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玉杖光澤依舊,放在一個黑漆盤子裏,裏面襯着一方猩紅絲絨,四角綴着流蘇,鮮豔美麗,分外奪目。
這人雙手託着盤子,神情十分恭謹地走到千面狐卞玉身邊,面向真如方丈。
真如老方丈即使再有耐性,也經不起如此的挑逗,他雙手禪杖一掄,邁步進身,兩臂使出十成勁道,狠劈一招“獨鎮羣魔”,照準千面狐迎頭劈去,口中並且叱喝道:“盜杖的惡賊,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這位老方丈動了無名真火,拚命的一招,威勢非同小可。
千面狐卞玉咦了一聲,説道:“怎麼真的打起來了?”
他,人在説話,腳下微微地晃動,不偏不斜,正好挪到那捧着托盤的人身後,那捧托盤的人,不差分毫地閃到千面狐的位置。
這一瞬間的換位,真如老方丈的禪杖已經落到臨頭,不用説,捧盤子的人,自然要劈個腦漿四濺,更要緊的那光澤奪目的綠玉杖,勢必在這一杖之下,劈成粉碎。
周圍的人看得清楚,有不少人忍不住脱口驚呼,眼看着這次少林之會,揭開了腥風血雨的序幕,而少林寺的鎮山之寶,也從此變成一堆碎礫。
好個真如老方丈,不愧是少林寺的當代掌門,居然就在禪杖將要碰及綠玉杖的一發之隙,陡地一個悶哼,人向後一撤,硬生生地將這一杖千斤勁道,撤了回來,可是,蹭蹬一個倒退,老方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那根水磨鑌鐵禪杖,倒插在水磨青磚地上,深入兩尺有餘。
千面狐微笑着走到前面,點頭説道:“老和尚!你空有高僧之名,對於事理禪機卻一點也看不透,你先不要生氣,慢慢將逆血納入正規,聽我説兩句話。”
他在説話的時候,手上那根金蛇鞭,仍舊是一點也不放鬆地抵在虞慕琴姑娘的身上,那個捧綠玉杖的人,緊緊地挨在他的身旁。
真如老和尚因為卸勁過猛,岔了一口氣,坐在那裏運功調氣,沒有回答。
千面狐接着説道:“你少林寺和我千面狐之間,最主要的也不過是為了這柄綠玉杖,今天我將綠玉杖還給你,完璧無損,所交換的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少林寺退出這個是非圈子,如果你堅持要這點虛面子,非要硬拚到底.這真是不明事理已極!”
秦凌筠在一旁叱道:“無恥的老狐狸,你這點卑劣的存心,真叫人為你羞辱。”
千面狐冷冷睥睨了他一眼,沒有理會,只管接下去説道:“一個出家人,最忌的殺生害命,你如果執意要在這少林寺的大殿之上,殺個血水橫流,屍橫遍地,請問你這位高僧高在何處?”
千面狐説到這裏,突然一變臉色説道:“少林寺退出這次糾紛,我們之間一了百了,綠玉杖物歸原主,我們和其他各派,立即退出寺外。老和尚!一念之差,就可以導致百年遺恨!你可曾仔細想過?”
真如老方丈此時緩緩地從地上站起來,禪杖柱在手中,沉重地説道:“怪不得你有野心,老衲活了這把年紀,還是第一次碰上你這樣刁猾無恥的人物!不過老衲要告訴你,卞玉!你死了這條心吧!老衲不能像你,輕諾寡信,老衲不但不能背棄各大門派之間的諾言,而且方才也曾經講過,綠玉杖是怎樣丟失的,如今要怎樣拿回來,即使你能無條件的送還,老衲亦未必會接受!”
千面狐聽了老方丈如此慷慨而言,居然他擊掌道“好”,連説兩聲:“有志氣!有志氣!”
真如方丈絲毫不為所動,只是緩緩地説道:“卞玉!狐狸是善變的,但是,你有千變萬化,老衲有一定之規!來吧!亮兵器!規規矩矩拚個高低死活,除了這個途徑,沒有第二個辦法用來解決綠玉杖的問題!”
千面狐聞言呵呵地笑了一陣,朗聲説道:“既然你執意如此,我自然也有成人之美!來吧!請上來動手!”
真如老方丈橫着禪杖,一步一步逼上前去。
千面狐點頭示意説道:“你去吧!領教領教當前少林最傑出的高手。”
那捧着托盤的人立即躬身應是,托盤一換手,託在左掌之上,右手從腰間一抽,一根青銅蛇鞭,倒提在手中。一橫身,迎上去幾步,衝着真如老方丈説道:“老禿驢!來吧!咱家陪你耍幾招!”
真如老方丈那一股拚命的鋭氣,不覺為之一挫,嗔目叱道:“卞玉!你這是甚麼意思?”
千面狐呵呵笑道:“老和尚!你不要瞧不起我這位老夥計,他是紅柳湖的一流高手,你未必就能贏得了他。”
真如老方丈怒叱道:“卞玉!你怎麼這般無賴,我只是和你拚個高下,你自己畏縮不前,還有甚麼面目叫別人頂替?你若有意如此刁猾,就休怪老衲不按武林規矩行事了!”
千面狐呵呵笑道:“老和尚!你不是説:我有千變萬化,你有一定之規嗎?現在我這才不過是一個變化,你怎麼就亂了章法?堂堂的少林掌門方丈,可不能自食其言啦!”
真如老方丈厲聲叱道:“對了!老衲的不變之規,就是要取你的性命。看杖!”水磨鑌鐵禪杖二次又起,力發一招“犁庭掃穴”,禪杖探出一半,突化半個弧形,掃將過去。
千面狐站在那裏微笑依然,一點也不為所動,只聽那個捧托盤的人吼道:“老禿驢!咱家在這裏!”
身形奇怪,一閃而至,正好迎上真如老方丈那凌厲的一招,特別是首當其衝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左手掌上所託的綠玉杖。
真如老方丈這回有了經驗,招式未滿即收,跟着口中叱罵道:“真是無恥之徒!”滑步欺身,禪杖宛如烏龍擺尾,反腕回掃,徑打這人的下盤。
這人一點也不知道閃讓,身形向下一蹲,綠玉杖以“黃鸝覓食”的姿態,迎將上去。
真如老和尚每下一招,心中都有所顧忌,而且勁道都自保留,這樣一來,處處掣肘,功力打了很大的折扣。
可是反觀對方,他可以毫無忌憚地迎接老方丈的招式,而且,他右手裏的青銅蛇鞭,得空就鑽,招式刁猾,出手快速,稍不留神,就要傷在他這青銅蛇鞭之下。
在這種情況之下,真如老方丈變得只能處處捱打,不能出手打人的局面,不到十餘招,老方丈就漸漸地只有招架的餘地了。
千面狐站在一旁呵呵地笑道:“老和尚!不要執迷不悟,你那數十年的英名,得來也頗是不易。現在為止,我方才所講的話,仍然有效!只要你停下手,點一點頭,綠玉杖立即交還給你,這大殿之上,立即就可以恢復祥和。”
真如老和尚本已動了無名,如今再被千面狐如此惡意一激,把那僅有的一點靈智,喪失得淨盡,大喝一聲:“眼前就是一陣腥風血雨,不殺惡人,哪裏有祥和!”
手中禪杖招式一變,老方丈將少林寺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其中的精華“伏魔九杖”,全力連環施出,頓時這大殿之上,強風大作,響聲刺耳,威勢頓時不同。
那捧托盤的人也怪叫連聲:“老禿驢!好傢伙!真幹起來了!”
霎時間在那重重的杖影之內,人影已經隱而不見,只是時而傳出一兩聲驚呼的聲音。
轉眼一連三招過去,突然真如老方丈大喝道:“去吧!”
言猶未了,只聽得喀嚓、嘩啦一陣亂響,一條人影倒穿而起,口中叫道:“老禿驢真有兩下!”
真如老和尚收住禪杖,定睛看時,拿托盤的人,還是好生生地站在那裏,而且齜着一絲微笑,狡猾而又得意的意味,充分流露出來。再看看眼前地上,木盤子已經四分五裂,那柄光澤可人的綠玉杖,變成一堆粉末。
真如老方丈呆住了,他柱着禪杖,注視良久,半晌沒有講話。
千面狐突然哈哈大笑,朗聲説道:“可惜呀!可惜呀!少林寺的鎮山之寶,想不到這樣毀在老和尚你的手裏。”
真如老方丈長嘆一聲,高宣佛號,沉聲説道:“孽障!你這樣刁鑽使壞,上天不能容你。”
千面狐呵呵笑道:“老和尚!你這位禮拜三寶,口唸彌陀的出家人,上天是不是保佑你呢?”
真如老和尚不再答理他,轉過身去,遙對大殿上的佛像,揚塵禮拜,狀至虔誠。
飛叉銀龍虞鑑突然想到一件事,高聲叫道:“老方丈,事有從權應變之時,你不可……”
下面的話還沒有説完,真如老方丈人向後面一仰,口中噴血,胸前流紅,他已經自震心脈而死。
大殿只有少數少林弟子,目睹掌門落得這般慘狀,一齊合掌垂淚,低唸佛號,但是他們不愧是少林派的弟子,臨危不亂,據守分寸,他們含着淚水,向飛叉銀龍合掌問訊,沉痛地説道:“少林遭此不幸,請堡主下令,准許貧僧等為掌門人雪恨報仇!”
説這話的人,都是少林寺四大首座高僧,在少林派中地位極高,功力深厚。
飛叉銀龍抱拳拱手説道:“請各位師父先安頓老方丈的後事,此間老朽自來安排。”
那四大高僧走到老方丈屍體之前,抱起屍體,向後殿走去,飛叉銀龍虞鑑卻在這個時候,昂首向千面狐走去。
千面狐笑道:“虞鑑!我看你還是歇在一邊的為妙,我不願意再看到你那種可憐相。”
飛叉銀龍厲聲叫道:“千面狐!你休想再拿老朽孫女兒來脅迫我,你這隻老狐狸不除,武林寢食難安,我虞鑑今天願意捨棄孫女兒,也要除去你這個禍根!”
他抖起手中的爛銀飛叉,邁步向前,滿臉凜然之氣,顯然是他在痛苦之中,下定了決心。
這時候各大門派的掌門人,也都一齊激動,大家幾乎異口同聲的説道:“老堡主能如此公而忘私,我們大家也就應該同心合力,除惡務盡,今天一定要將千面狐除在此地。”
這是一個難得一見的場面,當今武林這許多獨當一面的領袖人物,在同一個地方,共同舉起兵刃,去圍攻一個人,這個氣勢,這個威力,任憑何人也要愕然失色。
千面狐突然哈哈大笑説道:“想不到我卞玉居然會引起你們這些自命正派的人物,集體圍攻,總算不虛此行。不過像這種打法,你們能不要臉,我卻沒有這份興趣!看傢伙吧!”
他這一聲“看傢伙”來得特別突然,大家微微一怔之時,只見他手裏金星一閃,竟直飛茅山大先生而去,這樣意外的一招,是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當時哎呀一聲,血光一現,大先生的脖子上穿過一支小金箭。
他還輕鬆地指着説道:“看樣子沒有打中咽喉,算他命大,也要將息兩個月。大先生!休怪我卞玉下重手,不是你來,今天的局勢,就改觀了!現在只有走着再説了!”
這時候,各大門派掌門人才想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大家一個發喊,向前猛撲過去,刀劍並舉,水泄不通。
千面狐呵呵一笑,突然右手一揮,大喝一聲:“去你的!”
隨聲一下轟然雷響,平地捲起一陣濃煙,各大門派掌門人都吃過千面狐的苦頭,一見濃煙捲起,大家都慌不迭地後退,而且,已經有人被煙嗆得咳嗽不停,涕泗交流。
受傷的大先生微弱地説道:“不妨事的!是他準備逃走的障眼法!”
老方朔立即厲聲大喝:“不妨事的!大先生説不妨事的,小心他乘機逃走!”
各大掌門人一聽不妨事,立刻各自揮袖拂起勁風,一時大殿之上,呼呼之風大作,片刻之間,那一陣濃煙,被揮退得四下散開,果然不出所料,千面狐和那兩個抬轎子的人,以及那個拿托盤的大漢,已經安然地停身在大雄寶殿對面,高達四五丈的院牆上。
他含着得意的笑容,向站在一旁沒有動手的秦凌筠説道:“姓秦的小朋友!你到底不愧是個識時務的人,告訴你,如果今天你們稍微有一點能威脅到我的安全,虞慕琴這孩子就會立即死在當場!只有你才是真正關心着虞慕琴的安全,因為你對她有着態多的歉疚!”
秦凌筠暴喝一聲,仗劍擰身,撲到院牆之下。
千面狐接着説道:“剛剛説你識時務,現在你就不識時務。你不想想,在這時候,我會讓你得到虞慕琴這娃娃麼?”
突然,他一變而為厲聲説道:“秦凌筠!你如果不想虞慕琴眼前慘死,你現在乖乖地退回去,一個月之內,歡迎你到紅柳湖,只要你有這份膽量,只要你有這份能耐,你可以從紅柳湖救走虞慕琴。否則,你就少管閒事。”
秦凌筠望着那頂小轎,心中有説不出來的激動,正如千面狐所説的,對虞姑娘他有太多的歉疚,他沉重地説道:“好吧!千面狐!今天你挾持着虞姑娘,使我們投鼠忌器,已經夠狼狽的了,我們也不為已甚!一個月之內,我一定到紅柳湖來,就是你在紅柳湖佈置成為刀山油鍋,我秦凌筠絕不爽約!”
千面狐呵呵大笑説道:“很好!我卞玉從來不對任何人説下約言,今天對你例外,一個月之內我保你虞慕琴毫髮無傷,過了時間,我就不保險了!”
他從院牆之上向外一個翻身,牆外傳來一陣得意的笑聲,漸漸的遠去。
少林寺的大雄寶殿之上,霎時間陷入一種出奇的寂靜,在場的眾人,也説不出是一種羞愧抑或是一種難堪!
在這一陣出奇的寂靜之後,大家都默默走開,散了!去了!兩個多月的共患難,同生死,如今懷着一種難言的慚愧,悄悄地離開了少林寺。
這些悄悄離去少林的人,心裏多少有一種悲哀的念頭:“武林的命運是難以想像的了!”
從眾人離開之始,飛叉銀龍就一直陷入靜思之中,一直等到大殿上的人都走光了,他還是呆立在那裏。
秦凌筠走上來挽住他的臂,低聲説道:“老爺子!我們也走吧!”
飛叉銀龍忽然愴然淚下,一語不發,向後殿走去,後殿少林高僧們,正在悲切地商討掌門人的喪事,飛叉銀龍面對着真如老方丈的遺體,恭恭敬敬地作了三個揖。復又一言不發地轉身向外走去,他這一程走得很快,彷彿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毫無反顧之意。
秦凌筠和神弓鬼掌遊金化一直隨在兩側,老方朔揹着大先生,也匆匆地隨在身後,一直到山門之外,停足在一塊大岩石上,口中喃喃地説道:“琴兒!爺爺愧無能力,任令你受如此折磨……”
秦凌筠説道:“老爺子!一個月之內,虞姑娘一定可以安然歸來。”
飛叉銀龍突然向秦凌筠説道:“秦娃娃!你是好孩子,虞慕琴能否獲救,已經是次要問題,我們不能任令千面狐如此猖獗下去,武林塗炭,百姓非福!中原四傑老了,孩子!你要勇敢地承當起這份責任!”
他言猶未了,秦凌筠已有手足無措之意,突然,只見上山的路上,出現一條疾馳的人影,一轉瞬間,已經逼近十幾丈之內,大家都覺得身形好熟……
突然,那人叫道:“老鑑!不許説喪氣話,年輕一輩固然要負責任,我們這些老一輩的,還沒有老到不能管事的地步,這件事,咱們要管,不能放手!”
秦凌筠和遊金化都大喜過望,齊聲叫道:“萬博老人!萬博老前輩!是你!是你老人家!”
不錯!來的正是萬博老人,只見他滿面笑容,神清氣爽,步履輕快,和少林寺中被千面狐戲弄的情形,前後判若兩人。
秦凌筠發覺到飛叉銀龍虞鑑有厭世之意,正在手足無措,也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萬博老人的出現真是使他有“大旱之現霓雲”的感覺。他當時一個擰身,飛撲而下,和萬博老人迎個正着,他激動非常地説道:“老前輩!我們渴望已久,你老人家終於來了。”
萬博老人呵呵笑道:“娃娃!你休要着急,天下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也沒有打不倒的邪惡。”
飛叉銀龍和老方朔也走過來説道:“在少林寺當着天下羣雄的面,博老甘心受千面狐的驅使,這其中究竟有着甚麼原因?難道千面狐在龍門梅谷暗施的‘蝕骨針’,真的控制住了你這位豪情四海,嫉惡如仇的萬博老人麼?”
萬博老人始而一怔,但是他立即恍然呵呵大笑説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這隻老狐狸不會放過任何機會,不過這次也是弄巧成拙,恐怕是他所未能始料得到的了!”
秦凌筠吃驚地問道:“少林寺所出現的萬博老人,原來是千面狐惡意偽裝的?”
萬博老人笑道:“豈止於此?他所給我的解藥,根本就是假的——此事姑不説它。當時你們對於那個假貨難道一點也分辨不出麼?”
飛叉銀龍搖頭説道:“行動舉止,無不神似,唯一可辨的就是他自始至終,沒有説一句話。”
萬博老人説道:“千面狐固然易容術可奪造化之妙,對於聲音一項,就只怕還無法摹擬得一般無二,所以他那個假貨,只好閉口不言了。此其間還有一段令人高興的事,將來對於清除千面狐,掃蕩紅柳湖,都有很大的幫助。”
他説到此處又轉向秦凌筠問道:“少林之會,想必已經就此風消雲散,你們現在何處去?”
秦凌筠説道:“晚輩別後也有許多意外之事,要慢慢稟告,特別是要向方老前輩説明。”
老方朔驚道:“老弟台!你有甚麼事要特別告訴我的呢?”
秦凌筠正待説明黃山絕谷司馬藍的事,説明如今有個假的司馬藍在江湖上,遍樹仇敵,而真正的司馬藍還在絕谷潛修……
突然萬博老人大笑説道:“如此説來,老朽已經明白了,這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秦娃娃!你不要講了,我們先找一個地方歇下來,決定下個步驟的行止。”
一匹棗赤神駒,馱着一位姑娘,滿臉風霜,形容憔悴,分明是經過長途跋涉,遠渡關山,旅途勞頓,才落得這般模樣,而且,姑娘雙眉緊鎖,時而長吁,分明是有着重重的心事。雖然如此,仍舊掩蓋不了她那種玉貌花容,國色天香。
這位姑娘正是在黃山之麓,滿心意懶念灰,單騎遠走的於小雁姑娘。
她不怨恨秦凌筠,當然也不會怨恨冷雪竹姊姊,因為,她覺得他們都沒有錯,如果説她有所怨恨的話,她只是怨恨上天太捉弄人。竟有這般巧事,秦凌筠居然就是冷姊姊的表兄,而且,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只有她曉得,這真是上天有意要她於小雁承受這份情感上的苦痛!
當她憤然地一馬疾馳離開了黃山之麓以後,她説是“四海飄零”,實際上她也是無處可去,只有抱着一份受創的心靈,隨遇而安,慢慢地無目的地四處走着。
這天,她來到河南境內保安驛,已經是晌午時分,她便停下來找到一家客店歇腳打尖。
她招呼店夥,喂好神駒之後,她自己啜着一盞熱茶,坐在靠角的一邊,慢慢飲着在那裏出神。
忽然,店門外面來了一頂藍色小轎,後面跟着卡幾個人,彷彿是保護這頂小轎的,這一行人一直來到店裏,吆喝着訂了一間上房,將那頂小轎抬到裏面去。
因為將轎子抬到房裏去,這情形還是很少見到的,所以於小雁姑娘好奇的打量了兩眼,她發覺到這些人都是功力很高的好手,連那兩個抬轎子的大漢,都有很好的根基,步履穩健,腳不揚塵,抬着一頂小轎,輕鬆得若無其事。
稍時這些人都來到前面飲茶歇腳,吃飯打尖,其中就有人咕嚕着説道:“這麼一個臭丫頭,還要我們這樣寶貝樣的保護着!”
接着另一個説道:“你忘了?她是我們少莊主的夫人。雖然還沒有成禮,紅柳湖誰個不知道。只有你小子是個渾蟲!”
這些人説話都是輕言悄語在一起咕嚕着,外人很難聽到他們在説甚麼。可是,這些話卻被獨處一角的於小雁姑娘,聽個清楚明白。
當她聽到“紅柳湖”三個字之後,不由地心裏一動,暗自忖道:“紅柳湖?紅柳湖不是千面狐的巢穴麼?這些人豈不是都是千面狐的爪牙?”
姑娘雖然從秦凌筠那裏獲得無限的失意,恨與愛是連在一起的,而愛與關切,又是連在一起的。
“紅柳湖”這個地方,是秦凌筠關係很重的地方,也是與冷雪竹姑娘有很重的關係,一種發自內心,出乎自然的關切,使她更留神的聽下去!
果然,那邊又有人咕嚕着説道:“既然是少莊主的未過門的夫人,為甚麼又要像犯人一樣地對待她呢?”
另一個人低聲説道:“聽説這姑娘她爺爺叫甚麼飛叉銀龍,在武林中很有點名氣,人家可不願意呀……”
這人話還沒有説完,立即就有人叱道:“我看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在這裏胡言亂語説些什麼!”
果然這些人都不講話了,喝茶的喝茶,吃飯的吃飯,沒有一點聲音。
可是這些話聽到於小雁姑娘的耳朵裏,大驚失色,幾乎要站起來,她心裏忍不住想道:“原來這小轎子裏面,竟然是虞慕琴姊姊!雖然我沒有見過虞家姊姊,但是,我聽到冷姊姊説過她,而且據説她曾經救過秦凌筠和雷火神前輩,今天為甚麼會變成這種模樣?這件事我既然碰上了,可不能不管!”
她當時就要站起來,準備到後面去打碎小轎,救出虞慕琴姑娘,至於前面這十幾個人,於姑娘根本就沒把他們放在心上,但是,她剛剛一站起來,心裏又突然忖道:“不成!虞家姊姊也是有一身好本領,她豈肯被這些人這樣抬着走?久聞紅柳湖千面狐是個擅長弄毒的人,想必他在虞家姊姊身上做了手腳,我如果這樣貿然去救她出來,卻不懂得解毒,豈不是反而害了她?”
她這樣一想,不覺躊躇起來,不知應該想個甚麼辦法,才是萬全之策。
正在這時候,外面蹄聲紛沓,店門口來了四五匹馬,停下來之後,立即從外面進來五個人,為首的是一位四五十歲微見髭鬚的中年人,後面跟的有老者,也有年輕人。
這些人進來以後,先來的那十幾個人,都肅然起立,執禮甚恭。
於小雁姑娘將這些情形看在眼裏,暗暗點頭,心裏忖道:“是了!這一定就是千面狐了!我應該怎麼樣?是堂而皇之找他明鬥?還是另設萬全之策?”
於姑娘正在暗想方法,忽然聽到那邊有人説道:“今天要到黑龍廟歇腳!”
於姑娘忽然心裏一動:“我何不如此這般!反正我現在沒有事,乘此機會逛逛紅柳湖,又何嘗不可?”
她這裏心意一定,便匆匆算了飯錢,刻意地掩住自己的面孔,避開那些先來的十幾個人,走到門外,跨上棗紅神駒,向鎮外跑去。
從保安驛到黑龍廟,至少也有兩百多里地,所幸這一路都是很寬很平的黃沙大道,於姑娘這匹赤火棗紅神駒,可正好奮發神威,一路上風馳電掣,在黃昏日落之前,趕到黑龍廟·,可是姑娘止不住心中在想:“他們説今天趕到黑龍廟,他們能趕得到麼?”
她想一想,且不管這些,按照自己的計劃進行。到達黑龍廟,姑娘將自己這匹赤火棗紅神駒,付給一個可靠的店家,又換了一套破舊的衣服,慢慢地踱到街口。此時鎮上燈火通明,街上的人比白天還熱鬧,三三兩兩,熙熙攘攘。
於小雁姑娘揀了一塊空敞的地方,當中一站,抱拳四下作了一圈揖,朗聲發話:“常言道得好:人窮當街賣藝,虎瘦攔路傷人。小女子路過貴地,只因為盤纏用盡,寸步難移,只好在此以兩手莊稼把式,當眾獻醜,還請各位幫襯一二。特別是乍到貴地,人地兩疏,拜訪不周,禮數不到,尚請各位前輩,多多包涵。”
這一段場面話交代過之後,於姑娘就展開身手,打了一套拳。
姑娘已經將自己的功力,收起十之八九,但是,這一路拳打下去,依然花團錦簇,看得人眼花繚亂,拳勢出手,虎虎生風。這一路拳打完之後,身式一收,姑娘氣不喘,臉不紅,有道是:行家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就憑姑娘這兩手,立即博得周圍春雷也似的彩聲。
尤其是於小雁姑娘雖然衣着破舊,但是,卻掩不住她那種絕色天生的容貌,因此圍看的人就愈來愈多,不到片刻之間,把個街頭,擠得水泄不通。
正在這時候,忽然一陣蹄聲震地,一羣快馬從鎮外進來。
街道阻塞,馬行有礙,馬上的人便叱喝眾人讓路。
於姑娘眼快,她立即看到正是中午在保安驛打尖的時候所看到的那個中年人。
她立即朗聲發話:“古理常言道得好: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小女子流落此間,窮到街頭賣藝,承蒙各位抬愛,幫襯個場面,這位馬上的大爺,如果不能幫場,還請不要拆台,請尊駕輕放一繮,繞個道兒!高抬一下貴手,小女子就感激不盡了!”
於小雁姑娘剛一説完這些話,那馬上的中年人突然咦了一聲,立即從馬背上跳下來,擠到圈子裏,眼光炯炯地盯着於姑娘。
於姑娘也覺得這個眼神特別,犀利非常,彷彿要將人看透似的!差不多的人,被他這樣一看,怕不看得毛骨悚然!但是,於姑娘早有成竹在胸,她含笑像男人一樣的拱着手説道:“請問這位大爺,莫非有何指教麼?”
這中年人噢了一聲,眼光一變,臉上也綻着笑容説道:“姑娘像貌不凡,氣質不俗,為何流落街頭賣藝?”
於小雁姑娘搖搖頭,故意黯然地説道:“大爺此言差矣!有道是:一生都是命,半點不由人。我自己在數月以前,又何嘗能想得到在街頭賣藝?”
她説到此處,忽又苦笑説道:“今天一宿,明日三餐,都還沒有着落,我還要向各位幫場子的鄉親,請求賙濟,無法和大爺多談!大爺能下馬前來幫個人場,已經感激不盡!”
只見她一抱拳,轉身便向地上拾錢去了。
那中年人忽然叫道:“姑娘!你且慢收錢,我有一句話,想冒昧地請教一下。”
於小雁姑娘站起身來,認真地説道:“大爺有何指教?”
那中年人點頭説道:“我家住南疆,此去路途遙遠,同行的兒媳老病,乏人照料。姑娘如果願意,我請你沿途照料我那兒媳,到了舍下之後,姑娘願意,當然更好,如果不願久留,我少不得備足盤纏,讓姑娘返回家園。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於小雁一聽,心裏止不住叫道:“好啊!居然被我料中了。”
她心裏那一份喜悦,流露出一份真切的興奮,她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囁嚅地説道:“那敢情好!只是你這樣幫助我,叫我如何感激才好?”
那中年人呵呵笑道:“用不着感激!你好好地照料我那生病的兒媳,就算是感激了我!咱們做事幹脆,説走就走,你還有甚麼人?”
於小雁姑娘故作黯然地説道:“三個月以前高堂老母去世,只剩下我一個人,要不然也不致於流落如此田地!”
那中年人點點頭説道:“你沒有牽連更好!我們現在就走吧!”
他回過身去,招招手,立即有人牽過一匹空鞍馬,他叫於小雁姑娘上馬,於姑娘忍不住對那地上數十枚錢,留下不捨的一瞥,然後來到馬旁,一躍而登。
中年人看在眼裏,暗自點頭。
於小雁姑娘問道:“大爺!萍水相逢,承蒙你如此仗義援手,還沒有請教尊姓!”
中年人笑了一笑,他回頭四下看看,周圍那些圍觀看熱鬧的人,因為沒有熱鬧可看,也都漸漸地散了。他也上了馬,催動坐騎,慢慢地走着,口中説道:“以後你和他們一樣,稱我莊主!我姓卞。”
於小雁一聽,果然是千面狐卞玉,她幾乎笑出聲來,沒有想到當時的靈機一動,居然就這樣順利地合着心意,完全符合她自己所想的計謀。
也就因為太順利了,於小雁姑娘又禁不住心裏起了狐疑:“為什麼會這樣順利?莫非千面狐已經看出我的心意?久聞這隻老狐狸狡猾無比,會不會是他將計就計,所設下的陷阱?”
轉而一念:“不會的!我於小雁不是個有名的人物,他認不出我的身分,而且他也想不到我會用這個方法來接近他。”
她正在思潮起伏,心意不定,突然聽到千面狐在前面叫道:“你叫什麼名字?”
於小雁連忙據實以告,千面狐嗯了一聲,接着説道:“你方才在發甚麼呆?心裏在想些甚麼?”
於小雁姑娘心裏一驚,連忙説道:“我覺得這好像是在做夢,幸運來得太突然了。”
千面狐哦了一聲,微微地點點頭,便不再問話了。
於小雁姑娘此刻的心裏,才真正地提高了警覺:“這隻老狐狸果然名不虛傳,真厲害!他不知什麼時候看了我一眼,居然就看出我有心事。看情形,往後我要小心才是。”
一路沒有説話,來到一個客店門前停下來,漱洗茶飯之後,千面狐對於小雁姑娘説道:“今天你很累了,且到西廂房去歇息,明天你再去照料少莊主的夫人!”
於小雁應了一聲“是”,規規矩矩地獨自一人走到西廂房,在經過天井的時候,她看到上房有一頂藍色小轎子,心裏想道:“虞家姊姊究竟是什麼情形,明天就可以知道了!”
走進房裏,她的確也有些疲乏,坐在牀上默唸一回今後可能遭遇的情形,想了一些預防的方法,最後她自己認為:“只要不露出自己真正的功力,千面狐就不會找出我的底細!”想罷安心上牀,坐在那裏調息一回,才寬衣睡去。
約莫在二更天氣,房門輕輕地被推開了,於小雁姑娘警覺極高,立即驚醒,但是,她躺在牀上沒有動,闔着眼睛,看看來的是什麼人。
門被推開以後,停了約有半晌工夫,才從門外走進一個人,走得極為緩慢,而且沒有一點腳步聲音。
於姑娘雖然闔着眼睛,卻將來人看得清清楚楚,白麪微須,兩眼如星,分明就是千面狐卞玉。
於姑娘這一驚非同小可,心中閃電想道:“他來做什麼?是發覺我是假裝的麼?我該怎麼辦?……”
正是她這樣躊躇未決之際,千面狐已經走到牀座,於姑娘覺得不能再裝佯不醒了,萬一有甚麼變化,連應變的餘地都沒有。
她霍然一個翻身,彷彿是剛剛驚醒,一骨碌從牀上坐起來,厲聲叱道:“什麼人?”
她左手拉着蓋被,掩住身體,右手翻腕拍出一掌,當然這一掌只拍出她的兩成掌力。
千面狐一伸手將姑娘的手腕抓住,低沉地説道:“是我!”
於小雁哦了一聲,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喘息地説道:“原來是莊主!”
但是,旋即她一正臉色,抽回手説道:“莊主深夜到此,有何要事見示?莫不是少莊主夫人病情有了變化麼?”
千面狐沒有鬆手,仍然是抓住姑娘的手腕,含有幾分笑意説道:“你不要驚惶,我有幾句話要問你!”
於小雁姑娘心中鬆了一口氣,暗自忖道:“原來你不是懷疑我,而是想打歪主意,這就好辦了!”
她坐正身子,正色嚴聲説道:“莊主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待我起來點燈再説,深夜孤男寡女,瓜田李下,於小雁雖然身落江湖,卻是自幼身受家教,自知人言可畏,請莊主尊重!”她説着話,便扭着手腕,掙扎着要下牀來點燈。
千面狐突然手下一緊,低沉而又嚴厲地説道:“你是什麼人?照實説!”
於小雁心裏一驚,但是,她故作訝然地説道:“於小雁自幼生長在白山黑水的關外,是一個大户人家,只因家父早年亡故,家道逐漸淪落。年前和母親攜帶一部分家當,南下中原,一則陪母親散心,再則也見識見識中原的風土人物,開開眼界!沒有想到母親不服水土,途中病故,以至流落江湖。莊主你半夜深更,就是為問這個問題而來的麼?”
千面狐沒有理會她,只是沉聲問道:“你的武藝是跟什麼人練的?”
於小雁説道:“我的雙親在關外也是頗有名氣的武林人士,家學淵源,我自幼就隨着父母習藝。”
千面狐嗯了一聲,手一鬆,説道:“你起來點上燈!”
於小雁匆匆披上外衣,找着火種,將燈點亮。千面狐站在那裏一雙眼睛,亮稜稜地盯在於小雁的身上。
此時的於小雁雲鬢蓬鬆,蘿衣半掩,燈下看去,越發有一種動人的姿態。
於小雁看到千面狐那雙賊亮的眼睛,不由地心裏發毛,心裏忖道:“萬一這隻老狐狸獸性大發,我將如何對付?如果認真動手,相信這老狐狸還不是對手,枕邊包裹裏只要寶劍一出鞘,就要叫他流血五步。但是,這樣一來,一切計劃就要作廢了!我如果不認真還手,萬一老狐狸不可理喻……那……”
她正在想得渾身出汗,突然,千面狐上前一步,一伸手,搭住於姑娘的肩頭,輕輕一帶,於小雁便跌進他的懷裏,沒等到於小雁掙扎,千面狐已經將於小雁擁在懷裏!
於小雁又羞又急漲得滿臉通紅,急着説道:“莊主!請你放尊重些!你這是做什麼?”
任憑於小雁如何掙扎,如何説話,千面狐就是置之不理,只是緊緊地擁着,一雙眼睛含着幾分狡猾笑意,盯在於小雁的臉上。
於小雁此時真地已經急了,喝道:“莊主!請你放手!你要是再不放手?……”
千面狐忽然臉上笑容頓收,沉聲問道:“你要怎麼樣?”
於小雁乘着口風説道:“我就要死在你面前!”
千面狐突然又呵呵大笑説道:“我看你是怎麼樣死在我面前?”
説着話,他的手,就朝於小雁的衣釦摸去,準備解開她的衣衫,在這樣千鈞一髮之際,於小雁放棄她自己的原來計劃,提了一口氣,正準備反身一個猛擊將千面狐擊倒當場,沒想到她剛一提氣,千面狐突然又呵呵笑將起來!左手一鬆,右掌朝她肩上拍去……
千面狐如此一伸右掌,拍了一下於小雁姑娘的肩頭,笑着説道:“你受驚了!”
於小雁姑娘此時倒真的有些意外和愕然,吶吶地問道:“莊主!你這是什麼意思?”
千面狐笑而不答,看了於小雁半晌,才説道:“你的天賦極好,可惜早年功力下得不夠。這次好好看護少夫人,到了紅柳湖,傳你些絕頂武藝,相信比你那‘頗有名氣’的父母,要高明一些!不過,我是非常奇怪,瞧你的眼神,分明是內功很有基礎,可是事實上……”
千面狐停住了話頭,頓了一下,又接着説道:“好好的安睡!明天你就要照料少莊主夫人上路。此去紅柳湖,還是有一段很遠的路程,知道麼?”
説着話,他點點頭,逕自走出房門去了。夜還是這樣的平靜,連前面客房裏傳來的鼾聲,也聽得清清楚楚。
於小雁站在房裏,望着那半掩的房門,呆了半晌,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她這時候才真正地覺察出千面狐的確是一個夠厲害的人物,每句話,每個舉動,都是含有極深的心計。
就拿方才來説,他用一種對女人施暴的行為,逼出對方的真相,幸虧於小雁遲出手一瞬,否則,正好中了千面狐的詭計,露出於小雁的真相。
但是,在一陣緊張之後,於姑娘又忍不住自己得意地微笑起來!她心裏想道:“任憑你千面狐如何厲害,這次你總算失算一着!”
她掩上房門,熄了油燈,寬心地躺上牀,毫無掛念地進入夢鄉。
第二天開始,於小雁便緊跟在那頂小轎旁邊,照料着轎中的虞慕琴姑娘。
她對於這件事,有許多不解之處。她看到虞姑娘是那麼年輕,那麼嬌美,既然是中原四傑飛叉銀龍的孫女兒,為什麼會落身於紅柳湖?同時,她更不解,看千面狐對虞慕琴姑娘是十分重視,否則也不會派個專人來照管她,但是為什麼要用點穴的方法,來制服姑娘?
於小雁反正已經拿正主意,混進紅柳湖,這疑團等着到了紅柳湖,再慢慢地來打聽。
在一路之上,虞慕琴姑娘也經常被拍開穴道,飲用茶水,只有於小雁知道,在這些茶水之中,都放置有上好的蔘湯,就這樣維持着姑娘的體力。
虞姑娘在清醒的時候,也看到在一旁小心侍候的於小雁,但是,除了那冷冷的一瞥,從沒有和於小雁説過一句話,從那冷冷地一瞥當中,可以看出虞姑娘對紅柳湖的人,有着多少怨憤和痛恨!
路上沒有多耽擱,幾天光景,這一行人穿越了幾千裏的路程,到達了紅柳湖。
生長在白山黑水的於小雁姑娘,很少見到紅柳湖這樣的風光,現在正是柳枝吐芽,一片嫩黃,搖曳在水色之中,真是別有一番情調。
尤其是到了浮莊之後,於小雁姑娘更要驚歎這水上城廓,真是鬼斧神工,她忍不住要嘆息:“這麼一個好地方,竟被千面狐這種人糟蹋了!”
到達浮莊之後,她隨着那頂藍色小轎,到達一間很講究的房子裏,虞姑娘被從轎子裏抬出來,放到一張牀上,千面狐也走了進來,拍開了虞姑娘的穴道。
虞慕琴姑娘一個翻身坐起來,厲聲叱道:“千面狐!你究竟打算將我怎麼辦?”
千面狐微笑道:“我已經在你被捕之前就告訴過你,按照你盜竊機密,背叛本莊的罪名來處理,那是慘不堪言的……”
虞慕琴冷笑道:“告訴你,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一件事,可以威脅到我!即使是千刀萬剮,我不會皺一皺眉頭。”
千面狐微笑道:“不會的!因為你畢竟曾經做過我的兒媳,我不會按律來處置你。再一方面,你的爺爺最近就要來紅柳湖,至少我應該讓你和他見一面,你説是不是?”
一提到“爺爺”這兩個字,虞慕琴就像迎頭一記重棒,人立即搖搖欲墜,軟弱地坐了下去。乏力地問道:“你説我爺爺他老人家要來?”
千面狐笑道:“我犯不上和你説假話,不過他來的結果,究竟對你來説是兇是吉,還要看他的意思。到時候,你還應該讓他識識時務,犯不上你爺兒倆都在紅柳湖……”
下面的話沒有説完,千面狐只笑了一笑,便轉過身去,對於小雁點點頭,説道:“好好服侍少莊主夫人!留心她不要尋短見……”
虞慕琴突然接過來説道:“我尋短見?哈!哈!哈!現在千般磨折,萬種侮辱,我都會忍受,不到那一天,我才不會尋短見呢!”
千面狐依然是笑了一笑,沒有接話,只是仍然對於小雁説道:“有任何問題,只要敲房門上的紅色鐵馬,自然就會有人來替你解決。”
他説完這幾句話,便自走出去,只見他的後腳剛剛跨出房門,就聽得“砰”地一震,房門關得緊密無縫。
這時候房裏只剩下於小雁和虞慕琴兩個人,於小雁先將房門的四周,細細地打量一遍,看去這房子佈置得非常堂皇,實際上,這就是一間牢獄!
房門是緊閉着的,一個窗子也是用鐵柱子作成欄柵,要想離開這間房子,看來是十分困難!
於小雁姑娘慢慢地走過去,低低地叫了一聲:“虞姑娘!”
虞慕琴突然一揚右手,閃電樣地摑了於小雁一個大耳刮子,只打得於小雁眼冒金星,身體搖晃,倉促之間,這一掌可給於小雁吃了苦頭。於小雁摸摸嘴角的流血,按捺不住喝道:“虞姑娘!你休要看錯了人,我是……”
於小雁一時氣憤之下,她是準備説“我是來救你的”,但是沒有等到她説完,虞慕琴立即接着叱罵道:“我知道你是什麼!你是紅柳湖的爪牙罷了!凡是紅柳湖的人,都是一丘之貉,絕好不了,你給我滾遠些,少在這裏討人厭!”
於小雁被她這樣一罵,真有些啼笑皆非,摸着臉,怔怔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該怎麼説才好。
突然這時候房門霍然而開,千面狐笑呵呵地從房外走進來,他指着虞慕琴説道:“你這就是不識好歹了!我特意請她來陪伴照料你,怎麼你反而這樣打人?”
她轉身又對於小雁説道:“方才我忘記囑咐你一句,論武功,你是打不過她的,所以你要多忍耐,好在你們都是姑娘們,相信慢慢就會處得很好的!”
他説完話,又帶上門去了!
於小雁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心裏暗暗叫險!忖道:“敢情方才他在門外聽得清楚,如果我説出真情,豈不是前功盡棄麼?”
她停了一會,擦去嘴角上的血,低聲下氣地説道:“虞姑娘!你有千仇萬恨,與我們這做下人的有何關連?我也不過是奉命前來侍候姑娘,姑娘又何必生這麼大的氣?”
於小雁在説這幾句話的時候,緩緩地走上前去,突然,一伸手蘭花指一彈,一縷勁風,打到虞慕琴的穴道,虞姑娘當時身體一麻,暫時口不能言。
於小雁站在身旁,運用傳音入密的功夫説道:“虞姊姊!請你原諒我!因為我有話要和你説明,我怕你誤會,泄露出風聲,不得不冒昧出手!虞姊姊!我首先要告訴你,我不是紅柳湖的人!我是半路上設法混進來的,這中間説來話長,只要虞姊姊相信我,我們慢慢地來談!”
這一招功力使虞慕琴怔住了,她脱口問道:“你是……”
於小雁立即伸手唇邊,指指房外搖頭示意!
虞慕琴這才低聲問道:“你到底是誰?我不認識你!你要我怎麼能相信你?”
於小雁點點頭悄聲説道:“我姓於,和虞姊姊的虞不同,我是幹鈎於,我叫於小雁,家住長白山麓,我用什麼方法證明我的話是真的呢?我提二個人,你一定會知道,她叫冷雪竹!”
虞慕琴渾身一抖,垂着眼睛説道:“不錯!我知道她!這位冷姑娘是她毀了我的一生!”
於小雁大驚問道:“什麼?冷姊姊她?……”
虞慕琴苦笑道:“對不起!是我説錯了,應該説是我自己毀了我自己的一生,與這位冷姊姊無關!你是怎麼認識她的?她現在何處?”
於小雁説道:“冷姊姊她現在長白山麓,住在我的家裏,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冷姊姊她現在已經成了殘廢的人,她斷了一個手臂。”
虞慕琴啊了一聲,又慌不迭的用手俺住自己的嘴,她睜着那一對驚惶的眼睛,半晌才説出話來問道:“於家姊姊……”
於小雁擺手説道:“我比你年小,叫我的名字小雁才好!”
虞慕琴接着問道:“小雁妹妹!那冷……冷姊姊,她怎麼斷了一隻臂呢?是怎麼斷的?是和別人拚鬥受傷而斷臂的麼?那……秦凌筠秦哥哥呢?他難道沒有保護她麼?”
於小雁搖搖頭説道:“冷姊姊斷臂的事,説來話長,容我慢慢地告訴你。不過,虞家姊姊你現在是不是已經相信我了呢?”
虞慕琴姑娘沉忖了一會説道:“這件事我很難相信,不過,我也無所謂相信不相信,即使你是紅柳湖那隻老狐狸故意叫你來的,又能將我怎樣?死尚且不怕,還有甚麼事能威脅到我?”
突然,她又凝神對於小雁問道:“你究竟要來做什麼?”
於小雁説道:“我要來救你脱離紅柳湖。”
虞慕琴姑娘冷冷地説道:“多謝你的好意,只是我目前不想離開這裏。”
於小雁驚道:“為什麼呢?為什麼你想留在這種罪惡的地方呢?”
虞慕琴不為所動,依然是冷冷地問道:“你為什麼要來救我?你是怎麼知道我在紅柳湖?”
於小雁姑娘點點頭,停了一會,説道:“我知道!你是不相信我!其實這也難怪,你身陷虎穴,而我們彼此之間又毫不相識,你當然不能這樣遽然地相信我。虞家姊姊!請你給我時間,我把我的來龍去脈説明白之後,我們再説其他。”
虞慕琴姑娘非常冷漠地説道:“謝謝你的好意!你不必為我多費心神,因為我根本就不打算離開紅柳湖!”
於小雁聽她這樣一説,比她方才挨那一耳光還要令她吃驚,不覺脱口説道:“你不想離開紅柳湖?那為什麼?”
虞慕琴姑娘説道:“你方才不也聽到我説麼?現在我不會尋死,更不會離開這裏,因為……唉!和你講這些也是多餘的!”
於小雁不覺有些着急説道:“虞家姊姊!你不離開這裏,你知道有多少人為你着急?我雖然沒有見過虞爺爺,我可以想得到,他老人家是急到如何地步。”
於小雁轉面懇聲説道:“虞家姊姊!相信我!只要我們合作,一定可以安然地離開紅柳湖,老實説,若論功力,千面狐還不足為懼……”
虞慕琴冷冷地攔住她説下去,臉上露着一絲冷漠的笑容,直截了當地説道:“夠了!你説這些已經足夠了!要是在幾個月以前,我早就相信你,和你一道走了!不過,現在你所説的這些,已經不夠動人。”
於小雁急道:“原來你還不相信我?”
虞慕琴説道:“我過去相信過很多人,但是很多人都沒有使我能相信下去!在數月以前,我相信一個人,和他一起逃走,結果我受到更多的苦難!”
於小雁搶着説道:“虞家姊姊!這次不同,我是真心的!”
虞慕琴説道:“是的!這次你已經與上次不同,比上次更高明!告訴你!紅柳湖不會再有任何一個人,也不會再有任何一件事,能使我相信!”
於小雁站在那裏,心裏充滿了複雜的情緒!也説不上來是失望,抑或是生氣?是後悔?抑或是同情?
不過,她對於這次事情遭受到虞慕琴的反對和仇視,是她所沒有想到的,如今她已經陷身紅柳湖,是繼續留在此地,相機救出虞慕琴,或者是就此離開而去,她躊躇拿不定主意,她深深地感覺到:“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
正是於小雁不知道如何才能説服虞慕琴,使她相信而願意合作的時候,突然,房門呀然而開,門口站定兩個人,對於小雁很恭謹地説道:“莊主有請於姑娘!”
虞慕琴突然冷笑着向於小雁説道:“你知道他們二位是甚麼人嗎?”
於小雁茫然地搖搖頭。
虞慕琴依然冷笑説道:“你不知道我可知道,他們是紅柳湖浮莊左右兩總管,想不到你這位使女侍婢,能勞動紅柳湖的總管傳話,倒是一件罕有的事!”
於小雁頓了一下,嘆道:“疑心為一切誤會的根源!少莊主夫人!你多疑了!”
當着這兩個人的面,她不方便多講什麼,只是匆匆地跟着這兩個傳話的人,穿堂過廊,來到一間大客廳裏,千面狐正揹着手,含着微笑站在那裏,那笑容使人看來有一份詭譎的意味。
於小雁剛一來到客廳,千面狐就含笑一擺手,説道:“於姑娘!請坐!”
於小雁愕了一下,立即説道:“莊主為何如此客氣?名分有關,我不敢當莊主如此相待!”
千面狐呵呵笑道:“我已經説過,你的天資過人,我帶你到紅柳湖來,並不是要你做侍奉人的使女,這與什麼名分有關?何況今天我還有話和你説,自然是坐下來好説話!”
於小雁心裏想道:“你要搗什麼鬼?任憑你如何,相信你查不出我的根底。”
她當時便説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於小雁告坐!”
千面狐停了一會,忽然説道:“我這個人説話做事,都講究一個痛快,咱們都不必繞圈子説話,我要從今天起,收你作為我的門人,傳授你的各種武功。”
於小雁倒是很意外,立即説道:“莊主如此垂青,只恐奴才不堪教育,有失莊主期望之深!”
千面狐笑道:“我的眼光不會看錯人,三五年以後你一定是武林中一位獨步當今的女中英雄,巾幗豪傑!不過……”
他説到此處,突然臉色一沉,十分嚴肅地説道:“從今天起,你就明瞭紅柳湖上的一切秘密,包括一切的明樁暗卡,一切的機關暗器,一切的毒物,乃至一切不傳的秘笈武功,如果你對紅柳湖有一點不忠實的行為,紅柳湖豈不是一切都被人瞭如指掌麼?”
於小雁一聽他這樣一説,心裏着實一喜,暗自忖道:“好嘛!我來的意思,只不過是想伺機救出虞家姊姊,倒沒有想到如今有這樣的機會,要將紅柳湖上的一切秘密,都瞭如指掌,這樣一來,將來等他們那些人大破紅柳湖的時候,只要我隨便指點,豈不是得心應手,紅柳湖垂手可破麼?這真是: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
她當時也表現得很認真的説道:“莊主難道對我還不相信麼?我這樣孤身一人,蒙莊主收容……”
千面狐擺手説道:“你不要説了!我如果不相信你,又何必將你帶到紅柳湖來呢?又何必跟你説這些話呢?自然我是相信你的!但是,在紅柳湖有二項規定,那就是:新來的人,一定要有一項忠誠的保證。”
於小雁連忙説道:“我孤零一人在此地,要到何處取得保證?”
千面狐繼續説道:“這項保證因人而異,越是重要的人物,這項保證越重要,以你來説,只要舉行過拜師大典之後,你的地位和我兒子卞璞,完全相同,因此你是紅柳湖上最重要的人物,是需要一項很重要的保證!”
於小雁問道:“方才我向莊主陳述過,像我這種情形,可否免除這種保證?”
千面狐搖頭説道:“這項規定沒有任何人可以例外。”
於小雁為難地説道:“我在此地身無長物,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更沒有任何貴重的東西!既然不能免除這項規定,看來還是我無福分在紅柳湖投師習藝了。”
千面狐微笑説道:“你錯了!紅柳湖的保證,既不是要值錢的東西,也不是貴重的物品,而是需要你表現一下勇氣和決心,就可以了!”
於小雁一聽,心裏想到:“這勇氣和決心要怎麼表現才能算數?”
她正是猜疑不定,忽然聽到千面狐叫道:“來人!將虞慕琴帶到這裏來!”
於小雁突然一驚,為什麼千面狐要將虞慕琴姑娘帶到這裏來呢?難道……
大廳外面響起一陣暴雷也似的應諾之聲,不消多少時間,虞慕琴姑娘被帶了上來。帶上來的情形,十分令人吃驚,渾身上下都是繩子捆綁着,只剩下一雙腿還可以活動。
虞慕琴被帶到大廳之上,她一眼瞥見於小雁坐在上面,不由地冷笑兩聲,站在那裏昂然不理。
千面狐此時正色問道:“虞慕琴!紅柳湖待你不薄,我愛惜你很有些才華,將你許配給我的兒子,誰知道你以少莊主夫人之尊,專做吃裏扒外之事,而且三番兩次攜帶重要東西逃去,你究竟是什麼存心?”
虞慕琴姑娘啐了一口痰,罵道:“你這只不知羞恥的老狐狸!還虧你説得出來紅柳湖待我不薄,告訴你,我生不能將你碎屍萬段,死也要化作厲鬼追索你的性命!”
千面狐一點也不為所動,説道:“按照紅柳湖的規矩,像你這種行為,應該處蛇刑!”
他説到此地,忽然轉過頭來向於小雁説道:“於姑娘!你大概還不知道甚麼是蛇刑吧!這是我紅柳湖一種比較重的刑罰,專對那些吃裏扒外的人而設置的!”
他招呼着:“將蛇刑抬上來,讓於姑娘見識見識!”
於小雁一見虞慕琴姑娘被捆上大廳,心裏就暗叫不好!她暗自急得不得了!她正在想:該怎樣來動手救她?
不過,於姑娘有一個原則,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她不準備露出真面目,因為她認為能打進紅柳湖內部,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所以,只要不傷及虞姑娘性命她都忍耐。
但是,最使於小雁姑娘心裏不安的,不是千面狐那些突如其來的舉動,而是虞慕琴姑娘那一雙令人心悸的眼神,那裏面充滿了仇恨、憤怒、卑視和切齒的敵意,而這一雙眼神,卻一直緊緊地盯在於姑娘身上。
大廳下面蛇刑抬上來了,那是兩個大口袋,外面看不見裏面的東西,但是可以看到口袋裏面蠕蠕而動的情形,雖然看不到袋內的蛇,但是,僅憑想象,就會令人股慄欲墜,毛骨悚然。
千面狐指着那口袋説道:“這兩個口袋,都是特製的兩層皮口袋,裏層裝着有一百條無毒的蛇,但是,這些蛇雖然無毒,卻是每一條都餓得飢火中燒,受蛇刑的人,放到皮口袋的外層,那裏面的蛇,就一條一條從特製的孔裏,鑽到外層來,慢慢地咬噬人的身體,因為這些蛇都是無毒的,不容易致人於死命,所以一個受蛇刑的人,經常熬上四五天,還不會死去,這也是常有的事。”
於小雁哪裏聽説過這種可怕的刑罰?早已把臉嚇變了色,口中連忙説道:“那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千面狐微笑説道:“蛇刑在紅柳湖還不是最厲害的刑罰,還有更厲害的,這都是用來對付那些冒充矇混,吃裏扒外的人,如果不厲害一些,我這紅柳湖的規矩如何維持?”
於小雁聽在耳裏,心中一陣七上八下,聽那千面狐説話的語氣,似是無心,又像是有意。
於姑娘心裏説道:“除非千面狐他會未卜先知,否則他斷然不會知道我的出身。”
她心中雖然提高了警覺,卻仍然相當平靜,坐在那裏沒有説話。
千面狐説道:“虞慕琴雖吃裏扒外,但是,她畢竟是我的兒媳,對她不能不額外施恩。”
於小雁姑娘當時禁不住脱口問道:“如此説來,莊主你是免了虞姑娘的罪了!”
千面狐説道:“不錯!我免了她的蛇刑,不過按照紅柳湖的規矩,蛇刑免除是天大的恩典,按照規定,這時候就應該給她一個痛快,快刀過頸,讓她痛痛快快地死。”
於小雁急道:“你……莊主!原來你還是不能饒她?”
千面狐説道:“你不是聽到我方才説麼,這是紅柳湖的規矩,也是我對她額外的恩典……”
他忽然一回頭,盯着於小雁問道:“什麼?你是有意為虞慕琴講情麼?”
於小雁怔了一會搖搖頭説道:“我是何許人?有什麼面子能在莊主面前講情?如果不是莊主救助,到現在我也只不過是在江湖上流浪的人而已,直到如今,如果不是莊主特別照顧,我也不過是一個使女侍婢而已,這種執法整紀,我怎麼能多講一句話?”
千面狐嗯了一聲,笑了一笑。
於小雁又接着説道:“不過,如果容許我説一句話,我以為,虞姑娘既然是少莊主夫人,而且莊主也看在這個關係上,作了額外施恩的舉動,何不多開放一分恩典?”
千面狐哦了一聲説道:“你的意思是連死罪乾脆都免了?”
於小雁姑娘説道:“虞姑娘是紅柳湖上的人,於小雁只不過是一個未拜師的門人而已,自古道是:疏不間親,我不敢多説話,還要請莊主裁奪!”
千面狐聞言呵呵大笑説道:“好個疏不間親!就憑你這句話,我今天饒了虞慕琴這條命。”
於小雁倒是認真地站了起來,對千面狐行了一個禮説道:“謝謝莊主賞給這分面子!”
千面狐笑道:“你的應對機智,高人一等,真是少見的人才。不過,這件事還沒有完了,而且還要你來作一個結束。”
於小雁愕然不解問道:“與我還有關係麼?”
千面狐點頭説道:“與你有關係,常言道得好: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他昂頭叫道:“拿刺刑來!”
於小雁心中正在懷疑:“什麼叫做刺刑?”只見大廳下面跑上來一個人,手裏捧着一塊長約三尺,寬約五寸的皮條,在皮條的另一端,上面釘了近百個銀亮的倒刺,於小雁看不懂這是什麼東西。
千面狐拿到手之後,立即遞到於小雁的手裏,朗聲説道:“你拿這東西,去打虞慕琴五十下!”
於小雁錯愕半晌,復又急忙問道:“要我去打她?那是為什麼?”
千面狐點點頭説道:“不錯!就是要你去打她,用那有刺的那一端,去打她五十下。”
於小雁幾乎叫起來,天啦!那近百枚雪亮的倒刺,在虞慕琴身上打五十下,那不是體無完膚,遍體鱗傷麼?
於小雁直着眼睛愣在那裏,千面狐正色説道:“去!去!打她五十下,這就是我們所需要你給我們的保證,這就是你應該表現給我們看的決心和勇氣!”
於小雁立即有一種被戲弄的憤怒,霍然站起來,但是,她一眼看到千面狐的表情,是十分嚴肅,沒有一點惡作劇的意思,她仍然忍不住叫道:“這是沒有來由的事!我與虞姑娘不但沒有仇恨,而且我和她已經有這麼多天的相處,一路上雖然我們沒有談什麼,但是,我對她已經有了深厚的情感,我怎麼可以下這種毒手,特別是無緣無故的!”
千面狐説道:“對!這在你來説,是無緣無故的,也就因為是無緣無故的,才是給你一種測驗,看看你能不能接受我的指使,看看你有沒有這分決心和勇氣。”
於小雁叫道:“不!我不能!”
千面狐説道:“你一定要能夠,因為我要你這分保證!如果你沒有這分保證,紅柳湖不能收你這個門人。”
於小雁霍然叫道:“夠了!我不稀罕做這種門人!”
千面狐縱聲大笑道:“你已經遲了!現在你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趕快上前與我打!”
他説到這裏,突然又一聲斷喝:“把虞慕琴的衣服脱光,於小雁與我過去打!”
立即就有兩個人走上前去,解開虞慕琴的繩索,要脱她的衣裳。
於小雁突然叱喝一聲,一步躍上前,舉手一揮,那兩個大漢跌跌爬爬摔開一兩丈遠。
她怒目叱道:“你們不可以這樣無禮!”
千面狐這時候突然一陣嘿嘿地笑聲,笑得是那麼樣的得意!笑得於小雁一陣毛骨悚然!
千面狐指着於小雁笑道:“怎麼?你還沒有拜師,就敢背叛我麼?”
於小雁這時候已經有些明白,千面狐一定是已經明白她的來意,她仍然保持着一分冷靜沉聲説道:“我不是背叛,而是感到奇怪與不平。莊主是武林成名人物,為何能做出這種不高明的事?對付一個姑娘,豈可用這種手段?所以,我才出手阻攔。衡情量理,莊主以為方才的行為,是否應該阻攔?”
千面狐笑道:“如果虞慕琴換成了別人,你也這樣的關心她麼?不會吧!不但不會如此關心她,恐怕你也就不會到紅柳湖來,是吧?”
於小雁大驚説道:“你是説?……”
千面狐撫掌大笑説道:“我是説,你這樣乳臭未乾的丫頭,居然敢在我千面狐面前掉槍花!這簡直就是夫子面前賣文,大江岸邊賣水。”
於小雁霍然一退,緊靠在虞慕琴的身邊,伸手一探腰間,千面狐立即笑道:“你摸遲了!你那柄很好的寶劍,連同包袱,放在房裏,不在身邊。”
於小雁忽然説道:“就憑赤手空掌,看看你千面狐可能招架得了?”
千面狐突然一正面容,厲聲喝道:“於小雁!你趕快説,是什麼人指使你來的?你的名字到底叫做什麼?你和虞慕琴有什麼關係?快説!”
於小雁理也不理他,她隨手一摸,虞慕琴姑娘身上的繩索,全都變成一截一截的脱落了,可是虞姑娘仍然軟癱在地上站不起來,分明是被點了軟穴。
於小雁哼了一下,隻手一挾,就把虞慕琴挾在脅下,大踏步向大廳外面走去。
千面狐呵呵大笑,道:“丫頭!你來到紅柳湖,還想這樣隨便走出去麼?”
於小雁到底年輕,只知道憑自己功力,一定可以闖出紅柳湖的浮莊,她哪裏想到這座浮莊是佈滿了明樁暗卡,到處都是機關埋伏,像她這樣毫無所知的人,怎麼能夠走出紅柳湖?等到千面狐這樣自負而又得意的一説,她才想到這個嚴重的問題!
她停了一下,霍然反身,朝着千面狐走去。
突然這時候挾在她脅下的虞慕琴姑娘説話了,她低聲地叫道:“於家妹妹!你解開我的穴道,紅柳湖上的機關埋伏我都知道,我和你一齊向外闖!”
於小雁啊了一聲,非常高興地説道:“虞姊姊!你現在相信我了麼?剛才在大廳之上,你的眼神好令人可怕啊!我知道你不僅是對我不相信,而且有更大的誤會。”
虞慕琴姑娘黯然地説道:“於家妹妹!你哪裏知道,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繩。在紅柳湖我受過太多的騙,使我對一切好意,都發生一種懷疑,於妹妹!我對不起你……”
於小雁連忙説道:“虞姊姊!現在説這些做什麼?我們先走出去…”
她伸手剛剛拍開虞慕琴身上的穴道,突然,她驚覺地站起來,向四周一看,只見四面站定四個大漢,手裏各拿着一根青銅蛇鞭,虎視眈眈,注視着於小雁。
千面狐呵呵地笑道:“丫頭!我知道你的武藝很不錯,就是不知道你到底有多高的功力,現在讓紅柳湖四位教頭考驗一下,想不到你居然能瞞過我的眼睛,就憑這一點,我應該饒你一條命。你放手去鬥吧!”
於小雁根本沒有理會他,只是低聲對虞幕琴説道:“虞姊姊!你在這裏不要管他,待我打退這四個人,我們走路!”
虞慕琴姑娘伸手拉住於小雁的衣袖,關切地説道:“於妹妹!這四個人都是紅柳湖的高手,你要小心才是!”
於小雁姑娘點點頭説道:“我知道!我自有道理!”
這時候那四個手執青銅蛇鞭的大漢,其中一個邁步上前,青銅蛇鞭一交左手,右手一伸,疾推一式“推山趕嶽”,正朝着於小雁當胸印來。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這個大漢如此簡簡單單,平平易易的一招“推山趕嶽”,明眼人一看這架式,就知道這中間含有變化,如果對方硬接,他真力一送,變成大力掌式,硬較上了勁道。如果對方一讓掌式變化,立即搶個機先,源源出來。
於小雁冷哼了一聲,理也不理,只等到那大漢掌式落實,印到面前的時候,她突然左掌一翻,閃電般直迎上去。
這樣閃電翻掌直迎的掌法,有個名堂叫做“迅雷掌”,是大力掌法當中屬於“小天星掌”一類的功夫。
那大漢一見於姑娘如此飛快地翻出一掌,而且掌心內凹,五指緊並,他心裏一驚,知道碰到硬手了。他掌式已發,無法收回,只有咬牙再加真力,拼命向前送出去。
説時遲,那時快,只聽噗地一聲,如同擊到敗絮之上,兩個人手掌對個正着,手掌貼着手掌,站在那裏沒有動。
過了約莫一口氣的工夫,那大漢腿一軟,像倒了半截黑塔一樣,倒了下來,隨着一張嘴,吐出來的不是血,而是一塊一塊的血塊!人在那裏直翻眼,只剩下一點遊絲氣息,眼看着就要撒手黃泉。
千面狐當時臉上顏色一變,眼珠不停地亂轉,不知道又在打什麼主意。
那三個大漢齊聲暴吼,各掄青銅蛇鞭,齊撲上前,三條鞭就如三條擇人而噬的蛇向於小雁撲來。
於小雁怒叱一聲,向前一邁步,徒手穿身而上,獨迎上去。
這三個大漢的青銅蛇鞭果然不同凡響,尤其是三個人配合得天衣無縫,真個是風雨不透。
可是於小雁在這三條青銅蛇鞭當中,宛如蛺蝶穿花,左右飛舞,那疾風驟雨的青銅鞭,卻沾不了她的衣角。
突然,千面狐一聲斷喝:“住手!”
可是就在他這樣一聲斷喝的同時,撲通、撲通、撲通、三個執鞭大漢,倒了一雙半,躺在地下不能動,於小雁卻是沒事一樣,氣度悠閒地站在那裏。
虞慕琴姑娘剛剛拉住於小雁的手,叫得一聲:“於妹妹!你……”
千面狐突然呵呵一陣大笑説道:“我千面狐打了一輩子的雁,沒有想到讓這隻小雁啄瞎了眼睛!我只曉得你是欺騙我的,沒有想到你竟欺騙我這樣深。好好!就憑你方才露了這一手,我今天也要放你一馬,不置你於死地,只要你歸順我紅柳湖,一切都可以原諒。”
於小雁冷笑道:“千面狐!你説這些話也不覺得難為情麼?你憑什麼來説這些?”
她昂然回身,牽着虞姑娘的手説道:“虞姊姊!我們走!”
千面狐冷冷地一笑道:“你以為憑你方才那兩手,就可以走出紅柳湖麼?那你也太小看紅柳湖了!”
他言猶未了,只聽見喀嚓一聲,這座大廳突然分裂為二,於小雁和虞慕琴所站的一頭,忽然脱了浮莊,像是一個小平台浮在湖面上,向紅柳湖當中飛快地漂過去,漂到周圍都是水的湖中間就緩緩地停了下來不動了。
這時候千面狐叫道:“丫頭!你仔細想一想,是願意死,還是願意活?”
於小雁回身向虞慕琴問道:“姊姊!這是怎麼回事?”
虞慕琴嘆口氣説道:“紅柳湖浮莊據説是千面狐所設計的,隨時可以分裂開,像我們這種情形,説不定下面就是一間水底囚室,只要他將水門一開,我們都會沉下去。”
於小雁急道:“有方法可以離開麼?”
虞慕琴頹然搖搖頭。
那邊,千面狐遠遠地叫道:“我給你二天的時間,讓你慢慢地想,三天以後,生與死就由你選擇了!”
於小雁站在那方圓不到兩丈的浮木上,翹首雲天,一時感慨萬千,不知道應該從何處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