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徐雲城了,出了山東之後的第一個大城。唐博用馬鞭指著官道盡頭那座雄偉的城池,微笑著對丁玉展和王天逸說道。
王天逸離開濟南繼續南行的時候,丁玉展和唐博收了濟南武林送的一大筆盤纏,也跟著王天逸一路過來了。三人都坐上濟南武林送的高頭大馬,現在春天已經來了,他們一路上切磋武功、四處踏青遊玩,王天逸只覺得自己日子過得簡直有如神仙。
對於他這種身份性格而言,這怎麼不會是神仙生活?他以前連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種奇遇。
王天逸,一個河北青州青城派還沒出山的戊組弟子,因為掌門做壽,他被師門派出給江南揚州幾位武林大人物送請柬。
青城在武林排名第十六,算江湖二等門派裡的翹楚,除了鏢局和木材行等產業外,以開門授徒教授青城劍法為主業,青城劍法以飄逸美妙為特點,江湖各個門派也都對青城教出的弟子評價不錯,很喜歡招募他們的弟子為自己的產業效力,弟子按資質不同嚴格分組,資質最好的去甲組,次之的去乙組,依次類推到最末尾的戊組。
很明顯,甲組是青城的精莢,而戊組弟子等同於學藝無成的廢物,往往被師門支來喝去做一些雜役,所以給天下豪傑朋友送請柬這件跑腿任務,負責操持壽禮的掌門兒子大師兄韋全英,就當仁不讓地交給戊組高手,物盡其用了。王天逸就是這樣一個戊組的武學廢物。
王天逸雖然是戊組的,但在青城派也是小有名氣的人,一個有名的白痴。三年前剛繳納學藝費學藝青城的時候,王天逸按資質竟然被分到了甲組!這意味著他以他的武學素質,算個未來的江湖精英。
但兩年後,他卻和一群戊組同門成為了廚房幫廚、山門掃雪、為客人遞茶牽馬的打雜精英。
這是因為一次見義勇為,在入青城沒多久,就靠著領悟力、勤奮在甲組嶄露頭角的新秀王天逸,在去山下青州城赴慶祝他得到甲組第五名的慶功宴的時候,恰好遇到一個小毛賊搶劫。
但用刀的搶劫犯卻是從軍中敢死隊出來的逃兵,他不會王天逸那種風流倜儻的青城劍法,不懂內力運行的三種法門,他只知道快準狠,他只知道用手裡的刀對王天逸講話:敢不敢和我拼命?
結果這位飽受師父、同門好評的未來精英,被悍不要命的敢死隊的拼命刀法打得滿地找牙,好幾次差點被劈死。
從這次遭遇之後,這個少年對師父教授的那些完美、飄逸劍法有了懷疑這些固定、瀟灑的招式面對悍不顧命的殺人刀法究竟有用嗎?
疑惑之餘,他開始自己苦練曾經讓自己焦頭爛額的強盜刀法,一切都求快準狠,至於還能不能曼妙、還能不能瀟灑,能活下來再說吧。
但是這種狂暴冷酷的練法卻完全和跳舞般的青城劍法節奏不能相容,他每天都苦練到深夜,但他的劍越快越狠,他的青城劍法就越差。
而決定弟子地位和武藝水平的正是青城劍法的水平,所以王天逸的劍法在教官眼裡越來越差。我讓你比劍,不是讓你殺人!你這像翩翩公子?你像搶食惡狗!出身一般,在武林無後臺的王天逸,自然也沒法留在甲組,一降再降,最後竟然掉進了最差的戊組。
越努力,越倒黴,因為路線方向是反的。
從入門新秀練劍練成了青城廢物,成了青城人人皆知的一個大白痴。
這樣曾經入過甲組的他能不痛苦得輾轉難眠嗎?但見識過殺人刀法的他還怎麼再去練出跳舞般的師門名劍。
就這樣,他也只好接受了自己出山後只能像其他戊組弟子那樣,改行種地、開店或者去當護院這種武林中最低級的武人職業餬口。
但在這次出山送請柬的路上,他卻對自己的劍法產生了更多的困惑。
和他同路的兩個同門都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人,雖然在青城是墊底的戊組,但在普通人裡也是武林門派出來的高手,利器在手殺心自起,行事不免魯莽囂張,因為打抱不平也和沿途一些黑道白道的武林人物起了衝突。
這些愣頭青哪裡能是地頭蛇的對手,好幾次甚至有生命之憂。人品厚道老實、加上作為三人中武藝最好的王天逸,也不得不被推到前臺,為了自己或者同門乃至不相識的村民,和惡霸、山賊殊死搏殺。
但王天逸卻愕然發現,很多名氣不小的武林竟然不是自己的對手:自己好幾次面對明顯厲害於自己的高手,不得不拿出那個強盜以命換命的打法,屢屢把三年苦練的惡狗搶食般的殺人劍法發揮到極致,把一個又一個戰局拖進了生死場的境地。
但在這種須臾分生死的賭命殺場之中,王天逸竟然活著走出來了,而他的對手一個個倒在他的劍下,因為他們比青城戊組的廢物更有錢更有地位,更愛自己的性命,更不想死!
一心求死的反而活下來,一心想活下來而懦弱和遲疑的反而丟了性命。
王天逸憑著這種悍不畏死的兇悍擺脫了一個個危險,也因為這樣才被武林中的大人物看上。
就比如武林四大家族之一的慕容世家二公子慕容秋水,他對王天逸為了忘恩負義的村民,孤身捨命留下來和馬賊做自殺式死戰讚不絕口,認為他武藝不怎麼樣,但人品好,近乎傻,而這股為了心中正義而兇悍絕倫的傻卻讓這位江湖第一公子動容,乃至動了收王天逸為下屬的心思。
要知道王天逸身處的江湖最強的有七大勢力,號稱江湖七雄,除少林、武當等傳統強豪之外,外加壟斷一方地盤的慕容、丁、唐、沈四大家族,都是高手如雲、財富如海的世家,慕容世家靠壟斷江南絲綢、古董起家,丁家以礦業為本,唐門則是靠武器、藥品生意發家,而在這六個豪傑之外,還有生生搶了慕容世家一個揚州、半個建康的長樂幫。這個門派由五個販私鹽的兄弟開創,浴血死戰,靠著刀劈斧砍,短短幾十年的腥風血雨中,竟然從慕容世家軀體上發展成了一個第一流的幫派,和其他六雄比肩,這個其他門派眼裡暴發戶的兇悍嗜血可想而知。
這七雄都是產業遍地,其下屬人人都是金玉滿堂、馬踏江湖的人物,乃是無數武林少年精英希望效忠的對象,但如此強力的幫派,不是人中之龍也進不去,就連青城甲組精英如果能在這種幫派裡得一職位也是家裡燒了高香。
但王天逸卻對加入慕容世家這個別人求之不得的好機會不置可否,在他這個不通世事的實心眼裡,唯一顧念的就是靠自己的真功夫在每年舉辦的青城弟子比武中得一個好名次。
隨後他告別給他助戰的慕容二公子,告別分道揚鑣送掌門壽柬的同門師兄弟,孤身到了濟南府,就是在這裡,他認識了丁家俠痴丁玉展和被丁三拐騙出來的唐門唐博。
丁三豪門公子,武痴加俠痴,屢屢從家裡偷跑到江湖上行行俠仗義實乃雞飛狗跳的種種義舉,礙於丁家那雄厚的實力,江湖門派對他不敢打不敢罵,被他搞上都會苦不堪言,背後送其外號災星,和其父現任丁家門主丁開山早年外號竟然相同。
丁三他俠氣干雲,幹到在賭場輸光、財物當光、吃不上飯不得已沿街賣藝的地步,而被丁三花言巧語騙人騙財的唐博對這個發小支持到想抽冷子宰了他的地步。
但兩人都是從小受家族訓練,武藝好得驚人,王天逸難得遇到賣藝的有這麼好功夫,他也是武痴,自然打死也不會走了。
三個人不打不相識,年紀相仿,丁三俠義豪爽,唐博外冷內熱,和人品厚道、老實的王天逸自然成了好友。
但沒想到,王天逸的要送的請柬在三人住宿的山頂荒廟被偷,丁三和唐博為了幫好友,也表露真實身份,請濟南的幾個武林大門派一起尋找。
本來青城在濟南的影響力為零,更何況王天逸一個青城戊組無名無才的小弟子了,但是丁家、唐門公子出手,幾大門派為了巴結這兩個公子,幾乎要掀翻濟南地皮也要找到這兩份請柬。
誰也沒想到,兇狠嗜血的長樂幫早就對濟南這塊地盤虎視眈眈,以打人濟南的長樂幫振威鏢局為基地,利用找請柬的混亂局面,對武當少林為後臺的其他濟南大門派開始了明槍暗箭齊發的攻擊。而且還有其他勢力參與其中,因為某些原因聯絡復起的崑崙高手,直接對丁三出手,想直接置他於死地。
請柬被找到,塵埃落定後,長樂幫已經消滅其他門派實現其北進的戰略意圖,而王天逸手握失而復得的請柬,為不必受到師門懲戒而開心,卻恍然不知這小小的請柬早已經被浸泡透了江湖血。
在這場混亂中,王天逸和丁三、唐博一起作戰,屢屢並肩度過生死關頭,友誼更加牢固。因為這樣,聽聞王天逸要去揚州遞送請柬,無所事事的丁三和唐博也跟著他來了。
手裡拿著濟南門派送的大把銀子,和這些經驗豐富、武功比自己好的肝膽相照的朋友,一路行一路玩一路切磋學習,怎能不是青城戊組廢柴王天逸做夢也沒想過的神仙生活?
這麼快就到了啊,我感覺好像只走了三天一樣。王天逸說道。
走!先住下,遊玩幾天!哈哈。丁玉展哈哈大笑。
三人打馬進城,只見徐雲城內街道寬敞、房屋乾淨漂亮,商鋪如雲,行人摩肩接踵,一片繁華景象,王天逸驚奇地問道:此城怎麼如此繁華?好像比山東的首府還繁榮,厲害啊!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唐博笑著說道,此城遠不如濟南大,但是很富。你看包圍城市的那些山。
王天逸和丁玉展一起順著唐博的手指看去,果然城四周都是高山,現在已經有些淺綠了。
山怎麼了?有金礦?丁玉展不解地問道。
沒有金礦,但是有藥材。這裡是一個極大的藥材出產地。藥材生意極其發達。所以這裡商業繁榮,城市自然富裕了。唐博答道。
王天逸一邊拉緊馬韁讓馬走得更慢些以防撞到人,一邊問唐博:是不是這裡有你家的生意?你好像對這裡很熟啊。
呵呵,被你小子看出來了。我們家對這裡很感興趣,畢竟我們是做藥材和武器生意的,我來過這裡一次,唐博說到這裡嘆了口氣,但是這裡處於幾大武林勢力地盤的交界點,比如少林什麼的,誰也沒有控制這裡,這個城反而成了武林真空,一方面是他們為了維持各方勢力平衡,不敢輕易進來,另一方面則是誰進來也不行,這是其他勢力不樂意見到的。我家和少林他們談了幾次,都沒有談成,所以這裡只有一個我們家小小的藥材分號。
那豈不是沒有會武功的人了嗎?這就沒意思。簡直是武林荒漠啊。丁玉展只關心武功和俠義,所以不屑地撇了撇嘴。
也不是,有一個不大的武林門派秦劍門,一方面他們是土生土長的幫派,另一方面勢力也沒大到引起各個豪雄注意的地步,所以沒人管他們。不過他們打死你一個人也夠了。唐博對著丁玉展眨了眨眼睛。
打死我?他們對我那麼拼命幹什麼?我是為了練習武藝!丁玉展很認真地對唐博說道。
王天逸一陣偷笑,知道唐博又在擠對丁玉展,馬上找了個話題打斷他們:博六,你熟悉這裡,我們先找個客棧吧。
這邊!唐博立刻忘了丁玉展。
出了濟南之後,他們路過的都是些小城鎮,還沒有見識過唐博、丁玉展花錢的王天逸看到唐博領他們去的客棧,再聽到他們和店小二的對話,他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玉竹客棧啊。這地方一般。丁玉展打量了一下那座金碧輝煌的客棧說道。
湊合吧,這地方客商很多。這裡是最好的。唐博微笑著說道。
你們說什麼?王天逸從十丈遠的地方看到這個客棧之後,腿肚子就開始打軟了,心裡合計這裡得多少錢啊。
唐博下了馬,把馬韁扔給迎上來的四個夥計:我們住靜竹院。
大爺,那個貴賓院子已經有人住了夥計一聽就知道這幾個衣著光鮮的少年是大主顧。
什麼?有人住了?上次我來,你們掌櫃的不是說那院子一年只有半年有客人嗎?那聽竹院吧。唐博有點吃驚。
店小二搓著手賠笑道:不好意思。那個院子也有人住了,客人不妨住文竹院吧。
唐博啊了一聲:沒想到你們生意更好了,三個貴賓院子兩個最好的都有人了
囉唆什麼!帶路帶路,吃飯吃飯!都中午了!丁玉展一手挽著唐博一手挽著王天逸心急火燎地進去了。
這一天多少錢啊?看了客棧裡的陳設,王天逸更是感到頭髮暈。
唐博還沒說話,丁玉展笑了起來:別管那麼多!我們身上還有兩千兩銀子呢,住幾天根本花不完!花光再說!
王天逸進去之後看到這個客棧和四海客棧一樣,也是最前面的樓是酒樓供客人吃飯,不過整個客棧分了三部分,最後面的三層大木樓也是住宿的地方,只是中間卻是三個院子並在一起,裡面都是平房,院子都不小,各稱為文竹、靜竹、聽竹,是專門為有錢的客人準備的。
三人進了文竹把東西一放,丁玉展嫌讓夥計送飯到院子裡太麻煩,直接拉著他們兩個去酒樓吃了。
客人,要吃什麼?我給您報報菜名。酒樓的店小二熱情地站在三人的桌子旁邊說道。
什麼都行,隨便上!快點!丁玉展用手一拍桌子。
那店小二一愣,唐博已經說話了:特色菜有嗎?
有啊,我們有好多種呢,客人請聽店小二趕緊要介紹了。
唐博一揮手,制止了店小二說話:每樣來一道。快點。那小二過了好一會才把舌頭縮回去,歡天喜地地跑去廚房了。
王天逸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從坐在這二樓開始,他屁股底下就像有根刺一樣,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舌頭,小聲問道:博六,你不問多少錢?
吃過,便宜!唐博笑了起來。
聽了這句話,王天逸屁股下面的那根刺才軟了下去,長出一口氣,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問道:大約多少?五兩銀子?王天逸遲疑了一下,狠心報了他這輩子都沒吃過的最貴的飯錢。
我記不太清了,唐博撓撓頭,想了一會說道,大約七八十兩吧。
天逸你怎麼了?坐在旁邊的丁玉展就看見正在喝茶的王天逸撲一日把茶全噴出去了,然後伏在桌子上大口咳嗽起來。
我沒事,嗆著了,王天逸咳嗽了一會才直起腰來,對滿臉關切的兩人說道。
沒想到我們一頓飯就可以生生吃掉一匹馬啊。王天逸搖頭說道。
馬很貴?唐博異常不解。
我們叫馬肉了嗎?馬肉好吃?丁玉展也異常不解。
唉,馬不貴,馬肉沒吃過。王天逸無奈地說道。
因為他們三人是罕見的大手筆,就算在這個最好的客棧,這樣豪爽的客人也是很少的,所以菜上得很快,一開始三個店小二蝴蝶般在他們旁邊圍著他們服務:端水服務、倒茶、上菜。不過唐博極其不喜歡在吃飯的時候有生人離他太近,揮手把他們趕走了。然後才開始高高興興地大嚼起來。
三人正吃得高興,有兩個人上了樓,這兩人的出現引起了在二樓吃飯的十幾個客人的注意,連王天逸都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們幾眼,因為他們穿著實在和這裡太格格不入了:這裡吃飯的客人人人都衣著光鮮、長袍垂地,長的都是油光滿面,王天逸的穿著在這裡都顯得十分寒磣;而上來的這兩人更是離譜,他們沒有穿長袍,一身的粗布短靠衣服,腿上還扎著綁腿,背後更是都揹著一個大藥簍。典型的採藥人打扮。
店小二這個時候並沒有像他們各地的同行一樣以貌取人,而是滿臉堆笑迎了上去,把他們引到王天逸他們桌子的旁邊桌子坐下,並趕緊幫著其中、一個卸下藥簍。
章公子,今天您又去採藥了啊。找到百明草了嗎?店小二笑著問。
那個被稱作章公子的人把藥簍放在桌子旁邊,才轉身坐下。王天逸此時才看到此人模樣,只見他二十多歲年紀,比自己和唐博他們要大一些,濃黑的眉毛,高鼻子,很樸實的樣子,神態極其和氣,不過此刻卻是憂心忡忡的樣子,他對店小二說道:唉,還是沒有找到。周圍的山太多了。算了,不說了。你給我來個菜吧,再來幾個饅頭。
這時,那個章公子看到跟著他來的那個人還垂手站在他對面,說道:宋華,你叫店小二送飯到靜竹院裡,你也去吧,看有多少人回來了,你們在那裡吃吧。我在這裡吃完就再回去繼續找,你們不要去了。都先歇著吧,這半個月累壞你們了。
公子,我跟你去那個宋華趕緊說道。
那個章公子一擺手,不再說話了,宋華只好躬身行禮和店小二下樓了。
唉,章公子低頭看了看藥簍,一聲長嘆,招呼店小二,給我來壺酒!
唐博回過頭來,一撇嘴說道:沒想到是他住在最貴的靜竹院,不知道是什麼人。
看起來,好像會武功的。丁玉展滿嘴都是菜,含糊地說道。他坐的位置正對著那章公子,看得清楚。
王天逸卻沒注意他的武功,聽了丁三的話,又再一次回頭打量了一下那採藥人一樣的公子,這個時候他卻見到了驚人的一幕。
一個店小二齊肩高舉著一個托盤到了那章公子桌子邊,托盤裡有一壺酒和一盤菜,在把托盤放低左手拿菜的時候,那小二手卻滑了,托盤一下斜了過來,眼看那菜和酒要潑章公子一身。只見那章公子原本握拳放在桌面上的右手一下子展開了,貼住了桌面,右手邊一對筷子啪地一下自己跳了起來,而筷子旁邊的空茶杯卻毫無動靜地靜靜地立在那裡。
章公子右手電閃而起,在空中捏中了筷子,手一轉,筷尖已經點中那已經出了托盤半邊的盤子的底,就像粘住了那盤子一樣把那盤子從托盤上拉了出來,接著右手上抬,筷子已經橫在了盤子底邊,右手也碰到了那托盤底部,上面那本來已經要傾倒的酒壺也跳了起來,一下子躍到了章公子的肩膀上。
章公子筷子一送,就如同雜技一樣,把那盤子輕輕地放在桌子上,簡直比最熟練的店小二動作還要輕柔、還要更加悄無聲息;而同時那章公子的右臂突然變得比魚的皮膚還要滑,那酒壺一到他的肩頭,就自己順著手臂迅疾地滑了下來,此時那章公子已經用筷子放好了盤子,手一鬆,筷子又落回了剛才的地方,木製的筷子此時就如羽毛落入水面一樣,落到桌面上連彈都不彈。而那酒壺已經順著他的手臂滑過了右手背,飛到了空中,章公子手一舉,輕輕捏住了那酒壺的把手,手一頓,酒壺自然傾倒了一些,美酒從壺嘴裡汩汩流出,注滿了前面的茶杯。
叮的一聲,王天逸的筷子落在了地上。
咚的一聲,唐博張大了嘴巴,筷子上的雞塊又掉回到盤子裡。
滿眼驚駭的丁三雙手一撐桌子站了起來,愣了一會兒,扭頭把滿嘴的菜吐到地上,用袖子擦了擦嘴,抓起靠在桌子邊的長劍徑直向那章公子走了過去。那章公子喝了一大口酒,冷冽的酒讓不善飲酒的他皺起了眉頭,揮手讓瞠目結舌的店小二走開。這個時候,他抬起了頭,定定地看著站在他桌子前面的丁玉展,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請問閣下有什麼事情嗎?那章公子問道。
我想和你比武!丁玉展答道。俠義為重
哦,呵呵。那個採藥農打扮的公子笑了起來。
剛才看見了閣下顯露了一手武功,兄弟佩服得五體投地,請你一定要不吝賜教。丁玉展衝他一抱拳很誠懇地說道。
我看還是算了,我的武功只是雕蟲小技。那公子打量了一下丁玉展笑著說道。
丁玉展有些著急了,不理會旁邊那些吃飯人的驚異目光,大聲說道:學武之人就是要不停地切磋武藝才能進步。高手一定要接受挑戰的!請你一定答應我!
我真的不想比。對不住閣下了。章公子很歉意地答道。
丁玉展火了,這災星也是江湖老手了,他馬上轉用了經常管用的激將法,指著那公子的鼻子說道:難道你怕輸給我?我看你不會是膽小鬼吧?
那公子有些驚奇地看了一眼丁玉展,把手裡的茶杯放在桌子上,靜默了片刻,爽朗地笑了,說:算我輸了吧。我打不過你。我膽子很小的。說完就拿起筷子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一句話把丁玉展生生地憋在那裡,以前他見過和他纏著對著幹的人,也見過百般找藉口不想比試的人,但是他實在沒見過這樣的人,明明武功高明得可怕,偏偏就直接承認輸了,竟然一點都不愛面子。
旁邊的王天逸看到丁玉展向那公子挑戰,心一下就懸了起來。他和丁玉展已經相處了一段時間了,武功強了很多,也很熟悉丁玉展的水平,他知道那公子露的那手神乎其神的武功,丁玉展和唐博誰都做不到,但是他也真沒想到有這麼強武功的那人一遇挑戰馬上就認輸了。
丁玉展愣了一會,回過神來,看到那章公子已經吃起東西來了,他向高手挑戰的渴望不可抑止,牙一咬,一拳向那公子臉上轟去。
這個白痴!自從見到那章公子顯露武功,唐博右手就揣進了懷裡,這是暗器高手開始戒備的標誌,此刻看到丁三突然對如此可怕的對手出手,又驚又怒,不禁罵了出來。
見丁玉展強行逼自己出手,那章公子臉上怒色一閃而過,捏著筷子的右手手背輕輕一抬,已經碰了丁玉展右拳一下,丁玉展只感覺自己全力打出的一拳被對方一碰就打空了。丁玉展右拳馬上化拳為手刀,斜斬那人的脖頸。章公子一笑,右手又是後發先至,輕輕撞中了丁玉展的右手手腕,改變了那手刀的方向,丁玉展又落空了。
堂堂武林丁大災星兩招完全落空,還是他先發制人的情況下,而對方連肩膀也沒抬一下!丁玉展臉上一陣紅一陣自,呆呆立在那裡,心裡卻猶豫要不要把左手提著的劍抽出來攻擊。這個時候,那個宋華滿頭是汗地跑了上來,大喊:公子快來,小姐的病又發作了!
章公子聞言臉上變色,馬上站了起來,轉身就往樓梯那邊走。丁玉展一直在出神,根本沒注意那個宋華,只是突然看到章公子站了起來要往外走,心一急,右手握住劍柄就要拔劍。他只來得及拔出來一半,章公子左手一揮,拂中了丁玉展的右手手腕,丁玉展只感到右手一熱,如遭雷擊一般從劍柄那裡彈了開去。他的粼波現龍劍又滑回了劍鞘。
請你聽好,章公子側轉了身子直視著丁玉展的眼睛,一字一頓地沉聲說道,武功是用來除暴安良、行俠仗義的,不是用來好勇鬥狠、博取虛名的。說罷轉身離開。
被說得愕然呆立的丁玉展直到那公子快步走到樓梯的時候,才開口叫道:我是丁玉展,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章高蟬。那公子扔下這句話就急急下樓了。
我很佩服那個章高蟬。說得真好。王天逸看到丁玉展失神地坐回桌子邊,說道。
我也是,知音啊。說出了武功的真諦啊。兩眼無神的丁玉展答道。
你境界比那章高蟬差太遠了。唐博一聲冷笑。
我一定耍成為行俠仗義、除暴安良的丁玉展握緊了拳頭回答唐博,不過唐博打斷了他的理想訴說,他指著丁玉展的鼻子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你要是再敢找那人比武,我就先宰了你!
來到金竹客棧的第二天,卻下起了綿綿春雨,唐博和丁玉展在臥房的窗戶裡看到下雨了都是唉聲嘆氣,心情顯得極其不好,王天逸一問才知道,他們兩個誰都不喜歡下雨。
唐博說道:我最害怕下雨,雨後的泥地容易暴露行蹤,使得潛入敵人住地變得異常困難;最可怕的是暗器在雨中很難打中目標,還會減弱暗器上毒藥的威力。不過今天我還得出門去家裡的那個藥鋪看看了。唉。
丁玉展說:我也一樣。在雨裡,不僅視線受阻,而且在和敵人拼鬥的時候,兵刃上有水,會很滑,地上也一樣的滑,很多招數都不能像晴天那樣使用。使得勝敗的決定,很大程度上要看運氣!所以我討厭這樣的天氣。在雨天裡我哪裡都不想去了。那個什麼藥王廟我不去了,天逸你自己去吧,我在這裡睡覺,煩死了。說完,丁玉展居然真的又和衣躺回了床上,還蓋上了被子。
王天逸苦笑了起來,本來聽夥計說今天是這裡的藥王節,每年這個時候藥王廟那邊都有廟會,熱鬧得很,沒想到下雨了,看來廟會沒戲了,現在丁三又不去了,自己難道一個人冒雨去?
唐博拿起一把油傘,對王天逸說道:你別理這個混蛋,沒了他在你身邊多省心啊。說罷恨恨地瞧了在床上高臥的丁三一眼,轉身出去了。
王天逸嘆了口氣,一個人的他也不想出去了,索性仰頭坐在椅子上琢磨劍法。沒想到丁玉展睡了一會,支起身來對王天逸說道:天逸啊,你在這裡我睡不著啊。哎,我說你還是去藥王廟吧。替你和唐博燒點高香保佑一下,我就不用了,我運氣好得很!
哈!你這個死丁三!平常倒下就睡,今天怎麼事情多了起來?王天逸看著丁三笑罵起來。現在他和丁三唐博相處時間已長,已經不分彼此,嬉笑怒罵早成了開玩笑的一種方式。
唉,幫個忙啊,好兄弟!丁玉展哀求道。
好吧。真服了你了。王天逸讓夥計又拿了一把油傘過來,也出去藥王廟了。
看著王天逸也走了,丁玉展臉上的倦容馬上無影無蹤了,得意地笑了起來,二話不說跳下床,提起劍就冒雨直朝章高蟬住的靜竹院狂奔而去。
王天逸來到藥王廟的時候,發現來的人還是很多的,廟裡面裝不下那麼多祈求平安的人,很多人就擠在三十多級的臺階上排隊等著進香,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家的傘幾乎快把臺階都遮住了,裡面的人出來一撥,後面的人才進去一撥。
這要等到什麼時候啊?王天逸心裡暗想。
他轉身要走,又想起丁玉展對他的要求。真是個不省事的主啊。算了,我還是等等吧。王天逸走上了臺階,排到了隊尾。很快身後也排上了人,前後都是傘,淅淅瀝瀝的雨打在傘上,水從後面的傘上流下,將王天逸身上打溼了不少。呵呵,燒個香還真不容易啊。王天逸苦笑了起來。
好不容易往上挪動了幾級臺階,王天逸正等得不耐煩,就聽到臺階上面響起了一個尖銳的女聲:你眼睛瞎了!你的傘把我衣服都弄溼了!
姑娘,人這麼多,我不是故意的。對不住。一個渾厚的男聲回應。
都等得苦不堪言的眾人聽到這邊起了衝突,都興奮起來,刷的一聲都把頭伸直了,後面的還往前擠,把王天逸都衝得又上了一級臺階。
王八蛋!你還敢擠!那女聲再次響起。
後面擠的這次那男人還沒說完,就被極響的啪的一聲打斷了。
你怎麼打人?
你混蛋啊!
戚連你沒事吧?
你說清楚為什麼打人!
趕緊賠禮!
人這麼多,還下著雨,他又不是故意的!這次幾個聲音同時響起,看來那女人打了那男子一個耳光,而那男子的同伴都不滿意了。
滾你的!隨著那女子這句喝罵,就聽到上面一陣亂響和叫罵,王天逸只感覺前面的人紛紛後退,擠得他都站立不穩,他馬上一穩身形,牢牢地立在臺階上,等上面的人退開,他看到了局面。
臺階上中間已經空出來了,五六個大漢正在臺階上扶起一個漢子,在他們上面四五級臺階上立著兩個女子,一個穿著華貴,戴著一個大斗笠,斗笠四周垂下的薄紗擋住了她的面容,另外一個是丫環打扮,看來二人是來上香的小姐和丫環。那丫環打著一把大油傘遮在那小姐頭上,腰上懸著長劍,擺了一個金雞獨立的姿勢,右腿還懸在空中。看來她剛才一腿把那大漢踹下了臺階。
碧環,你怎麼打人?那個小姐正質問丫環。她說話輕如蚊鳴,王天逸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聽到。
小姐,他敢弄溼我的衣服!這件事你不要管!這些鄉巴佬不教訓他們就得寸進尺!那丫環絲毫不懼小姐,底氣壯得很,聲音又大又尖。
姑娘,人多擁擠,又都打著傘!這事不能算完,你是女子,我們不和你計較,你賠個禮吧!一個漢子對那碧環說道。
那小姐嘆了一聲,對那漢子說道:是我們不對,大哥海涵
她還沒說完,碧環就打斷了她:小姐別管!轉頭對那漢子大罵,做你孃的大夢!本姑娘沒打斷他的腿就算客氣了!
這丫環如此地不講道理引起了圍觀眾人的公憤,有人在人群裡大喊:賠禮!馬上引起一陣共鳴:賠禮!太不講理了!
碧環絲毫不懼,斜眼與眾人對視,還想與眾人對罵,這個時候,臺階上面的人紛紛閃開,一個青年帶著四五個人從廟裡下來了。人群馬上響起了一陣歡呼:李二公子來了啊!王天逸只聽到身邊的一個人說道:這就是李二公子?
另外一個人答道:是啊,徐雲城有名的大孝子李二公子李孝先。
不僅孝順全城聞名,武功也是頂呱呱,而且處事公平、毫無架子,真是人如其名。唉,我要是有這種兒子就好了。
聽了旁邊圍觀眾人的對話,王天逸好奇起來,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這個青年,只見他四方臉,高鼻樑,神色平靜,身穿湖藍色絲綢長袍,腰繫一條錦帶,上面掛著一把寶劍,顯得英氣勃勃。他分開眾人來到那兩個小姐前面,先問臺階上那幾個大漢:怎麼回事?啊?戚連怎麼嘴裡出血了?
那幾個大漢看到他來都躬身行禮,卻稱他少爺,居然都是他的手下,他們把事情一說,李孝先又親自檢查了戚連的傷勢。這才轉身對兩個女子行了一禮,說道:兩位,我的手下受了內傷,就他們說的事情經過來看,錯不在我們這邊。你們也不是男子,我們不想多事,就請你們向戚連賠個禮吧。這事就算了了。
你算什麼東西?碧環冷笑一聲。
這句話馬上激起了圍觀眾人的憤怒,一個聲音在人群裡大喊道:賊婆娘欠揍!秦劍門的好漢廢了這混賬!大罵碧環的聲音此起彼伏。
李孝先鼻子一皺,直起腰來,兩手抱在胸前,說道:我是秦劍門的李孝先。你打了我們秦劍門的人,我們本來看你是女流,不想計較,讓你道歉就算了。既然這樣說,那別怪我了。看你也是江湖中人,那我按江湖規矩辦,我們不踢你,就打你一個耳光算了。
那小姐趕緊上前,做了個萬福打算賠禮,但那丫環實在過分,一下子擋在小姐和李孝先之間,她指著李孝先鼻子說道:你打我?失心瘋了嗎?識相的快滾!你知道我們是誰嗎?惹惱了姑奶奶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沒見過你這樣刁橫的女人。李孝先看見那丫環這樣有些吃驚了。
沒想到這句刁橫激怒了那碧環,她居然拔出長劍對著李孝先當胸就刺,人群響起一片驚呼聲。那丫環出手非常快,連王天逸都吃了一驚,站在她前面的李孝先更是來不及拔劍,不過他反應也很快,不退反進,一個側身既避開那長劍又欺近了那丫環,一個手肘打在碧環的右肩上,噹啷一聲長劍脫手落地,那碧環也被打倒在地上。
李孝先的手下馬上拔劍衝了上去,七八把長劍架在了那碧環脖子上。
二少爺怎麼辦?廢了她武功還是斬她的手?一個手下在如潮般的叫好聲中問李孝先。
呃。李孝先皺起了眉頭,說道,她是個女人
少爺,不能放過她!雖然她是個女人,但她打傷戚連還對您下死手!就算不論江湖規矩,這是我們的地盤,我們再講理也不能讓人騎在頭上拉屎啊,總得讓她留下點什麼。一個手下大聲說道。
王天逸聽出來了這個李孝先是秦劍門的少爺,他知道按江湖規矩。且不論這個碧環無故打傷人,只憑以睚眥就對人下死手這一條,殺了她都是可以的。留下點什麼,可能是手指也可能是一條胳膊。他雖然也很討厭那個丫環碧環,但是現在卻覺得有點不忍。
李孝先也面露難色,這個時候那碧環也已經汗如雨下了,倒在地上的她突然大叫起來:你們誰敢動我?我是武當派的人!
聽了這句話,圍著她的幾個人都是一怔,幾把長劍離她遠了一些。
李孝先沉默了片刻,問道:你有什麼證據?
這個問題把碧環給問傻了,她想了一會,突然伸手拽住了旁邊那小姐的衣服,說道:我的小姐是武當派高明海大俠的千金高
身子一直在微微顫抖的那小姐突然一聲尖叫:你別說我的名字!
李孝先一愣,打量起那長紗垂面的女子。那碧環知道李孝先還不太相信,趕緊連拉那小姐的衣服,說道:小姐,你把面紗放下來讓他們認認!
碧環!你!那小姐氣得渾身哆嗦,移步想走,但周圍都是秦劍門的大漢,她哪裡有路。只好氣得跺腳。
不用了!不用!李孝先趕緊擺手,他知道這是讓一些千金小姐難堪的事情,放下來也沒有用,我聽說過武當高明海,但是不認識,更何況他的女兒。
少爺,您看一個手下有些猶豫了,畢竟對方可能是武當派的丫環,雖然也可能搬出個名頭來假冒,但只要有可能,誰也不敢貿然下手。
李孝先想了一會,抬起頭來,緩慢而清晰地說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武當派。就算你真的是,但是世間凡事大不過一個理字。你無故傷我們的人,一點小衝突就要殺人,我們武林畢竟要以俠義為重。我不能讓你們這樣走了。現在你刺我那一劍我不和你計較了,但是你打傷戚連我不能算完,我得為兄弟討回公道。你是女子,我不斬你手腳不廢你武功,我打你後背一拳,放心,我保證不傷你性命不傷你經脈,你受的傷和戚連會一樣的。
李孝先這話說得合情合理、正氣凜然,既有大人不計小人過的大度,又有維護手下和幫派聲望的堅決,立刻藥王廟都被叫好聲淹沒了。
那剛才蠻橫之極的碧環現在卻渾身發抖,不停地在哀求旁邊的小姐。李孝先取出一塊手帕包住了自己的右拳,說了句:男女授受不親,在下手包絲帕。得罪了。說罷大步朝碧環走去。
公子且慢。李孝先聽到人群裡傳來一個聲音,扭頭看去,一個穿武士服的青年朝自己走了過來。
秦劍門李孝先,敢問兄弟是?李孝先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對走上來的那青年一抱拳問道。
青城派王天逸見過李兄。走上來的正是王天逸,他也一樣客氣地回禮答道。
青城派啊,久仰大名。不知兄弟有何指教?李孝先客氣了一下,有點奇怪地問王天逸所為何事。
我想代這位咳咳一這兩位姑娘受閣下一拳如何?王天逸此話一出,全場立刻大譁。
王天逸本來想說替那個丫環受這一拳,但他想到剛才那丫環的嘴臉。心裡一陣厭惡,馬上轉口說替兩人受過。
李孝先也是非常吃驚,盯著王天逸看了一會,笑道:你認識她們?
不認識。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她們。王天逸答道。
哦?李孝先心裡迷惑起來,非親非故,那你為何要代人受過?
王天逸剛才聽圍觀百姓說了一下李孝先,知道此人在徐雲城口碑極好,又看到他作為少幫主,無故被人刺了一劍居然可以不和對方計較,處事也極是公平,連打女人都還要包起手來,男女授受不親都考慮到了。
李孝先確實是個謙謙君子。王天逸心裡佩服得很,然而聽到那丫環自報家門是武當派之後,他的心一下懸了起來。
他最近相處的丁玉展和唐博都是武林巨頭的公子,從濟南武林對他們的客氣態度,他已經隱約知道得罪了某個武林巨頭的後果是極其可怕的。
和丁玉展和唐博聊天中,他更是印證了自己的看法,丁玉展和老父不和,不幫著打點家族生意還算了,但唐博的一些話卻是聽來令人不寒而慄。
儘管他都是笑著不經意說句某某派那些混蛋我當然知道,我們教訓過他們,或者那某某門啊,不知吃錯什麼藥了,居然敢騙我家,當然把他們做了。王天逸猜唐博嘴裡的教訓說的就是某個掌門的性命,而做了就是指滅門。
他已經開始迷惘了,唐博嘴裡的武林和他原來想象中的武林不同,是用鐵腕快刀來讓別人敬畏,武林巨頭的威望和權力都是殺出來的,他們不會輕易放過得罪過他們的人的,因為這樣會減弱他們那種可怕的威懾力。
他因為敬佩這個秦劍門李孝先的為人,所以擔心他得罪武當,聽到他要打那丫環一拳,有點擔心。尋思了一下,他突然有了一個主意,讓李孝先打自己一拳算了,這樣秦劍門不丟面子,武當派也不會怎麼得罪,兩邊都能趁勢下臺階。
王天逸又衝李孝先一抱拳,沉聲說道:剛才兄弟我在下面看得清楚,心裡非常景仰你們秦劍門謙讓禮義。說著一指那丫環繼續說道,她可能是武當派的,怎麼說也是要給個面子。而且她是個女人,各位好漢打一個女人難免有違俠義精神,影響你們秦劍門的大名,我不自量力來做個和事佬,拼著受一拳來了了此事如何?
李孝先一呆,回頭看了看那丫環,只見她滿眼迷惘,忍不住指著王天逸問她:你認識這個人?
那丫環茫然搖了搖頭,李孝先看她不像是裝的,又看了王天逸幾眼,疑惑地問道:你?
李孝先的一個手下有點不高興了,上前說道:你憑什麼出頭?青城派在這裡也但李孝先做了個手勢制止了那手下說話,皺起了眉頭。
王天逸一笑,把手裡的油傘扔了出去,說了四個字:俠義為重!說完轉過身去,背對著李孝先,慨然說道,來吧!我不運內力!
一時間藥王廟裡的所有人都屏息凝氣等著看李孝先如何決斷,偌大的廟裡只剩下淅淅瀝瀝的雨聲。
李孝先有些驚異地看了王天逸一會,突然大笑了起來,一把拉住了王天逸的肩膀把他拉轉過來,蹺起大拇指微笑著說道:好!兄弟你夠俠義!說完他對圍著那兩個女子的手下一擺手,說道:看在這位兄弟的高義上,這次的事情就算了,你們退下。讓她們走。
王天逸張大了嘴巴,對李孝先問道:這樣就算了?
李孝先衝王天逸一舉拳頭,學著王天逸的腔調沉聲說道:俠義為重!言罷兩人相視而笑。
少爺,您這樣不好吧?戚連無故受了內傷,大少爺一會就來,他知道會不高興的。一個手下附耳向李孝先說道。
李孝先愣了一下,對那手下說道:這位兄弟不認識別人的情況下都能代人受過,人家都這樣了,我們還能再打?這事看這位兄弟的俠義上就算了,你現在趕緊帶著戚連去看大夫。去吧,大哥那裡我會說的。說完他拍著王天逸的肩膀說道,我大哥一會也要來這裡給家父祈福。他嗯,他為人比較嚴謹,你和那兩位改天再拜藥王爺爺吧。
王天逸一聽就知道了意思,看來李孝先為人大度,但是他哥可能就沒他這麼好說話了,勢必要起衝突,識趣地趕緊抱拳告辭。
他剛和那兩個女子走下兩級臺階撿起了自己的傘,只聽背後李孝先衝他問道:王兄弟住在哪裡?
王天逸回頭答道:我住金竹客棧。
有空我找你喝酒,我們再好好聊聊。李孝先笑了起來。
恭候大駕。王天逸非常高興,心想自己一定要結交李孝先這樣的好男兒。
到了廟門外,那兩個女子感謝王天逸出手解困,王天逸才知道她們也住金竹客棧。那丫環離了險地又囂張起來,氣鼓鼓地對那小姐說道:公子也不像話,您上香也不陪著來!我回去就告訴公子,把他們都殺了!
你住嘴!他採藥去了。那小姐看來十分生氣,今天不是你無理打人也不會這樣
小姐,你居然叫我住嘴!那丫環一下打斷了小姐的話,大聲反駁小姐道。我這不全是為了您嗎?他們一群土狗也敢和我們武當對著幹?哼!王天逸聽得張大了嘴,心裡暗想這丫環怎麼敢對主人這麼說話。
碧環,你在家裡挺恭順的人啊,沒想到在外邊怎麼會這樣?你再這樣,我就告訴爹爹了。那小姐輕聲說道。
聽到爹爹二字,那碧環渾身打了個冷戰,不敢再頂嘴了,乖乖地叫了馬車過來。
王兄弟,你要是沒有別的事情,我們一起順路回去吧。那小姐對王天逸說道。
王天逸和女子打交道不多,人家軟語一說,根本不知道應該說什麼,趕緊嗯了幾聲。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那小姐撲哧一笑,說道:二會我介紹個人給你認識。他肯定很高興認識你的,你們倆真像。不管在那裡發愣的王天逸,說完就和那丫環一起坐進了馬車。王天逸撐著傘跟著那緩行的馬車往金竹客棧而去。
剛走過兩條街,就聽到後面馬蹄聲大作,一群人快馬往這裡奔來,現在雨越下越大,街上沒有幾個人,王天逸扭頭一看看得清楚,有七八匹馬的樣子,馬上的騎士都是武林人士打扮,都帶著兵器。看到馬車和王天逸,有人大呼:大少爺,肯定是他們!王天逸仔細一看,說話的人正是廟裡那個去送戚連的秦劍門手下。他心裡大呼不妙,這次來的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會砍了那丫環的胳膊,既然自己都出頭了,現在也不能看著她再倒黴。自己一個人還好辦,大不了轉身就跑,跑到小巷子裡說不定就甩掉騎馬的敵人了,問題是還跟著一輛馬車呢,裡面還有兩個女子。
別管她們,自己先跑!這個念頭在腦海裡一閃而過,但是馬上這個想法讓他自己感到噁心,他扔掉雨傘,跑到那車伕身邊大聲說:有人追來了,你快點趕車!
那車伕是本地人,大惑不解地問道:誰追來了?
王天逸聽了車伕口音,馬上想到這車伕如果知道了追兵就是秦劍門的人,說不定會等著他們上來,畢竟本地人誰敢惹本土幫派。他嘆了口氣,對他車伕說了句對不住了。一會多給你錢好了。言罷一拳把那車伕從車上打了出去,那車伕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然後他拉開車廂門,把那碧環拽了出來,推到車伕的位置上,大聲說:後面有人追來了!你趕緊帶著小姐快走。我擋擋他們。
現在追兵已經很近了,兩個女子都知道事情不妙了,那碧環也不敢多說話了,一心只想回到金竹客棧,一句話沒說就狂打馬匹,馬車飛奔起來,那小姐從車窗裡露出頭來,對王天逸喊道:你小心啊。
王天逸衝她揮了揮手,轉過身來,立在街心看著幾匹馬過來了,長長吐出了一口氣,緩解一下心頭的緊張。
就是他!這些人在他面前勒住了馬,一個人指著他衝領頭的一個人大叫。那人也是十分年輕,近三十歲的樣子,眉目之間和李孝先十分相似,看來就是李孝先口裡的大哥,他身上現在全被雨水打溼了,水順著他的袍角流到地上,一對濃眉擰到了一起,看起來十分惱怒的樣子。
王天逸看那公子如此惱怒的樣子,心頭暗叫不妙。趕緊上前躬身行禮,說道:青城派王天逸見過各位秦劍門好漢。
青城是什麼門派?我們這裡可沒聽說過!那公子冷笑了一聲。
王天逸聽他對師門不敬,抬起頭來,他有點惱了,但是看了對方有八個人,再惱也得把火壓下去,說道:剛才兄弟我出頭做了和事佬,是希望你們兩邊都不致結仇。如有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結個屁仇!誰知道你們三個是不是一夥的?無故打傷了我們弟兄還落個好名聲,這是多好的事情啊。那公子說話越來越不客氣。
雨水淋到頭上,非常不舒服,王天逸心裡的火更是噌噌地往上躥,他直起身來,歪了歪頭,冷冷地說道:我沒騙李孝先,事情我既然做了,那你想怎麼辦?
那公子看到王天逸的樣子,知道王天逸惱了,他不怒反笑:哈哈,真是厲害。一個青城的都敢跟我叫板了。唉,要不是我在路上遇到受傷的戚連,我們秦劍門的臉都被我那傻兄弟丟光了。看看吧,現在青城的都敢騎到我們頭上拉屎了,再往後,我們秦劍門解散了吧,改他媽的私塾教書好了!那公子越說越生氣,最後都開始罵人了。
說完,眼睛一瞪,對王天逸說道:青城的!留下你根手指吧!我再找那兩個混蛋婆娘算賬!要是你們是一夥的,我要你的命!
王天逸大怒,抽劍在手,說道:我沒騙你。信不信由你了。眼睛卻亂轉,盤算從哪裡逃走,面對這些武林之徒,他可沒指望自己一打八。
不過那公子卻一聲冷笑:想打是吧?說著翻身下馬,也抽出劍來,對王天逸一指道,來、來、來,江湖規矩,單挑。別說我們以多欺少。話說在前面,這可是生死由命。死了也別怪我!
旁邊的一個手下趕緊說道:少爺,使不得!不用您動手,我們先擒了他!說完他的隨從都翻身下馬要一擁而上。
那公子把手一揮,罵得:放屁!秦劍門一向光明磊落。都他媽的滾到一邊看著去!這公子的舉動讓王天逸有些吃驚,也有些慶幸,更混雜著敬佩。不禁問了一句:敢問公子怎麼稱呼?
李義前!伴隨這句答話,李義前暴喝一聲,挺身攻上。王天逸在廟裡見過李孝先出手,知道秦劍門很快,現在和李義前打在一起,發現秦劍門的劍不僅很快,更混雜著拳腳攻勢,被近身以後非常難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