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日,凌晨,洪軍諸部齊聚昆明城東,發動總攻。
包力士、劉林、王緒及其餘諸將等七路部隊,十四萬人,擔任攻城先鋒。
戰況一如往常般慘烈,辰時將過,王緒及其餘諸將的部隊死傷過巨,捱不過城頭守軍射到的火炮、箭矢,紛紛敗下陣來。
獨見包力亡與劉林兩路部隊繼續奮戰。
包力士有火炮支援,劉林有台灣的藤甲兵,故都能維持攻勢不墜。
約莫到了巳時一、二刻,這兩路部隊共四萬餘人,分別挺進到了第一道壕溝,殺光、殺散了當地士兵,然而有了壕溝,雖能倚仗來減少傷亡,卻也不易再發動攻勢。
這頭,劉林與部屬據於溝內,一籌莫展。
那頭,包力士身先士足,發令喊道:“地鼠隊出列!”
千餘名包軍士兵分別應聲,十人一組,相銜組成上百根細長竹管,越過壕溝間的空地,送到吳軍所在的第二道壕溝。
吳軍士兵莫名其妙,未及應變。
這當兒,包力士又喊:“地油隊出列!”(地油類似今之石油)
上百名包軍士兵分別應聲,人手一包小羊皮袋,內滿地油,套入竹管的末端口,旋交地鼠隊員鼓風送氣,把那地油透過竹管送出。
噴得吳軍士兵滿頭滿身,一陣喧譁。
包力士眼看時機成熟,謹慎地打石點火,使勁拋去。
轟隆一聲--
第二道壕溝於瞬間起火,一發不可收拾,吳軍再怎麼不怕死,也不得不奔走逃避。
地鼠隊送入的地油彷如火舌,四下吞噬吳軍將士。
包力士所部遂即攻進第二道壕溝,並依樣畫葫蘆,很快地再越過第三道壕溝,直抵城牆下方。
劉林苦笑道:“這廝小聰小慧,真有他的,唉……我不如也。”立刻下令麾下各部,跟着湧進。
包力士開始攻門,發令喊道:“天龍隊出列!”
數十名士兵分別應聲,全是些特別壯的力士,合力推來一部大鐵車,光是輪子就有十多雙,車上別無他物,單單載了一大管巨炮。
中軍帳前,觀戰的陳近南忙問丹多義律:“那麼粗的巨炮能用嗎?”
丹多義律皺眉道:“但願能用,否則勢必鏜炸,屆時死的怕是我們自己人羅。”
陳近南愣道:“這個包力士,想當元帥想瘋啦?”
城頭上的守軍看了,猜知敵軍要攻門了,調來火銃隊與弓箭隊,沒頭沒腦地大射特射。
包力士麾下也不上前送死,緊貼着城牆躲避,眼看天龍隊員冒死為那管巨炮裝填彈藥,備便發射。
隨後趕至的劉林急問:“老包,你那玩意管用嗎?”
包力士道:“當然……不管用。”
劉林一怔:“那你還要打?不怕炸死大夥麼?”
包力士笑笑:“只要咱們躲得遠,那咱們就炸不死。”旋而喊道:“天甲隊出列!”
數十名士兵分別應聲,又是些特別壯的力士,合力又推一部大鐵車,車上載了一大座鐵門。
劉林一怔之餘又一怔:“咱們這是要攻門,還是要幫他們換門呀?”
包力士不耐道:“你看着吧。”
末幾,天龍隊員身臨矢風彈雨,推着炮車,送入門裏,旋即撤至天甲隊那座大鐵門後方。
那座大鐵門別的沒有,就是能遮箭矢擋子彈。
不一會,轟隆一聲霹靂巨響--
巨炮果然鏜炸。
爆炸的威力四下震發,霎時震垮了昆明城門,還連帶垮了部分城牆。
所幸有那座大鐵門遮擋,據於城牆他處的洪軍將士則安然無恙。
劉林吁了一口大氣。
中軍帳前,觀戰的陳近南等人也是,心裏均想:原來是這樣的一個用法。
包力士的數千名弓矢手與數百名火銑手,不待命令,同時躲到了天甲隊鐵門後方,列成三排長伍。
就這樣隨着天甲隊前進而入城。
城頭上的守軍見狀,有的嚎啕大哭,有的茫然失措,鋼鐵般的鬥志瞬間消逝,或是棄械逃跑,或是出城投降。
昆明城終於破了。
午時將盡,周子瑾與卞三元調集城內將士萬餘人,沿着內城佈防,保護大內行宮。
(此時的行宮,不過是昆明府衙罷了,至於內城,則是臨時搭蓋的高牆而已。)
差不多到了未時牌初,湧入的洪軍已經多達十萬,城中巷戰的進展,遠較周子瑾預料得快。
周子瑾遂對卞三元道:“卞老,你快回宮面聖,趁叛軍尚未掌握西門的滇池入口,帶着萬歲逃吧。”
卞三元道:“你的才能高我十倍,只有你帶萬歲逃走,將來大周才有興復的一天,我還是留下來斷後。”
周子瑾苦笑:“我真有這麼高的才能,大周朝,也不會落到這個下場。”
卞三兀道:“丞相,快走吧,都什麼時候了,再蹉跎猶豫,可就什麼都完啦。”
周子瑾一咬牙,也不再跟卞三元客氣,拍拍對方肩膀,轉身逕自回宮。
金殿上,此時一片惶然與哭號,皇親國戚、后妃女眷們羣聚於此,各都不知命運將如何。
洪化皇帝身着黃袍,神色慘白地枯坐龍椅,以手支頭,目迎着周子瑾步入。
周子瑾拜道:“陛下,守不住啦,咱們快從西牆水門離城,疾往鎮南避難。”
殿上眾人譁然。
洪化重重拍了一下茶几,喝道:“安靜!”
眾人這才噤口。
一頓,洪化問道:“鎮南只是座邊城偏關,如何擋得住陳近南的三十萬大軍?鎮南如若不守,將往何避?”
周子瑾道:“可至洱海畔的大理城,暫避待變。”
洪化嘆道:“待變?恐怕陳近南容朕不得,不會讓朕待變。”抬頭再問:“大理如若不守,將往何避?”
周子瑾哽咽道:“或可前往緬甸國暫避。”
洪化仰頭苦笑:“那朕,不是像足了前明的桂王麼?”(明朝滅亡前夕,最後一個皇帝:桂王,便是輾轉逃到了緬甸。)
正説間,線成仁入內急報:“啓奏陛下,胡、胡國柱那奸賊,賣主求榮,竟然擅自撤走城西守兵,放了叛軍進佔西牆水門,咱們的水師……怕是全完啦……”
殿上眾人又是譁然。
洪化與周子瑾更是相視錯愕。
線成仁霍地站起,朗聲説道:“陛下,臣為吳周賣命,至死不悔,但、但不管你們兄弟誰王誰寇,都是吳周,臣斷不願為此白白犧牲,還請見諒。”
周子瑾驚詫叱道:“線成仁!你説的這是什麼話?”
線成仁冷笑:“陳近南都打進來啦,你還他媽的裝你丞相的派頭,啐!”
洪化鐵青着臉質問:“線成仁!你也跟胡國柱一樣,想把朕賣給叛軍麼?”
線成仁道:“我還沒那麼沒良心,陛下,放我一條生路吧,我要出去投降啦。”
周子瑾怒道:“你——”
“我怎麼啦?”線成仁一腳踢翻了周子瑾,唾道:“反正我降的還是吳周的皇帝,又不是降給異性或外族,算不上是不忠不孝之輩,”環問廳上眾人道:“你們説説,對麼?”
周子瑾爬將起來,恨恨説道:“等你到了陰曹地府,再去問你父親,線老將軍,看他説你是不是不忠不孝!”喝道:“來人呀!將他拿住!”
廳上四周十數名御林軍聞令,紛紛拔刀,搶到周子瑾身後。
看得周子瑾傻眼。
線成仁笑道:“你這窮酸書生,還以為這是什麼時候?想拿我?呸!”又是一腳踢翻周子瑾,隨即,環視眾人朗聲説道:“你們想活命的,就跟我一起出去投降,不想活的,就留下來陪着萬歲殉國吧。”
洪化悻悻然不語。
線成仁當下伸手一招,帶走了所有御林軍士,快步出殿。
不少皇族遠親與異性姻親也跟了出去,嘩啦啦地,走了一大半人。
唯剩洪化的后妃子侄伴在他的身旁。
偌大的金殿,此時顯得異常淒涼。
洪化起身走至殿中,慘笑道:“罷了,罷了,當年皇爺爺就是在這座城裏,絞死了前明皇帝(桂王),如今膚在此殉國,也算是報應不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班后妃子侄旋即撲倒在洪化腳下,哭成一片。
周子瑾更是抱緊洪化雙腿,哭泣道:“陛下,您要珍重啊,陛下……”
洪化俯視周子瑾道:“周卿,你還在啊?怎不跟着出去投降呢?你是陳近南的老師,他不會殺你的。”
周子瑾叩頭哭道:“臣無能,辜負了先皇囑託,不能夠善輔陛下,臣無能!”涕泗縱橫,不能自己。
洪化輕撫周子瑾的頭,欣慰笑笑:“這一切都是命呀,無關乎你的能力,天老爺要陳近南這樣一位奴户晉身為王,誰都不能阻止,天老爺要膚亡國滅家,你又怎能逆抗?天意不可違啊……”
周子瑾更是慟哭。
洪化續道:“好歹朕是死在親兄弟的手裏,大周雖然換了皇帝,卻沒換了國號,相較明思宗與桂王,上蒼已算善待朕啦。”
一名太監這時奔入殿內報道:“萬歲!萬歲!不好啦!不好啦!卞大人被叛軍殺啦,叛軍就要殺入行宮啦。”
洪化不驚不駭,輕撫周子瑾道:“替朕向陳近南求情,饒了朕的妻兒性命,至於朕的屍身,隨他處置。”
周子瑾愣道:“陛下,您--”
洪化自懷中掏出一把短銃,就近額頭,放了一槍。
“陛下!”
周子瑾等人深慟大叫,扶住洪化緩緩倒下的身子,趨前探視,發覺洪化帝已經斷氣。
頃而包力士率兵衝入金殿:“洪化皇帝!出來吧!洪化皇帝!”
周子瑾應道:“不用喊啦,洪化皇帝在此。”
洪軍從內城口一直排到了金殿上,陸續湧入,將金殿內外圍得死透。
包力士瞥了洪化的屍身一眼,問道:“洪化自盡啦?”
周子瑾起身反問:“包力士,你們王爺在哪?”
包力士道:“周相,您放心吧,我們曉得您跟王爺的交情,不會為難您的,您要見他,自無問題。”
周子瑾回顧洪化的妻兒,説道:“包將軍,請你一定轉告洪王,要他善待陛下的靈柩,並善待陛下的家人。”
包力士道:“殿下仁厚,這個不消您吩咐,我想他也會做的。”
周子瑾笑笑:“那就好。”説完,拔出腰間藏的匕首,當場自刎。
包力士急道:“周相!”上前攙住周子瑾的身子,“周相,您這是幹什麼呢?沒必要嘛。”
周子瑾緊閉雙目,輕啓雙唇。
包力士於焉湊近去聽:“您要説什麼?”
周子瑾顫聲説道:“要他……取而代之……替我……報仇……”
包力士愣道:“要誰?取代什麼?”
周子瑾又咕嚕了兩句,遂亡。
陳近南是在入城時得到消息的,就在馬上,痛哭流涕。
諸將都勸。
笑月亦甚感傷。
安城完畢,黃昏時分,陳近南親手厚殮周子瑾於行營,並設靈堂。
當晚,陳近南與笑月對着靈柩飲酒,擺了三副杯筷,為周子瑾守靈。
想起諸般往事,陳近南一嘆再嘆:“你倒説説,咱們打了這麼多年的仗,究竟為了什麼?得到了什麼?”
笑月道:“眾人皆可這麼問,惟獨殿下,沒有資格這樣説。”
陳近南一怔。
笑月續道:“當年殿下跟我一樣,都是沒沒無名之輩,若非經年爭戰,豈有今日富貴?”
陳近南聽了,為之不悦。
笑月卻仍續道:“殿下勝,而周先生敗,並不代表殿下你要周先生死,周先生是為了自己的信念而死,與人無尤,可殿下若當着周先生的靈前,講這些無病呻吟之語,豈非教周先生死不瞑目?他因敗而死,還得聽你這個勝利者發牢騷?”
陳近南怫然而起:“笑月!你説這話太過分啦!”
笑月搖了搖頭,續道:“你説這話才過分,你不思考怎麼為他報仇,卻感傷個沒完沒了。”
陳近南疑道:“報仇?報誰的仇?”
笑月起身走向靈前,道:“報周先生的仇呀。你忘啦?周先生臨死之前,告訴包力士説,‘要他取而代之,替我報仇’麼?”
陳近南搔頭道:“老實講,這話是什麼意思,我還弄不懂哩,那個‘他’是指我麼?”
笑月點頭道:“你想一想,周先生始終認定順化皇帝為爭帝位,這才引起戰禍的,換句話説,周先生始終認為是順化逼死了洪化,所以要你取而代之,乾脆你來做皇帝,這樣就等於幫他報仇啦。”
陳近南道:“可、可我本來就想做皇帝的呀,發動戰爭,也是你我的本意不是?”
笑月臉色一陣尷尬,趕緊硬拗道:“話不能這麼説,周先生不比其他人更看重吳三桂一家,只因受恩顧命,方才死心效忠,等到洪化一死,他就沒顧忌啦,當然希望你取代吳世琮那廝做皇帝,別讓那廝得意羅。”
陳近南將信將疑地點了半下頭。無論如何,先前的傷悲因此而化解了不少。
這時候,包力士自外而入,上香默禱。
笑月問道:“你跟諸將剛才不都祭拜過了,有事麼?怎麼又來啦?”
包力士欲言又止,隔了一隔,忽道:“殿下,要怎麼安置胡國柱與線成仁這兩個?”
陳近南恨恨道:“這兩個專門壞事的敗類,我的麾下是萬萬不收的。”
笑月道:“殿下,可也不能殺他們呀,畢竟他們是投降者。”
陳近南沉吟:“我看這樣,不賞不罰,任由他們離開。”
包力士拱手道:“末將領命。”轉身待要出帳時——
“老包,”陳近南將他喚了回來,促狹問道:“你深夜到此,哪裏是為了那兩個撈什子的傢伙,你,是來討封賞的?”
包力士羞道:“這個……那個……”
陳近南冷哼做笑:“什麼這個那個的?你怕我不守信用?嗯?”
包力士打哈哈道:“您是不會不守信啦,就、就是怕您傷心過度,給忘記啦。”
陳近南笑罵:“忘?忘你個頭啦!”尋思又問:“今早你攻城時,弄得那個什麼天龍天甲、地鼠地油的,挺管用的,喂,怎不早點拿出呀?”
包力士答道:“不是末將不早拿出,而是打造那些玩意不容易呀,其實我早派人幹啦,這兩天才趕製完成。”
笑月笑道:“算你厲害,‘神工’包力士,果然名不虛傳。”
包力士得意的哩:“多謝丞相讚許。”旋再轉向陳近南作揖:“多謝殿下冊封!”
於焉心甘情願地退出靈堂。
休養生息了十多日,安葬了周子瑾與洪化帝后,陳近南才下令班師。
多年南征北討,驅逐滿清之餘,陳近南還陸續收滅了尚可喜、耿精忠、鄭經、王輔臣與吳世琮,天下終歸一統。
自前清康熙十二年底,吳三桂從雲南起兵開始,六年的長期戰亂,總算也在雲南結東。
而陳近南的戰功與聲望亦達顛峯,無與倫比。
秋,九月,洪軍返鄉還朝。
三十萬大罩沿途佈防留駐,抵達北京之日,只剩少數精鋭。
陳近南與笑月偕諸將、親兵騎馬入城,沿途受到萬人空巷的歡迎。
進了大內皇宮,順化皇帝更命百官列隊,重禮接待,還親自來到金水橋橋頭,佇立等候。
陳近南等人下馬過橋,一起拜道:“吾皇萬歲!”
順化趕緊趨前扶起陳近南:“免禮,免禮,都起來、都起來吧,大家辛苦啦。”
眾人遂起。
順化牽着陳近南走入太和殿,賜座於龍椅旁,寒喧問候不絕。
殿上,笑月則與吳六奇相見甚歡,敍舊暢談:“……對啦,您什麼時候來的?”
吳六奇道:“來了有個把月啦,我是八月初在南京得到昆明城破的捷報,八月底奉旨北上。”
笑月問道:“江南諸鎮情況怎樣?”
吳六奇道:“還不錯,今年當會豐收,老實講,只要不打仗了,哪個地方不好,對不?”
笑月笑道:“這個自然。”
施琅與胡如印這時也來招呼:“龐丞相,還記得施琅否?”、“龐大人,胡如印向您問安來啦。”
笑月拱手笑應:“喲,今天是什麼奸日子,怎麼大夥全到齊啦?”
這當會,太監高彬扯着尖細嗓子喊道:“肅靜——”
太和殿上旋即一片肅穆。
順化説道:“打了六年的戰爭,而今總算太平啦,當然,這都歸功於諸位臣將的辛勞,其中當居首功者,自屬洪王陳近南了。”
陳近南離座拜道:“臣託陛下鴻福,不敢居功。”
順化也離座扶起陳近南,笑道:“哪兒的話,膚有什麼鴻福?還不是先皇庇佑,父祖積德,”指着座椅道:“來來來,坐,坐。”
陳近南心裏道:“你娘哩,你的父祖都是名聞天下的漢奸,積了什麼德啦?”拱手致意,恭敬回座。
順化續道:“朕今天非常高興,要重重地封賞近南,唔,洪王陳近南聽封!”
陳近南旋再離座下拜,暗忖道:“幹!一下子要我坐,一下子又要我拜,有完沒完?”
順化隨之宣道:“賜洪王陳近南國姓,吳,並賜免死金牌、尚方寶劍各一,加賜‘乘馬進宮,佩劍上殿,參拜不名,入朝不趨’殊榮。”
陳近南道:“謝主隆恩。”
(注:古代臣屬進入禁城,是不能騎馬的,步入太和殿,是不能佩帶武器的,“乘馬進宮”、“佩劍上殿”可謂寵信已極。又,當時臣屬參拜一定要説“臣,某某”,入朝一定要彎腰快步,“參拜不名”、“入朝不趨”可謂無上光采。)
順化隨之再道:“賞洪王陳近南黃金一百萬兩,采邑一百萬户,童男童女一千名,豪宅十棟,良田萬頃。”
陳近南道:“謝主隆恩。”
順化隨之再道:“封洪王陳近南諸子為一等公爵,諸女為郡主,王位世襲罔替。”
陳近南道:“謝主隆恩。”
語畢,順化擺了擺手,示意陳近南起。
陳近南起身回座。
順化笑道:“除了洪王之外,諸位隨軍出征者,亦皆有封賜重賞。”轉問陳近南:“近南呀,你看,該怎麼個派法?”
陳近南道:“臣已奉旨,先將有功將士銓敍於奏章,轉交高公公帶回,聖上可以參酌。”
順化點了點頭:“那就這樣子羅。”將手一招,示意高彬出列。
高彬旋即展開一張黃榜,朗聲宣讀……
其中以笑月的賞、賜最重,僅次於陳近南,吳六奇、圖海、施琅、丹多義律與包力士亦都封了元帥,世稱“五路元帥”,賞賜亦豐,至於其他的將校尉曹也多有賞賜,不在話下。
接着順化複道:“此外,擢升胡如印、王緒為大學士,與龐笑月同為內大臣,並以龐笑月為首輔(即首相),三人一起輔佐朝政。”
胡如印是陳近南的姻親、王緒則是順化的老部屬(順化曾於四川鎮守),如此擢升,擺明的是一人各分一個。
笑月等三人出列拜道:“謝主隆恩。”
一俟封賜重賞宣罷,國宴隨之開始,順化親自做東。
陳近南等人也盡歡而歸。
筵席散後,順化回到了別宮,踱步冥思。
高彬來道:“陛下,您,沒醉?”
順化睨了高彬一眼,倚窗停步:“有話你就直説吧。”
高彬笑笑:“奴才的心思,總是瞞不過陛下的,但陛下此時的心事,奴才……或許也能猜中一二。”
“喔?”順化乾笑兩聲,回坐問道:“朕的心事是什麼呀?”
高彬湊近道:“陛下的衣領後面,藏着一根芒刺,教陛下很不舒服,寢食難安。”
順化變了臉色道:“你個狗奴才,這種殺頭的話,也敢亂説。”
高彬道:“奴才一心只為主子着想,甘願殺頭,也得斗膽説了。”
順化沒好氣地靜默半晌,嘆了口氣,複道:“朕的封賞這般豐厚,那個人(暗指陳近南),應該還不至於。”
高彬道:“那個人手握天下兵馬,三個內大臣裏,就有兩個是他的人,五路元帥中,就有三個是他的老朋友,遑論江湖武林,還奉他為盟主哩,奴才擔心再大的封賞,也喂不飽這隻獅子。”
順化嘆道:“只要洪王深明大義,不要輕啓叛心,朕,也就不多想啦。”
高彬道:“如果奴才稟告陛下,他,已經起了叛心了呢。”
順化一凜:“高彬!小心你的嘴巴,不要忘自揣想!”
高彬遂將昆明城外宣讀聖旨的故事,細加陳述……
順化聽完怒問:“你所説的,全是真的?”
高彬道:“奴才不敢有半句假話,當時在場的人很多,包括數十名大內侍衞在內,陛下如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倘使發現奴才加油加醬、無中生有,儘管將奴才凌遲處死、滿門抄斬。”
順化恨恨説道:“陳三,你這個狗孃養的奴户,練了幾年功夫,走了幾年好運,陰錯陽差做了王,竟還不知感激,如此目中無人?好啊,朕不殺你,只怕將來還會為你所殺呢。”
高彬進道:“陛下,您若真想動手,就得趁這幾天,晚了,可就來不及啦。”
順化一怔:“趁這幾天?什麼意思?”
高彬道:“奴才打探過啦,陳近南的三十萬大軍沿途佈防留駐,到北京的,不過是兩、三萬嫡系部隊,這時候不動手,放虎歸山,將來就更不可能啦。”
順化沉吟:“但是……聽説豐台與西山兩大營,都被包力士接管了,包力士可帶有好幾萬人啊。”
高彬道:“只要陛下穩住京師,關起九門,豐台那邊自有人去説項,屆時,包力士的人馬非但不會來幫陳近南,還會來打他呢。”
順化疑道:“你要叫誰去説項?有用嗎?”
高彬道:“這人是先帝爺的老部屬,線國安線老將軍的兒子,線成仁。”
順化又是疑道:“線成仁?當年他不是投奔了洪化麼,這種人怎麼能用?打算
高彬解釋:“陛下有所不知,線成仁與陳近南素有嫌隙,當年陳近南陣營助您登基,那線成仁沒得選擇,只能投奔洪化了。如今人家可是冒險投誠來着,對於吳周,很是忠心啊。”
線成仁投降(並非投誠)之際,以為至少能混個普通軍職,安度餘生,孰料陳近南將他貶為庶人,令他憤憤不平,適逢與高彬巧遇,索性靠了過去,遂得高彬重用,帶回北京。
順化又問:“就算朕不計較他的過去吧,然而,他又怎能説得動包力士哩?”
高彬笑答:“他是包力士以前的老上司,深知包力士的為人,當然可以説得動他。”
順化又問:“喔?那包力士為人如何?”
高彬答道:“是個短視近利的傢伙。”
順化擊掌笑道:“若真如此,事可成矣,”起身走至窗邊,“這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高彬又道:“陛下,要不要奴才這會帶線成仁過來呀?”
順化忙道:“要!當然要!快快將他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