曾見茅山弟子用過。
綠柳一笑,狀似無知。“什麼驅蛇?哪裏有蛇?我最怕蛇了,千萬別嚇我。”
裘冉兒訝了一聲,笑意一收地凜着面。“我不是王妃,你用不着防我。”
她是以誠相待,希望得到善意回應。
再多的水粉也遮不住裘冉兒眼角的細紋,她笑起來的模樣有如和善的美婦,讓人瞧了歡喜,以為她是養尊處優的官家夫人,不懂得算計,沒見過世面。
可是斂笑一凝時卻顯得冷豔逼人,眸中精光鋭利,冷厲而難以親近,稍一靠近即有凍傷之虞,一點也不負她當年“冰霜美人”之名。
“娘深夜不睡,莫非爹的病體又起變化?”綠柳淡笑一回,水眸盛滿無辜流光。
目一利,裘冉兒的語氣不若先前和氣。“你這是在迴避問題嗎?我是小王爺的親孃,難道我會害他不成?!”
“親孃嗎?”綠柳神色飄忽的笑着。“娘有多久沒見過夫君了?”
“啊!這……”她突然掉了舌頭,無法回答。
“娘,你記得夫君的生辰是什麼時候嗎?”入府四年,從沒見過有人為他賀壽。
“他……”是七月十九,還是九月初一呢?
“娘,你知道夫君曾花了三個月,親手雕了‘龍鳳呈祥’的玉玦送給你暖壽卻被退回嗎?”當時他什麼都沒説,只關在房裏三天,足不出户地寫了三百多張摹帖。
“我……”她不知情,以為是小官員送來巴結的賀禮,瞄了一眼就叫人退回去。
因為並不精緻,刀法粗糙,粗略一瞧便知非名家手法,因此不合她意,遂不肯收下。
“娘,你曾為夫君蓋過一次被子嗎?”綠柳問得輕聲,卻讓裘冉兒身形一搖,臉色倏地蒼白。
“……”他會踢被?
“娘,不是我防着你,而是你防着我們呀!你很怕我們知曉什麼秘密似,處處提防,時時小心,好像那個秘密一旦揭穿,我們會舉刀砍殺你。”她不想説得太白,卻也不願她的無心之舉傷了人猶不自覺。
“我沒有。”裘冉兒回得很急,彷彿説得慢會遭人懷疑。
“沒有嗎?”那麼她在慌什麼?
綠柳從她眼中看出恐懼和慌亂,她雖極力想隱藏,但那雙閃爍不安的眸子卻瞞不住,透着令人一目瞭然的害怕。
她無意揭開假面的平和,明王府中早就暗潮洶湧,每個人心中都藏着不欲人知的事,他們守得緊緊的,不讓人窺伺。
而她是硬生生捲進來的中間者,人人都想拉攏她,同樣地,亦防着她,他們的心在搖擺着,生怕她已被另一方收買。
這就是世間男女自我束縛的繭,他們自個吐絲,再自個將自己包起來,以為躲在繭裏就不會有人發現,隨時想出來便可破繭而出,從未想過繭若不破會有什麼後果。
“你是什麼態度,竟敢質問我?!”惱羞成怒的裘冉兒端出長輩的姿態,怒責她的不是。
眼低垂,綠柳軟言一應,“爹的身體為重,請娘早點安歇。”
“你……你……”她的身段一低,裘冉兒想罵也罵不出口。“聽説你不能生?”
“娘説笑了。”不是不能,而是不應該。
“王妃為塵兒安排了對象,你同意了嗎?”齊人非福,她深受其苦。
“只要為夫君設想的事,我斷無拒絕之理。”她也在調適如何接納另一名女子的存在。
不僅不該拒絕,還要全力撮合,讓他儘快從對她的迷戀脱身,接受另一個人的撫慰。
“你能忍受?”沒有女人能不嫉不妒,冷眼旁觀夫婿別抱新婦。
“娘,你特意提起,不會是為問我能不能忍受吧?”定有他意。
裘冉兒怔了怔,為她聰慧的悟性感到惋惜。“嫁入我們王府委屈你了。”
女子太過聰明絕非好事。
“娘,你言重了。”若是瓶兒,她會説“玩得很痛快”。
“我也不拐彎抹角的直説了,如果你能生,至少要有兩個以上的男丁,一個姓趙,一個姓風……”
“風?”她不問原由,只覺怪異。
“反之,你若一生無子,日後定要記得祭拜風家祖宗。”未了,裘冉兒補上一句,“當然,在老王爺百年以後,而且這件事絕不能讓他知曉。”
她一説完後便逕自離開,留下一連串難解的謎團,叫人困擾。
姓趙的拜姓風的祖先牌位,怎麼説都説不通,除非冉夫人本姓風,她想為先人盡點孝心。
綠柳擷下一朵茱花放在鼻下嗅聞,神情寫意地賞起月色,之前的事像是不曾發生過,直到一具温熱的軀體從後抱住她,她才將頭往後仰,靠着厚胸取暖。
“睡不着?”她問。
身後的男子搖着頭,在她頸邊蹭呀蹭,“娘子,我不納妾,我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