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大軍集結於南京城外,吳六奇點撥兵馬三萬人,會同陳近南的武林聯軍、劉林兵團及包力士兵團,擇日南下福建。
就在杜少卿來去的翌日,諸將於行營內會商軍機,前來參議的笑月問道:“吳大將軍打算如何部署?”
吳六奇道:“耿精忠與鄭經仇深似海,我已派人去信招降、誘以重利,相信沒等我們到達福建,就會有佳音傳來。”
指畫桌上的地圖續道:“至於負蝸頑抗的清軍殘部,可令沈東率兵由江西穿過武夷山夾擊,一擊可破,正好同我們在閩中會師,那時要將明鄭驅逐出海,指日可待。”
笑月頷首:“確實指日可待。”頓了一頓,複道:“但與明鄭交兵,勝負原不在此,將軍應該明白。”
吳六奇點了下頭:“我懂你的意思,與明鄭交兵的勝負乃在海上,不能渡海,就不可能跺到他的痛腳。”
陳近南道:“渡海需要船艦,咱們得在打下福建之後,迅速打造船艦。”
吳六奇嘆了口氣:“打造船艦得要銀子跟時間,銀子嘛,胡如印還能應付,時間可就是問題了。”
陳近南問:“依您之見,需要多長的時間?”
吳六奇沉吟:“要打台灣,大小船艦少説也得兩百艘、水兵兩萬人,這樣一算,造船加上訓練的時間……起碼半年。”
“半年?”陳近南為之乍舌,搔頭道:“那就是明年六月,才能有着落羅?”
吳六奇道:“沒錯。”
諸將原先士氣蓬勃,霎時消減了不少。
笑月這時又道:“而且還有一個隱憂,至關重要。”
吳六奇再嘆了口氣:“你是説,咱們沒有傑出、熟練的水師將領?”
笑月點了點頭。
吳六奇道:“龐總督年少老成、能謀善略,不知能否……”
笑月搖了搖手:“我可不行。海戰之技甚為專精,即使諸葛孔明重生,亦難成功。”
吳六奇扼腕道:“如此,那就很不妙了。”
笑月笑道:“大將軍何出此言?在您的口袋之中,正有一名海戰梟雄,難道您忘記了麼?”
吳六奇一怔:“在我的口袋之中?”
笑月道:“海霹靂,施琅。”
吳六奇猛然想起道:“對呀!我怎忘了他啦!”隨即從口袋之中,摸出一枚腰牌,交給身旁親隨道:“傳我號令,把施琅從監獄裏提出,押來帳下。”
笑月趕忙打岔:“大人是想用他、還是斬他?如果是想用他,豈能這般無禮?”
吳六奇遂改口道:“傳我號令,把施琅從監獄裏帶出來,幫他梳洗、更衣,然後“請”來賬下。”
親隨會意,自去火速辦了。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兵馬調度泰半完成,施琅方被領進帳內,立於帳下。
吳六奇親自下座相迎,將其請到了正首賜座,問候道:“施兄,你的身子……近來還好吧?”
施琅乾笑道:“關在獄中,成天吃飯睡覺,還能怎麼不好?”
吳六奇問:“那麼,你應該很想出獄羅?”
施琅應道:“誰個不想。”轉而一愣,“大清……亡了?”
吳六奇笑笑:“還沒,不過也差不多了。”遂將當前局勢,簡要説了一遍。
施琅聽了沉默不語,臉上並無喜悦之情。
吳六奇變色道:“身為漢人,難不成你還為異族的滅亡感傷?”
施琅冶哼:“我之感傷,豈是為了滿清,我之感傷,是因為家仇未報,而天下已經太平,從此我再無機會手握虎符,攻伐台灣鄭氏了。”
吳六奇聞言大喜,與陳近南諸將相視而笑。
施琅怪道:“這有什麼好笑的?”
吳六奇遂再將南征的前因後果説了……
施琅深感陳永華不殺之恩,得悉陳永華遭遇不測,加害者又是自己的仇家,當場勃然憤揚、起立長嘯,俟後,跪倒在吳六奇的面前,叩頭出血。
吳六奇上前攙扶:“你這是做什麼?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施琅泣道:“我等的就是這一天,這一天哪!吳大人,您一定要讓我參戰,一定要讓我參戰!哪怕只是做一名水手,我也願意!”
吳六奇笑笑:“當真?”
施琅拍胸脯道:“千真萬確!”
吳六奇於焉退後兩步,清清喉嚨,複道:“施琅聽令!”
施琅拜道:“在!”
吳六奇道:“擢你為兩江水師提督,兼任福建水師提督,負責督造戰艦、訓練水兵,剋期越海殲敵、進佔台灣!”
施琅一愣,繼而再拜哽咽:“末、末將得令!”
同年十二月初,吳六奇親提大軍南下,陳近南自是隨軍出征,笑月則留守河南、兼顧兩江。
十二月中旬,大軍抵達福建北部,耿精忠果然遺使通和,引領大軍安然入境。
十二月下旬,沈東率領武林聯軍,自江西東境的鷹潭,越過武夷山麓,同時,劉林率兵自永安北上,吳六奇率兵西取南平,三路大軍會師於萊州城下。
不到三天,萊州城破,清軍遭到眾殲,片甲不存。
昭武五年元月初四,吳六奇大軍南下漳州,與明鄭兵團會戰於晉江、漳江之間,戰事陷於膠着狀態。
元月底,包力士率領火炮大營自廣東抵達,連克彰浦、龍溪,掃平永定、長汀,使得戰局發生逆轉,勝利傾向吳、陳這頭。
也就在這個緊要關頭,台灣方面,有人傳來了一則噩耗:陳永華憂憤成疾,病死台南。
漢軍全員化悲憤為力量,戴孝上陣,很快便攻破漳州,佔據了福建全省。
馮錫範率領所部殘兵,乘船撤到金門、廈門二島,等候台灣艦隊接應。
是夜,陳近南獨自一人在營區燒金,緬懷陳永華,想着想着,竟爾哭了起來。
“年輕人,你哭個什麼?”
陳近南抬頭一看,眼前不知何時坐了一名彪形大漢,身軀高壯,不下於己。
大漢生了一張圓圓大臉,相貌威猛但不猙獰,神態威嚴卻藴善意,笑問道:“你少年得志,理當高興才對,何苦傷悲?”
陳近南想起當年與陳永華西安相會,陳永華也曾勸慰他類似的話,不覺悲從中來,哭得更大聲了。
大漢指着焚燒的冥錢,又是一笑:“你這樣傷心,他地下有知,恐怕不敢收你的‘錢’喲。”
陳近南一怔,這才勉強收了涕淚。
大漢又問:“你祭拜、追念的是誰人?”
陳近南道:“他是我的乾爹,當今的洪王殿下。”
大漢又問:“你乾爹對你怎麼樣?”
陳近南道:“我乾爹對我很好,事實上,他對大家都很好。”轉念又道:“我自小沒爹沒孃,沒人關心沒人問,跟他相處的這兩三年中,受到他許多照顧跟提拔,在我心中,已經把他當親爹了,每當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就有一種親切的感覺……”
大漢笑笑:“這叫孺慕之情。”
陳近南問:“XXXX之情?”
大漢解釋:“就好比一頭小牛傍着生它的母牛般,有種依戀仰慕的情懷。”
陳近南點了點頭,尋思問道:“你是誰?”
大漢笑笑:“喔,我是個算命的,跑來你們營中兜生意。”
陳近南不疑有他,又問:“你算命算得準麼?”
大漢又笑:“奇準無比。”
陳近南冷哼:“奇準無比的算命師,我就見過(指的是阿慶師),人家可是真材實料喲。”
大漢道:“我也是真材實料呀,而且,我還能改命、改運呢。”
陳近南想起自己竄改生死簿的過去,又是冷哼:“你再怎麼會改,也沒神仙厲害,我看,你還是改行吧。”
大漢笑笑:“如果我説我跟神仙一般厲害,你信不信?”
陳近南搖了搖頭。
大漢道:“不然這樣,你給我出個題目,我來試試。”
陳近南道:“我的命運已被改得夠好了,不必你再改了,沒什麼好試的。”心想:“哼!萬一被你改壞了,老子要找誰賠去?”
大漢道:“那……你希望改掉誰的命運,説來我試也行。”
陳近南想了一想:“你能教我乾爹死而復生麼?”
大漢苦笑:“人死不能復生,就是神仙,那也辦不到呀。”旋即又道:“我雖不能起死回生,然而卻能促生速死,教快死的人多活幾年,長壽的人馬上斃命。”
大漢説這些話的時候,只是隨口講講,並未想到陳近南心念電轉,已經另有計較。
陳近南道:“我想教一個人死,你能辦得到麼?如果不能,那就別説你有多厲害。”
大漢面有難色道:“誰呀?”
陳近南道:“台灣的延平郡王,鄭經。”
大漢愣道:“你想教他死?”
陳近南慨然答道:“他害死了我乾爹,我要拿他的命來填!”
大漢沉吟:“你們正準備渡海攻台,鄭經若死,對你們未必就有好處。”
陳近南冷笑:“你辦不到就算了,何必説些五四三?我們既然準備攻台,鄭經死了總比活着好。”
大漢變色道:“隨你便吧,到時候,可別説我沒給你忠告。”起立轉身,大踏步地離去。
陳近南喚道:“喂!話還沒説完哩,你怎麼就走啦?”
大漢沒有回頭,只是高舉右手,伸出兩根指頭,比了一個“二”字。
陳近南暗自罵道:“瘋子!”也不理會去追。
餘夜無事。
如此過了兩天,台灣方面又有人傳來消息,説是延平王鄭經突然病故。
(注:根據史載,清廷之施琅渡海攻台以前,陳永華與鄭經確先後身亡,差隔不到一年,為了情節順暢,作者將年代做了若干更動。)
施琅得到消息,再三要求察證,待察證確切無誤後,哭號不止。
吳六奇怪道:“鄭經是你的仇人,他死,於你乃是天大的喜訊,你怎麼反而痛哭?”
施琅道:“我之所以日夜打造戰船,整軍經武,為的就是攻上台灣、手刀鄭經,現在鄭經已經死了,即使攻上台灣,我滿腹的悲恨要向誰來發泄?”
吳六奇於焉瞭然,等到施琅走後,轉對陳近南道:“近南呀,你要記住今天這個場面,今生今世:永遠不要犯下鄭經的錯誤。”
陳近南道:“你是説……”
吳六奇道:“絕對不要逼一個人才恨你,還讓這個人才落入敵人手中。”拍拍陳近南的肩膀,“懂麼?”
陳近南點了點頭:“我懂。”
然則陳近南心裏另有一番驚歎,對於兩天前那個夜裏,那名大漢的改運之説,又是懷疑、又是深信:心想:“他臨走前,比畫了一個‘二’畫字,難道是指……兩天之後?”
當晚,陳近南故意來到上次遇見對方的角落,希望再次相遇。
而那名圓臉、精幹的彪形大漢果然也再次現身。
陳近南笑迎道:“閣下神機妙算,敢問高姓大名?”
大漢笑笑:“想到要問我名字啦?為什麼?”
陳近南道:“你為我們除去敵營領袖,在下理當致謝。”
大漢道:“真要謝我?不會後侮?”
陳近南聽他這麼一説,反倒遲疑了,問道:“鄭經是被你改了命數,提早死亡的吧?”
大漢點了點頭:“便只為了這個,你要謝我?”
陳近南道:“這便夠了。”
大漢道:“那好,將來我向你討回人情時,無論如何,你都不能拒絕。”
陳近南苦笑:“將來?為何不是這會?”
大漢道:“這會時機尚未成熟。”
陳近南兩手一攤:“那好吧,就等將來。”忽爾想起了什麼,“對了,你還沒説出你的姓名。”
大漢笑笑:“去問你漳州城外的那個朋友,他識得我,讓他告訴你吧。”説完,轉身大踏步離去,沒於夜色。
“等等——”陳近南施展輕功,發足去追,豈料才一眨眼的功夫,已不見了對方,心下暗忖道:“這個人莫非是神仙?他説我在漳州城外的那個朋友,倒底是誰?”
就這樣,陳近南心頭惴惴,偏又無可奈何。
大敵當前,鄭經卻突然病故,台灣島內自是人心惶惶,尤有甚者,府內還引發了奪位之爭。
羣臣結成兩派,一派以蕭統為首,支持王長子,鄭克臧繼任;一派以馮錫範為首,支持王次子,鄭克塽為王,兩派相互傾軋、勢如水火。
最初,羣臣爭鬥雖烈,但還不敢造次,唯恐鬧得太過厲害,破壞團結,會消耗抗敵的力量,玉石俱焚。
值此敏感時刻,偏偏鄭克臧遭人暗殺身亡,蕭統等人震怒,分從諸羅(今之嘉義)、打狗(今之高雄)調兵圍攻台南府。
馮錫範坐鎮府衙,緊閉城門,號令王府親兵,登城抗拒防守。
內戰於焉爆發!
島內諸將本來深恨馮錫範專權跋扈、目無王法,必欲殺之而後快,可是隨着時日一久,想起鄭克臧反正死了,如果攻破府城,殺死了馮錫範,還不是得扶持鄭克塽繼任?那馮錫範是鄭克塽的舅舅,鄭克塽一旦繼位,能不翻臉報仇麼?
於是陣前倒戈的將領日增,蕭統及其蕭家軍日趨孤立,圍人的反有被圍的危險。
戰況再這樣發展下去,馮錫範必將得勢,或許他以為志在必得,對於投效的將領也就不再禮遇。
其中,司馬家的司馬文違犯軍規,按律當斬,司馬獨飛等人屢屢求情。
馮錫範竟斷然拒絕。
司馬家族羣情譁然,攻破監獄,將司馬文救出。
馮錫範猶不妥協,下令緝捕。
司馬家族固然人多勢眾,可是部隊多在城外,正與蕭家軍大戰,索性打開台南城北門,與蕭家軍私下議和,聯手進攻延平郡王府。
戰況登時逆轉!
不出兩天,台南城破,馮錫範死於亂軍之中,鄭克塽縱火焚燒王府,自焚而死。
夏六月,吳六奇等人獲悉台灣內亂,其時戰船造好了十之八九,水兵訓練得也很紮實,諸將多數主張把握良機、提早攻台。
惟獨施琅反對,他道:“台灣雖然內亂,可澎湖沒有亂,劉國軒跟他那兩百艘戰船更沒有亂,倘使冒然進攻,只是自毀長城。”
(注:劉國軒是當時台灣水師的提督,鎮守澎湖。)
諸將均知施琅乃是攻台海戰的主將,他都這麼説了,誰敢多言?遂照原計行事。
六月底,湖廣傳來昭武皇帝攻破衡州的捷報,七月上旬,拉布的部隊又遭雲貴守將郭壯圖伏擊,全面潰敗,拉布也被俘、斬首示眾。
吳六奇等人旋即再開會議……
劉林率先説道:“章泰跟拉布都死了,清軍已經徹底完啦,吳三桂的下一個目標,很可能就是我們。”
吳六奇道:“依你之見,應當如何是好?”
劉林道:“立刻暫停攻台準備,調兵防備皖、贛二省。”
施琅道:“不可!此時我們這麼做,豈非逼吳三桂動手?還是儘快渡海攻台,然後再徐圖陸事。”
劉林冷哼:“上個月如果你肯聽勸,早早渡海攻台,現下不就都沒事了嗎?
而今卻出爾反爾。”
施琅辯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並非出爾反爾,現在攻台,也還不遲。”
吳六奇環視諸將詢問道:“諸位以為如何?”
劉林、沈東與包力士等人剛搶到地盤,擔心被吳周奪去,都力主調兵備戰。
施琅等人則一心報仇,力主攻台。
吳六奇畢竟與陳近南軍職相若,平起平坐,於是單獨再問:“近南,你的意下怎樣?”
陳近南道:“失去的土地可以奪回,失去的人不能復生,我只想趕緊登上台灣,為洪王殿下重殮安葬。”
諸將不料陳近南竟能説出這一番話,聽了頗有感觸。
吳六奇更是為之動容:“説得好!”當下拍版定案,朗聲説道:“咱們還是誓師東征,出兵台灣,先為洪王殿下報仇吧!”
諸將起立齊應道:“誓師東征!出兵台灣!誓師東征!出兵台灣……”
眾口一致,再沒有人有異議。
不數日,兩百餘艘新造船艦一一下水,準備裝載水兵、裝設火炮。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忽有颱風來襲!登時狂風暴雨,鼓浪為嘯,竟在一夜之間,吹走、沉滅、擊壞、淹沒了所有船艦,一艘都沒得幸免。
隔天清晨海面卻又風平浪靜,波紋不興。
吳六奇諸將全都趕到海邊探視,對於這場莫名的颱風,既覺得詭異、又覺得震怖。
眼看半年來的心血毀於一夕,施琅更是痛心疾首,坐在海邊失神凝望。
一名水師副將上前來報:“啓稟吳將軍,諸位將軍,咱們的艦隊……全給毀啦。”
吳六奇忙問:“人員傷亡如何?”
那名副將答道:“水兵們尚未登艦,所以無人罹難,至於留守船上的人員則都幸運脱險,被海水衝還岸邊。”
吳六奇一愣:“也就是説,沒有半個人傷亡羅?”
那名副將答道:“是的。”
諸將譁然。
試想,這麼兇猛的一場風雨,毀掉了兩百餘艘船艦,船上的人員竟能全數脱險,安然無恙,怎能不令人懷疑有什蹊蹺?
劉林一旁再問:“你説留守船上的人,都被海水衝還岸邊,這倒底是怎麼回事?”
那名副將支吾道:“回大人的話,屬下、屬下們也感到納悶,照理説,這根本……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諸將又是譁然,唏噓議論,已經有人認定,這是媽祖娘娘施的神通。
閩台諸將多有信奉媽祖娘娘者,尊其為“台灣保護神”,而今吳六奇等人正欲攻台,遭逢如此詭奇台風,當然會有人認定是媽祖娘娘的法意了。
不少信奉玄天上帝的天地會眾加以駁斥,雙方吵成一團,然則信者自信,不信者自不信,也爭論不出個結果。
尤其船毀、艦沉乃是事實,不管真相如何,攻台一事,勢必輟止延後。
諸將好不容易等到今日,征途受阻,士氣於焉大挫。
陳近南的心情也墜到了谷底。
回營後,他上鞍策馬,出城散心。
快馬加鞭跑了一陣,四周已是荒郊,回首眺望,漳州城距離相當遠了。
陳近南環顧左右,想找個歇腳飲馬的所在,不期然瞥見,附近有一間眼熟的破廟。
心想:“那不是五道轉輪王遭到圈禁的廟麼?”轉念頓悟:“對了!那個很會算命、改命的大漢曾説,我有一個住在漳州城外的朋友,莫非指的是他?”
於是乎下鞍牽馬而行,走進了廟裏。
那廟前堂兩側繪的十殿閻王壁畫,依舊完好如初,與破敗的廟身對比成趣。
陳近南走到五道轉輪王畫前,合掌做揖,誠心默禱,忖道:“糟,現在要跟他説話,得要在夢裏才行,難不成我要在這裏睡上一覺?”
看看周遭,滿是灰塵、蛛網,不禁皺眉:“算啦,這裏髒死了,還是改天帶了營帳過來再説吧。”轉身便欲離去。
咚!
廟頂陡然掉下一片屋瓦,不偏不倚,砸中陳近南的頭,把他砸昏了過去。
昏昏沉沉中,五道轉輪王的壁畫顯得愈發真實,那雙倒豎的濃眉,那對怒視的大眼,在在像是真的,像是……五道轉輪王真的在牆上。
陳近南緩緩甦醒,愕然愣道:“哇哩……這個該死的五道轉輪王,又他媽的把我砸昏啦,實在是你娘丫——”
“咳!”五道轉輪王發出聲響,打斷陳近南到口的髒話,巨大的本尊隨即現身,伸手將陳近南拎了起,擱放掌心,微笑説道:“好久不見啦,怎麼?才一見面,你就問候我娘?”
但見轉輪王頭戴金冠、身着袈裟、面黑如墨、眼光如電,還是那副老模樣。
陳近南又驚又喜:“大神?是你!”高興地拍拍轉輪王的大拇指,以代擁抱之忱。
五道轉輪王問道:“而今你長得又高又俊,還討了三個漂亮老婆,貴為什麼忠勇大將軍,嘿嘿,這些滋味,美不美呀?”
陳近南心想:“幹!我倒忘了,當初我沒聽他的話,改了自己的生死簿,這傢伙該不是來找我算帳的?”
五道轉輪王冷笑:“找你算帳?嘿嘿,算帳的人已經找過你啦,至於他要怎麼算,那得由他來判定。”
陳近南一怔:“你聽得到我心裏的話?”
五道轉輪王笑罵道:“你又忘啦?本座這會在你夢裏,你心裏想些什麼,我自然一清二楚。”
陳近南恍然,又問:“你説的那個算帳的人,究竟是誰?什麼時候找過我啦?”
五道轉輪王手指廟堂正首,道:“他是陰神的至尊、佛道兩界的使者,也就是本座的上司,地藏王菩薩。”
陳近南循向去看正首塑立的地藏王像:“是他?”心想:“也對啦,生死簿歸他管的嘛。”問道:“可我不記得他來找過我呀?”
五道轉輪王笑笑:“你再仔細想想,最近可曾遇上什麼古怪的人物?”
陳近南想了一想,答道:“最近我在漳州的醉仙樓,看過一個有三隻奶子的妓女,這算不算是古怪的人物?”
五道轉輪王用力的冷哼一聲,強勁的鼻息,將陳近南吹拂落地。
好在陳近南已經是一個練家子了,施展輕功,安然佇立。
五道轉輪王喝道:“少貧嘴!認真一點!”
陳近南擺了擺手:“開開玩笑嘛,這麼嚴肅幹嘛?”一頓,改口説道:“半年前,我在營區遇上一個自稱會算命、改命的人……”遂將當時的本末,詳盡道出。
五道轉輪王聽完點頭:“沒錯,此人必是地藏王菩薩附身所扮。”
陳近南搔了搔頭道:“何以見得?”
五道轉輪王道:“你想一想,這世上有誰能夠定人生死?改人命運?”
陳近南道:“神仙羅,許多神仙不都可以?”
五道轉輪王搖了搖頭:“神仙只能取人的命,不能改人的命,要想改人的命,除非……”
陳近南接口説道:“除非握有生死簿?”
五道轉輪王點了點頭:“正是!你不就改過自己的麼?”
陳近南道:“既然如此,地藏王菩薩怎不罰我?反倒還要幫我?幫了我,卻又跟我索討回報?”
五道轉輪王道:“這你得去陰曹地府裏問他。”
陳近南氣道:“那有什麼是可以問你的?”
“有啊,”五道轉輪王笑笑:“例如你那兩百多艘戰船,竟然會在一夜之間,統統遭到颱風吹毀,你想不想曉得原因呀。”
陳近南驚道:“你,曉得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