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豬一月,站牛一年。”這是野獸先生對馬小雄説過的八字真言。但馬小雄悟性奇高,身手也極靈活,竟然不足三個月,已能征服牛場上任何一支蠻牛。野獸先生“嘖嘖”稱奇,不斷讚道:“真神人也!”這一日,馬小雄的單足站在最兇惡的一條蠻牛頭上,顧盼自豪。哭童在另一條灰牛的牛背上坐着,哭道:“二堡主天資過人,小哭遠遠不如,早知如此,早在四十年前便該一頭撞死!”話猶未了,一團物事迎面飛至。哭童急閃,但閃得開第一團,第二團物事竟彷彿早巳預知他閃避方位,從左側弧形之勢“叭”的一聲轟在他的臉上,伸手一摸,乃是一團半黏不幹的牛糞。哭童不敢發怒,只是苦着臉翻身下牛,走至牛場邊,垂手恭立在太叔梵離身畔。老太叔冷冷一笑,道:“可知道我為什麼要賞你一堆牛糞?”哭童抽抽噎噎地哭道:“小哭省得,都是小哭言出無狀,講錯了話。”老太叔道:“你講錯了什麼話?快説!”哭童哭道;“常言有道:螻蟻尚且偷生。小哭不該説:早在四十年前便該一頭撞死!”老太叔道:“唔!總算還不太糊塗,須知做人處世之道,最重要的並不是怎樣‘處世’,而是首先要‘活着’,因為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做人,要是早早一頭撞死,那便只能做鬼啦!”哭童哭道:“多謝堡主教誨。”老太叔又道:“二堡主固然是天資勝你八九籌,但我這個老弟福緣深厚,在數月前服下了三枚朱果,更能僥倖不死,以致功力大增,只是他自己不怎麼清楚罷了。”向馬小雄招了招手,叫道:“打從明天開始,不必再站在牛頭上了,我帶你迴天工堡練劍吧。”翌晨,老太叔別過野獸先生,帶着哭笑二童,馬小雄逕自登上玉洞峯去。回到天工堡,銀猿無鹽吱吱喳喳亂舞亂跳,對馬小雄又是摟抱又是親嘴。老太叔叱道:“今天不吃猴腦,快滾!”無鹽似是“乾咳”一聲,匆匆挾着尾巴退下。到了看劍廳,老太叔道:“練劍之道,有如築台,正是萬丈高台從地起,要是腳底下的功夫不到家,便是練到三千載,始終難成氣候,你懂不懂?”馬小雄稽首道:“在野獸先生那裏磨練數月,這一層道理,早已透徹地明白。”老太叔點點頭道:“如此甚好。”忽然輕輕拍掌,命令笑童取來一根軟索,又命令哭童把馬小雄雙足牢牢地捆縛住。捆縛妥當後,將馬小雄倒懸在看劍廳橫樑之下,然後説道:“有什麼絕世武功,不妨就此一一施展。”馬小雄莫名其妙,只得施展了一套拳法,乃是海世空在東蛇島傳授之“不敗神拳”。這套拳法,老太叔早已在換命醫舍門外見識過。其時,老太叔曾如此這般地批評:“既不是少林派的武功,也不能算是陰山幽冥派的武功,甚至不像是一套武功。”但到了最後,卻還是由馬小雄施展出這一套“不敗神拳”,在匪夷所思境況之下,在“漠北駝王”赫連千沙駝峯之上連轟一十三拳,將之徹底擊敗。只是,當時,馬小雄是在老太叔指點之下,把這一套“不敗神拳”倒轉過來施展的。然而,此刻被倒懸在橫樑下的馬小雄,他所施展的“不敗神拳”,並非倒行逆施的那一套。老太叔看了,乾咳一聲,道:“要是此刻再跟‘漠北駝王’交手,你有幾分勝算?”馬小雄一怔,半晌道:“要是這樣子給倒吊着,便是再把這套拳法倒轉過來施展,也萬萬不是駝王之敵。”老太叔“唔”的一聲,轉過臉盯着笑童,道:“小笑,赫連千沙的武功,你練得怎樣?”馬小雄不禁大是驚訝。只聽得笑童笑道:“赫連老駝的武功,源出於關外武功一脈,那是漠北大伽密宗的‘三大現不留手功’,這一套武功,創自三百五十年前西域第一高手摩訶僧,把掌、指、拳三種武學溶為一體,他媽的十分厲害。”老太叔怒道:“誰叫你嚕裏嚕唆?本堡主只是問你,赫連千沙的武功,你練成怎樣?”笑童笑道:“大概六七成火候。”老太叔“唔”的一聲,道:“很好!在短短三四個月,只是聽本堡主隨便念幾句練功心訣,便能把駝王的武功練至六七成火候,如此説來,你也可算是他媽的練武奇才啦!”笑童笑道:“堡主誇獎了。”老太叔目注着給倒吊起來的馬小雄,道:“從今天開始,你什麼武功都用不着練,只須天天施展‘不敗神拳’跟小笑的‘三大現不留手功’比,直至小笑敗在你手裏為止。”馬小雄吃了一驚,急道:“要是雙足一直給這樣綁住,人又倒吊着像是一棵倒栽葱,又怎能把拳法上的威力施展?”老太叔道:“這一點我是不管的,要是你一天打不過小笑,便得一天覆一天地給倒吊着,每天吊上一個時辰,直至小笑敗在你手下為止。”笑童拍掌笑道:“如此甚好,咱們彼此都有兩支手,這樣子比鬥,極是公平。”這一日,馬小雄沒有把“不敗神拳”倒轉過來施展,不消説,自是敗在笑童手下,苦不堪言。自從那一天開始,每日午時,馬小雄都被倒吊在看劍廳橫樑之下,跟笑童比劃比劃。笑童雖然總是笑臉迎人,但在比劃的時候,下手極重,雖然並非以性命相搏,卻是拳風虎虎,掌力沉雄,一指飛射過來,勢道“嗤嗤”有聲,威力非同小可。馬小雄縱使雙足站立於地,以目前的武功造詣,尚且並非笑童敵手,如今雙腿被縛,倒吊在橫樑之下,更是大大有所不如。一連十日,天天捱揍,“三大現不留手功”的掌、指、拳三種武學,源源不絕地向馬小雄身上招呼,馬小雄勉力以“不敗神拳”招架,但無論是按照原來的拳法施展也好,倒轉過來“逆水行舟”殺將過去也好,總是技遜不如若干籌,如是者十日連續被揍,居然得以不死,着實令人嘖嘖稱奇。十日過後,馬小雄雖則仍然處於劣勢,但捱揍的疼痛,反已漸漸覺得不太厲害。馬小雄心想:“準是小笑手下留情,不欲活活把自己打死。”到了第二十日,笑童“對付”馬小雄完畢。老太叔忽然鬼魅似的閃將出來,道:“從明日開始,各以刀劍比試,不得手下留情。”馬小雄正待搖頭反對,老太叔已命哭童把一大箱刀劍放在大廳之中,馬小雄仍被吊在橫樑之上,居高臨下一瞧,原來是幾十把木刀木劍。翌日,馬小雄依舊被倒吊在看劍廳橫樑之下,手執一把木刀,施展義父水老妖傳授之“還我山河十八刀”,跟笑童的木劍比拼。十八路“還我山河刀”使將出來,馬小雄喊殺之聲震天,什麼“江山如畫”、“乘鋭攻之”、“降奴斬將”、“拔人之城”、“鳥起獸駭”、“圍地則謀”,招招都喊叫得神威凜凜。刀至最後一招“全國為上”,叫喊之聲威勢漸減,那是因為他已身中數十劍,要不是笑童總算懂得何謂之“點到即止”,縱始手中使用的只不過是一把木劍,恐怕仍然足以把馬小雄這個二堡主置諸死命。如是者又過了二十日,馬小雄在倒吊之下天天跟笑童過招,每一天都是傷痕累累,但不知如何,居然總是覺得刀法略有進展。這一日,老太叔又有如鬼魅般閃現,更親自把馬小雄從橫樑上解了下來,道:“要不是福大命大,曾經吃下那三枚朱果,這四十日倒懸練功之法,你怎麼説也遨不過去。”馬小雄聽了,深有同感,説了一聲“是!”老太叔道:“在接下來的二十日,你不必練功,要是不嫌沉悶,大可以陪着我這個老頭兒往外面走進,瞧瞧目下的天下大勢。”馬小雄立時應聲説道:“求之不得。”當下,太叔梵離立刻帶着馬小雄下山,走的仍然是玉洞峯西北處的那條秘道。這條秘道,無論一出一入,必須經過五重機關,要是不諳這五重機關的佈置,要連過五關進出玉洞峯,簡直是絕不可能之事。二人途經野獸先生那一座牧場,但卻並沒有逗留,一直往西北方施展輕功疾走。馬小雄跟着老太叔,但見這位天工堡主雖則身形肥矮,但足下輕功去如流星,勁力綿長,不禁大是放心,忖道:“經過多月以來的養息,老大哥的身子料想已無大礙。”卻沒想過,他自己的輕功,內力,比諸他初登玉洞峯之時,已不知強勁了若干倍。一連五日,二人兜了一個大大的圈子,初時往西北走,其後轉折兜向東南,有時候在寺院中渡宿一宵,也有一晚在荒山野嶺一個洞穴裏,把洞中一頭黑熊趕走,人佔熊巢歇息了一晚。這五日以來,老太叔沉默寡言,似是無限心事。馬小雄不敢驚擾,老大哥沉默是金,二堡主也閉着嘴巴,只管用來喝酒吃飯,閒話休提。到了第六日正午,到了浙北著名之水鄉城市湖州。湖州絲綢,天下知名,除此之外,毛筆(稱尖筆)、羽扇都是名聞遐爾的名產。湖州位於太湖南岸,文物豐茂,是一個遊玩的好地方,但這一日,老太叔並不是帶着馬小雄前往旅遊名勝之地,而是一直走往湖州以南的丐幫湖州分舵。這湖州分舵舵主,是一名七袋弟子,年約五旬,身材短小精悍,年紀雖不甚老,但卻掉落了一半以上的牙齒。據説,此丐二十歲之前,便已牙齒大不齊全,乃是因為在少年時好勇鬥狠,經常跟流氓地痞打架所致。這位湖州分舵舵主,人稱“拼命神丐”,姓翟,名不澇,脾性耿直暴躁,但總算是辦事精明老練之輩,兼且在丐幫之中屢立大功,因此在五年前被任命為湖州分舵舵主。丐幫湖州分舵,位於湖州以南一幢破爛的大雜院中,大雜院原來的主人,早已給聚英堂一千狐羣狗黨坑殺,遺下的這一座破爛屋子,也因為日久失修而坍塌了一大半。這一日,大雜院門外忽有二人造坊,一老一少,老的身形臃腫肥矮,年少的一個倒是神采不凡。翟不澇聞報,捧着半碗冷飯殘羹,直趨大門之外看個究竟。翟不澇在門外打量二人大半天,一面打量一面把那半碗冷飯殘羹掃個乾乾淨淨,才道:“兩位怎麼稱呼?”老太叔道:“老夫太叔梵離,來自玉洞峯天工堡,這是我的二弟馬小雄,他有一個義父,江湖中人稱水老妖,是東蛇派的掌門人。”翟不澇毫不動容,只是淡淡地道:“你是太叔堡主,我便是幽冥宮的姒不恐,你找姒某有什麼貴幹?”此言一出,跟隨着他的十幾個叫化,無不捧腹大笑。老太叔也笑了,忽然道:“區區一個分舵小叫化,竟敢在老夫面前冷嘲熱諷,未知道丐幫的執法長老,是否也在這小小分舵之中?”翟不澇眼色微變,隨即冷冷道:“本幫執法長老,豈是閒雜人等隨便可以見得着的?”老太叔不再説話,只是對馬小雄做了一個手勢。這個手勢,馬小雄一看便懂,乃是着令他立刻跟這位丐幫分舵舵主比劃比劃。馬小雄早已嘴裏悶出三百頭鳥,眼前這叫化言出無狀,更是面目可憎,自然欣然答允。翟不澇卻是臉色一沉,揮手喝道:“無名小卒,竟敢跑到丐和分舵撒野,快滾!”話猶未了,驀地眼前拳影如山,竟是不容他不出手接戰。初時,翟不澇以為這少年的拳法,只是隨意施為,胡亂發招,絕不會是什麼武林絕學。豈料一經接戰之下,始覺得這少年的拳法,時而沉重如山,時而虛無縹緲,甚至是完全悖乎拳理,但卻偏偏威力極是強大的古怪招數。只聽得那個肥矮禿頂老者冷冷地在旁邊説道:“丐幫的七袋弟子,在六十年前最差勁的一個,也許便是‘索魂惡乞’穆淵疆,老穆練的是‘神龍百妙手’,招式不多,只有九招,但卻神妙無窮,當年,就連老夫也是讚不絕口的,想不到六十花甲子之後,雖則仍然目睹這九招‘神龍百妙手’,但卻招不成招,一塌糊塗,如此妙手,恐怕已陷於大大不妙之境!”翟不澇越戰越是心驚,也越聽越是心寒,原來,這“拼命神丐”的師父,便是“索魂惡乞”穆淵疆,穆淵疆的“神龍百妙手”,其造詣一直都在翟不澇之上,無論翟不澇如何潛心苦練,始終無法功力更上一層樓,別説是青出於藍,便是跟師父五成功力相比,也是有所不及。這一椿暗藏在心底裏的憾事,翟不澇自己固然不會提起,丐幫中也沒有誰斗膽提及。豈料卻在這一天,當着眾多丐幫弟子給抖擻出來,心中不禁狂怒之極。但也在此際,馬小雄已把“不敗神拳”中最後一式之“十三了了”盡情施展。這一式拳法,本是説到了這一式之後,十三拳大可一了百了,要不是把敵人解決,便是敵人解決自己之意。這一式“十三了了”,是海禪王的驚世絕學,在數月之前,馬小雄便是憑着這一式拳法,把“漠北駝王”赫連千沙擊敗。(本篇小説可在公開免費的網站自由轉貼。如果讀者是在收費會員網站看到這篇小説,説明該網站寡廉鮮恥,把免費的東西拿來騙錢。共唾之。)只是,同樣是一式“十三了了”,但彼此之間,卻有兩點大不相同之處。第一:數月前,馬小雄是把“不敗神拳”所有招式倒轉過來,始能把赫連千沙這個厲害之極的對手擊敗。但這時候,他只是把“不敗神拳”按照原來的招式一招一式地順序施展,已把這位丐幫湖州分舵舵主逼得手忙腳亂,顯見雙方之高下,早已分明。第二:同樣是一式“十三了了”,馬小雄只是把第三拳轟出,翟不澇已連中三拳,登時“嗚”的一聲仰面倒下。舵主出手,但一上來便吃了敗仗,湖州分舵弟子,無不臉色驟變,紛紛手執打狗棒嚴陣以待。翟不澇雖然中拳倒下,但傷勢卻並不算是特別嚴重。羣丐正欲出棒圍攻,這舵主已然喝道:“誰都不準動手!”緩緩地站直了身子,向老太叔道:“這位老前輩,請恕翟某有眼不識泰山,就連太叔堡主的徒子徒孫,我這個不長進的叫化也是抵敵不住。”老太叔白眉一皺,道:“難怪你的‘神龍百妙手’練得如此差勁,原來是記性極差。老夫不是早已説得很清楚嗎?這是我的二弟馬小雄,又怎會變成了什麼徒子徒孫?這二三十年以來,凡是給老夫收為徒兒之人,統統都已給我這個師父‘喀嘞’地撕開五大塊,就像是丐幫傳功長老的下場的一模一樣。”太叔梵離倏地提及傳功長老被撕裂之事,丐幫弟子聽了,無不為之悚然動容。忽聽一人長長地嘆息一聲,很慢很慢地説道:“歷劫餘生,只許以茶代酒,未知太叔堡主可願賞臉一聚?”竟是執法長老來了。執法長老自從給傳功長老暗算,險些還生之後,再也不渴半滴酒。劣酒固然不喝,便是天下第一佳釀擺放在眼前,也是決計不喝。丐幫中人,無不以為這位大長老,是因為在重創之後,擔心喝酒會對身體不利,因此毅然戒酒。只有老太叔明白一切。在大雜院唯一最完整的一間房子裏,執法長老親自沖泡“百家茶”。執法長老道:“這種‘百家茶’,是我這個小叫化到處乞討回來的茶葉,雖然都是乞討回來之茶,卻並非全然差劣品種,其間既有寶雲茶、香林茶、白雲茶、水月茶,也有黃山毛峯、君山銀針,以至是霍山六安。”老太叔呷了一口“百家茶”,評曰:“什麼茶葉都有的一壺茶,不妨取名‘傳功’,即雜種是也。”執法長老沉聲道:“傳功長老雖然做了可怕的錯事,但畢竟和我這個小叫化稱兄道弟近四十年,還望太叔堡主念在這一層面,給予傳功長老三分厚道。”在太叔梵離面前自稱“小叫化”,倒不能算是稀奇古怪之事。老太叔點點頭,道:“丐幫之中,你是鐵面無私的執法長老,但在做兄弟的立場上,你卻大有仁義之風。很好!很好!要是你認為老夫當日把傳功叫化撕開五大塊是不恰當的,大可以立刻為你這個好兄弟報仇。”執法長老道:“也許,我這個小叫化有點婦人之仁,但自信仍能明是非,分黑白,傳功長老雖然是跟隨着我四十年朝夕不離的好兄弟,但卻晚節不保,竟被金玉豪門劉復北利用,最後還是天理所不容,正是咎由自取,夫復何言?”老太叔嘆了口氣,道:“早在七八十年之前,老夫就聽人説過:‘要是在太平盛世,便是做叫化的也很太平、很愉快。一旦兵禍連結,民不聊生,做叫化的只會更是苦不堪言。’”執法長老道:“危巢之下,焉有完卵?最近數年,苛政暴虐,民變四起。更有野心勃勃,企圖混水摸魚之武林敗類乘時崛起,傳功老之慘淡收場,都是拜這等險惡局勢所賜。”老太叔道:“最近數月,老夫雖然呆在老巢之中,卻也察聞丐幫之中。接二連三發生了重大變故,因此到湖州一遊,順道向你這個小叫化探取消息。”執法長老嘆喟一聲,道:“本幫幫主,數月前遭遇奸徒暗算,非但身受重傷,更一度神智不清,被毀一目。”老太叔矍然動容:“濮陽天雖然年紀細小,卻具大將之材,可惜命蹇時乖,只能做一個叫化子的頭兒。這還罷了,堂堂好漢,終究不免落入奸徒計算之中,真乃時也!命也!運也!”執法長老道:“當日,在閩北本幫分舵,海禪王之子海世空突然殺出,背上揹着一支巨大的竹籮。原來在這竹籮之中,載滿了各種各樣的兵器。海世空就是用這些兵刃,把本幫弟子一個又一個無情地砍殺。“其時,濮陽幫主早已身受重傷,更給海世空刺瞎了左眼。“當日,在閩北丐幫分舵,境況真是熱鬧極了,就連幽冥派旁支的掌門皇甫老人、黑白魔嫗,甚至是常建功也曾在分舵附近出現。“但更令人震驚的,是鏡壺生也曾插手此事。“鏡壺生,在三年前與劉復北結義金蘭,成為異姓兄弟。此人自命如鏡、性壺奧,是個自負不凡,狂做得可怕的人物。”老太叔沉吟半晌,道:“濮陽天身受重傷,又給海世空毀掉一目,刻下境況如何?”執法長老道:“小叫化不知道。”老太叔怫然不悦:“你不知道,誰知道?”執法長老道:“沒有人知道。”老太叔望了馬小雄一眼,道:“二弟,你要記住了,人在江湖,永遠都是弱肉強食的天下。你若不想給別人吃掉,唯一最高明的做法,便是先把對方一口吞入肚子裏,至於是否願意把骨頭吐出來,那是後話,你明白了沒有?”馬小雄連連點頭,示意明白。此後一連三日,老太叔帶着馬小雄在湖州四處遊玩,也順道打探江湖中各門各派形勢,尤以聚英堂一眾高手之動向,更是密切留意。到了第四日,從一名商旅口中得知,十日之後,黃鶴樓頭有兩大高手相約決一死戰。再三查探之下,這兩名決戰之高手,赫然竟是“忠義刀王”曲鴻山與池振宇。一年多之前,曲鴻山曾與池振宇在黃鶴樓頭決戰,彼此互展早年所學,最後曲鴻山慘敗,若不是武當派何五衝道長全力搶救,早已性命不保。及後,在長江一役,池振宇給馬小雄用木小邪的大刀砍掉了一條右腿,非但傷勢嚴重,更身中劇毒,險些連性命也丟掉。數月之後,在忘憂谷中,池振宇一度落入老太叔手中險些給老太叔活活撕開,但卻僥倖逃過大難。但此人性子陰沉暴戾,當日未曾伏誅,勢必成為武林中一大禍胎。想不到當日黃鶴樓的一場血戰,十日後又得歷史重演。馬小雄不知道此事尤可,一經知道,自然決定前往黃鶴樓瞧個究竟。老太叔道:“木小邪的大刀,原本是‘忠義刀王’曲鴻山之物,要是這一把大刀咱們攜帶出來,很應該完璧歸趙,讓他再用這一把大刀跟姓池的再決高下。”馬小雄卻道:“木小邪的大刀是否能夠完璧歸還,尚屬其次,我總認為,池振宇這一次約戰曲壯士,情況很不簡單,未必便只是二人之生死搏鬥。”老太叔緩緩地點頭,道:“二弟,你是一日比一日更成熟了,反正閒着無事,黃鶴樓之戰尚有十日,咱們便是悠悠閒閒地進發,也趕及前往瞧個熱鬧。”八月十二日,位於武昌側蛇山山頂之黃鶴樓,一片冷清。樓外風雨飄搖,和馬小雄初次跟着何五衝來到黃鶴樓的情景,幾乎是一般無異。只是,這一次在馬小雄身邊的,並不是武當派的老道士,而是玉洞峯天工堡主人太叔梵離。黃鶴樓上,又再一次傳來了金刃交擊之聲。這聲音,對馬小雄來説,似乎是曾經相識,但卻又好像有點陌生。仰首望向樓上,比拼雙方,仍是曲鴻山與池振宇。只是,曲鴻山手中的大刀,再也不是木小邪鑄造的那一把神兵利器。再望向池振宇,雖然還是一身白衣,但再也不像是一支瀟灑的白鶴。他斷了一條右腿,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烏金三節拐,而且也改用了左手握劍,劍招比從前更是辛辣歹毒。曲鴻山把木小邪的大刀贈給馬小雄,雖然一直深深思念,卻絕不後悔。傷愈之後,命刀匠仿製大刀,雖然絕對無法跟原來的一把相比,但卻也外形神似,握在手中,甚感親切。去年,黃鶴樓之戰,武當派何五衝道長雖然也曾置身此地,但卻並未插手幹活。但事隔一年有餘,這一戰的境況卻又如何?黃鶴樓頭,二人已互拼逾百招,曲鴻山綽刀在手,眼神冷厲地退開三尺。他退開,池振字也退開,二人遙遙互視、對峙。曲鴻山首先開口,道:“去年,我不是你的對手,但今年,你已得到了一定的報應,只剩下了一條左腿,由此可見,老天爺是有眼睛的。”池振宇面罩寒霜,道:“只要在三十招之內,你無法戰勝我,已是敗象畢呈之局,這一點,你是心知肚明的,卻又何苦自欺欺人?”曲鴻山道:“説得好,咱們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啦,真是何苦自欺欺人?這一戰,與去年的一戰,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這時,池振宇身邊,緩緩地走出一人,赫然竟是“鐵血軍師”嚴慕。嚴慕手執羽扇,臉上神情似笑非笑,對曲鴻山道:“尊夫人呢?她不是比嚴某更早一步到了黃鶴樓嗎?想曲壯士賢伉儷情感至篤,正是鶼鰈情濃,尊夫人絕不會在這生死關頭,把曲壯士棄而不顧吧?”曲鴻山聽了,眼神充滿異樣之色,池振宇覷準機會,一劍斜斜地疾刺過去。驀地,一道寒光自黃鶴樓頭東北方疾閃而至。“叮”一聲響,把池振宇這一劍截下的,並不是曲鴻山手裏的大刀,而是另一把寒氣襲人的銀白長劍。劍刃銀白,從黃鶴樓東北方掩殺而至的,卻是一個黑衣女子。只見她面目清秀,三十五六歲年紀,臉上雖然頗有風霜歲月的痕跡,但依然明眸皓齒,説不出的冷豔。池振宇這鋭利無匹的一劍,給這黑衣女子銀白的劍刃盪開,但卻不再挺劍進招,只是怔怔地瞧着這張説不出冷豔的臉龐。不但池振宇這樣地瞧着她,曲鴻山也是一般無異。霎時間,兩人都怔怔地瞧着這黑衣女子,眼神似是齊齊着了魔一般,都是半痴半呆。驀地,曲鴻山漫吟道:“何處笛?終夜夢魂情脈脈,竹風櫚雨寒窗滴。“離人數歲無消息,今頭白,不眠特地重相憶。”這幾句詞,黑衣女子是絕對不陌生的。當日,孔有恨不知從何處把木小邪鑄造的大刀親自送到忘憂谷,她接過這把大刀之後,也曾在孔有恨面前,漫吟着這幾句幽怨的詞句。其時,孔有恨自是猜想不到,這幾句幽怨的詞句,本來就是曲鴻山曾經寫在一條絹帕之上,贈送給自己的妻子的。這黑衣女子正是喬鏡花。喬鏡花終於在曲鴻山眼前出現。同樣地,池振宇也在久別多年之後,再一次看見自己傾慕了半生的意中人。在忘憂谷一役,池振宇也曾看見了喬鏡花,但那時候,忘憂谷內殺聲震天,形勢一片混亂,他縱有千言萬語,也沒有機會向她傾訴。但這時候,池振宇再也按捺不住,倏地嘶喊道:“鏡花,你還記得那一年七夕,是我比曲鴻山更早認識你嗎?”喬鏡花站在曲鴻山身邊,冷冷的道:“不錯,那一年七夕之夜,你比小曲更早認識了我,他是在三個時辰之後才半醉地踏上銀河小橋的。池振宇道:“你曾説過,我便是牛郎星,難道你敢説這只是戲言嗎?”喬鏡花冷冷道:“我説的沒錯是真話,在我眼中,你確是牛郎星,但我有説過自己便是織女星嗎?自始至終,都只是你自作多情,自以為是!”池振宇嘿嘿一笑,目注着曲鴻山道:“難怪你一生之中只會以刀作為兵刃,果然不愧是橫刀奪愛的一流高手!”曲鴻山臉上肌肉不住地顫動:“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原來……你一直都把我視作橫刀奪愛之人!”池振宇咬牙道:“難道你説不是?”曲鴻山怒道:“你既有此想,何以一直隱瞞不説?”喬鏡花陡地怒目瞪視曲鴻山,道:“要是當年他照實對你説了,那又怎樣?……”曲鴻山呆住,雖然張大了嘴巴,卻是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喬鏡花冷冷一笑,接道:“我明白啦!我什麼都明白,要是當年,你知道自己的好朋友,也和你一般喜歡我這個女子,為了朋友兄弟的義氣,你會把我當作貨物般拱手相讓,是也不是?”曲鴻山急急搖頭,叫道:“不!我不會這樣,你別含血噴人!”喬鏡花道:“好極了!‘忠義刀王’曲壯士終於把心底裏的話説出,在你眼中,我是一個毫不講理的女子,最擅長的便是含血噴人,你既然心底裏從沒瞧得上我這個女子,當年為什麼要跟我在一塊?”曲鴻山跺腳道:“不!事情絕不是這樣的,但……我言詞笨拙,若是爭拗,我怎樣也説不過你!”喬鏡花道:“對了!你是個言詞笨拙的蠢漢,而我卻是強詞奪理指鹿為馬是非黑白不分的女子,要是我真的那麼討厭,為什麼不乾脆把我一刀殺掉?”正在爭持之間,黃鶴樓已密密麻麻地湧出了逾百名武士。都是聚英堂的殺手!“鐵血軍師”嚴慕臉上殺氣騰騰,倏地下令:“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今奉總堂主之命,把這一對朝廷欽犯拿下,生死不論,殺無赦!”嚴令已下,曲鴻山、喬鏡花雖則爭拗未已,卻在頃俄之間,齊齊陷入苦戰之中。只是,激戰甫展開,曲鴻山、喬鏡花這一邊也是另有援手的。武當派的何五衝道長,首先從黃鶴樓西北方閃電般殺出。上一次,他在這黃鶴樓只是撐着雨傘跟馬小雄談天説地,任由曲鴻山跟池振宇拼個你死我活。但這一次,他連拂塵都已收藏好,當然更不會在拂塵之-上醮以甜甜膩膩的蜂蜜,在他手中,是一把精鋼長劍,人未至,武當派著名的“六合劍法”已流水般灑出,晃眼間把三名聚英堂的武士刺殺於劍下。除此之外,更有一僧、一道、一俗、一將軍、一秀才、一尼姑從樓下衝殺上去。這六人之中,以僧人的年紀最老,手中揮動一杆渾鐵打造禪杖,形態威猛招數兇悍,凡是擋住去路的武士,無不在禪杖之下斷手摺足,甚至是頭顱爆裂腦漿進流當場慘死。在老僧身邊的一名道士,比何五沖年輕一大截,但卻相貌奇五,牙齒焦黃唇厚有如一對臘腸,再加上鼻鈎如鷹倒吊三角眼,便是在白晝遇上這人,也得嚇上一大跳。但這道士相貌雖醜,雙手雙劍齊飛之劍招,卻是瀟灑不凡,直如舞蹈一般,既好看也很管用,在老僧旁邊,竟毫不見稍為遜色。那個將軍,一臉虯髯,滿身酒氣,全身盔甲,左手抱着一個大酒缸,右手執着一柄銅槌,見敵人便往頭上砸去,逢三中一,意思是每砸三下,便有一顆頭顱在這沉重的銅槌下變作肉醬。將軍身後,是一名秀才,三十左右年紀,臉色蒼白,手搖摺扇,在摺扇扇骨,暗藏尖刃,鋒利無比,一經出手,划向敵人咽喉,殺着同樣狠辣可怖。此外,還有一個小尼姑,看來只有十四五歲,灰袍闊袖,手持三尺利劍,雖然頭上光光禿禿,但一張臉蛋卻是説不出清秀動人……老和尚禪杖連殺五人,忽然轉過臉罵道:“小霜,你沒吃飽齋菜白飯嗎?臨陣廝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要是這樣子手軟腳軟上陣,如何能成大器?”小尼姑忙道:“我是早已吃飽齋菜白飯的,但卻沒想過要成為什麼……大器……”在小霜背後,來得最遲但身手偏偏最敏捷的,是一個衣着華麗的大腹賈,他手裏沒有什麼兵刃,但一手空手奪白刃功夫卻是出神入化,一經殺入敵人陣中,敵人手裏的兵器紛紛手到拿來,反而成為大腹賈手裏殺傷力極大的武器。這時,黃鶴樓頭殺聲震天,混亂中又悄悄地出現了一道身影。這人,也和大腹賈一般,赤手空拳,但他施展的武功,並不是出神入化的空手奪白刃功夫,而是比空手奪白刃功夫更令人神為之奪、目為之眩的——不敗神拳!——drzhao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