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外,陳近南問道:“空空和尚為什麼老將旁人認錯,有的還認成了狗或馬,他不記得你們是誰了麼?”
空心等人相視嘆氣,俱是搖頭唏噓。
隔了一會,空雲遂將空空如何練武成痴、走火入魔的往事,説了大概:“……他的瘋症也不是全然無理可循,例如,他老將住持師兄認做是娘,將空山認做是竹篙,將空智認做是缺腳的椅子,將老衲認做是來、咳,來福。”
空智一旁還補上一句:“來福是空空以前養的狗。”
空心也説道:“至於空性、空見,被他當成了大姨媽與阿爹,我們倒還是第一次看見。”
陳近南又問:“那麼,被他認錯的人裏,哪一種最不好?”
空雲苦笑:“哪一種都不好啊。”想到人家被當成爹孃姨媽,自己卻被當成狗,他就氣結。
空山倒是説道:“依我看來,老衲寧可被他當成竹篙,也不願被他當成‘玄法’。”
空心等人聽了“玄法”二字,全都變了臉色。
陳近南又問:“什麼是玄法?是個人麼?”
空山道:“玄法也是本寺中人,而且是空空的首徒,唉,這件事,説來話長……”
空空未瘋以前,跟他學武的徒弟着實不少,其中便以玄法的資質最高,成就最大。像空空這種武痴,當然就對玄法大有好感,師徒二人情同父子。
其實玄法亦算是一個武痴,不像空空那麼瘋魔罷了,四十歲那年,已經練成“無相劫指”、“羅漢腳”、“大、小擒拿手”與“如來拂掌”。
也在那年,他發願不再練新的武功,説道:“練武為的是勵志,勵志為的是明心,明心為的是參佛,參佛為的是證道,而貧僧誤入歧途,把練武當成了主業,本末顛倒,今後斷不再為也。”
然而玄法“斷不再為也”,空空卻是一為再為,同年,練就了少林七十一種絕技,轟動天下,可他猶不滿足,還天天催着玄法陪他繼續練武。
玄法道:“師父,您今日的成就,少林從未有也,該知足了吧,出家人戒之在貪呀。”
空空卻道:“為師豈是貪耶?七十二絕技,我既已練就七十一種,總要把它練全了,才算有始有終啊。”
禁不住空空的百般苦求,玄法只得答應。
為什麼空空非要玄法陪他練武呢?
蓋因他餘下未練的最後一門絕技,正是般若氣功,那空空終身練武,佛學參悟的極少,相反地,玄法是個文武全才,佛學領悟得極多,全寺上下,也只有玄法能幫他參透“般若氣功”的本笈了。
師徒二人遂閉關練武,經過一年,總算將整部本笈讀通,但是,玄法也瘋了,出關那日深夜,驟爾發狂,殺光了同系的師兄弟。
為了阻止玄法繼續殺人,空空失手將之殺死……
大概因為過度悲傷,事後,空空真氣走岔,昏迷數日,好不容易才被救醒。
醒轉的空空卻神智瘋癲,大鬧少林,方被前任住持驅離下山,從此,流落江湖。
聽過這段往事,陳近南嘆道:“沒想到他還有這麼一段過去。”
空山尋思問道:“對了,小施主,你跟空空是什麼關係?”
陳近南苦笑:“我跟他毫無關係,只因被他誤認,才被挾持到了這裏。”
空雲一旁心想:“這人與空空固不相識,但與常無赦卻大有關係,唔,卻不知有何關係……”
空山又問:“他把你錯認成什麼東西?”空山自己被錯認成竹篙,心想你這小子,在空空的瘋腦袋裏,大概也是什麼豬馬牛羊一類。
孰料陳近南答道:“他把我認做別人,叫我劉農。”
眾僧一聽,登時一凜,異口同聲道:“劉農?”
陳近南納悶道:“劉農就劉農嘛,有什麼好大驚小怪?怎麼?你們認識這個劉農?”
空心雙掌合十,欠身説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劉農也者,正是空空愛徒玄法的俗家姓名。”
陳近南恍然大悟,又納悶道:“就算他把我認做劉農,那個玄法,你們也不必這麼驚訝啊。”
眾僧都笑,笑得不懷好意。
空雲上前拿住陳近南的手腕:“我等之所以驚訝,那是因為,找到了制服空空的法子啦。”
陳近南待要開口再問,身子突然軟癱倒下,片刻間,已被空雲注入內力,點了要穴。心裏罵道:“臭和尚!出家人還那麼奸詐!”轉念又想:“啊他們倒底是要把我怎樣?”
場中,空空此時正與空性、空見二人周旋,繞着藏經閣飛奔,空性、空見二人疲於奔命地追,始終追之不上。
空空還不忘回頭喊道:“爹、大姨媽,咱們這是玩什麼呀?躲貓貓麼?”
空性邊跑邊喊道:“給我停下來!你要鬧到什麼時候?”
場外,空心眼看不對,忙道:“空雲,你快下場阻止他吧。”
空雲點頭,拎着陳近南走近場邊,朗聲問道:“空空!劉農是誰?你還記得嗎?他是你徒弟呀!”
空空忽地停下,空性、空見二人不及收腳,全都撞在他的身上,跌得東倒西歪。
當年玄法所以發瘋,皆因空空所害,玄法更是死在空空手裏,所以空空非常自責自恨。前任住持識破這層魔障,捧着玄法的屍體,逼退空空,遂得以驅逐空空離寺。可如今,空心等人到哪裏去找玄法的屍體?意外得知陳近南被空空當作劉農,也就是玄法,於是想起此一制服空空的法子。
空空聽了這段話,嚇得搗住耳朵,直嚷道:“他叫劉農!不是我徒弟!”
空雲心想:“嗯,不出我所料,他不敢想起玄法這兩個字,所以只叫這小子劉農。”旋又喊道:“劉農便是玄法,玄法便是劉農。”
空空果然大駭,奔近空雲跟前,跪下拜問:“他、他真是玄法?我的徒兒?”
空雲點頭道:“你害死玄法,現在還想再害死他一次麼?”拎着陳近南上前一步。
凡人豈能死兩次?何以有“再害死他一次”之説?
但空空心智不清,無從分辨,還道自己又要害死愛徒了,神色驚懼,搖手呼道:“我不害他!我不害他!我對不住他!對不住他呀!”
空雲見計謀得逞,有恃無恐,繼而步步進逼:“你不害他?為什麼還要回來?你對不住他?為什麼還要大鬧少林?”
空空邊退邊道:“我、我沒有鬧!我不回來啦!我不回來啦!”説着説着,嚎啕大哭。
空山走近空雲身邊,悄聲説道:“別逼他逼得太緊啦,他已經瘋了,再逼他,誰曉得會出什麼事。”
空雲笑笑:“放心,有了他,”高高拎起陳近南,“老衲便能宰制這瘋僧啦。”
空雲多次受空空所辱,深恨其人,緣因武功不如,苦嘆永無雪恥之日,而今,他總算能宰制空空了,怎捨得就此罷休?
不過……陳近南也有他的想法:“幹!照伊這樣講,我不就要一直給他控制了?你爸(老子)才不要!”趁這當兒,就着空雲的臉,吐了好大一口唾沫。
空雲“欵”的一聲,不慎鬆手,教陳近南掉落地面。
空空愛徒心切,一把接過,將陳近南像孩子似的,緊緊抱在懷中。泣道:“師父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師父不再害你了,不再害你……”
空雲見狀,自是氣急敗壞,上前暍道:“空空!你還想再害他麼?把他還來,還給我!”
空空抱着陳近南起身,連連搖頭,步步後退,腳後跟已經退抵藏經閣的門檻上,眼看就將退進門裏。
職司藏經閣的空智大為緊張,搶至門邊要攔。
空空瞥見,還當空智要搶陳近南,立即揮掌拍出!
空智閃得一閃,驚亂之下,也使出他的絕學“伏虎羅漢拳”還擊,“碰!”好死不死,這結結實實的一拳,堪堪打中陳近南胸口。
陳近南立時嘔出一口鮮血。
四周圍嘎然肅靜,眾僧見狀,都嚇得不敢妄動,唯恐空空發飆。
失手傷人的空智更是瞠目結舌,與陳近南四目呆望,隔了一會,解釋道:“抱……抱歉,我本是覷準那堵牆壁打的,沒想到……”
陳近南看看身旁牆壁一眼,沒好氣道:“這麼近,你也打不準,哇哩,幹……”就此昏厥過去。
空空大慟,也不理會空智了,抱着陳近南,哇哇大叫地退入藏經閣內:“你們都別進來!你們都別進來!進來一個我殺一個!”起腳踢上閣門,踹落門閂。
眾僧圍聚在藏經閣門外,沒人敢衝進門內,都是你看我來、我看你。
閣門內,不時傳出空空的哭號聲:“……玄法呀,我的好徒兒呀,你醒醒呀……為師……如何……是妤……”隻字片語,斷續可聞,卻漸漸不可分辨。
空智忙向空心問道:“住持師兄,這會如何是好?任他留在閣內麼?”
空心嘆息道:“老衲擔心的還不是這個,萬一那小施主死了,空空再次發狂,只怕才是本寺的浩劫呀。”
眾僧聞之均是不寒而慄。想那空空尚未發狂,已然如此厲害,任何高手到了他手裏,全都成了玩偶,一旦他發狂發飆,大家還有活路麼?
空性拍胸脯道:“住持莫憂,我達摩館與羅漢堂緊鄰藏經閣,方便監視,若有動靜,我們自能處理。”
空雲冷哼:“是喲?你們自能處理?敢問剛才,你們處理得怎麼樣啦?”
空性無言以對,為之氣結,悻悻然瞪視空雲。
空山道:“都別吵了,快些想出應對之策才是。”
空智這時擊掌道:“有啦!老衲想出計策啦!”
眾僧都知空智這個人計謀雖多,但從無妙計,人如其號:空智智謀空空也,所以都不怎麼興奮。
空智説道:“我們在門前放火,把他逼出來,你們覺得如何?”
空雲又是冶哼:“這樣做,只怕他還沒出來,藏經閣已先毀啦。”
“對喔。”空智萎然,一頓,又擊掌道:“有啦!我們放火時,只燒達摩館與羅漢堂,那藏經閣不就安全啦?”
眾僧聽得各個搖頭,一些玄字輩的僧人,甚至替空智感到汗顏。
空見叱道:“師弟!藏經閣雖是少林珍寶,可羅漢堂也不能棄如敝屣呀,你説的是什麼話!”
“對喔。”空智再次萎然,一頓,又擊掌道:“有啦!我們先放火,再用水澆熄,讓煙燻進去就好,那不就什麼都不會毀掉啦?”
空心皺眉道:“師弟呀,你為何非得放火不可?換換別的方法行麼?”轉問空雲:“空雲,你可有計策?”
眾僧均知莆田的空雲向來足智多謀,一見住持問起,都是洗耳恭聽。
空雲道:“為了保住藏經閣,無論如何,咱們既不可能衝進去,或者放火焚燒,”説到這,還瞪了空智一眼,“也不可能逼他們出來。為今之計,關鍵便在那位小施主的安危上。”
空心一怔:“何也?”
空雲續道:“小施主若傷重而死,空空勢必瘋狂,則少林免不了一場浩劫,小施主若能活下,那麼一切勢將改觀,不定逮到機會,咱們還能搶回小施主,制服空空。”
空心等人均以為然。
空雲指着安靜下來的藏經閣,續道:“老衲若沒料錯,這會,空空正在為他運功療傷,一時半刻,不會出門。”
一名小僧透過窗口去看,回報道:“師伯説得沒錯。”
空心“嗯”了一聲,問道:“空雲,既是如此,我等如之奈何?”
空雲轉問空智:“適才你以伏虎羅漢筆打中他時,用了幾成功力?”
空智道:“十成十。”
空山一旁跺腳道:“哎呀,師弟,人家是個不懂武功的少年郎,怎地你出手那麼重?”
空智哭喪着臉:“老衲原不是要打他的嘛,空空師兄那記劈空掌,好不厲害,當時我出手還擊,能不使上十成十的功力成嗎?”
空雲再問:“依你看,十成功力的伏虎羅漢拳,打中他的胸口,傷勢如何?”
空智答道:“其人若無內功護體,胸骨定然全斷、倒插入肺,倘使醫療不當,最多八個時辰內,便……便會駕鶴歸西。”
空雲再問:“那應該怎麼醫療?”
空智道:“先以少林的‘如來拂掌’掌力,凝止內臟血勢,事後,再將斷骨拉出接回,不過……”
空雲道:“不過什麼?”
空智道:“拉出斷骨,必先內服本寺的‘行氣散’,接回斷骨,又得外敷本寺的‘斷續膏’,無此二物,神仙難救。”
空雲點頭道:“多虧空空練全了少林七十二絕技,凝止內臟血勢,絕無問題,我們只要送進‘行氣散’與‘斷續膏’幫忙即可。”
眾僧聞言皆喜。
空心旋即呼道:“本寺百草廳首座何在?”
一名玄字輩的僧人走出人羣應道:“家師這兩天下山採藥,百草廳暫由弟子玄慈接管。”
空心頷首命道:“玄慈,速速去取‘行氣散’與‘斷續膏’來此。”
“是。”玄慈遂退。
空雲接着道:“總之,咱們派人值班看守藏經閣,並供應他二人一切所需,待小施主傷愈,再來計較。”
空心等人皆表同意,當下一一分派、一一辦理。
藏經閣內的一樓大廳,其實並無藏經,置有桌椅几榻、浦團茶具,以供接待之用。
空空與陳近南正於楊上對坐,陳近南仍昏厥未醒,空空一掌按住陳近南的天靈穴,一掌貼緊陳近南的膻中穴,不停地輸入真氣,止血續命。
不一會,空雲手執一包物事,自窗外輕輕拋人,直至榻上,喊道:“那些是治你徒兒的傷藥。”
待得傷勢血止,陳近南氣息接暢,空空便伸手去開那包物事,翻出了“行氣散”與“斷續膏”,隨即分為陳近南內服外敷,再將斷骨拉出接回。
拉接斷骨可是痛苦非常,陳近南大叫一聲,驟醒又昏。
是日盡餘。
翌日一大早,陳近南悠悠醒轉,隱隱覺痛,發現自己上半身緊緊包紮,妥當得難以動彈,塌上一旁,空空正自打呼酣睡。
窗外,忽有小僧送入熱粥、湯藥與兩碟素菜。
聞到菜飯香,空空遂也醒了,見陳近南雙眼清明,大喜問道:“小施主,你還好麼?”
陳近南心想:“他叫我小施主?這倒奇羅。”答道:“好是還好,就是胸口痛的很,而且,一泡尿憋得忒緊。”
空空道:“筋骨之傷,起碼得痛上十天,方能止疼……晤,老衲替你要點止疼的藥吧。”下榻走至角落,端來一隻碗公,“你別動,若斷骨若是移了位,那可不妙。”
將碗公湊近陳近南下體,幫他脱褲解手。
陳近南耳聞清脆的滴答尿響,暗忖道:“老和尚真夠意思,竟然幫我把尿,不知……等一下能夠幫我大便否?”
莫名緣故,如今的空空變得正經八百,渾不似先前的瘋癲,非但不再瘋言瘋語,行為舉止更是端莊穩重。
陳近南倒也沒有興趣多問。
由於少林寺寺方的幫忙,每日供飯供藥,送水清穢,使得空空與陳近南二人諸事無虞,安心地住在這個不該住的地方。
匆匆過得數日陳近南傷痛泰半已退,雖仍不能走動,勉強還能躺起身子,正眼環顧藏經樓內。
這一日,閒來無聊,陳近南突然道:“老和尚,有句話我不知該不該問?”
空空恰在榻上閉目打坐,這一時,睜眼應道:“施主請問。”
陳近南遂問:“怎麼你……不再瘋瘋癲癲的呢?”
空空怔然反問道:“瘋瘋癲癲?嗯,老衲先前,究竟怎麼樣個瘋法?”
陳近南哭笑不得道:“啊?你不記得先前自己幹過的事?”
空空點頭嘆道:“不瞞小施主,老衲橫練少林七十二絕技,真氣暴增,導致走火入魔,心性大變。”
陳近南道:“這我知。”
空空接着道:“數日前,老衲為了治你的傷,運功輸氣給你,耗掉大半的內息,結果反倒神智頓清,乍蘇還醒,但卻對於先前的所作所為,毫無記憶。”
陳近南半信半疑道:“你忘了先前曾把空雲大師當成小狗、武當掌門當作小貓的事?”
空空大驚:“當真?老衲曾經如此癲狂?”
陳近南點了點頭:“我可不敢騙你,旁人也看見了哩。”
空空趕忙雙掌合十,欠身傀道:“罪過罪過。”
陳近南又道:“那你大概也忘了,自己曾經大鬧少林的事吧?”
空空顫聲説道:“老、老衲還幹過了什麼?”
陳近南遂將數日前發生的事,娓娓道出,當然啦,還不忘加油添醋……
空空聽了自己瘋癲時的胡亂行徑,聽得冷汗直流,邊聽,邊叩頭向達摩祖師謝罪,口中唸唸有詞。
陳近難看在眼裏,心想:“他果然恢復正常了。”遂安慰道:“人死不能復生,那個劉農的死,其實也不能全怪你,你呀,看開一點。”
空空聽到“劉農”二字,身子一凜,面色一變,問道:“劉農是誰?誰是劉農?”
陳近南愣道:“你連他是誰都忘啦?他就是玄法呀。”
“玄法”空空跳了起來,發狂似地槌胸頓足,大吼大叫:“玄法?你是玄法?對!你是玄法!”
陳近南瞧得瞠目結舌,心想:“你老母哩,啊是又怎樣啦?難道他又起笑了?”
空空端詳了陳近南的傷勢一會,旋問道:“玄法,是誰將你傷成這樣?是誰將你傷成這樣?”
陳近南還來不及回答……
空空又自言自語道:“是我?對!是我呀!啊”仰天一陣長嘯,抱起了陳近南痛哭。
此時陳近南斷骨接續不久,最忌劇烈移動,空空這般的發狂,霎時便將傷骨全又壓斷。
空空哭問:“嗚……你、你還痛麼?”
陳近南痛得説不出話來,臉色蒼白地點了點頭,心裏不知把空空的祖宗八代給罵了幾百遍。
空空又問:“你傷在哪裏?”
陳近南手指自己的胸口:“骨、骨頭斷……了……”
空空驚道:“骨頭斷了!那我怎麼還能抱你,你卻不早説?”忙將陳近南放下,察知陳近南似乎有話掛在嘴邊,湊近問道:“放心吧,為師會治好你的,你想説什麼嗎?”
陳近南忍痛顫抖道:“撲、撲你老母……”
空空笑笑:“不客氣,這是應該的。”
陳近南一怔,隨即氣得暈厥過去。(或説是痛得暈厥過去)
空空遂先運功止血,接着又重新拉接斷骨,再來一次。
不消説,陳近南又多吃了許多不必要的苦頭。
等到他稍後醒轉,空空依舊隨侍在側,問道:“小施主,你還好麼?”
陳近南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反問:“你這會神智是清醒的?還是瘋的?你、你先告訴我。”
空空不解道:“小施主何出此言?莫非,老衲剛才又瘋了麼?”
陳近南苦笑:“那可不。”遂將空空剛才二度發瘋、壓斷他傷骨的經過,概要説了。
空空又問:“老衲究竟是聽你講了什麼,這才二度瘋的?”
陳近南道:“我才不敢説哩,要不然你又三度發瘋,那我怎麼辦?”
空空臆測沉吟:“你該不是提及……我的往事吧?”
陳近南點了點頭,卻抵死不肯言明。
空空嘆道:“冤孽呀,還好老衲內息尚未全部恢復,不然的話,決不可能這麼快就回復正常。”
陳近南看看自己的傷處,已被重新包紮妥當,惟好不容易消減的傷痛,這會又疼了起來。
心想:“幹!不行,我要想一個辦法,將他治乎好,沒者,衰的是我。”問道:“和尚呀,少林武功冠天下,難不成你們沒有一種武功,可以治好瘋子麼?”
空空道:“有的,易筋經便可以。”
少林七十二絕技雖有拳腳、內外、刀棍、指掌之別,包羅萬象,卻非絕無源頭,其源頭,正在少林達摩祖師留下的禪宗易筋經。
易筋經也是佛、道兩家內功心法的源本,天下練武之人無不向往,珍貴不在話下。
陳近南又問:“喔?那個易什麼經的,現在何處?”
空空道:“正在藏經閣內。”
陳近南大喜,催道:“那你還不快快去取,把它練上一練?快呀!”
空空卻搖了搖頭:“施主不知,老衲不能犯戒呀……”
那易筋經向來只在少林歷代住持之間單傳,縱使住持方丈想要借人閲覽,也得經過戒律院內,所有執事僧人的同意,而且借閲之人,還得是少林的出家弟子才行,就連俗家弟子都不在借閲特許之列。至於習練,更是嚴厲禁絕,如有違例,住持方丈以及戒律院諸長老一體連坐,都須撤職杖責,甚至逐出山門。
陳近南聽完了,冷笑道:“我説老和尚呀,先前你發瘋時幹下的醜事,多如牛毛,早不知要逐出山門幾次啦!現又何必守戒?”
空空仍是搖頭:“先前老衲失心喪智,情有可原,這會老衲心智清澈,豈能再犯。”
陳近南心裏罵道:“你娘卡好!照你這呢講,近前你黑白來(亂來),不就都沒事啦?啐!”
轉念一想,問道:“倘使你又半路發瘋,對人產生危害,那時你習練易筋經以便回神,可就不算犯戒羅?”
空空想想方道:“如是為了阻止老衲危害旁人,那便可以權變。”
陳近南大喜:“太好了,既是如此,你還不快快取來?”
空空愣道:“就這會?老衲這會尚未發瘋呀。”
陳近南氣道:“等你發瘋就太遲啦,誰曉得你一發瘋,會不會一把火燒了這裏?到時候連書都沒啦!”
空空仍是猶豫道:“這會取來,你打算要怎麼做?”
陳近南瞅着自己的衣襟,道:“你伸手到我衣服內摸摸,裏頭有一張符咒,找出來後,我再解釋。”指的乃是神目咒。
空空依言伸手去摸,摸呀摸的,摸出來一隻臭酸的包子,摸呀摸的,又摸出來一袋乾癟的零食。
陳近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苦笑道:“人家喜歡偷藏食物嘛。”
空空亦還以苦笑,繼續摸索,終於摸出來一張符咒,那張正是神目咒:“此為何也?”
陳近南大要解釋了一遍……只談五道轉輪王,但略去竄改生死簿一節。道:“怎樣?懂了唄?有了此咒,我便能在極短的時間之內,默記易筋經,屆時你若發瘋,我再口授於你。”
少林派出自禪宗一脈,系屬佛門正宗,而佛門正宗是不信神通的。
空空聽完叱道:“這種怪力亂神,施主也信?”
陳近南還他一叱:“信不信,靠的不是嘴皮子,你取易筋經來,我自能教你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