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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紅繡鞋的故事

    後院牆角,一簇竹枝掩映着一間小單房。

    參加陰冥大會的羣豪,除十大門派的代表及少數幫派掌門外,大都在祭會道場完畢後要回到山下客棧歇息,至於能住進凌霄宮這座大會主宮的人,則是更少。賈無瑕能住進凌霄宮,並能單獨佔據後院的一間小單房,可見她是個極有來頭的人物。

    賈無瑕此刻坐在牀沿。望着牀上的一個紅綾布包發痴。

    她那張原本媚態百生,嬌盈動人的臉上,平添了往日許多未有的憂鬱與惆悵。

    遠處傳來一聲夜梟怪鳴。

    她眼裏露出幾分悽惶的目光,放在綾布包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

    燈光下紅繡鞋已有些破舊,鞋頭上花蝴蝶的翅膀巳折去了一角。

    她面色蒼白,捧起紅繡鞋,摟抱在懷中,目藴淚珠,嘴唇咬得緊緊的,顯然在忍受着內心極大的痛苦。

    突然,她將紅繡鞋連同紅綾布,往被褥下一塞,驚慌地跳起來。

    她嘆了口氣,輕輕地道:“你不用躲了,我知道是你。”

    窗外,一陣微風颳進了一個人影。

    他虹着臉,低着頭,不敢正視她:“賈姑娘,我……不是有意的。”

    “你不是已經問過了?”

    “這是另一個問題。”

    “這是最後一個問題。”

    賈無瑕蹙起秀眉,想了想:“好吧,請問。”

    宋孝叫怔怔地看着她,不知她想幹什麼。

    宋孝忠受寵若驚,連聲道謝,在她對面椅中坐下。

    賈無瑕指着紅繡鞋,有些恍惚地道:“這雙繡鞋漂亮嗎?”

    她伸手挑亮油燈,油燈的火苗竄了起來。

    宋孝忠眉毛挑起;“成親之夜?”

    “是的。”她點頭道,“那是一個特殊的婚禮,在泰山十八盤頂峯上,那夜月亮又圓又大,月光格名皎潔,是個極美的夜晚。”

    此刻,月亮恰從雲層裏露出來,月光皎潔明亮。

    她繼續道:“整個山頂只有新郎和新娘兩人,但那女人心裏感到很滿足、很幸福,因為那就郎是她真心受着的男人,只要能和她心愛的人在一起,她什麼也不計較。”

    宋孝忠沉浸在她説的美麗的故事中,晶亮的眸子盯着她,等候着下文。

    她頓了好一會,才道:“第二天一早,新娘醒來呼喚着新郎的名字,卻發現新郎不見了,而地系在裙腰上的板帶已被利刀割開……”

    他情不自禁問道:“出了什麼事?”

    他胸中泛起一股熱流,怒聲道:“這個沒良心的東西!”

    她沒理會他的反應,繼續道:“那男人怕她發覺,沒下烈性毒藥,下的是慢性毒藥,但卻是極少見的致人死命的毒藥。

    女人沒有解藥,又不能行走,只得躺在洞裏靜靜地等死,毒性發作時渾身抽搐,劇痛難忍,其痛苦程度無法想像。”

    她捏着繡花鞋,眼中落下了淚水:“那女人即使在這般痛苦中,雙眼還痴痴地望着洞口,希望那負心郎能回心轉意回到她身邊,如果他能回來,即使她死在他懷中,她也會原諒他。”

    他眼眶紅潤,已完全被她的故事所打動,喃喃地道:“痴情……可憐的女人。”

    她默默地看着他,此刻,她的心情已漸漸平靜,在考慮是否該將故事全部説完。

    他點頭道:“這倒是個好主意。”

    她咬咬嘴唇道:“住了一個月,她發覺自己已有了身孕,於是突發了強烈的復仇慾火,她不顧勸阻,在一個風雨交夜晚離開了山谷。她開始尋找那個負心男人……”

    她搖搖頭:“沒有,幾個月後,她在一個廢棄的山神廟裏生下了一個女嬰,分娩的痛苦,生活的艱辛,使她對男人產生了一種刻骨的仇恨。

    她正是呂懷良要找的人!他有些不知所措。

    她像是又拉了開話匣子,繼續道:“她很快遭到武林十大門派聯合發出的‘綠林死貼令’的追殺,身負重傷回到了山神廟。她變成了一個殘廢人,帶着女兒逃進深山,躲了十年。

    他低着頭:“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她眸子裏閃着精芒,“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決不會知道那種野人的生活是什麼滋味!”

    她向女兒講敍了她的故事,她原想女兒交待什麼的,但一口氣沒轉過來,便嚥了氣。”

    她扁扁嘴道:“她女兒脱下了孃的紅繡鞋交娘埋葬在深山裏,在孃的墳前,她發誓要找到那個負心的爹,為娘報仇。”

    他想説什麼,卻沒説出口。

    他瞼剛地一紅,繼而變得蒼白。

    她説話時情緒激動,眼中閃着堅定與真勢的光芒。

    他再次被感動,眼中滾着淚珠道:“和她娘一樣,又是個痴情的女人。”

    他沉默了半晌,開口問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她毫不猶豫地道:“我要讓你知道,我並不是個想説謊的女人。”

    希望你不要把我説的話告訴任何人。”

    她眸嗌爍出光亮:“告訴我,你是不是很喜歡我?”

    他的臉紅得如同落鍋的蝦子,胸脯也在急劇地起伏着:“我……”

    他用輕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道:“是……的。”

    她聲音突然變冷:“我不要別人的憐憫與同情,我選擇的路,縱是懸崖壁,我也會走下去,你傻傻地跟着我不會有什麼結果的,這就是我要向你説今天這個故事的原因。”

    他感到酸酸的,也覺得她很可憐,但卻不知該説些什麼。

    他站起身:“賈姑娘……”

    她截住他的話:“我們要説的都已説完了,請你不要再來煩我。”

    “一定。”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宋孝忠在小路上踽踽而行,心潮起伏。

    賈無瑕坦率的態度,使他感到欣喜,也感到不安。

    他相信她説的身世是真的,那一份真摯的情感,任何説假話的人都無法裝出來。

    他自問自答,無法解釋,心中增添了許多困惑與惆悵。

    山風吹過,路旁枯草發出淒涼的哀鳴。

    他的心似被什麼東西揪扯,隱隱發痛。

    他忍不住倏然回頭張望。

    黑影能逼近他身後而不讓他發覺,説明輕功已在他之上。

    他沒能看清黑影,甚至還沒覺察到發生了什麼事,身子就往後一倒。

    這是人本能的本應。

    黑影手中執短型的極鋒利的利刃。

    宋孝忠右臂一抬,一道寒芒從手中躍起,划向黑影。

    他在倒下的時候,已拔出了腰間的長劍。

    “當!”一聲不大不小的震響。

    刺來的利刃,被長劍磕開。

    空中月亮正明。

    宋孝忠厲聲道:“你是誰?”

    蒙面人沒答話,兩眼射出厲芒,抬手握住了插在肩背上的長劍劍柄。

    他大驚失色,頭額滲出一層冷汗。

    他暗自估計了一下,對手武功雖然高於自己,但支撐三十個回合料沒問題,在這三十個回合中,也許還能找到克敵制勝的機會。

    他採取守勢,嚴陣以待。

    他唯恐有詐不敢大意,仍全神貫注的地準備迎敵。

    蒙面人忽然鬆開握劍的手,托地往後一躍,轉身射空不見。

    宋孝忠聆耳聽了聽,原來是有人來了。

    山路上呂懷良和丁非凡相繼趕到。

    呂懷良望着執着劍的宋孝忠問道:“出什麼事了?”

    他話音還在口中,人已撲向凌霄宮。

    小房桌上燈還亮着。

    房裏沒有人。

    宋孝忠倒抽了口冷氣,心一陣狂跳。

    呂懷良手從被褥下抽出,什麼東西也沒有。

    宋孝忠擔心地道:“她會不會被那蒙面人帶走了?”

    宋孝忠把剛才山路上發生的事,説了一遍。

    丁非凡眯起了眼,沉吟着道:“大凡殺人者都要有動機和目的,那蒙面人為什麼要殺你?”

    此時,房門外出現了清行道童:“唷,三位施主沒參加祭會,在這兒幹什麼,找賈姑娘?”

    丁非太擺擺手:“這地方挺好的,為什麼要去玉清庵?”

    清行抿抿嘴:“這……”

    清行翻了翻眼珠,正色道,“她説這裏不清靜,時有男人來騷擾她,所以她就去尼姑庵了,那玉清庵可是不讓男人進的地方。”

    呂懷良、宋孝忠和丁非凡三人對視一眼,都沒有再吭聲。

    蒙面人冷厲的目光盯着她,冷沉地道:“我對你説過多少次了,叫你不要幹傻事了,可你傻又幹了。”

    蒙面人目光冷如冰,“你真相信他不會把你的話,告訴任何人?”

    賈無瑕點點頭:“他是個少有的老實人,我相信他。”

    蒙面人冷緩地道:“在我大功告成之前,你必須保守住身世的秘密,要保守住這個秘密,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讓除你我之外,知道這個秘密的人,永遠無法開口説話。”

    “不是。”她倒在蒙面人懷中,摟住他的腰,“我已經向你説過了,我這一輩子只愛你一個人,我只屬於你……”

    蒙面人:“真的?”

    蒙面人微微搖搖頭:“那倒不必,我相信你。”

    她偎在他懷中甜蜜地笑了。

    蒙面人咬着牙,從牙縫裏吐出聲音:“要,宮主要練七天功。”

    “不用説了。為了我,你必須去。”

    “為了你,我去。”

    她貼靠着他的胸膛,眼中流着淚水:“我知道。”

    蒙面人:“你該去了。”

    她抱着他:“你還沒答應我的請求呢?”

    她頓了一下:“不要殺他。”

    蒙面人咬住了牙,沒説話。

    她知道他雖然冷酷無情,心狠手辣,為達到目的而不揮手段,但他卻是個一言九鼎的男子漢。

    蒙面人點點頭。

    “我回庵先收拾一下,隨即進宮。”她説罷,走出林蔭,進了玉清庵。

    他走出林蔭,瞅了玉清庵一眼,向北坡仙姑巖飛奔而去。

    傳説某年七夕,仙女麻姑由新都縣繁陽山來平都山訪王方平,曾經住在此峭壁的一個巖洞裏,後來此峭壁就稱為“仙姑巖”,而那巖洞,則叫“麻姑洞。”

    蒙面人如大雁般飛掠而來,落向在峭壁的石巖旁。

    蒙面人冷傲地瞧着忠福,冷聲道:“為什麼改在這裏見面?”

    忠福亦聲如冰:“我認為這裏安全。”

    他打開紙團看過。抬起頭兩眼在黑夜中熠熠發光。

    忠福沉着臉道:“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蒙面人:“當然,否則我就叫不出你的姓來。”

    蒙面人冷靜地道:“唯我是個例外。”

    忠福晃晃紙條:“這就是你與我的合作計劃?”

    蒙面人:“是的。”

    蒙面人淡淡地道:“因為你必須與我合作,除此別無選擇。”

    忠福“嗤”聲道:“説説看。”

    蒙面人沒理睬他,又道:“你女兒的性命現在捏在我的手中。

    你不會想你女兒死吧?我想不會的,如果你想要她死,就不會這些年來一直瞞着你們宮主。在暗中派人找她。”

    忠福扭曲了臉:“你……真是個無賴。流氓、惡魔!”

    忠福凝目:“你以為宮主會採納你的計劃?”

    蒙面人冷冷地吐出四個字:“先斬後奏。”

    忠福眼裏光芒一閃:“有你的!可宮主發脾氣要追究責任怎麼辦?”

    忠福一怔:“共同承擔?”

    蒙面人淺笑道:“有你我共同承擔責任,宮主想責怪誰都現怪不了。”

    忠福道:“我還要恢復父親的名號。”

    忠福將紙條收起:“你我就是合作者了。”

    蒙面人道:“今晚立即行為。”

    蒙面人鎮定自若地道:“你們宮主是個聰明的人,在現在這個時候,他眼裏是你重要,還是我重要?”

    面巾布里孤形的嘴唇露出輕蔑,凝視着夜空的目光充滿冷漠、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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