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銀灰色的大戟矗立在荒原之上,戟刃上是蒼茫的一片墨色。在那個孤獨的少年腳下,火霰原一展千里。那時,湛紅的天空浮雲吞吐,萬象斑斕。
翌日,傾盆大雨。
隆隆的馬蹄聲踏破雨浪,荷甲的武士們神色端凝。黑甲的將軍一騎突出,連綿的雨水順着銅製頭盔上的虎頭陽紋,已經將他的臉頰浸透。可是他的神色卻如石刻般巋然堅毅。他伸出手,拔出腰間的斬馬刀,遙指天空。寬闊的刀身斬斷雨線,天色閃若螢火,電牙倏忽隱沒。
此後,便又是亙古的暗。
夔哀帝四年春,堯國叛將越青冢親率七萬大軍,夜襲堯之衞北城。一月內連下十城,是月,滅堯。
那個時候,一個少年,一個老人,一杆大戟,正在火霰原上游弋。高瘦的老人將手放在御天的頭上,發出令人骨冷地嘆息。
那個時候,一駕轅車,正向北疾馳。少年將頭探出車外,露出觸目驚心的一頭白髮。那是利飄雪第一次離開南衍的深宮。
那個時候,黑衣北豹魂顧不上安撫一身的疲倦,孤身潛入堯宮,只為一個承諾,賭上自己的性命,拼死救下了堯明氏的遺孤。少年明翊將頭枕在北豹魂厚實的脊背上,向故鄉投去最後的一瞥。
距離那個時候,又已經過去了多少時候?
如今的大夔朝,已是干戈四起,大陸上六個國家:羿、胤、堯、衡、衍、靖,還有政令不出中原的大夔朝,互相殺伐,無有竟時
內監用鐵標尺將青銅的宮燈撥弄熄滅,皇帝這才意識到這個晚上又這樣過去了。他伸手合上樨案上的木櫝,卻看見原來還有幾札沒有處理。這個天下,皇帝默默地想,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事情?
後世眾史家對哀皇帝楚循的評價,相當的一致。大家都認為如果不是生在帝國的基業岌岌可危的亂世,那麼他將會是大夔朝除了開國的天武帝外最出色的皇帝。夔哀帝四年春,當越青冢起兵之後,所有的人都以為帝國再也不能安枕的時候,哀皇帝卻運用他高妙的政治手腕,成功地使越青冢兵鋒轉向,按照皇帝的安排,將堯國滅而後立,並換來長達三年之久的寧靜。那是哀皇帝第一次顯示自己的力量。儘管在後來看,那不過是使帝國全境免於烽火的一個插曲。畢竟,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和大夔皇帝一樣野心勃勃的胤武公敖逐未。
敖氏,七百多年前,天武皇帝開國,他們的先祖不過仗着是皇帝的姻親才得到當年的封國。沒想到,最後,他們卻成了這個大陸上對帝國權力最強大的覬覦者。這隻因為,有胤武公敖逐未。想當年,當楚循尚在弱冠之時,敖逐未已經在大陸上垂名甚久,跋扈到可以在楚循的父皇面前飛揚跋扈的地步。從那一天起,在楚循的心中,就暗暗地立下誓言:總有一天,他要重振楚氏的聲威,讓像敖逐未這樣的梟雄也不得不臣服在自己的腳下。
畢竟,朕才是這個天下唯一的皇帝。而現在,這個機會終於來了。
哀帝七年三月,諸侯並起,從自己的國家出發開拔,前往帝都白槿,開始了哀帝即位以來的第一次朝覲。那個時候,帝國的聲威迴光返照般盛極一時。
皇帝。內監恭敬地垂首道,羿公在殿外等候多時了。
哦?皇帝點點頭,算來今日便是羿國國君宗暄離開帝都的日子了,傳。
卿家這就要走了麼?皇帝的聲音越過樨案,傳入宗暄的耳中。
是的,皇上。宗暄拜曰。
不知道前日和卿家的言語皇帝欲言又止,抬眼看向宗暄。
皇上放心,敖逐未狼子野心,昭然天下,臣下畢竟還是皇上的臣下。宗暄再拜。
好。皇帝撫掌,難怪武公離開白槿的臉色會那樣難看。既然如此,皇帝停下,攤開手,內監立即將一卷絲帛奉上,這便是豹邂、雲中、涿郡等七城的地圖,從今日起,它們便可以納入你們羿國的治下了。
這宗暄面露愧色,卻難掩心中的興奮,臣下
哈哈哈。皇帝站起身,大笑起來,背向宗暄,這個天下,有些規則,朕還是知道的。
皇上宗暄從內監手中接過絲帛。想起數日之前,敖逐未約自己共起對抗皇帝。而現在,自己的手中握着的卻是新得到的七座城池。
等到那時敖逐未曾給自己描繪了一個美好的遠景。
那時?宗暄漠然地想了想這兩個字,比起看不見的那時,現在是多少重要。
總有一天。面壁的皇帝面色肅然,我要讓這個天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是日,羿君宗暄離開白槿。而白槿城下,一隊隱藏的人馬順着進城的人流分散開,慢慢地滲入城市。
在白槿的另一處深宮中,峨冠者高踞而坐,端起案上的銀盃,沉吟片刻,然後擺擺手,屏退左右。堂下之人淺淺一笑,將手中的杯子放下,長揖而拜。
我突然想到,原來你我姓氏卻是一樣的。峨冠者抿了一口杯中酒。
楚破的先祖本姓褚,跟隨先帝征戰多年,最後才得此賜姓。堂下之人卻是胤國大將楚破。
哈哈,楚兄這次前來,又給我楚傳帶來什麼消息呢?堂上之人面色一凜,卻是大夔皇帝的弟弟,寧安王楚傳。
楚破長身而起,揮動袖袍,在堂下踱步起來:皇上即位已七年有餘,不知寧安王以為天下之勢為變幾何?
天下之勢,北有你大胤,西有羿,皆虎狼之輩。
然其餘四國呢?
靖國有西南三十族的牽制,暫時受其掣肘。南衍國主利炎穹素無大志,也不足為慮,而堯國只有一個越青冢,此人卻是最忠於皇帝的人。衡國景於通倒是和武公一樣,對天下有所期待呢。
哈哈哈。楚破大笑起來,都説寧安王性情懦弱,喜酒色,此刻娓娓而談,對天下卻是明察秋毫。
我更想知道的是,楚兄作為天下最有權勢諸侯的重臣,跑到我寧安王的府邸,卻是為何?寧安王不理會他的言語,徑自説道。
因為這個天下只有武公知道,寧安王的志向他的語調慢了下來,慢慢地將眼角瞥向楚傳。
我和武公早有所交。楚傳意味深長地説着。
如果寧安王同意我的提議,楚破猛地跪了下來,那麼我便回胤國覆命了。
楚循。楚傳沒有回話,只是將臉側了過去,你我兄弟還是得到了這樣的命運。
深宮裏地嘆息被重重的宮闈割斷,最後連盤旋的氣力也沒有,就沉淪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