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展虹見狀,困於傷口初愈,不得下床,僅能問:"老丈,您還行嗎?郎中出門啦,再忍忍,他就回來啦。嗯?再忍忍。"
老者哀嚎道:"大光……大光……你在哪呀……你在哪呀……怎麼不回家呀……哎喲……大光……嗚嗚……"張展虹想:"大光?是他那個兒子吧。"
老者繼續嚎道:"大光……爹要走啦……爹要走啦……你在哪呀……你怎麼不回家呀……"張展虹看在眼中,聽在耳裡,格外覺得刺眼刺耳,索性拉上棉被,不做搭理。
而老者的哀嚎並未停止,反倒愈加厲害,整晚不住呼喊他兒子的名字。
吵得張展虹心緒大亂,思緒迴轉,想起村長說過的那段話:"你爹是得了胃疾死的,有一整年了喲,也沒給治好,愈拖愈嚴重,後來病入膏肓……"他永遠忘不了,當詢及父親死前有無受苦時,村長欲言又止的神情,今睹老者慘狀,答案呼之欲出。
老者這時不但哀嚎,兼且痛哭,依舊"大光"、"大光"的不停哀喚。
張展虹躲在棉被的黑暗裡,彷彿能看見父親死前的畫面,一如老者,那般孤獨淒涼,慘痛恐怖。
驚嚇得掀開棉被之際,床頭燭臺與牆頭掛燈都被風吹熄了,這時,病房裡一片漆黑,了無微光。
伴著雨聲及老者的哭泣厲嚎,氣氛也就更覺悽慘了。
黑暗中,慘叫裡,半坐而起的張展虹隱約看見有人接近。於是喚問:"誰?大通?是你嗎?你們回來啦?"孰料那人竟答:"黑子,你贏啦,師父輸了,你贏啦……"張展虹差點沒嚇破了膽,顫聲問道:"顧——師、師父?師父!"那道若有似無的高大身影旋即淡出散去,猶如一道輕煙。
可張展虹的心海再難平靜。
他哭了,愈哭愈是大聲:"爹!爹!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啦!爹!對不起……對不起……爹!嗚……嗚……"漆黑的病房內,一邊是呼喚兒子的慘嚎,另一邊則是呼喚亡父的哭叫,此起彼落,卻又慘景不同。
建甌西陲,"打狗"偏北,張家所在的村莊。
還是豔陽高照的暑天午後。
小山上可以俯瞰全村,張展虹的父母就葬這裡。一座新墳傍著一座舊墳。
徐濯非仍是一襲典雅的飄逸長衣,捲起袖子,除去了墳邊些許雜草。
環抱的青山,蔥鬱的綠蔭,身畔一片寂靜,只有偶爾遠傳的犬吠雞鳴,這裡,人聲是寂寥的。
徐濯非抬起身子,拍去雙手的泥沙,拭去汗水。
一名大夫模樣的老年人走近說道:"你在這呀,徐爺。"或因趕路,邊走還邊喘呢。
徐濯非回頭笑顧:"是你啊,老洪。"
老洪正是先前"路過"貳劍門,"正巧"遇上張展虹比試受傷,被延入山門替其治傷的那名大夫。
也是老洪建議的緣故,貳劍門才將張展虹送了下山,送入吳郎中的國術館。
老洪說道:"那個張展虹已經決定不回山了,嘿嘿,如你所願呀。"
徐濯非笑笑:"是啊,如我所願。"問道:"他,要回家鄉來了嗎?"老洪答說:"嗯,根據吳郎中的說法,他打算回家定居,種田為生,從此以後再不漂泊江湖,同人比武論劍啦。"
徐濯非點了點頭:"好,好,這才像話。"
轉朝張栩的墓碑說道:"前輩,您兒子黑子,他要回家啦,答應您的事情,在下替您辦到了。"
一輛紅頂烏身、輪鑲晶銅的豪華四馬大車,此一時正慢慢駛來。
徐濯非指著車道:"老洪,我車來了,咱一起下山吧。"
老洪尋思道:"對了,阿杵他跟我說,下回如果還有扮演病人的角色,記得再找他喲。"
徐濯非大笑:"敢情他演上癮啦?下回呀,我再遇上需要扮演哀嚎裝痛的角色,肯定會再用他,少不了他銀子。"
於是乎二人相偕上車,同乘絮談。
馬車伕隨即揚鞭,喊了一聲:"駕!"馬車滾動四輪,振起沙塵,漸馳漸駛漸遠,漸漸……消失在山路盡處。
折翅蝶一時光荏苒,上一屆華山論劍迄今,已歷三年。
武林各派、江湖各幫的"內選"陸續結束,呈報有關各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