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諺語:誰的刀硬誰有理。
掌門的大壽越來越近了,青城也跟着越來越熱鬧了。
又大又漂亮的擂台在校場中間搭起來了,供師父和貴賓們觀戰的綵棚也正在緊鑼密鼓地搭建。校場堆滿了木屑和木料,所以早操取消了,那裏成了木匠師父們比武的場所;漆匠、瓦匠們如同螞蟻一般在建築物上爬來爬去,爬到哪裏,就剝去那裏老房子上附着的歲月塵埃,使得它們看起來變得如嬰兒皮膚一般的鮮亮;石匠們則總是低着頭蹲在地上,讓華美的石板大道在叮叮噹噹的敲擊聲中和石屑飛舞下悄悄延伸;裁縫們也如同圍着鮮花的蜜蜂繞着笑逐顏開的教官和弟子亂轉,他們要用威武帥氣的服裝武裝每一個青城男兒。
在喧鬧中,青城的每個人都很開心:教官們很高興,因為盛典就要來了,那意味着休息和額外的花紅;外來的工匠們因為有了大把大把的銀子入賬也都幹勁十足;王天逸也很開心,因為他最近過得很順。
而且還有一個好消息:他聽説岳中巔在南方吃了大虧,同去的八個人除了蔣丹之外全部被殺,他自己也受了很重的傷,背上被砍了一刀,是躺在車裏回的華山,王天逸有時候偷偷地想,這是不是就是古日揚大哥説的給自己的説法,但這種強豪之間的衝突實在令人恐懼,更何況自己就是那導火索,所以王天逸也怯於多想這事,只是覺得嶽中巔嶽公子很可能來不了青城了,那也就不必和他碰面了,心情自然好起來。
加上掌門和教官們的提攜和關護,春風得意的王天逸練武的勁頭也高了起來,但是他還是不太會在練習的時候喂招,所以他還是天天一個人在角落裏自己打自己的。
這天,王天逸一個人照例在角落裏練劍,計百連走了過來,把一杯涼茶塞在了王天逸手裏,笑道:這是家父昨天帶來的好茶,我特意拿來給兄弟們嚐嚐的。
王天逸笑着拍了拍他,喝了下去,但人口之後卻覺得甜中包裹着一絲細微的辣氣,不禁微感詫異。但他也不好駁了別人的心意,趕忙笑説:不錯。真是好茶。
不過過了沒多久,王天逸的肚裏就開始咕嚕咕嚕亂響,然後就脹鼓鼓地痛起來,簡直像是有東西要從肚裏衝出來。在他連續去了兩趟茅廁回來後,高教官拍着他的肩膀問道:你怎麼了?
拉肚子。王天逸捂着肚子抽着涼氣説道。高教官關切地扶住他的肩,讓他回去休息,王天逸趕忙奔回住處。回去第一件事情就是燒水,一杯熱水入肚,炙熱的水流把腹中的涼氣一掃而光,肚子很快就不痛了。
真奇怪,突然拉肚子,來得快去得也快,莫不是早飯吃壞了東西?王天逸從牀上站了起來,嘆着氣要回去練武,哐噹一聲大門開了,甄仁才和四五個弟子走了進來。
仁才,你不是晚上再回來嗎?怎麼了?老人家呢?王天逸吃驚問道。別提了,倒黴死了。甄仁才搖着腦袋,正在陪爹媽看戲,發現銀袋漏了,我讓他們先聽着,回來再拿點錢。
路上又遇到這幾個傢伙,他們也要一起下山去玩,我們拿了銀子就走了。哎,你怎麼沒去練武堂?甄仁才有些奇怪地問道。我也倒黴,剛才拉肚子,不過喝了口熱水就好了,奇怪。王天逸搖着頭嘆氣。哦。甄仁才應了一聲,突然又咦了一聲,看着牆壁,問道:我的龍鳴劍呢?
王天逸跟着他的目光往牆壁上看去,牆壁上果然空蕩蕩的只有一顆鐵釘,甄仁才滿臉不解。自言自語道:我今天沒帶劍啊。然後開始東尋西找,連桌子底下都鑽進鑽出好幾回,滿口的咦咦。
王天逸今天走得比甄仁才晚,他清楚記得甄仁才早上走的時候,什麼武器都沒帶,那把劍確實掛在牆上。
不好了!甄仁才跳着腳大叫了起來。
大家都是一愣,就見甄仁才瞪着兩隻眼睛朝牀邊的櫃子撲了過去,一把扯掉了鎖,猛地拉了開來。過了好久,甄仁才才慢慢地扭過臉來,一張臉不知是哭是笑。
遭賊了。甄仁才瞪大了眼睛説道。
王天逸快看看你丟什麼了?一個教官分開圍觀的眾人走上前來。王天逸被這一問,也醒過神來,趕快抄檢自己的東西。我一個包裹丟了,裏面有我改良劍和幾件衣服,幾兩碎銀子,還有王天逸看了看抱着頭的甄仁才,他本來想説借據也沒有了,但怕甄仁才難堪,所以他馬上改口説道,其他的沒有了。
甄仁才丟了什麼?一把值一百兩銀子的劍,還有、還有,一千四百兩銀子。什麼?教官跳了起來,你這麼有錢?我早説過了,現在咱們這裏進出的人太多太雜,讓你們注意鎖門,你們怎麼不聽呢?甄仁才仰起了頭看着教官,苦笑了起來:教官,門窗和鎖都是好好的啊,沒有撬過的痕跡
誰偷了這個院子?
説不清楚了。王天逸這兩天都氣悶得吃不下飯去,這不是飛來橫禍嗎?甄仁才丟了那麼多錢,他替仁才難過,但最讓他氣悶的是那個賊太可恨,做得太乾淨了,偏偏又碰上自己拉肚子回來,恰好那病來得快去得快,恰好自己剛把錢借給甄仁才,恰好晚上自己剛和甄仁才一起把銀票兑成了整的,恰好小偷無影無蹤,而且進出青城的人也沒發現誰可疑
但是自己實在沒有偷錢的動機啊,不過就算如此,畢竟這事好像自己也有嫌疑,他渾身的不自在,好像吃了一百隻死蒼蠅,鬱悶到死。前幾天剛剛學會抬頭走路的他,這兩天又不得不在同門們詭異的眼神中低頭走路。更讓他傷心的是甄仁才好像也懷疑他。那天甄仁才掉着眼淚囑咐王天逸不要告訴他父母,王天逸還陪他一起落了淚。但在那之後,甄仁才不再和他同入同出,也極少跟他説話。這更讓王天逸好像被冰火一起煎烤,讓他又鬱悶又難過又傷心又無計可施。
仁才!你不能再這樣了!王天逸練完劍踏着月光回來,見到甄仁才一副失魄的模樣,他再也忍不住了,一個箭步衝到甄仁才面前,用力搖晃着甄仁才的肩膀説道。他不由一陣心痛:甄仁才每天晚上都強顏歡笑地給父母洗腳,服侍二老上牀之後,他就失了魂似的坐在外屋的地鋪上,愣愣發呆。大好的前程就被一個小賊偷走了,誰能不傷心?
甄仁才白了王天逸一眼,低下了頭,王天逸用手捧住了甄仁才的頭,定定地看着甄仁才,一字一頓地説道:仁才,你這樣會毀了自己的。不就是一個名額嗎?明年還有機會。我説過了,那九百兩銀子算我丟的!你在擔心什麼?男子漢大丈夫這麼一點挫折就這樣了?
呵呵,甄仁才突然低聲笑了起來,好像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他抬起了臉,眼睛裏滿是嘲弄,王天逸看到這種眼神,不由得胸口一滯,他已經預感到甄仁才要説的話了,那是他此刻最害怕聽到的。
你你甄仁才的嗓子有些嘶啞,你要是有誠意,我想借據是不會丟的。唉!王天逸重重嘆了口氣,胸口一陣絞痛,你還是懷疑我!我不是那種人!這種事我怎麼會你!唉你得相信我!兄弟啊!我那樣做,我還算人嗎!
甄仁才又低了頭,不去看王天逸的眼睛,但一聲輕笑之後,他繼續説道:我納悶,偷銀子偷劍偷衣服都可以,怎麼還有賊會偷債的!王天逸知道甄仁才指賊連借據都偷了,他辯解道:也許他是把包裹都拿走了。呵呵,你的包裹我知道,裏面有些紙片,那是你發明的招式,有你那從南方穿回來的滿身是洞的武士裝,這麼個包袱,賊居然不拿了碎銀子掖懷裏,而是整個包袱都拿走,不知道您是不是少林達摩院的高人,畫的一張劍譜就值幾千兩銀子?還是他喜歡破衣服?甄仁才冷笑起來。
您?這明顯是諷刺,王天逸愣了一會,靜靜地説道:仁才,我當你是兄弟,你不要侮辱我。我不敢,甄仁才抬起頭笑了,笑得露出了滿嘴的牙齒,我怕您打死我。
王天逸胸口一陣氣悶,眼淚差點流出來,他閉起了眼睛,兩個人就這樣在黑暗裏一個坐着一個蹲着;一個低着頭看地,一個仰面閉眼。兩人相距不過二尺,之間卻宛如有一道懸崖絕壁。
過了很久,王天逸站了起來,他什麼也沒説,把懷裏的鑰匙掏出來輕輕放在甄仁才身邊,然後捲起了地上的另一個地鋪向外走去。在走出房門的那一刻,王天逸停住腳步,扭回頭來問道:我不值得你信任嗎?
甄仁才在黑暗裏低着頭,再不説話。
無奈之下,王天逸搬回了原來的戊組寢室,背後的議論自然更多了。王天逸心裏難受,但也只好默默忍受。
在搬出來的第三天晚上,王天逸吃過了晚飯,正打算上山習武,計百連卻找來了:天逸,張五魁師父有點事情讓咱們過去議事廳一趟。
沒想到到了議事廳,不止張五魁,掌門領着一羣教官正等着自己。
掌門、大師兄,你們也在啊。王天逸還沒説完,身後兩個教官突然閃電般出手,同時扭住了他的兩隻手。
王天逸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兩個腿彎就同時受了重重一擊,好似兩個鐵錘同時敲在那裏,啪嚓一聲,王天逸兩腳離地,膝蓋重重地砸在了石板上。接着幾個教官一擁而上,用牛筋繩把他綁成了粽子一般。
師父?這?這?王天逸徹底懵了,這到底是怎麼了。你還裝不知道!掌門怒吼起來。什麼?知道什麼?晃着茫然的眼睛,王天逸張大了嘴巴。
你看看這是誰?!掌門指着自己身後大聲吼道,王天逸歪過頭去,一看之下差點暈過去,笑嘻嘻的嶽中巔正走了出來。
嶽公子?王天逸看見他就嚇壞了。他跪着往前走了幾步,大聲説道,我我對不起嶽公子,但但我全是為了青城啊!放屁!掌門臉氣得通紅,指着王天逸憤怒地問道:你的武功是怎麼學來的?王天逸本以為是他得罪嶽中巔的事惹得掌門發怒,現在突然被問起了劍法,愕然間一呆,説道:雞翅劍法?掌門,我!唉!是我不對,我偷學了外家武功
胡説!外家武功?那本來就是青城的武功!那是鳳凰劍法!你居然私吞壽禮,還敢用偽書來騙我!來人啊!給我押下去!
看着王天逸被押走,張五魁卻想起了另外一個人,心裏想着:我不過是把嶽中巔説的事告訴了一下甄仁才,這小子不僅如閃電般地和王天逸切斷了關係,而且還拿到了王天逸畫的劍譜和那九百兩銀子的借據,這都是鐵證啊。王天逸怎麼可能有那麼多錢?看來這傢伙肯定把劍譜賣掉了。甄仁才又為青城立了一功啊,他可真是個人才。
江湖諺語:誰的刀硬誰有理。
在來青城的路上,想起這句話,傷還沒痊癒的嶽中巔就咬牙切齒。他這次來得非常低調,甚至都沒有提前發信通知青城他的行程,因為他想起一個人來就咬牙切齒,他怕這個人得到風聲跑路。這個人自然就是王天逸了。
一切只是因為遷怒。嶽中巔所有的憤懣和怒氣都遷怒在了他身上,因為嶽中巔吃了大虧。行走江湖以來從沒吃過的大虧。除了蔣丹,手下的人全部被殺光,自己還被砍了一刀。如果在這句話前面加上一個在華山大師兄的帶領下,然後再加上一句不能確認是誰幹的,那麼任何一個江湖人都知道為何嶽公子會怒發欲狂了。
嶽中巔的經驗告訴他,長樂幫脱不了嫌疑!但沒有證據,誰敢空口無憑地去懷疑長樂幫?難不成因為青城的那個小崽子的《鳳凰劍譜》?嶽中巔呻吟起來。若真的是振威託運的鏢,從自己動了長樂振威的鏢這個角度考慮,那真的是麻煩了。長樂幫是有名的睚眥必報,而且下手極其狠辣。如果動他的真是長樂的人,那麼,他最好學會忍,做個心胸開闊的人。
但是傷口如火燒一般地痛,威震西北中原的華山嶽中巔嶽公子怎能不怒火焚身,於是遷怒。
嶽中巔遷怒了。遷怒於一個小角色,他絕對有手段整死的王天逸。華山對長樂幫的時候,理總是站在長樂幫這邊,但當華山對青城的時候,理又笑容可掬地站到了華山這一邊。
你們青城有人偷我東西。所以當嶽中巔不聲不響上了青城山,對韋掌門説了這句話的時候,青城人的臉色全變了,笑容還習慣性掛在臉上,但內裏已透出震驚和疑懼。
本來嘛,我們兩個門派親如一家,又碰巧住到了一個客棧,所以我好心請他過來一起吃飯。沒想到那個小子,趁我不注意偷我銀票,被我們發現時,他居然拔劍就砍!坐在椅子上的嶽中巔全無往常氣焰,説話細聲細氣,生怕牽動了他背上的傷口。
沒錯!蔣丹跳了出來,指着韋全英的鼻子大叫道,那狗東西真是個人渣!你們怎麼教育弟子的!連這種人渣都有
夠了,嶽中巔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説道,他還偷學了給韋掌門你做壽禮的鳳凰劍法,監守自盜。好徒弟啊!你們若是不信,我特地把我們華山研究武功改良的尹師父帶來了,蔣丹,現在你把他使的雙手劍法打一遍給老朋友看看。看看他們教出的人才。
韋希衝大驚之下,拿出劍譜細看,本來張五魁屢次讓他先看看這劍法好用不好用,可是韋希衝父子並不認為青城的幾種武功急需改良,所以也懶得在這麼忙的時候去研究劍法,就盤算着等壽禮之後把這劍法賣給掮客。此時在燈下一看,他傻眼了。這劍譜明顯是偽造的,前邊一點倒像是真的,後面的部分根本不搭邊,而且書本粗製濫造。
韋希衝父子氣得直跺腳,誰能想到為自己門派長了臉面的有功之臣會是個偷換禮物、膽大包天的小偷!而且還把自己偽裝得老實巴交!
什麼?你還説不知道?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這是什麼?一聲大吼,教官把一疊紙伸到王天逸鼻子下面。
在搖曳的燭光下,各位師父的影子在地上伸縮不定,如同黑色的潮水沖刷着王天逸戰慄的軀體。被五花大綁的王天逸跪在地上,畏懼地抬頭看了看,馬上驚得合不上嘴,因為教官手裏拿着的正是他丟失的改良武功草圖。
説!這是什麼?這是,王天逸腦袋有些混亂了,被賊偷的東西又出現在這個場合,他一時反應不過來,是是我畫的劍法草圖是雞翅劍法!
啪!的一聲大響,一股冰涼的黑暗撞到了他臉上,然後衝透了他的每一節脊椎骨,王天逸的腦袋像是一隻被皮鞭抽擊過的陀螺,轟的一聲旋轉着衝了出去,帶着腥味的液體刷的一下充盈了鼻腔。
臉貼在地面上的王天逸張開了嘴喘氣,鼻子裏流出的兩條血柱很快就充盈了臉和地面之間的空隙,熱血黏糊糊的感覺合着臉上火辣辣的痛苦並不會讓流過多次鮮血的王天逸難以忍受,但這六月飛雪般的冤屈卻讓王天逸想哭,劍法怎麼會是假的?我什麼也沒幹啊。這聲音在他胸膛裏迴響,等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微微的呻吟聲。
師叔的壽禮是假的,除了前面幾十頁是真的之外,後面都是偽造的;一萬兩銀子沒有了。丟失託運的昂貴壽禮在哪個門派都是很嚴重的失職,但如果監守自盜,那簡直是滔天的大罪。
伍田賜不可能自己送假的,他是有頭有臉的人。那壽禮是誰偷的?王天逸自然有最大的嫌疑。
嶽中巔拿來了一本抄錄的無名劍法,説是王天逸掉下來的,上面還有大量的後寫的註釋説明,經幾個見多識廣的武功專家鑑別,這確實是鳳凰劍法前面的一部分內容;甄仁才又及時拿來了王天逸在青城畫的一些草圖,這些都證明王天逸肯定看過鳳凰劍法。沒有掌門的允許,私自偷看作為壽禮的武功是大罪,偷學劍法的更是罪上加罪!
王天逸一個人就打趴下了去年青城弟子的榜眼和探花,他武功怎麼突飛猛進了?這本來就是青城眾人疑惑的地方。他的左手反手拔劍式這可是鳳凰劍法中寫的,青城絕沒這種東西。
不過這還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這個弟子可能在抄錄偷學完之後,把劍法賣掉了!不然怎麼解釋家境不富裕的他突然有錢了,居然能借給甄仁才近一千兩銀子!
王天逸卻只感到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原來以為是自己偷學外家武功讓掌門師父氣憤,做夢也沒想到他帶來的劍法是假的。他實在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被問急了,他只好説是空性教的雙手劍法,銀子是給程家當保鏢得來的,結果帶來的只是他們新一輪的憤怒。這些説法似乎分明就是在耍他們,誰會相信給尋常人家當了幾天保鏢就能給一千兩銀子?可是王天逸不能説是沈家給的,這事涉及到大秘密,説了要掉腦袋的。
我沒有拿真的沒有我拼死保護壽禮,怎麼敢監守自盜,我在楊家客棧遇到嶽公子躺在地上的王天逸顫聲説着,把自己得罪嶽中巔的過程一五一十説了出來,這成了他證明自己忠誠的唯一稻草。
隨着他的講述,慢慢地,大家靜了下來:一是因為這件事王天逸説得活靈活現,將嶽中巔、蔣丹幾個人描繪得很傳神,確實是他們平常的樣子;二是青城本來就覺得嶽中巔對王天逸咬牙切齒有點奇怪,以王天逸這種身份的人怎麼敢偷嶽中巔的銀票,這事有點離譜;三是王天逸説的這事本身就是合理的,華山搶青城的劍譜,而且是從一個小弟子的手裏搶,青城還真沒話説,只能怪弟子保護不周了,因為劍譜雖貴但比起生意來,孰重孰輕一目瞭然的事情。
可是,就算真相果真如此,他們也只能裝作不信。一個教官站起來指着王天逸大吼道:你連自己的老鄉都偷,到哪裏都改不了三隻手的毛病!不是你偷的是誰偷的!
大師兄韋全英權衡此事再三,始終是覺得王天逸對青城還有用,打算讓王天逸交出劍譜,這事就一筆勾銷了。但王天逸怎麼可能交得出來自己根本沒有的東西,於是他第二次被投入禁閉室。
這次是真的被關了。
晚上,張五魁冒雨來找甄仁才,兩人在外屋小聲説了好一會。他塞給甄仁才兩錠賞銀,轉身走了。
甄仁才哼着小曲回到屋裏,剛一關上了門,甄仁才!一聲大喝把他嚇了一大跳,扭頭一看,自己的父母都站在裏屋門口看着自己。
甄仁才笑了起來:這大半夜的話沒説完,甄老壯衝上去甩手就給了他一巴掌:你這個畜生!
原來,剛才甄仁才和張五魁的談話被兩個老人全聽在了耳朵裏:
自從王天逸拿到內定第五,擠走甄仁才,他就已經開始在背後暗算王天逸。先是僱傭羅天、劉元三去打王天逸,但沒想到反而被王天逸揍了一頓。那兩個人氣不過,又拿這事反過來敲詐甄仁才,恰好此時甄仁才從張五魁那裏聽説了嶽中巔指控王天逸偷搶壽禮,於是立刻策劃了找人自己偷自己的法子,不僅害倒了王天逸,還拿到了關鍵證據王天逸的改良劍譜。
他幫張五魁拿到證據,破了這樁公案,作為報酬,張五魁出面制止羅天兩人對甄仁才的敲詐,更是把內定第五又給了甄仁才。
失竊的事,兩個老人早就聽到了風聲,怕兒子難過,老兩口也一直裝不知道,可是自從王天逸被抓之後,甄仁才的心情似乎變得極好,老兩口覺得事情有點不對了。這一晚又恰恰聽到了甄仁才和張五魁的對話。
人家幫了你那麼多,你這樣做和禽獸有什麼分別!甄老爹讓甄仁才跪在地上,大聲罵了起來。甄仁才的母親則和甄仁才面對面跪着,手裏拉扯着兒子的領子,又是嘆氣又是流淚。
甄仁才被父母發現了秘密,一時有些理虧,原本也是低着頭不吭聲,聽到父親最後一句,猛地昂起頭來:爹,我就是為了正義和良心才做的!
什麼!人家對你有大恩,那麼多的銀子不吭一聲就借給你,你害人你還有良心了?甄老爹越發氣得直抖。爹,你説王天逸對我有恩,這不假,但他能有青城對我恩大嗎?青城免了我的學費,給了我出人頭地的機會,難道你要我包庇一個監守自盜的小偷?我這是大義滅親呀!
你你甄老爹一時説不出話來。兒啊,那你也不能誣陷人家天逸偷你東西啊?母親哭道。哼哼,甄仁才一陣冷笑,我哪裏誣陷他了?張師父給我説的時候,他已經偷了劍法,要不他武功哪裏來的?他已經是小偷了,我不過是讓他背個再偷一次的名聲,他一個小偷難道還在乎偷一次和偷兩次的分別?!
你甄老爹與其説憤怒,不如説震驚,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兒子居然是這樣的人,你找人去打殘人家的時候,人家可沒有惹你啊!
其實我從來沒有把他當朋友,他不是成大器的人,沒有口才,心智也不夠,一句話太蠢。我和他交往,只是他正在走好運,以後説不定還能用上。沒想到他不僅蠢還貪,事情敗露,活該!爹,媽,你想咱家沒錢沒勢,我沒有多少好機會的,所以任何一個機會都不能放過啊!可他一來就把我的名次擠掉了,他做了什麼?他媽的他憑什麼呀!
甄仁才越説越激動,索性站了起來:還把我找的那兩個廢物打花了臉,兩個廢物不敢找他報仇,反而敲詐我!説不給錢就廢了我!計百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本來説好借我高利貸支付佣金,看了那小子厲害,馬上變卦了,媽的,跟我鬥,老子略施個小計就讓他幫我給王天逸下了拉肚子的藥!
兩位老人聽得目瞪口呆,因為甄仁才的氣勢是如此的正義凜然,如此的真理在握。甄仁才拉住母親的手説:媽,我做這些可都是為了你們啊。為了我,你們把家產都耗盡了,我怎麼能不發憤圖強!二老放心!好日子離咱們不遠了!
三人對視了很久,甄老爹兩眼流淚,嘆道:兒大不由爹啊。他母親甩脱了他的手,和老伴一起哭着進了裏屋。是夜,兩個老人哭了一夜,甄仁才也沒法勸,只好在外邊唉聲嘆氣。第二天一大早,兩個老人離開了青城。
王天逸委頓在發着濕氣的稻草上,他又一次回到了禁閉室,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手上被戴上了鐵鐐,牢門也被鎖得結結實實。
他的心全亂了天大的禍事砸在了頭上,丟失壽禮的自責,如何丟失的迷惘,對後果的恐懼,讓他的身體都要撕開了,連呼吸進鼻孔的風都如同刀子一樣割着自己的頭。
天逸,吃午飯了。趙乾捷把木盤放在地上,把米飯從柵欄的空隙裏放進去,他們戊組幾個和王天逸關係不錯的被張五魁分配來看守。
就在這時,小屋的門開了,兩人一起抬頭看去,都驚呆了,只見嶽中巔揹負着雙手,笑容滿面地走了進來。
王天逸只一愣,馬上撂下飯碗,往後退去,他感覺不妙。
嶽公子,您這是?趙乾捷直起身來,臉上有些吃驚,因為嶽中巔並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地方。
小哥怎麼稱呼?嶽中巔嘴向趙乾捷發問,眼睛卻盯住了鐵柵欄另一邊的王天逸,他已經退到了牆角。
趙乾捷聽嶽中巔客氣,臉上一熱,馬上躬身答道:小人趙乾捷,戊組弟子。嶽中巔一笑,用手指了指牢門,説道:你是看守吧?你們掌門讓我過來問他點話,把牢門開了。
王天逸見到嶽中巔施施然進來,冰冷的恐懼感瞬間就澆滅了心裏混亂的焰火,此刻一聽嶽中巔的話,馬上叫道:乾捷,莫聽他的!出去叫師父來!趙乾捷的手本來已經碰到了腰裏的鑰匙,聽到王天逸的話,不由得僵在了那裏。
不愧是青城弟子裏最傑出的小偷啊。嶽中巔對着王天逸一笑,扭過頭,對趙乾捷一瞪眼,就是你們掌門韋希衝讓我來的!快開門!
可有信物?趙乾捷沒有動,他已經感到了不對勁:王天逸是青城的弟子,就算嶽中巔要問,也應該有個師父陪着來審問。
他和我有仇!快出去叫師父!王天逸又叫了起來。趙乾捷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王天逸,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在這時,嶽中巔説道:不是要信物嗎?給你看。趙乾捷回過臉來,看到嶽中巔的手正從懷裏抽出來,握成拳狀,伸到他面前,慢慢地舒展開來,好像裏面有什麼東西。
趙乾捷探過頭去,看着那隻手展了開來,手心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嶽公子,你吃驚的趙乾捷剛抬起頭來,嶽中巔的那隻手已經一把按在了他額頭上,用力前推,哐噹一聲巨響,趙乾捷整個人都被嶽中巔摁到了牢門上。
跟我要信物?你知道我是誰嗎?想死!嶽中巔一手拉下趙乾捷腰裏的鑰匙,打開了鐵鎖,進去!一聲輕喝,趙乾捷也踉踉蹌蹌地被推進了牢裏,隨後嶽中巔微笑着進了這小小的牢房。
王天逸看着這個衣着華麗的江湖豪強,他咬着嘴唇,兩腿弓步,靠在牆角擺了一個守勢,只是手上的鐵鏈只有一尺長,讓他根本施展不開,只好兩手縮在胸前。而跌在地上的趙乾捷驚恐地靠在王天逸的腿邊,渾然不知所措。
嶽中巔看到王天逸那個樣子,輕蔑地笑了起來:就你這樣,還想打架嗎?咦,你臉腫了一邊啊。猛將被誰打了?不知道嶽公子找我何事?王天逸問道。也沒什麼大事,呵呵。嶽中巔一笑,然後他盯着王天逸的眼睛問道:姓程的究竟是幹什麼的?
王天逸一呆,沒想到嶽中巔居然對程鐵心的身份感興趣:做生意的,他是古日揚的朋友話音未落,王天逸只看見嶽中巔白衣飛揚,暗叫不好,雙拳向上疾擋,但嶽中巔的拳如同毒蛇一般繞過了防線,結結實實打在了王天逸臉上。
王天逸打橫飛了出去,噹的一聲,頭撞上了鐵柱落到地上,眼前立時一片猩紅,但他還沒來得及呻吟出來,嶽中巔已經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拎了起來。不要給我胡説八道!嶽中巔咬牙切齒地説,再騙我,信不信我現在就宰了你?
王天逸的兩隻手握住嶽中巔的胳膊,努力減輕自己脖子的壓力,他很想一腳朝着嶽中巔的肋下踹過去,但他哪怕有半點異動,脖子可能立馬就會碎掉。
他想説話,但只能嘔嘔作聲,嶽中巔愣了片刻,一聲冷笑,手臂姿勢絲毫沒變,但王天逸已經被彈了出去,他退了一步靠上了牆壁。
老老實實地説,説了實話,我會幫你過了偷書這一關的。嶽中巔説道。嶽公子,王天逸開口了,不信你可以去問長樂
砰的一聲大響,王天逸又飛了出去,這次是朝着另外一個方向,所以他撞在了牆上。
王天逸的眼睛半眯着,感到自己的身體像是粘在牆壁上的一團爛泥,他緩緩往地上滑下去,嘴角的血在灰色的牆壁上拉下了一條血色印痕。耳邊聽到身後嶽中巔咆哮的聲音:老子現在就打死你!
嶽公子,您、您、您這是幹什麼?趙乾捷看到嶽中巔把王天逸打得像布袋一樣飛來飛去,已經嚇呆了,等看到王天逸委頓在地上,而紅着眼睛的嶽中巔大步走了過來,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一股不知哪裏來的力量從趙乾捷胸裏升起,他弓着腰站了起來,擋在了王天逸和嶽中巔之間,身體抖得像風中的樹葉。
沒你的事!滾!嶽中巔扳着腰,用手撥拉着趙乾捷的頭,他背上的傷傳來一陣劇痛,傷口肯定是因為剛才的發力撕開了。而且,畢竟這裏是青城不是華山,嶽中巔也不好單獨審訊王天逸太久,所以,他不想耽擱。
趙乾捷啪的一聲跪在了嶽中巔面前,他伸開了手臂護住身後的王天逸:嶽公子,求求您,別打了。有什麼事,等我們師父來了再説。嶽中巔皺起了眉頭,一腳把趙乾捷蹬倒在地。
看着像一條癩皮狗那樣正爬起來的王天逸,嶽中巔冷笑起來,一邊想着用什麼法子拷打他有效,一邊走了過去。但他一步還沒有邁出去,就驚異地扭頭向下看去趙乾捷緊緊摟住了他的一條腿,和為貴,和為貴趙乾捷驚恐地説着不知所謂的話。
嶽中巔笑了,這個找死的實在太可笑了。他扭腰揮拳就往趙乾捷頭上打去,趙乾捷看着那拳頭,恐懼得臉都擠成了一團。哎喲!嶽中巔這一拳並沒有打下去,而是一聲慘叫,因為他一弓身背就劇痛。嶽中巔只好直着腰聲色俱厲地威脅起來:趙乾捷!我知道你叫趙乾捷!你知道你這樣做的後果嗎?一會兒我就廢了你!快鬆開!
這話讓全身靠在他腿上的趙乾捷馬上渾身發起抖來,聲音也開始顫抖:不要和為貴,嶽公子,我不是有意的這些無頭無腦的話簡直快讓嶽中巔氣瘋了,他手一劃,已經扳住了趙乾捷的左手中指:快鬆手!不然我撅了它!
啊!啊!趙乾捷痛得滿眼都是淚,鼻子一抽一抽的,口水也流了出來,但嶽中巔驚異地發現這個廢物竟然還不放手。勃然大怒的嶽中巔彎起了身子,抬起了胳膊,手上也運起了內力,他打算寧可背上傷口崩裂也要先解決了這個不知死活的可憐蟲。
怒氣衝衝的嶽中巔正要手刀下劈,突然,趙乾捷眼睛瞪大了,大叫起來:不能動手啊!嶽中巔何等老練,一見就知道情況有變,馬上扭身,一抬頭就見到王天逸已經咬牙切齒地衝了過來,滿面血跡的臉上那雙眼睛兇光閃亮。
牢房太小,兩人又近,趙乾捷這一聲大叫,已經讓嶽中巔扭身正對着王天逸了,所以王天逸已經錯失了攻擊的最佳機會,但他沒有放棄。他猛地一聲大吼,雙拳用力回收,前傾的身子猛然後倒,整個身體都平平地飛到空中,衝破身體帶起的疾風,右腿嗖地對着嶽中巔踹了過去,宛如一支飆在戰風中的刺矛。
嶽中巔本來見王天逸雙手斜舉在左肩膀位置,以他對武功的經驗,一見就知道王天逸打算拿兩隻手猛砸自己,他根本不懼,王天逸只要一靠過來,就能摁着他的脖子把他砸進牢裏的泥地裏去。但沒想到王天逸突然用腿了。
距離如此之近,王天逸的動作又如此猛烈和決然,以致超出了嶽中巔的預測因為如果腿上沒有這個廢物抱着,嶽中巔可以自由移動的話,王天逸這種攻擊等於是自殺。
但嶽中巔此刻的身體動不了。恐懼之色在他的眼裏一閃而過,但只是瞬間,頃刻就被毅然取代。嶽中巔同樣瞋目大吼,自由的右腿同樣如毒龍一般,從低到高,轉瞬間就飛舞在這土牢的狹窄空間。
飛腿對飛腿!毒龍對刺矛!決然對決然!
嗵!只有一聲大響,但卻是兩個攻擊,這場對決的雙方同時毫無花俏地踢中了對方胸脯。巨大的衝擊力瞬間就把兩人同時打飛開來。
不能動手啊!跪在地上的趙乾捷才喊到手字,眼中的王天逸突然消失,然後就是懷中這條腿劇震,把自己帶飛出去,摔在地上,這個啊字此時才和驚叫一起發了出來。
等趙乾捷爬起來,王天逸已經縮成一團倒在了牆邊,被怒火燒透了的嶽中巔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的衣服上已沾滿了泥土稻草,胸脯前還有一個清晰至極的腳印,他眼睛睜得溜圓,拳頭捏得咔吧亂響。
王天逸,我現在就宰了你吧。嶽中巔向前走了過來。
嶽公子,您在這啊?
怒氣勃勃的嶽中巔正要動手,張五魁進來了,他笑嘻嘻地湊近了牢門。
王天逸過來道歉!好好想想,別再做傻事!張五魁在一通圓場之後,一邊給嶽中巔胸口前擦腳印,一邊命令王天逸,他有點擔心,因為王天逸這個人又傻又愣,怕他不給嶽中巔台階下,所以加了後面的一句。
滿面血污的王天逸看了看緊張不安的張五魁,又看了看磨着牙齒的嶽中巔,他伸直了身體,瘸着腿緩緩走了過來。
嶽公子,是我錯了。您太人不計小人過,我再也不敢了。王天逸的頭低得都要碰到嶽中巔膝蓋了。
一剎那間,牢裏鴉雀無聲。
張五魁和趙乾捷都愣了,因為沒想到王天逸這麼容易就低了頭,而且説話很謙卑。嶽中巔也愣了,因為他沒想到這頭兇獸會這麼容易低頭。
馬上,張五魁的大笑聲在牢裏迴響,嶽公子您請您請。趙乾捷,把門鎖好,不要走開,一會兒我還有事囑咐你!
看着他們走出禁閉室,趙乾捷驚異地問王天逸:天逸,沒想到,你真會道歉。王天逸呻吟着躺在了地上,他渾身痛得都要散架了,聽了趙乾捷的問話,王天逸倒咦了一聲:會道歉?能不道嗎?張師父幫我呢。我也惹不起嶽中巔這個傢伙啊!
那,那,趙乾捷捂着手聞道,剛才你怎麼又敢突然動手呢?不怕沒命嗎?王天逸笑了幾聲,輕聲説道:我和他有仇。對我動手我可以忍,但是他怎能對你下毒手?動我兄弟那是不行的!一句話,趙乾捷的眼淚就出來了,他哽咽着不知道説什麼好。
別哭了,兄弟,王天逸齜牙咧嘴地説道,你去把手弄好吧,另外趕緊找點傷藥過來,哎喲,疼!疼!媽呀,打死我了
天逸,來,吃點東西,這是我偷着帶來的。甄仁才撥亮了燈芯,把一盤酒菜往牢裏塞。
幾天沒變的看守終於發生了變化,白天照舊,夜裏卻換成了甲組的兩個弟子輪班,其中一個就是甄仁才張五魁親點的!
甄仁才向牢裏看去。只見坐在地上的王天逸沒吭聲,黑影裏看不清他的臉,只是兩隻眼睛盯着他發出疹人的綠光,好像一匹受了傷的獨狼。
聽説你被他們打了?唉,兄弟,你的命真是太苦了!甄仁才蹲在地上,臉上傷心欲絕,兄弟,你不知道,聽説你出事了,我晚上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求了張師父好多次,才獲准來看守你,我怕你再遭罪啊甄仁才説着説着就落下淚來。
黑暗中發出了一聲嘆息,王天逸的臉慢慢地浮現在了燈影裏毫無表情。天逸,你的臉?天啊!我唉!兄弟,你受苦了!甄仁才眼圈一陣泛紅。
我很好。謝謝你,東西拿走吧。夜深了,我得睡了。王天逸説得很慢,因為這些話他説得很艱難。兄弟,你還記恨我懷疑你嗎?甄仁才啪的一聲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記耳光:我不是人!但是你知道嗎?那幾天我丟了買前程的銀子,已經快瘋了!該死的賊!他偷眼向王天逸看去,只見王天逸突然笑了,説了一句:我原諒你了。
此話已出,甄仁才高興得簡直要跳起來,他激動地把手伸進柵欄,握住了王天逸的手:還是兄弟啊!兄弟,為了你,我向計百連借了幾千兩銀子的高利貸,全給張五魁了!一定要把你救出去。甄仁才看着王天逸,他的目光堅定至極。
王天逸回以幾聲輕笑:那多不好,你還得起嗎?你的前程咋辦?為了兄弟你,我把命豁出去都沒問題!這種事算個屁!好兄弟啊。王天逸輕輕握緊了甄仁才的手。
兩人又談了一會,甄仁才左右看看,把臉靠近鐵柱,神秘兮兮地説道:兄弟,告訴你個秘密。掌門他們正打算派人搜索你沿途的客棧、當鋪,附近出賣武功的掮客大商也會去詢問,你知道,我們青城在江湖上名聲很好,也是北方的名門大派,我們問,對方肯定説的
王天逸微微點頭,問道:兄弟你想説什麼呢?甄仁才嘆了口氣,説道:我怕他們找到你的證據啊。那你覺得應該如何?你怎麼處理鳳凰劍法的?賣給誰了?或者藏在哪裏了?告訴我,我提前一步把線索給他們掐斷了!他們找不到,肯定會放了你。甄仁才盯着王天逸,兩眼已經放光了。
王天逸想了一會,他小聲地説道:過來,我告訴你,我藏在聞聽此言,甄仁才拼命側着頭往裏面湊,恨不得把頭擠過鐵柱縫隙:哪裏?哪裏?他嘴裏急速地念叨着。
在這裏!第一個字王天逸説得近乎耳語,但最後兩個字卻是一聲怒吼,伴隨着這聲怒吼,他的兩隻手嗖的一聲穿過空隙,鐵鉗一般扼住了甄仁才的脖子。
事發突然,甄仁才的腦袋咣一聲撞上鐵柱,接着脖子上好像被套上了鐵圈,氣根本出不來,青筋好像綠色的蚯蚓一樣爬滿了腦門和脖子。兄弟甄仁才拉住王天逸的胳膊,竭力地叫了出來。
你這個小人!咬牙切齒的聲音從腦後傳來,甄仁才心道不好,頃刻間如墜冰窟,右手趕忙鬆開王天逸的胳膊,正要拔劍,啊!一聲慘叫,甄仁才的右手轉眼間被身後的王天逸抓住,刷的一下就被擰進了身後的牢籠,緊緊地扣在了冰涼的鐵柱上。
在我面前你還想拔劍?這句話一字一字地從王天逸的牙縫裏擠出來,每一個字都讓甄仁才一陣哆嗦。
又是一聲慘叫,王天逸狠狠扯住了甄仁才的左耳,要不是我答應了他們,今天我就把你的耳朵給你撕下來,留個念想。王天逸冷笑着説道。
你誤會了!天逸甄仁才語調顫抖得像風中的蘆葦,但他沒有説完,耳朵的劇痛消失了,但同時腦後就像被一記重錘擊中了,整個人向前撲了出去,撞向了桌子。
你你你捂着腦袋的甄仁才驚駭地指着冷笑的王天逸不知道説什麼了。你做的那些事情,早有人告訴我了!王天逸説道。誰?你父母!
原來甄仁才父母在離開青城之前,覺得太對不起王天逸,就到牢裏把實情全告訴了王天逸,讓甄仁才套王天逸話的計劃失敗了。
牢門外邊已經是一片狼藉,甄仁才帶來的酒菜灑了一地,桌子也翻了,油燈摔在地上,摜出了一片油漬,上面騰躍着青藍色的火焰,王天逸的臉被監籠的陰影分割成一片片的,幽幽地閃動着青色,看着甄仁才坐倒在地上的狼狽,這張臉浮現出鄙夷的笑容。
就你這小人伎倆,哼!王天逸冷笑了一聲。被這聲嘲笑刺得回過神來,甄仁才大叫一聲跳了起來,刷的一聲抽出了長劍直對着籠子裏的王天逸,憤怒的臉都扭曲了。
呵呵,想捅我?王天逸從鼻子裏不屑地笑了兩聲,你敢嗎?不怕你那光輝的前程受影響?你!甄仁才牙齒咬得咯咯響,手指用力,長劍的劍刃在空中轉着圈,恨不得馬上就要刺人王天逸的身體裏。
兩人對視着,連風都好像靜止了,禁閉室裏忽閃的火光映照的黑影如鬼魅般閃來閃去,空氣裏只有裹着長劍的如白霜一般的寒氣在翻滾。
呵!我和一條死狗較什麼勁呢?甄仁才突然笑了,然後整個人好像都鬆弛了下來,他悠悠地把長劍收回劍鞘,反身收拾起桌子來。
你這個小人!王天逸憤怒地用手握住了鐵柱,大吼道,混蛋東西!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哼。甄仁才面對着怒不可遏的王天逸,氣定神閒地坐在了椅子上,冷笑道,小人?不知道誰偷了師門的壽禮?還好意思説別人小人?你有資格嗎?
我沒偷!王天逸吼了起來。沒偷?壽禮是誰一路帶來的?封條怎麼不見了?封條是嶽中巔撕的!我江湖經驗不足,錯看了嶽中巔,但是我拼死護壽禮!我一心為了師門榮譽!我怎麼會偷?我不會偷!
你有什麼資格質問我?虧你還有臉?王天逸猛醒過來,發覺自己根本沒有必要跟他解釋。師門榮譽?有臉?甄仁才冷笑着站了起來,一臉正義凜然,現在你的嫌疑最大,我搜集你的證據給掌門,我倒要看看是你看重師門榮譽還是我看重?
他的話聽起來如此正氣凜然,以至於王天逸喉頭作哽,無言以對。
甄仁才指着王天逸的鼻子一字一頓地説道:我是欺騙了你,但我一點愧疚都沒有,因為我上對得起天地,下對得起師長良心!知道什麼是俠義嗎?這就是俠義!手段都是次要的,只要一顆心上為了天地君親,下為掌門師父,那什麼手段都是正義的!
卑鄙小人!王天逸的肺都要氣炸了,你為何不直接問我,反而把我矇在鼓裏,用自己偷自己這種卑鄙的伎倆耍我!要是你告訴我,我馬上去掌門那裏求責!你這個口蜜腹劍的大俠!
甄仁才看着黑暗裏那雙迷離的眼睛,他笑道:推崇俠義的,是有力量可以對別人行俠仗義的人;你想捅死我,是因為你是被行俠仗義的。説着他靠近了鐵柱,笑嘻嘻地説道,要當大俠,就要為了正義六親不認,您這當慣大俠的怎麼還沒想通呢?
夠了!王天逸直起腰來,痛苦地緊抿一下嘴唇,你給師父他們找證據,你有理我説不過你,但是,你應該知道我的為人!我並不是那種偷掌門壽禮的小人!況且現在也沒有確實證據證明是我偷的,為什麼我冰心一片對你,你卻不能支持我幫助我?你別跟我説什麼大道理,難道一份情義你就看得那麼淡?我原來當你是兄弟呀
你偷沒偷並不重要,只要能證明你偷了就行了,不過是掌門需要一個罪犯,而有人需要一份功勞!甄仁才一扭身又坐回了椅子上,他低頭冷哼了一聲,説道,另外別跟我提什麼狗屁情義!不過看誰有用罷了,我當時不過是看你正在走好運,有點用而已。
王天逸呵呵一笑:我真傻,別人對我好,我就想對別人好。世上只有雪中送炭是朋友,錦上添花的哪有真心?趙乾捷為了護我被扭斷了手指,這種朋友才是患難見真情!得了,甄仁才一聲冷笑,連師門的壽禮都敢私吞,你還有臉談真情。
王天逸舉手向天發了一個毒誓,然後轉過臉來對甄仁才冷笑道:你莫要再裝了。我知道你心裏有譜,劍譜不是我偷的。斷子絕孫的毒誓我都發,你發一個看看,就賭咒説你真心相信是我偷的?
不料甄仁才卻變了臉色,他皺着鼻子走向前來指着王天逸狠狠地説道:不是你偷的又怎麼樣?你知不知道我其實一直很討厭你?
你討厭我什麼?王天逸愕然説道。我討厭你從江湖回來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我從來沒有在同門面前吹噓過,以前做什麼,我現在還在做什麼,沒有任何改變!這才是我討厭你的地方!你知道,你碰上的機會有多麼難得?為什麼你不利用?媽的,好像還是掌門求着要你接受好處?誰碰上不順竿爬?你説你沒變,你憑什麼不變?我們像蟑螂一樣搶吃的,而天上掉餡餅,你這個混蛋卻擺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你這不是傲慢是什麼?你説你該不該死!
王天逸看着籠子外怒氣勃勃的甄仁才瞠目結舌道:我該死?我告訴你,我回青城的時候還打算回去種地呢!江湖那種地方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用!狗屁爬竿,純粹拿命換錢!還不一定換得到!甄仁才真的怒了,他噝噝抽着冷氣,眼裏卻滿是怒火:別告訴我你不愛錢,不想地位!
我沒想過!王天逸説道,原來想過,老實説,看了江湖真正的廝殺,我想我沒那本事!好幾次都差點沒命
王天逸!甄仁才咬牙切齒地打斷了王天逸的話,他盯着王天逸説道,你在羞辱我!你靠的不就是運氣嗎?
王天逸一怔,定定地看着這張年輕的憤怒的臉,心底突然浮上一陣快感,他好像貓戲弄老鼠那樣微笑了起來:哎喲,我怎麼羞辱你了?我不愛財,沒有動過壞心眼,什麼事情都是隨遇而安,我自甘低位,正所謂無欲則剛,就算是現在被關在這裏,我也無所畏懼,因為我堂堂正正!説實話,以前我還敬佩你人才之名,可現在,哼,看着你的那些下作的手段,呵呵,我挺可憐你的。
甄仁才一伸手,長劍鏘的一聲躍出劍鞘半截,但他看到了王天逸嘲笑挑釁的眼神,長劍停在了半空。他閉上了眼睛,好久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呵呵,你想激我,你道行不夠。
甄仁才!王天逸一聲斷喝,我就不信天下就沒有正義,能讓你這種人橫行?
正義?甄仁才哈哈大笑起來,我這是替天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