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相見爭如不見
刀尖甫至布天雷的眉心,戛然而止,刀柄又被老者穩穩握在手中。
那老者收勢而立,氣定神閒,道:好孩兒,你的刀法被你師父改得不成樣子,原是不足與卓一鵬的春秋劍法一較高低。你記下了,本門這套刀法,雖有鬼神不測之機,千變萬化之妙,但宗旨卻只有一個:一刀抓在手,化作修羅身。胸中霸氣沖天,出手才能狠絕無情。無論對敵是誰,一定不能手軟,對敵手軟,是自身的大忌。這是我門滅門絕户、血流漂杵的生死教訓,你要切記,切記。
布天雷問:你老人家一直提到我門,師父從未提過,弟子一無所知,還請您示下。
那老者幽幽嘆了口氣,道:這原是我門的大恨事,你師父不對你言及,怕是不忍重提。今日師叔與你相會此處,也是有緣,便將舊事統統告訴了你吧。
二人在那株斷松樹幹上坐下來,那老者娓娓開言。
我和你師父自小就加入了巫刀門,拜門主伏沛弦為師,專心習練修羅刀法。巫刀門雖是下五門,一向為少林、武當、峨眉、青城等大派所不齒,但我巫刀門又何嘗願意與這些自詡為名門正派的狗賊為伍?我和你師父練刀十年,決意要光大本門,於是遍訪用刀名家挑戰。逐一試來,才發現這些名著江湖的大人物,幾乎盡是不堪一擊的沽名釣譽之徒。三年之後,天愁地殘逐漸在江湖上闖出了名頭。這是我下五門的榮耀,卻被自詡名門正派的狗賊們視為莫大的恥辱。
那年七月,江湖第一屆單刀會在洛陽棲霞谷召開。我和你師父聽聞,以為是開闊眼界、提高技藝的良機,興沖沖前往。不料主持大會的少林寺惠遠老和尚卻將我二人攔在會場之外,説下五門無資格參加武林盛會。你師父與之理論,説門派有大小之別,刀法豈有尊賤之分?
布天雷不禁應道:對啊。
那老者露出讚許的眼神:你這娃娃倒是明白事理,不錯。叵耐那惠遠老禿驢白白活了一把年紀,居然胡説什麼刀法沒有尊賤之分,用刀的人卻有善惡之分。
布天雷又不禁應道:不錯。
那老者皺一皺眉:什麼不錯?這分明是説他們名門大派都是善人,我們下五門都是惡人。任我兄弟説了半晌,他還是不放我二人進谷,最後竟閉起雙眼,雙掌合十念起了阿彌陀佛。他奶奶的,那老禿驢的討厭樣子我直到今日還記得清清楚楚。
布天雷道:那怎麼辦?
那老者哈哈大笑:這有何難?當下我擒住一個少林寺的小沙彌,以刀架喉,要挾老和尚。那老和尚口口聲聲慈悲為懷,一見拿住了他的徒子徒孫,投鼠忌器,只得放我二人進谷。但提出條件,説什麼禍福無門,唯人自招。要我二人只許看,不許出手。
布天雷忽然想起自己下山前師父也這樣叮囑自己,而自己早已破了禁令,心中隱隱覺得不安,但究竟如何不安卻又難以明瞭。
那老者續道:我二人當場應允,解下佩刀,空手入谷。前後看了十餘場比試,看得熱血如沸。我終於技癢難耐,不顧師兄的攔阻,奪了八卦門掌門譚懷仁的金背刀,躍上台去。那時台上龍虎幫和太極門的兩個好手正鬥得火熱,我一招鬼哭屍僵使出,那兩人一斷左臂,一斷右臂,同時跌下台去。
那老者佈滿皺紋的臉上現出兩抹殷紅,眼神中也流露出興奮的神色,彷彿又回到三十年前的棲霞谷。
這一下,全場大亂。少林派的空智、華山派的權菩提、鬼王刀卧殘雪先後上場和我爭競,全都折臂斷腿,整個台上鮮血飛濺,慘呼聲不絕。你師叔震懾當場,一時無人敢攫其鋒。後來,武當派兩儀刀鄧佩賢、鄧佩志兩兄弟上台夾攻,武當派的刀法確實有些門道,師叔以一敵二,一不留神,左脅被鄧佩賢傷了一刀,你師父終於看不過眼,奪了把刀也上了台。
我二人這一聯手,威力大增,不出三個回合,鄧佩志被你師父一腳踢下高台,口吐鮮血,那鄧佩賢見勢不妙,抽身欲退。他奶奶的,傷了我老人家,還想全身而退麼?我撲上前去,一刀砍下了他的腦袋。
布天雷險些叫出聲來。他雖見過那老者殺人的慘狀,但此刻聽到他傲然自得地講述單刀會上的血腥場面,還是吃驚不小。
那老者續道:師兄見我闖下大禍,急忙拉我跳下高台,衝開人叢,翻上山坡。我二人在前面跑,那幫狗賊在後面狂追不捨,我又殺了幾人,終於來到黑鷹崖。那崖很是險峻,只有一條羊腸小道上去,當真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我與你師父扼守險道要衝,阻擊那幫狗賊。那幫狗賊丟下十餘條性命,再也不敢近前。
雙方對峙了一天,那些使刀的英雄好漢們被嚇得魂飛魄散,無人敢站出來向我二人挑戰。那惠遠和尚放我二人入谷,鑄成大錯,但又自知無法抵擋我兄弟聯手一擊,一氣之下,竟震斷了自己的胳膊。嘿嘿,真是個傻禿。
後來,這幫用刀的傢伙無計可施,竟然不顧臉面,請出兩個使劍的高手和我二人過招。你猜這二人是誰?
布天雷想到那幾句詩,登時脱口而出:是武當一鶴和卓一鵬。
那老者道:正是。一鶴道人號稱劍聖,卓一鵬號稱劍神,都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人物,的確厲害。武當劍法法度嚴謹,春秋劍法沉穩古樸,劍聖劍神施展開來,竟無絲毫破綻。我和你師父與此二人戰了三天三夜,最終遜了半籌,被迫跳下黑鷹崖。我落下崖去,被一棵松樹攔了一攔,沒有送了老命,卻廢了一條腿。醒過來後,我掙扎爬着想找到你師父的屍首,但崖底樹林茂密,無處尋覓。我以為他已粉身碎骨,不料老天有眼,我弟兄雙雙脱險生還。
我在崖底養了一月有餘,才爬出山谷,喬裝改扮回四川本門總壇。到了總壇,才發現那些心狠手辣的惡賊們已先行到來,將我巫刀聖門的兄弟屠戮滅門,屍橫遍谷,血污滿地。恩師伏沛弦被亂刃分屍,總壇也被付之一炬,成為焦土。我天愁地殘總共不過殺傷了他們十餘人,可是,可是,這些名門正派的狗賊竟將我巫刀門八十四名兄弟悉數殺死,連八歲的孩童也不放過。事情雖然已過去三十年,但那老者説到此處,淚光畢現,眼珠漲滿了血絲,嘴唇緊抿,臉上肌肉不住抽搐,似是看到昔日的慘相,心情激憤,難以抑制。
布天雷雖對地殘的行事頗不認同,但覺得此事招致滅門慘案,報應過於慘烈,心中不禁對地殘有些同情,問道:這些年,您老人家在哪裏過活?
地殘嘿嘿冷笑:天下之大,哪裏有我的容身之地?那些名門正派做下這等喪盡天良之事,生怕我門有人走脱,遺下後患,因此在江湖上一直蒐羅。我無處容身,只好跑到抱陽山的鬼蜮與鳥獸為伍,忍辱偷生了三十年。本欲終老鬼蜮,不料天佑我巫刀門不絕,那日讓咱爺倆會了面。我知道師兄尚在人世,豪氣大發,因此特意下山,看看今日的江湖還有什麼用刀高手,是否能勝過咱們的修羅刀法。門主英靈保佑,竟又讓我碰到了你這孩兒,看來我巫刀門重振之日為期不遠了。
他頓了一頓,問布天雷:你為何不與你師父在一起,到這裏做什麼?
布天雷將奉師命下山去洛陽參加單刀會的事情向地殘説了一遍。地殘初聽,以為天愁要布天雷到單刀會上揚名立萬,待聽到不許出手的禁令,當下默然良久,道:當年你師父覺得修羅刀法雖機變飄忽,但還是有缺陷,難以登峯造極,一直苦思彌補而不得。後又輸給劍神劍聖,想來更是有罅於心,這些年怕還是未得玄秘。要你觀摩賽事,是讓你細細體會刀法的精義,將修羅刀法圓臻成獨步天下的神通。
布天雷不禁臉上一紅:小子拙笨得很,師父不解之事,我哪裏搞得清楚?
地殘微笑道:好孩子,你的悟性已遠遠超過你師父師叔,我適才看你和那姓卓的小子交手,實不遜於當年黑鷹崖那一戰。你剛才出刀決絕霸道,深得我門刀法之妙,只是你性子一向淳厚,胸中霸氣不足,須再行磨礪。切記,切記。
他抬頭看了看日頭,對布天雷道:時候不早,咱們叔侄就此別過。我要先到仙台山去見你師父,你到洛陽看完單刀會後,莫要耽擱,早日趕回來與我們相會。
布天雷跪下,對地殘磕了三個頭,恭恭敬敬應道:是。
布天雷渡過漳河,取道南下。為免卧虎幫認出,將刀貼身藏好,重新易容改扮成一箇中年漢子。調粉易容之時,想起這是花奴兒教給他的手段,心裏一陣辛酸。
兩個月後,布天雷來到了洛陽。洛陽是六朝古都,物阜民豐,極盡繁華。布天雷走在長街上,正在尋找旅店,突然聽到後面有個粗豪的聲音傳來:兀那小子,站住!你可是叫做布天雷?
布天雷吃了一驚,回頭看時,直覺頭頂上如一團烏雲掠過,一人已如大鵬一樣飛落到自己前面。那人背對自己,看背影是個身高過丈的大漢,比常人高了一頭,身材魁梧,肩寬背厚,雄壯異常。那人一頭濃密長髮披散在肩頭,咚的一聲將手中的一杆鐵槍釘在地上,槍尖竟沒入青石三寸多深。
人羣嘩啦散開,在那大漢面前形成一塊方圓三丈的空地。布天雷吃驚之下,剛要説話,卻見前面一個騎馬着黑色勁裝的少年轉過頭來,叫道:你叫誰小子?在洛陽城裏誰敢這樣對你家三少爺説話?
那大漢二話不説,突然抄槍,撲稜一聲向少年刺去。這一刺,竟發出破空的尖嘯,威勢極為驚人。少年飛快拔刀,向襲來的槍頭削去。不料大漢槍桿突然一抖,彎成弓一般,向少年的右腿猛掃。少年將身子躍起避讓,剛離開馬鞍,只聽啪的一聲悶響,胯下馬一聲悲嘶,竟被這一槍掃得飛出兩丈,跌翻在地。
好威猛的力道!
少年身在半空,一刀力劈華山向大漢頭上招呼。大漢回臂一振,槍桿如風車一般轉將起來,叮噹數聲,輕描淡寫化解了少年的攻勢,順勢一挑一絞,將他的單刀絞飛。接着大喝一聲,鐵槍如靈蛇一般,向那少年頸部刺去。少年見他的鐵槍如此快捷,大吃一驚,連退幾步,可是鐵槍如影隨形,眨眼間已到了他的咽喉。
那大漢叫道:王八蛋,賠我孩兒的命來!幾乎同時,人羣中也有一人叫道:楊兄弟,休要莽撞,槍下留情!
叮的一聲,那鐵槍的尖頭沒有扎到咽喉,卻紮在一柄劍的劍尖之上。這柄劍,握在一個員外打扮的老者手中。那少年的身子,被那老者肩膀一頂,跌出一丈開外,卻是毫髮無傷。好猛的槍,好準的劍!
姓楊的大漢身子一震,握槍的雙臂肌肉虯結,突突跳動。他撤槍重又釘在地上,頓足叫道:齊幫主,你如何不助一臂之力,反而救這惡賊?
這時布天雷看得分明,那老者正是卧虎幫幫主齊天嘯。那使槍的大漢年紀也已不輕,約摸五十歲上下,鬢邊現了白髮,豹頭環眼,鬚眉俱張,相貌很是兇惡,宛若天神下凡。
齊天嘯長劍歸鞘,搖了搖頭。那大漢身後氣喘吁吁跑來一人,連連擺手道:師父,錯了,錯了,這人不是那個人。
布天雷一看,認出來人正是他在漳河渡口一刀擊退的那個黑瘦漢子。
哦?那大漢暴眼圓睜,喝道,你剛才不是説就是他嗎?
黑瘦漢子面現尷尬之色,囁嚅道:徒兒剛才從遠處看來,這人背影確實與那個兇手極為相似。
咳!那持槍大漢一拍大腿,叫道,郭非!你怎能如此草率莽撞?看不清楚就妄加指點,若不是齊幫主及時攔住,險些誤傷了無辜。
他轉頭對那個黑衣少年道:這位兄弟,楊無敵在這裏給你賠罪啦。噢,你的馬被我打死了,我回頭賠你一匹更高更壯的大宛駿馬,如何?
死裏逃生的黑衣少年嚇得面如土色,一時之間,哪裏答得上話來?
三個月前,地殘在抱陽山上殺死的三人中,有這鐵槍楊無敵的獨子。楊無敵得聆凶訊,痛斷肝腸,馬上與卧虎幫會合,南來追兇。漳河渡口那個黑瘦漢子本是楊無敵的二徒弟郭非,那日被布天雷一刀將鐵槍削成數段,與他罹難的師兄屍體旁的鐵槍殘柄如出一轍,當時嚇得魂飛魄散,認定布天雷是兇手無疑,急忙報給師父楊無敵。一行人渡過漳河,匆匆南下,追蹤布天雷,恨急之下,郭非錯認了背影,楊無敵本來就性情暴躁,不問青紅皂白,猛下殺手,若不是齊天嘯出手解圍,那黑衣少年早就屍橫當場。
這時,人羣中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人,頭大如鬥,眼若銅鈴,獅鼻闊口,對齊天嘯抱拳問候,聲音温和:齊老哥兒,你移駕南來,事先怎麼也不知會兄弟一聲,好叫做兄弟的恭迎大駕?哦,鄧三當家、馮四弟、孫五弟都來了,趙二當家和蔣六弟如何沒來?好,諸位英雄,打兄弟一個措手不及,未免不夠朋友啦,哈哈。
齊天嘯看到來人,登時面沉似水,冷冷道:齊天嘯何德何能,敢與大名鼎鼎的金刀神鷹稱朋友?我現在服喪在身,不便和你見禮,咱們就此別過。説罷拂袖轉身欲行。
費鷹一愣,急忙上前攀住齊天嘯的胳膊:齊幫主説哪裏話來?做兄弟的不知如何得罪了兄長?還請明示並見諒。走,前面就是舍下,上官兄弟也在,得知你來他一定歡喜得緊。
齊天嘯本要甩袖推開費鷹,聽到此言,嘿嘿冷笑:劍神在麼,好得很,正是得來全不費工夫。走,齊天嘯手足殘半,也不想活啦,豁出這條老命,也要向他討個公道,看他如何調教出如此喪心病狂、心狠手辣的好師弟來?
費鷹雖不知趙無極、蔣美髯被殺之事,但他江湖經驗豐富,見齊天嘯如此氣急,知道其中一定有隱情過節,當下不問緣由,只是客套陪話,引齊天嘯、楊無敵一行二十餘人向東而去。
布天雷知道趙無極、蔣美髯等人被殺,卧虎幫一直認定是他和卓若水所為,此次卧虎幫諸人來到洛陽,不為單刀會,實為追查他二人而來。那上官清遠是卓若水的師兄,又是春秋劍派的掌門,自然是卧虎幫興師問罪的首選。布天雷不知卓若水是否也和上官清遠在一起,若無防範,被眾人撞個正着,必然要大動干戈,心中甚是着急,當下躡足潛蹤,尾隨眾人而來。
費鷹的宅第位於洛陽城的東南,與洛陽知府衙門隔街相對。布天雷見門口有幾名捕快守門,不敢跟入,悄悄轉到宅後,站在花牆下側耳傾聽。好半日,裏面沒有大聲喧譁和刀劍相交之聲,知道卓若水一定不在裏面,鬆了口氣,轉身離開。
布天雷在洛陽城中尋了家客棧住了兩日。此時離單刀會的召開還剩三天,街上的刀客漸漸多起來,酒樓上、客店裏也到處是顧盼自雄、躊躇滿志的江湖豪傑。布天雷閒來無事,終日在洛陽城中閒逛,心中一直盼望能在某個街頭巷尾邂逅那個讓他又愛又怕、無時或忘的桃花仙子。他想,花奴兒那麼愛熱鬧,這麼盛大的集會怎會不來?
六月二十七,位於洛陽正西十里的棲霞谷中人如潮湧,三年一次的武林單刀盛會在此召開。布天雷走到谷口,看到高大的牌坊山門外,密密麻麻守衞着多人,而進谷之人都手持綠柬,不禁暗叫聲苦,想起當年師父師叔就因強入才招致大禍。自己沒有綠柬,如何能進入會場?
他在谷口徘徊無策,卻見上官清遠一行人滿面春風走來,其中除幾位女眷外,赫然還有費鷹、青霄子、齊天嘯、楊無敵等人,顯見他與卧虎幫已消除芥蒂,握手言歡。布天雷雖然易了容,但還是怕認出自己,急忙轉開頭去。
他躊躇到谷口東側一棵松樹下,覺得無計可施。抬眼看時,只見一條羊腸小道向山坡上斜伸而去,心想,當年師父師叔殺出谷來,是不是從這裏逃了出去?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耳邊突然響起一個銀鈴般的聲音:爹爹,我不想去谷里,在外邊等你好不好?
布天雷一聽之下,只覺得熱血呼的一聲湧上了大腦,耳邊嗡嗡作響,身子不停顫抖,勉強轉過身來,只見眼前走來一個千嬌百媚的姑娘,眉目如畫,一身黃衫,正是日思夜想的花奴兒,情不自禁驚呼了一聲。
花奴兒挽着一個鬚眉皆白的老頭,那老頭面色紅潤,滿臉和氣,竟與彌勒佛相仿。他拉住花奴兒的手,笑眯眯地説:乖女兒,你倒想得美,我一放開你,你馬上就又跑得沒影啦。你乖乖的,不許離開爹爹半步。花富,花貴,你們兩個要看好小姐,不能有半點閃失。後面兩個家丁模樣的人急忙點頭稱是。
花奴兒撅起小嘴,滿臉不耐煩,兩隻靈秀的眼睛左右張望,一下子看到了路邊的布天雷,登時臉上一愕,嘴裏也低呼了一聲。
她低聲對那老頭説了句什麼,輕快地向布天雷跑過來。到了近前,上下打量布天雷,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笑聲,布天雷在夢裏也常常聽到,醒來總是悵然若失,而今活生生響在耳前,倒懷疑是在夢裏。
易容成醜八怪啦,也不羞。花奴兒捂住嘴又笑。
布天雷痴痴看着花奴兒的臉,一時竟無言以對。
花奴兒問:你為什麼不進去?
布天雷臉上一紅,囁嚅道:我我沒有綠柬。
花奴兒一擺手,道:笨死啦,來,跟我們一塊進去吧。説完,引布天雷到那老者身旁,將一個家丁手中的綠柬要過來,説:花富,你不用進去了,回客棧等我們。
説完拉着布天雷就走。那老者上下打量布天雷,眼睛裏滿是笑意,快步跟上來,道:乖女兒,這位公子是你的朋友麼?如何不給爹爹引見引見?一點規矩也沒有。
布天雷知道那老者已看出自己易容改扮,臉上一紅,急忙抱拳道:世伯花奴兒飛快打斷了他的話:好啦,爹爹,你怎麼現在也變得婆婆媽媽的,好煩人。趕快走,大會就要開始啦。
布天雷隨着花奴兒父女走入山谷,經過彎彎曲曲的二三里山路,眼前豁然開朗,現出一塊寬闊的空地。空地四面環山,正中是一個丈餘高的高台,台上高搭綵棚,擺着幾張桌子,桌後已坐着幾位名重武林的成名人物,有僧有道,有儒有俗。坐在台上最右首的一個老僧看到花父,滿面春風站起來,叫道:花逖老弟,別來無恙?快步走下台來。
花奴兒的父親單名一個逖字,他見到那老僧,急忙搶上幾步,抱拳微笑道:惠明大師,一別十年,尊顏越發清健,真是可喜可賀。
那老僧捋捋花白的鬍鬚,笑道:哪裏,哪裏,老啦。這位是令千金吧?女兒都這麼大了,咱們豈能不老?來,我給你介紹一位朋友。説完拉他向高台東側的一夥人走去。花逖見人多,怕花奴兒乘亂跑掉,一把扯住她的右腕,將她也強拽了去。
布天雷也跟上前,剛走了幾步,抬眼看時,吃了一驚。那夥人正是上官清遠一行。
上官清遠正在和身邊一箇中年美婦低聲談笑。那中年美婦舉止端莊,容顏秀麗,顯得雍容華貴,與上官清遠站在一起,正是人中龍鳳,一對璧人。而齊天嘯、楊無敵一行人則神情冷峻,目光如刀鋒一般在人羣中逡巡遊移。布天雷雖然已經易容,但還是不敢上前,身形一晃,混入了人羣。
惠明大師對上官清遠打個稽首:上官兄弟,台上已經虛位以待,你如何卻躲在這裏?
上官清遠抬眼一看,眼睛從花奴兒身上掃過,眉毛陡然跳了一跳,一向鎮定的劍神言語竟有幾分慌亂:大師,今日是刀法名家的盛會,在下哪裏有資格上台?
惠明擺擺手,笑道:刀劍之術,紅花白藕,本是同出一宗。堂堂劍神都沒有資格上台,難道老衲會有資格麼?此事一會兒再説,先給你介紹一位老英雄。一引花逖,這位是紹興府金蘭鏢局的總鏢頭花逖花老爺子,這位小姑娘是他的寶貝千金。
上官清遠急忙抱拳道:花兄臉色微微一紅,改口道,花老爺子,久仰久仰。在下藏劍山莊上官清遠。
花逖哈哈一笑:劍神之名,如皓月當空,今日一見,果然風采過人。老朽痴長几歲,便妄尊個大,叫你一聲上官老弟了,這位必是尊夫人了。來,奴兒,還不給上官叔叔、嬸嬸見禮?
花奴兒面紅過耳,低下頭去,一語不發。花逖捻鬚笑道:你這個野丫頭,天不怕,地不怕,也怕害臊麼?
上官清遠身旁的中年美婦走過來,拉住花奴兒的手,温言道:好個俊俏的姑娘,真個閉月羞花。上官,她可把咱們的蓉蓉比下去啦。告訴嬸嬸,今年多大了?
花奴兒的手抖動不休,用細若蚊蟲的聲音囁嚅道:十八。
那中年美婦從手腕上褪下一隻玉鐲,給花奴兒戴上,道:初次見面,嬸嬸也沒有什麼好送你的,這隻鐲子,便當作見面禮吧。
花奴兒臉上又急又羞,急忙推脱:不,我不要那中年美婦剛要説話,她身後蹦蹦跳跳跑出來一個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年方十三四歲,頭上梳兩個抓髻,容顏俏麗,眼珠不停轉動,看來極為活潑。她一下子拉住花奴兒的胳膊,用銀鈴般的聲音説:姐姐,你生得真好看。
花奴兒咬了咬唇,覺得腦中有些眩暈。上官清遠皺起眉頭,喝道:蓉蓉,不要無禮!那小姑娘正是他的獨生女上官蓉蓉。
惠明在一旁對上官清遠笑道:上官兄弟,大會就要開始啦,讓她們小姐妹多親近親近,勞你大駕,趕緊上台就座吧。花逖老弟,咱們等會兒再敍舊。説罷,不由分説,連拉帶拽,將上官清遠拉走了。他沒有拉花逖,顯是花逖的聲望地位沒有台上就坐的資格。
上官蓉蓉兀自拉住花奴兒的胳膊,顯得很是親近:姐姐,你用的是什麼花粉,這麼香噴噴的?
那中年美婦笑道:蓉蓉,不要調皮,沒聽見爹爹剛才又訓你啦。
上官蓉蓉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娘啊,你是武林第一美人,這位姐姐一來,可就把你比下去啦。你忌妒不忌妒?
那中年美婦含笑啐道:小丫頭,淨説傻話,你娘已經是老太婆啦,還稱什麼美人?
正在這時,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老的保鏢,少的做賊,那還不監守自盜,大發其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