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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太保書來精騎送眷 半天雲起鐵馬鏖兵

    玉帥府內,連日來籠罩着一種不祥氣氛,玉帥的臉上好似染上了一層霜,揹着手在廳上踱來踱去。玉夫人幾乎是整天都盤着腳坐在佛像前唸經,府內事情概不過問。丫環們一個個屏息靜氣,走動都躡手躡腳。只有玉小姐,還是像平時那樣,顯得雍容嫺靜,悠然自得。玉帥煩惱,一來是為了半天雲剛才奪去戰馬,突然又出現在烏蘇一帶之事,雖派出偵騎,四面探緝,不料竟如海底撈針,蹤影全無;二來為了府內失火之事,雖一再追查,也是毫無頭緒。失火當天,玉帥在盛怒之下,原説是定要查出個究竟來的,後經高先生勸解説:火既然已經撲滅了,府內損失又不大,不過一間廂房,他自己也不過一身衣物,若追查過緊,萬一引起流言,動搖人心,反而不利。一席話提醒了玉帥,才不了了之。失火的當晚,高先生也曾私下悄悄問過高師孃:“你在府內,總該知道,這火究竟是怎樣起的?”高師孃説:“起火時我正在夫人房內,我如何知道是怎樣起的!”高先生有些埋怨説:“聽報失火,你就該出來看看,不然,我也不至落得片物無存了。”“我當時也想趕來搶救點什物的,無奈夫人被嚇呆了,留住我死死不放,只是要我扶她到小姐房中去。”“玉小姐可曾受驚?”“我陪夫人去時,她在牀上睡得正香哩!”高先生嘆了口氣説:“縱然毀我千金,我也不惜,我只是讓那本書毀於一旦,真正令人痛心!”高師孃卻冷冷他説:“你不是常説‘塞翁失馬,安知非福’嗎?書燒了,我倒替你慶幸哩!”高先生又嘆了口氣,無可奈何他説:“秘傳拳劍從今絕矣!”正惋嘆間,玉帥命人來請。高先生忙去到內廳,玉帥才告訴他説,上次為了趙千總被半天雲所殺之事,高先生在草擬的奏表中,雖將此事寫得十分清淡,將“百騎遇賊”改為“數騎巡邏,猝遭賊擊”,並將“刀砍致死”改為“中流矢而亡”,但朝廷還是十分重視,敕令限期剿平,以免養癰遺患。玉帥還説,他已得確報,朝廷已派出兵部侍郎黃天賜來疆按察,有督辦剿賊之意,特請高先生到廳,共商對策。這黃天賜原是玉帥內兄,官居兵部侍郎之職,這次欽命巡按西疆,為了顯示朝廷威嚴,特加賜了個太保銜頭,敕賜到西疆便宜行事。玉帥説:“朝廷如此重視,可見聖上已有所風聞。這事幹系非輕,必須應付周全才是。”高先生説:“好在欽差大人與大帥有姻親之誼,事情就好辦了。大帥可一面嚴令各營加強巡哨,以防馬賊再起事端,一面等欽差大人到時,將西疆地勢情況向他説明,讓他明瞭這西疆草原沙漠,縱橫交錯,地廣人稀,絕跡千里,追捕幾個馬賊,實如大海撈針。若為幾個馬賊,拔營進剿,不但動搖人心,反有損朝廷天威。然後請欽差大人轉奏聖上,想必定然無事的了。”玉帥正在沉吟,忽小校報説遊擊肖準有事求見。玉帥忙命:“叫他進來。”這肖準原是昌吉旗營一個百夫長,因前次隨趙千總追擊半天雲,奮戰有功,受到玉帥賞識,把他撥來烏蘇,開始任校衞,日前又破格升他當了遊擊,統領千人,駐紮在烏蘇城內。肖準進至內廳,見過玉帥,稟報説:據現在遊牧在奎屯河一帶的回部頭人格桑的兒子巴格來報,兩日前,半天雲率領馬賊二十餘騎,路過他們部落,搶走了好馬二十餘匹,並帶走了青年牧民十餘人,向西北方向的精河竄去。玉帥聞報,失是一驚,忙間:“這巴格現在何處?”“在府門外候命。”“傳他進來。”不一會,肖準便帶着一個身材矮壯、生着一雙三角眼的漢子來到廳上。那漢子看去雖有些獷悍之氣,但到了玉帥面前,倒也顯得卑恭,眼神也顯得有些遊移不定。玉帥問他道:“半天雲是何時到的你部?”“前天天晚以前。”“聽説他帶走牧民十餘人,都是些什麼樣的人?”“都是些平時對管家不滿,經常抗租不繳的刁民。”“為首的可是半天雲?”“確是半天雲。”“半天雲的像貌如何?”“身軀很雄偉,紅綢巾裹頭,直齊眉下,滿臉濃須,像貌十分可怕。”玉帥停了停,又問:“你可知半天雲的身世、姓名?”巴格向廳上左右看了一下,放低聲音説:“我已打聽明白,半天雲實姓羅,名小虎,只知他是關內河北人。”高先生聽説,心裏一驚,不禁插口問道:“羅……小虎?!此人多大年紀?”巴格把眼珠轉了幾轉,説:“像貌太惡,看不實在,大約有三十來歲了吧!”高先生聽他這樣一説,就沒有再問什麼了。且説玉帥正在傳問巴格時,香姑奉玉小姐差遣去到西廂房取書。她暗暗立在西廂房窗前,把巴格所説的話聽得清清楚楚。當巴格在廳上説出半天雲的真實姓名時,她不禁一驚,心想:“連玉小姐都未泄露的秘密,卻給他泄露給大帥了。”她恨不得把巴格咬一口,忙回身走進房內,氣喘喘地對玉小姐説:“廳上有個回部的雜種,在向侯爺邀功,胡説什麼半天雲叫羅小虎。”玉小姐不急不忙他説:“你也説過半天雲姓羅,可你卻沒説他名叫什麼小虎呀!”香姑説:“我真的不知道他叫這個名,是廳上那雜種説的。多半不確。他不會取那麼個‘小’字吧!”“走,隨我看看去。”玉小姐帶着香姑,來到內廳後壁。這時,巴格已辭過玉帥,正要起身退出,香姑忙以目示意,暗指那人就是巴格。不料就在這一瞬間,香姑突然感到她那隻被小姐拉着的右腕,一陣刺心的劇痛,痛得她幾乎失聲叫了起來。她一看玉小姐,只見她臉色發白,銀牙緊咬,她那雙平時總是顯得那麼深邃、清澈的眸子,閃着憤怒的火花。香姑驚呆了,簡直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她見玉小姐那雙交熾着憤怒和鄙夷的眼光,一直盯住巴格走出大廳後,才低沉地哼了一聲,面色也隨又平靜下來。香姑惶惑地問道:“小姐,你認識他?!”玉小姐一咬牙,恨恨他説:“他是什麼東西,我會認識他!但終有一天,我會讓他認識我的!”香姑雖不明白玉小姐的意思,但她卻不敢再問下去了,只在心裏打轉:小姐她今天怎麼啦!當巴格辭出時,玉帥卻把肖準留下。他問肖準道:“你和半天雲交過手,也算知道他一些虛實,現在他竟敢在奎屯河一帶搶掠馬匹,你看如何是好?”肖準雙手叉腰,虎視眈眈他説:“據巴格所報的情況算來,半天雲不過三四十人,現在他既向西北方向竄去,依卑職之見,大帥可令精河旗營派出精兵攔截;大帥速從烏蘇附近各營抽出精兵,四面合圍,把羅賊向東南方向驅趕;再令昌吉、迪化各營派兵伏候在石河子一帶,等他去時,突出圍剿,就可活捉半天雲了。”玉帥拈鬚沉吟,過了片刻,才説:“計是好計,只是太不‘忌器’了!”他又回頭問高先生:“依先生之見呢?”高先生胸有成竹他説:“大帥説得是,投鼠不能不忌器啊!如為小小一夥馬賊,出動各營兵力,聲勢必然浩大,就是生擒了半天雲也不為功,萬一擒他不得,反而會使民心浮動,流言四起,萬一傳到聖上耳裏,實有諸多不便。”玉帥點頭説:“先生高見,我慮的也正是在此。”派兵圍剿的事,就這樣暫時擱置下來。高先生回到房裏,又想起適才巴格曾報説半天雲本名羅小虎,河北人,這一句話,竟觸動他的思緒,突然追憶起十二年前的一段住事來——那是在交河高先生的莊上,在一個風雪交加的清晨,他收留了站在莊門避雪的一老一少,老者年在五十開外,獨臂,雖穿得襤褸單薄,卻仍顯得精神矍健;童子七、八歲,生得虎頭虎腦,圓圓的一對大眼中,隱隱含有仇恨之色。高先生見二人容貌奇特,雖立於大風雪中,卻毫無畏縮之態。他問那童子:“冷嗎?”那童子只搖搖頭,未應聲。他又問:“餓嗎?”童子未搖頭,也未應聲。高先生叫家人擺出酒食,童子不聲不響,也不動筷,直等那老者飲了兩懷酒,吃了幾口菜後,他才舉起筷子,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高先生暗暗嘆異,留二人住了一月,後來才慢慢從老者口裏打聽出那童子的悲慘身世:童子姓羅名虎,老者平時叫他虎仔。他父親羅宏遠,原是滄州的一名典吏,母張氏,生得很有幾分姿色,不料為州官孫人仲看上,為霸佔張氏,便將越獄逃跑一名大盜一事,誣陷為羅宏遠串通暗縱,活活將羅置於死刑。張氏含憤呼天,投井以殉,丟下羅虎和他的弟弟羅豹、妹妹羅燕姑三人討乞過活。老者姓秦名七,原是趕騾馬的。因在江湖行走,學了一身武藝。三十歲時,因路見不平,與人相鬥,被砍去一隻左臂。他家與羅家同住一條街上,每當生活上碰到困難時,經常得到羅氏夫婦的賙濟。羅氏夫婦含冤慘死,使他義憤填膺,也曾想血刀狗官,與羅氏夫婦報仇,無奈孤掌難鳴,自己又是獨臂,只好暫時隱忍下來。不久,縣裏幾個原來與羅宏遠頗有交情的人,設法將羅豹、燕姑送到遠方投親去了,唯這羅虎經常獨自去守在父母墳前,總是不肯離開滄州。一天半夜,羅宅突然四面起火,秦七奮不顧身,縱身跳進火海,把羅虎救出。他心裏明白,這火起得蹊蹺,定是州官施的斬草除根之計。他想起羅家往日對他情義,為給羅家保存一脈,以好將來報仇。於是,他帶着羅虎,連夜逃離滄州,輾轉來到交河,才被高先生收留下來。高先生聽罷秦七對羅虎這段悲慘身世的敍述,亦不覺義形於色,憤慨萬分。於是,便將羅虎這段身世,用極為淺顯的句子,寫成一歌,教他誦唱,為的是好讓他深深記下這不共戴天的仇恨。唱曰:天蒼蒼,地茫茫,無端奇禍起蕭牆,我父含冤刑下死,我母飲恨投井亡,弟名曰豹妹名燕,逃難失散在他鄉,仗義撫孤賴秦七,捨身扶危赴火湯。人面獸心孫人仲,血海深仇永不忘。過了月餘,一天,秦七去交河縣城探聽風聲,回莊後神色優憤地對高先生説,他在交河城裏已發現幾名滄州捕快,都是州宮爪牙、他們來到交河,多半是被派來追殺羅虎。於是,他便於當天晚上,趁着初春小雪,又帶着羅虎匆匆走了。過了幾日,村裏人傳説:在離村三十里去阜城大道的萬壽橋上,發現一獨臂老者的屍體,身上有刀傷十餘處,仰卧橋頭,兩目圓睜,右手中猶緊握短刀一柄……高先生在房裏回憶起這段在事,心情猶感激動萬分,剛才在廳上聽到巴格説出半天雲本名羅小虎時,他就曾閃過這一念頭:“這半天雲該不會就是羅虎?!”但細細一想,又覺不對:羅虎就羅虎,然何又多出個“小”字來。羅虎如果尚在,年紀不過二十來歲,這半天雲據説已年近三十了。再説羅虎雖生得虎氣,但面貌卻也英俊,也不至像半天雲那般猙獰。想着想着,他不禁失笑起來,自言自語,口對心説:“羅虎就是羅虎,這與半天云何幹!”恰在這時,玉嬌龍進房來了。她將房內四處一看,略帶驚疑地問:“先生適才在對誰説話?”高先生不禁蕪爾一笑,説:“我偶有所思,不過在自語罷了。”王嬌龍突然想起,他父親曾經説過的一句話來:“城府深深,自語無聲。”但當她看到高先生正在注視着她時,便忙打斷這一思路,轉為帶着央求的態度,試着問高先生打算何時再開始繼續傳她武藝。高先生只推説心緒不寧,説等過些時候再教。以後,玉嬌龍又曾趁在西廂讀書的時候,婉轉提起過這事,都被高先生藉故推開了。從此,她就再不曾提起過這事,漸漸地,她竟好像已把學武的事完全忘記了。一日,玉帥剛從兵營議亭回府,忽迪化遣人飛馬來報,欽差黃大人已到迪化,就駐車城內,已知照西疆各地方文武官員,聽候傳見。玉帥因是朝廷封疆大吏,又是邊鎮統帥,按朝廷規定,不得擅離大營,也無須往見欽差。黃大人為此特派人送來書信一封,信上除宣偷聖上對玉帥慰勉厚望之意外,還敍了自己懷念之情。最後,黃欽差還提到,因多年不見,對胞妹玉夫人及外甥女嬌龍思念猶殷,希玉帥將她母女送去迪化,相聚半月,一敍離情。這樣一來,可真使玉帥為難了。他心中暗自思忖:如不遵囑將她母女送去,讓他兄妹、舅甥團聚一下,於情於理説不過去;如讓她母女前去,又伯半路碰上半天雲,惹出事來,後果將不堪設想。玉帥正猶豫不決,在房裏踱來踱去,不想這事已被夫人知道,她滿面淚痕的來到丈夫面前,對他説:“我與哥哥已八年未見面了,如今他既然來到迪化,實實等於近在颶尺,如尚不得一面,於心何安?我是定要去的,你給我拿個主意好了。”這時,王嬌龍亦隨在母親身後進到房裏,她只靜靜站立一旁,默默不語。玉帥説:“萬一路上遇着半天雲,如何得了!”玉嬌龍微微冷笑説:“量那半天雲不過一小小馬賊,父親身為邊帥,難道還懼怕於他!”玉帥瞪了嬌龍一眼,説:“你一個女孩子家,懂得什麼?!”嬌龍見父親已有怒意,只撅着嘴,不再説什麼了。玉帥踱到內廳,命人將高先生請來,把黃欽差信上所説之意告訴了他,並徵詢高先生的意見,高先生推敲了一會,説:“我倒想出一個兩全之策來了,玉帥何不就讓夫人、小姐前去之時,從各營選出精兵四百騎相送,半天雲若來,正好趁此擒他,若他不來,四百精騎送夫人,於欽差面上也好看。”玉帥聽高先生這樣一説,霍然離座説道:“好個兩全之策!就依先生這樣行事。”接着又對高先生説,“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半天雲擁有馬賊,不過百騎,以精騎四百迎擊,定能制勝無疑。只是校尉中多是無能之輩,須擇一能征善戰之人統領才好。”高先生説:“遊擊肖準如何?”玉帥撫掌説道:“不是先生提起,我竟將他忘了。此人頗有勇力,臨陣不亂,又極忠誠,就命他統兵護送好了。只是最好還須一個既有膽識,且善應變的人隨軍運籌,方可萬全。”説完,以目注視先生。高先生似已會意,便慨然説道:“如大帥不棄,我去如何?”玉帥忙離座一揖説:“如此甚好,我就將親眷及四百騎付託給先生了。”玉小姐聽説去迪化之事已定,心裏暗暗歡喜。因她當年從京城來到烏蘇之時,雖也曾路過迪化,只是那時自己年紀尚幼,迪化城廓風貌記憶多已依稀不清。印象猶深的卻是那街頭景色,人來人往,男男女女,有的載歌載舞,有的娓娓交談,一個個顯得悠遊自得,笑逐顏開。那些行人的服式是色彩鮮豔,神態是嫵媚多姿。這是她在京城時從未見過,也是從未想到過的。她也曾問過母親:“那些女子不知羞嗎?”母親皺皺眉説:“這是夷狄之邦,風俗原就如此,是難和她們講羞恥二字的。”她當時對那些有違禮教的習俗,心裏雖亦不以為然,但總覺新奇,印象一直深深地宵在心裏。有時她甚至想,要是自己也扮成她們的裝束,隱去自己侯門小姐的身份,混到她們中間,和她們一起玩玩,該有多好啊!她正回想得出神時,香姑來了,顯得有些興奮他説:“小姐,這次去迪化,府裏的丫環姐妹們都害怕碰上半天雲,不敢去,夫人正在為這生氣哩。”玉小姐笑了笑,説:“你呢,你敢去嗎?”“有什麼不敢去的,半天雲還不是人,通身也都是肉做的呀!”玉小姐高興他説:“好,有膽量!我去告稟夫人,就帶你一人去好了。”香姑高興萬分,忙着給小姐收拾東西去了。送夫人、小姐起程的日期已定在後天。這兩天帥府裏顯得有些忙忙亂亂。老管家進進出出,稟報的是準備禮物的事;各營旗牌輪番求見,談的是各營抽調兵馬的軍情,高先生更是忙忙碌碌,一會兒找來各營選出的帶兵校尉,商量路線、防護的事;一會兒又和肖準一道,估計可能遇到的情況,籌劃採取的對策,他一改平時那種斯文持重的儀態,突然變得意氣風發,氣宇軒昂起來,人也好像變得年輕些了。玉嬌龍是心裏緊藏興奮,表面上卻不露聲色,一如平時那樣,進退不急不忙,舉止從容不迫,臨行前晚,她在後廳遇到高先生,高先生見左右無人,便輕聲問她:“你準備帶上兵器嗎?”玉嬌龍説:“這用得着嗎?”高先生想了想,説:“本也用不着,帶了反而諸多不便。”玉嬌龍又問:“先生估計半天雲會不會來呢?”“這很難説。不過,來了也無妨,我們帶有四百輕騎,都是精鋭。我倒希望他不來的好,他如來了,實實等於自投羅網。”玉嬌龍心想:帶了這麼多精兵,卻又説希望他不來,這到底是為什麼呢?於是,她便説:“我倒希望半天雲來,這樣就有鬧熱可看了。”高先生驚異地望着她,搖搖頭,覺得她真是未免太嬌嗔氣了。玉嬌龍回到房裏,把香姑給她收拾的行裝親自撿點一遍,把香姑打發去睡了之後,又親自收拾了一番,這才吹燈就寢。一切都已安排停當,第二天,玉夫人帶着小姐和香姑起程了。玉帥親自送到城外,又親自檢閲了列隊郊原的四百精騎,一一審視完畢,方今出發。但見前面是一百騎長槍手開路;後面是百騎長刀手護尾,右各百騎短刀手護衞;中間是香車三輛,各由兩匹白馬拉着,前面一輛是玉小姐坐的,夫人居中,香姑隨後,三輛香車,都裝飾得極其精緻,牛皮蓋頂,綠色紗羅圍窗,車門垂掛珠簾,銅柱銀欄,既顯得玲瓏精巧,卻又顯得豪華氣派。肖準身穿繡花緊袖帶有護心銅鏡的戰衣,腰挎寶刀,騎在一匹烏油黑亮的馬上,十分威武地走在前面。高先生仍着儒服,只是腰間繫了根絲帶,帶上佩了柄長劍,騎着白馬,顧盼自雄地隨在夫人車後。前後左右四百輕騎兵,一個個精神抖擻,神情凜肅,一手提着繮繩,一手按着兵器,顯出一種難以撼動的氣概。車馬臨出發前,玉帥策馬來到高先生身旁,含笑將他打量了下,用讚賞的口氣説:“不想先生竟雄壯如此。”高先生欠身説:“學生少年亦曾學劍,不過亦只儒生之術,聊以自衞,實不堪臨陣。”玉帥又諄諄囑託一番,方令車馬起程。精騎擁護着夫人、小姐香車,一路浩浩蕩蕩向迪化進發。踏上平原,蹄聲密驟如急鼓;馳入峽谷,四山迴響似雷鳴。有時排成方陣,有時又列成長龍,氣勢威凜磅礴,自然氣象萬千。輕騎輕車,一路兼程進發,過了昌吉,便進入一片沙漠。剛剛進入沙漠地帶時,到處還有一丘丘大小的沙堆,有如屏障,給人以有險可憑的感覺。越向東南方向走去,沙堆便逐漸小了,最後呈現在面前的,卻是茫茫一片接地連天的沙海。四百輕騎也一下變得孤單渺小起來。在未進入沙漠時,馬蹄聲,刀劍碰擊甲鐙聲,夾着隊裏的傳令聲,雖然有些嘈雜,卻從這嘈雜聲裏使人感到一種勃勃生氣。不料一進入沙漠,馬蹄聲突然消失了,兵士們由於心情緊張,人人都用手按着兵器,金器的碰擊聲也不再響了,只偶爾傳來一聲嘶啞的傳令聲,在人們心裏突然生起一種緊張而沉悶的氣氛,有時卻又給人以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萬里無雲的晴空中,太陽是火辣辣的。沙漠上襲來一陣陣悶熱。儘管人和馬都被蒸曬得汗淋淋的,不斷增長着一種難忍的倦意,但兵士仍保持着極度的警惕,整個陣容排列得整整齊齊。太陽饅慢偏西了,又慢慢向天邊移去。據帶路的哨兵來報,只需再走四十里,不等天黑,便可穿過沙漠,到達連接草原的邊界了。這時,全軍的緊張情緒才稍稍緩和下來。一個年輕的騎兵輕輕對他旁邊的那個騎兵説:“半天雲只剩下四十里地了,他多是不來的了。”那個騎兵説:“老弟,我家有老母,哪怕只有五里了,我的心也還懸着哩!”經哨兵這樣一報,籠罩着全軍的緊張氣氛,顯然在逐漸鬆散開來。有人開始在馬上打瞌睡了,馬也垂下頭來,刀劍的碰擊聲又漸漸響起。落日的餘暉,把沙漠染紅一片。走着走着,突然從左騎隊裏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聲:“看,半天雲來了!”這一聲尖叫,有如一聲驚雷,甚至比驚雷還要令人膽裂。玉小姐在車內聽得清楚,她忙從珠簾隙縫向外望去,果見就在騎陣的西北角上,捲起一排長長的黃雲,那黃雲有如被一陣狂風捲着似的,真向騎陣壓了過來。一瞬間,騎陣顯得有些慌亂、只聽到一片驚呼聲、馬嘶聲、刀劍出鞘聲、統兵校尉的喝斥聲,鬧鬧嚷嚷,令人魄動心驚。驚慌很快就平息了,在一片閃閃的刀光和幾聲威嚴的口令聲裏,一種肅殺之氣很快又升了起來。這時,只見肖準立於馬上,將手中寶刀一揮,一聲令下,使帶領着百騎長槍隊迎了上去。頓時,幾百只鐵蹄,揚着煙塵,直向壓來的那排滾滾黃雲衝去。一轉瞬,百騎便隱沒在一層濃霧之中,什麼也看不清楚了。玉嬌龍在車內看到的,只是一團濃霧向排雲那邊滾去。雲和霧漸漸靠近了,靠近了,最後揉合在一起了,變成了一排黃雲,停住、黃雲越升越高,仔細聽去,只聽到那排黃雲下面,不斷有陣陣雷聲向這邊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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