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醉醉了。胡醉號稱千杯不醉,但他此時是真的醉了。並非不勝酒力,而是他自己想醉。很多時候,一個人是否會醉與他的酒量並無多大關聯。昔日在泰山絕頂,當若數千羣豪之面,胡醉連飲數十碗酒。非但沒醉,而且豪氣倍尊,令人心折!因為那時他不想醉。此時他只飲了十數碗,卻真的醉了。古人云:何以解優,唯有杜康。此言之真正含義在於:酒能使你忘掉許多事情。至少是暫時忘記。此時此刻。在鄂川邊境一家毫不起眼的小酒店裏,胡醉顯然做到這一點了。他雙眼迷朦,舌頭似比往日大了數倍。口齒不清地道:“再……再拿酒……酒來!”緊靠鄰桌而坐的是武當掌教滅性道長及七名門下弟子。他們是三日之前遇上胡醉和毒手觀音的。滅性子見狀立起身來,道:“胡大俠,你不能再喝了。”胡醉也迷眼看着他,道:“你……你是誰?我為什麼不……不能再喝了?你可知道我叫什麼嗎?告……訴你,我叫千杯不……不醉!哈哈,我看……看清了,你是個老道……道人,我自不會怪……怪你,你們道家是不……不許飲酒的,可我可不……不是道家是人,所以嘛,我……嗯……怎麼還不拿酒來?”滅性道長看了看坐在胡醉對面的毒手觀音,示意她勸胡醉別再喝了。毒手觀音幽然道:“不,道長,讓他喝。”言罷示意酒保過來上酒。滅性道長惑然不解地看着她。毒手觀音道:“快一年了。”她似是自言自語,又象是在對滅性道長説話。滅性子神色一黯,只道了聲“無量壽佛”,便又坐下不語。酒保不停地大碗上酒,胡醉不停地喝,不僅用口喝,連他的衣襟也“喝”。過不多時,胡醉便已伏桌酣睡。毒手觀音從包袱中取出一件長衫,連同一綻銀子一起遞給酒保,道:“還煩店家將敝師弟送去更衣歇息,銀兩不用找了,除酒資之外。便算是為敝師弟過去歉意吧。”一錠銀十兩。似這等村野小店,一月能賺這許多已是菩薩保佑了,店家樂不可支,奔過來與酒保一起抱頭抱腳,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將醉如爛泥的胡醉抱上樓安置停當。毒手觀音道:“敢問道長,當日泰山頂上,究竟是怎麼回事?”滅性子奇道:“你還不知道?”毒手觀音道:“年餘來我與師弟東奔西走,他只説為找尋拜弟獨孤樵,問及當日之事,他總是閃爍其詞。向他與黃少俠是如何敍出我與青青師徒倆的,他也只説是正巧碰上,可我總覺得事情並非如此,敝師弟似總是心事重重,卻又不願吐露,是故有此一問。”滅性道長道:“胡大俠不願細説,自是……唉!”神色一黯,又道:“此事與敝派也大有關聯,待貧道説出之後,還望施主別告知胡大俠才好。”毒手觀音點頭道:“道長但説無妨,我決不讓敝師弟知曉便是。”當下滅性子緩緩將年前在泰山玉皇頂發生之事細細道了出來,説道鬼靈子陸小歪指使天山二怪胡攪蠻纏時,饒是他修行有道,也不禁微微含笑,補充道:“若非陸小施主那般拖延時間,直到悟明大師和丐幫盧長老帶了冒充胡大俠的黃世通施主上去,鐵鏡便……便得逞了。”想像當日的兇險之局,毒手觀音也不禁出了身冷汗。卻聽滅性子又道:“胡大俠得以洗清冤情,本正是鏟奸鋤魔的大好良機,無奈任空行詭計多端……”稍作停頓,輕嘆一聲,當下又將他和胡醉、童超當着天下英雄的面與本是走投無路的任空行、鐵鏡、冷風月及辛冰四獠所做的交易道了出來。毒手觀音沉默良久,喃喃道:“原來如此,原是如此……”滅性子見狀道:“也怪貧道無能,年餘來竟未探聽到一丁點兒任空行等人蹤跡。”毒手觀音忙道:“這卻怪退長不樹,任空行明知以硬碰硬他們尚非敵手,自然是隱匿起來了,敝師姐弟兩年餘來踏進大江南北,也未探得一絲音訊。”滅性子道:“貧道甚覺奇異,憑千佛手任空行之魔性,決不會是那種甘願隱循山林之輩,卻為何在江湖上打探不到一丁點兒風聲。”毒手觀音心頭一凜,突然道:“月前敝師姐弟兩曾在鄂西遇見愁苦二煞,據説任空行組建了一個什麼復聖盟,任空行自任盟主,鐵鏡和金一氓行副盟主……”“金一氓?”滅性子奇道:“他怎會又與任空行攪到一塊兒去了?”毒手觀音面色微紅,道:“箇中原委倒是不知,不過此盟廣收江湖奇人異士,定然是為對付咱們的了。”滅性子又是一驚:“奇人異士?”毒手觀音道:“道長可曾聽到過早中江湖上有個叫‘病諸葛’歐陽釗的麼?聽説此人已被收羅在任老賊麾下了。”滅性子凜然道:“此人也數十年不在江湖現身了,他尚有位師兄,叫‘賽諸葛’歐陽明,他師兄弟倆武功倒是平平,但於機關陣式設置之術,倒確可稱滿絕天下了。有他相助,咱們要除掉任空行倒是頗有些麻煩了。”毒手觀音道:“然則他師兄——?”滅性子道:“‘賽諸葛’論技藝大約比‘病諸葛’略強,但隱退得更早,據有傳言説,他師兄弟間索來不合,賽諸葛隱退之後,病諸篇還曾助過東方聖來着,雖只是傳言,但觀當日‘武帝宮’之設置,倒也並非全無道理。東方聖雖動參天地,卻也並非聖人,於機關設置之道並不精通,偏偏僅有一息尚存的任空行能從被炸燬的‘武帝宮’死裏逃生,其中的機關之妙,卻是常人難以度之的了。”毒手觀音鞋眉道:“如此説來,咱們倒須在他們機關尚未完全設置好之前先特其搗毀才是了。”滅性子道:“只怕已經晚了,愁苦二煞既入此盟,而二煞武功平平,他放心讓他們出來作惡,難道就不怕咱們逼二煞道出他秘密總部的位置麼?”“道長之意是任老魔故意將二煞當作誘餌?”“有此可能。”“哼!俗話説得好: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咱們既已言明務殺任老虎以謝天下英雄,縱是鬼門關,也得去闖它一闖了。”“好氣魄!候女……不傀是女中豪傑!事不宜遲,貧道這便告辭了,待探查出任空行老巢之後,貧道自會差人告知胡大俠和至少俠你們的。”他本想説“候女俠”三字,但早年侯玉音殺人如麻,被列入江湖四大魔頭之一,更有個“毒手觀音”之名號,這“俠”字卻有些不便出口,當下只好顧左右而言它。毒手觀音只淡然一笑,道:“那道長先行一步,待明日敝師弟酒醒,咱們隨後趕來。”滅性道長率弟子拜別之後,毒手觀音心潮起伏。滅性子的一番話,使她明白了師弟為何一年來總是憂心仲仲。為了救她和青青,胡醉和童超給自己套上了一會沉重的枷鎖。論武功,他們並不怕任空行,但任空行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首,一代梟雄,豈能不知此理,他是斷然不會以硬碰硬的。他能忍,會等待時機。事實上他也正是這樣做的。而胡醉他們則不能等待。此時的等待,從某種意義上來説就是失信於天下英雄。……毒手觀音忽然微微笑了:今生今世,她已被一條看不見的繩索與師弟掛在一起了!次日日上三竿,胡醉才從樓上下來,見毒手觀音等在門口,大覺過意不去,乾咳了一聲,才道:“師姐,昨夜我……”毒手觀音連忙止住他,笑道:“師弟號稱千杯不醉,看起來只怕是浪得虛名了。”胡醉也笑道:“彼此彼此,師姐號稱毒手觀音,不也是早有一半浪得虛名了麼?”毒手觀音奇道:“什麼叫一半浪得虛名了?”胡醉故意淡然道:“觀音不假,毒手卻未見得。”毒手觀者笑罵了一聲:“貧嘴”。隨即又道:“滅性道長大約探聽到了什麼訊息,連夜急匆匆投鄂西去了,並囑咱們隨後趕去,師弟你看——?”胡醉忙道:“那咱們這便趕去吧!”當下二人折向東南,徑奔鄂西。奔出十里許,胡醉忽覺此事有些突兀,緩下腳步道:“師姐。”毒手觀音也緩下來,道:“怎麼?”胡醉盯着她雙眼,肅然道:“昨夜滅性道長都與你講些什麼?”毒手觀音故做驚異狀道:“沒講什麼呀?”胡醉搖頭道:“師姐,你瞞不了我。”毒手觀音垂首不語。胡醉又道:“師姐都知道了?”猶豫良久,毒手觀音才輕輕點了點頭。胡醉長嘆一聲,卻未再説什麼。毒手觀音緩緩道:“師弟,尋找拜弟獨孤樵之事固然緊要,但丐幫數千弟子正為此事奔忙,有姚大俠主持,想必遲早定會找到的,咱們倒可暫時擱在一邊。而當日為救師姐,你們當着天下英雄許的願,卻再耽誤不得了。昨夜,師姐與滅性道長惴摸,任空行的老巢大約會建在鄂西大峪山一帶,是故……師弟不會怪罪我吧。”胡醉輕嘆道:“師姐是為師弟的名聲着想,我怎會怪於你。”話音未落,忽有一年近六旬的叫化“咦”了一聲。飛奔過來,伏地便拜,口中道:“丐幫川陝分舵副舵主蔣昌揚參見……”未等他將話説完,胡醉早連忙將他扶起,肅然道,“在下已久不是丐幫中人,‘參見’二字,還望蔣副舵主休要提及。”蔣昌揚一愣,恭聲道:“是,胡大俠。”胡醉道:“蔣副舵主到此地來,可是老——”他與布袋和尚關係篤厚,素以“老叫化”和“胡醉鬼”稱,此時姚鵬身為丐幫幫主,在其屬下面前直呼老叫化,倒是有些不妥,當下改口道:“可是奉姚幫主之命來尋獨孤樵的麼?”蔣昌揚道:“先前是的,此葉卻是為傳幫主令諭,凡置身川陝鄂境內的本幫弟子,一律暫停找尋獨孤公子,而以找回峨嵋派瞿臘娜姑娘為己任。”胡醉奇道:“這卻為何?”蔣昌揚道:“這在下倒是不知,只是幫主令諭甚是嚴厲,不得損傷瞿姑娘一絲一毫,違者格殺匆論!”胡醉大覺蹊蹺:此時任空行等魔頭隱匿不出,丐幫經泰山之變後,不到半年便已被整頓得秩序井然——布袋和尚接任幫主兼巡察長老;冷麪菩薩盧振豪任執法長老,原川陝分舵舵主李仁森升任護幫長老併兼原職,蔣昌揚擔副職;洛陽分舵正副舵主鄭雄烈宇文虎原職於作自動,膠東、江南、預皖晉魯四大分舵原舵主鄭士武、周温、王伯基和鄭啓龍葬身泰山,分別升原副舵主於健、王柏、王棟及徐魯棚為正職,並挑各舵弟子中武功人品出眾者龍以剛、畢明軒、馮熙宏和葉纏四人為副,至此。丐幫六大分舵又得以恢復元氣,端的不愧江湖第一大幫之名號了——對於姚鵬來説,此時不全力找尋獨孤樵,倒確是大悖常理之事。見胡醉默然不語,蔣昌揚道:“若胡大俠和侯前輩無甚吩咐,我——”胡醉被他一言驚醒,忙道:“蔣副舵主有要務在身,咱們這便告辭,若遇見姚幫主,請代我師姐弟倆問好。”蔣昌揚拜別後,胡醉奇道:“為尋峨嵋派一小弟子,老叫化叫此大動干戈,倒是有些古怪。”毒手觀音笑道:“大約他是想將那瞿姑娘收為鬼靈子的小媳婦兒。”胡醉也笑道:“一個歪邪掌門,一個稚氣未脱,倒也算是地造天設的一對了。”他口上雖這麼説,心頭卻不這麼想。早已授首的千面狐智桐那魔頭易容成獨孤樵,使迷朦茫然的柳瑋雲失身,此事天下所知之人僅瑋雲之父母、白馬書生柳逸仙夫婦和瑋雲之師布袋和尚?以及他胡醉而已,連柳瑋雲自己也不知孩子的身生之父並非獨孤樵,此事胡醉當然不能告知毒手觀音——總之知曉之人越少越好。唯一能解此結的,便是找到獨孤樵,並勸説於他,讓他娶了以全付身心愛他的柳瑋雲,方可遮掩過去,否則以瑋雲心性,若知內情,後果便不可設想了。姚鵬身為瑋雲師父,於此節豈有不知,卻偏偏不找獨孤樵而嚴令屬下尋一個與此事毫無關係的翟臘娜,箇中原委令人費解。胡醉忽然心頭一動:莫非瞿姑娘與獨孤樵大有干係,找到瞿臘娜便能找到獨孤樵麼?正思忖間,忽聞毒手觀音道:“師弟,你怎麼啦?”胡醉恍然一驚,遮掩道:“沒怎麼。”毒手觀音道:“為何師弟總將心頭所想悶在心裏,對師姐説出來莫非……”一語未了,忽聞救丈開外傳來一聲幽怨淒涼的長嘆,隨即傳來一少女嬌柔哀婉的自言自語:“秦樓不見吹簫女,空餘上苑風光,粉英含蕊自低昂。東風惱我,才發一衿香。瓊窗楚醒留殘日,當年得恨何長!碧闌干外映垂楊。暫時相見,如夢懶思量。”吟的竟是一闋南唐李後主的悼亡之詞《謝新恩》。胡醉和毒手觀音皆是一愣,對視一眼,均暗道:不知此女是誰,因何自吟如此惆悵酸楚之詞,她藉詞所悼的亡者又是何人。詞中那聚日短暫而長恨綿綿之意,端的令人愁腸百轉。胡醉猛然一愣:“莫非是法雲?”當即一拉毒手觀音衣袖,道:“師姐,咱們過去看看。”二人奔過去,卻見一年約十三、四歲的少女倚着一顆老樹,嬌美的面容上佈滿悵茫懵然之色。毒手觀音不知這嬌美少女是誰,胡醉則大吃一驚,瞿臘娜!見師弟面色有異,毒手觀音奇道,“師弟認識她?”胡醉點點頭,道:“她正是老叫化嚴令丐幫弟子必須找到的瞿臘娜瞿姑娘。”瞿臘娜“咦”了一聲,道:“你們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名字?”胡醉大惑,當日在泰山頂上,瞿臘娜是早見過他的了,怎的還會如此問話?卻聽瞿臘娜又道:“你們既知道我的名字,那一定也認識陸小歪,對了還有金童和玉女,你們也一定是認識的一對嗎?”胡醉奇道:“我自是認識他們的,瞿姑娘如此向括,不知是何意思?”瞿臘娜茫然道:“什麼意思?嗯,我想想,對了,陸小歪。説我們打不過金童玉女,救不了獨孤樵……”胡醉和毒手觀音同時失聲道:“獨孤樵?”瞿臘娜道:“對,就是獨孤樵,所以陸小歪便與金童打賭,然後,陸小歪就不管我,自己到那兒去了……”胡醉急道:“瞿姑娘,他們往哪兒去了?”瞿臘娜往西邊一指,道:“那兒,對,就是那兒,我也要去的。”她的意思是鬼靈子魂歸西天了,偏胡醉卻會意錯了,以為鬼靈子是與獨孤樵一起被金童玉女劫到西面的風凰山去了。心頭不由一凜,暗道:“玉女當時答應我只須救得金童性命,便勸他在二十年內不得殺獨孤樵,卻沒料到這小賊如此奸詐,他若將獨孤樵秘密囚禁二十年後再行殺卻,倒也不負玉女對我的承諾。”當下胡醉冷哼一聲,轉向毒手觀音,道:“師姐,咱們只怕得暫且分手了。”毒手觀音道:“師弟要去鳳凰山?”胡醉道:“義弟有難,我這做義兄的卻不能不管,還煩師姐將瞿姑娘好生送給丐幫。”毒手觀音略作思付:此地離陝南風凰山並不遠,憑胡醉功力,要制服金童玉女也並非不可能之事。況且附近丐幫弟子甚多,要將瞿姑娘送給丐幫也不難,之後再追上滅性老道,助他一臂之力,探出任空行老巢,再會齊已救出獨狐樵的胡醉和眼下不知置身何處的童超,直搗任老魔巢穴,與他作拼死一搏,也未嘗不是兩全其美之事。忖罷道:“好,還望師弟一切小心在意為好。”胡醉點點頭,拔腿朝西便奔。良久,毒手觀音才道:“瞿妨娘,咱們走。”瞿臘娜懵然道:“走?去哪兒?”毒手觀音一愣,卻聽瞿臘娜又道:“哦,我知道了,你要帶我去見陸小歪,對嗎?”言語間滿懷期待之意。毒手觀音早年也是因情失意而心性大變,始得如此“雅號”。怎不知情竇初開的少女情懷,當下微笑道:“正是,咱們這便上路吧,當心晚到鬼靈子又跑了。”瞿臘娜驚喜交加,不擇路徑,拉住毒手觀音衣袂便跑。毒手觀音見所奔方向正是東南,倒是與她意欲現往之方位不謀而合,便任由瞿臘娜拉着飛奔。不一日,胡醉已抵達鳳凰山下的紫陽城。入城時已是日落時分。數日奔波,晝夜兼程,雖滿面風塵,胡醉卻不覺得有倦怠之感。隨意找了家酒肆,吩咐酒保快快上酒上菜。少頃酒足飯飽,便出城直上鳳凰山。年前胡醉曾到過金童玉女所居的那個山洞,並在玉女懇求下曾救過金童,倒是輕車熟路,不到子夜時分,便已抵達洞口,正欲高聲喝叫金童出來問個究竟,忽聞洞內傳來一少女的嚶嚶哭泣之聲。胡醉眉頭微皺:怎的這些時來盡碰上些莫名其妙的少女,不是懵懵茫然便是哭哭泣泣!卻聽另一少女宛若鶯啼之聲傳來:“阮姐姐,你不要再哭了,你一哭我心裏就……好難受。”一聽這聲音,胡醉便知洞內那哭泣之人是昔日“紫鯨幫”幫主阮蚊之女阮靈素,而那勸她之人,正是玉女。胡醉怒氣陡生,心道:好你個玉女,明明答應過我勸金童二十年之內勿得傷害獨孤樵,卻又助他將獨孤樵和鬼靈子一齊擄來,我胡醉今日倒要找你評評這個理!但他方朝洞口邁進一步,卻聽阮靈素泣聲道:“姐姐又沒招他惹他,只一心想……想好好服侍他,可他自回來之後,每日對姐姐不是打便是罵。姐姐給他送茶送飯,也每每被他沒來由的將杯盤摔碎,玉妹,你説這……這究竟是昨啦?”玉女幽然道:“御兄心情不好,唉……!”阮靈素道:“姐姐自知金童弟心情不好,卻不知究竟因何至此,玉妹,此番你們下山回山,歷時三個多月,是不是在江湖中遇上了什麼不順心的事,能告訴姐姐麼?”玉女道:“先陛下曾有遺命,令御兄和我相互督促,並創下了套武功,非得御兄與我二人合練才能發揮威力。”阮靈素道:“這些姐姐都知道了。”玉女又道:“憑御兄此時的功力,若獨自下山,若遇上象任空行那等絕頂高手,難免又要受制於人。”“你是説左護法?”“什麼左護法,哼!自陛下駕崩之後,他哪還將御兄和我這昔日的御前侍女看在眼裏,年前御兄中他奇毒而險些亡命之事,你也是親眼看見了的。”“幸得胡大俠相救,否則金童弟他……後果真不堪設想。”“正是因此,妹妹才勸阻了他半年多不離開此地,但御兄非得要獨自到江湖上去,我又怎能放心,只好陪他下山。一是因我與御兄練成的那招‘旭日東昇’,江湖中倒沒幾人能抵擋得住,這樣便安全些;二因我曾答應過胡大俠,勸阻御兄在二十年內不許傷害獨孤樵,有我在那,也好約束他一些,否則憑御兄心性,他會瞞着我殺了獨孤樵的。”“玉妹柔慈心腸,姐姐自然知曉。若金童弟真的那般做了,咱們和有何面目向胡大俠交待。”“自下山之後,我一路提心吊膽,怕的便是與獨孤信樵見面,不料一月之前,在陝鄂交界附近,偏偏讓咱們給遇上了。”阮靈素“啊”了一聲。洞外的胡醉也駭然一驚。便聽玉女又道:“當時獨孤樵是和鬼靈子陸小歪,還有一個叫瞿臘娜的小妹妹走在一起的。不知怎的,獨孤樵武功盡失,若憑武功拼鬥,他三人皆必死無疑。”洞外的胡醉心道:這就對了,説到點子上了,玉女姑娘講的倒也是實話,若憑武功,鬼靈子和瞿臘娜斷不是你金童玉女的對手。當下並不弄出聲響,只側耳細聽。阮靈素卻駭然道:“你們將他們殺了?!”玉女道:“沒有。”阮靈素喜道:“那不就好了,咱們並未愧對胡大俠,金童弟為何要心情不好?”玉女輕嘆一聲之後,才道:“妹妹正是搬出胡大俠對御兄有樵這一點,御兄才沒動手的。但御兄卻説,咱們只答應二十年內不親手殺死獨孤樵,並未答應假手他人殺獨孤樵,這倒使妹妹難以再説什麼了。”稍頓又道:“那鬼靈子也真不愧是姚大俠高足,端的古怪無比,他自知若御兄兇性發作,他們便得喪命當場,便提出與御兄打賭。”阮靈素急道:“打什麼賭?”“賭命。”“賭命?!”“御兄首願以一己之命賭獨孤樵一命,就是説,若御兄輸了,他便自絕當場,若鬼靈子輸了,便得將獨孤樵殺掉。”“那鬼靈子不是輸贏皆與他無關了?”“正是。”“結果金童弟贏了?”“是的。”“鬼靈子就殺了獨孤樵?”“沒有。”“為什麼?姚大俠的高足竟耍賴皮了麼?”“也沒有。”“那——?”“御兄中了鬼靈子的計謀,結果一無所獲,因而連日來心緒很壞,倒讓姐姐受委屈了。”阮靈素嘆道:“唉,玉妹,再屈再苦,姐姐這一生終是不會離開金童弟的了。”玉女道:“姐姐的一片苦心,妹妹自無不知之理,但……唉!”“唉。”阮靈素道:“妹妹恍若仙女下凡,殊非人間絕色,若妹妹……唉,姐姐本是苦命之人,只要妹妹不賺棄,姐姐給你們當牛作馬也願意,為的只求每日能看到金童弟一面。”玉女道:“姐姐你想到哪兒去了,我與御兄從小跟先陛下學藝,只有兄妹之情,更無別的……別的……還望姐姐千萬不要誤會。”阮靈素喜極而泣。卻聞一聲輕嘆,從石洞左側的側洞裏傳出,隨即便聽金童道:“御妹,靈素,你們都去睡吧。”阮靈素失聲道:“金弟弟,你……你方才叫我什麼?”石洞內金童的聲音突然嚴厲起來:“阮姑娘,叫你睡你便回屋去睡,還大唬什麼!”阮靈素卻不管這些,只一個勁兒地道:“玉妹,玉妹,你聽到了麼,方才他……他叫我什麼了?你快説啊!”玉女道:“御兄叫姐姐閨名了。”阮靈素竟又嚶嚶哭泣起來。良久,才聽阮靈素道:“玉妹,今晚我……我好高興,外面月光甚好,妹妹願陪姐姐出去走走麼。”聽説二人要出洞來,胡醉連忙閃身到十丈開外的一塊巨石後隱好身形。無巧不巧,玉女和阮靈素出得洞來,竟也緩緩踱到胡醉隱身的那塊巨石前。阮靈素道:“此地寬敞些,玉妹,咱們便在這兒賞月可好?”玉女應了,二人當即倚石而坐。胡醉暗暗叫苦,一代大俠,竟連大氣也不敢出。先是飽聽阮靈素大訴身世之苦,其中大部分關於阮家之事胡醉早已知曉,倒也並不覺得怎樣,但隨後阮靈素卻娓娓訴説起對金童的愛戀之情,玉女不時插上一兩句安慰的話,終歸是女兒家閨房之語,直把個躲在石後的胡醉弄得好不尷尬。末了,阮靈素總算道出了一句胡醉早就想知曉的話:“玉妹,方才你説金童弟與鬼靈子賭命,金童弟贏了反着了鬼靈子道兒,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玉女道:“鬼靈子明明賭輸了,可他偏偏説御兄沒贏。”阮靈素道:“這不是耍賴皮麼?”玉女道:“不是。”稍頓又道:“當時御兄也着實惱怒了,但鬼靈子卻了笑嘻嘻地掏出一把匕首來,指着自己的心窩問御兄道:‘咱們賭的可是閣下認為在下一定會殺獨孤樵,是麼?’御兄道:‘不錯,因為咱們都是言而有信之人,而閣下又確實輸了。’鬼靈子笑道:‘可沒人説在下輸了這句話,並且閣下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那就是忽略了死人是不會殺人的。’當時我們都是一愣,鬼靈子卻笑嘻嘻地將匕首刺入了自己心臟!”阮靈素失聲道:“鬼靈子自殺了?”胡醉也聽得大覺駭異。玉女幽然道:“若是詐死,他瞞不過御兄的眼睛,鬼靈子確實是氣絕當場了。”靜默良久,阮靈素才道:“果然是姚大俠高足,竟如此……如此……”玉女道:“因事先有約,我與御兄也只好任由瞿姑娘抱了鬼靈子屍身,帶着獨孤樵走了,回山後御兄情緒不好,便是因為此事。”阮靈素輕嘆一聲,忽然道:“玉妹,姐姐覺得有些冷了,咱們回屋歇息吧。”玉女點點頭,與阮靈素一齊起身,回洞內小屋各自息歇。月已西垂,胡醉茫然下山。鬼靈子的“死訊”,他是此時才得知的。鬼靈子的“死法”,已令一代大俠感慨萬端。鬼靈子的音容笑貌和他那刁鑽奇怪的脾性,不停地在胡醉心頭翻湧。但他也只象布袋和尚姚鵬一樣,喃喃自語道:“好個臭小叫化!好個臭小叫化……!”他總算明白了姚鵬因何嚴令本幫弟子四處找尋瞿臘娜。因為玉女方才曾説,是瞿臘娜將獨孤樵帶走了。他也明白了瞿臘娜因何滿面迷茫悽苦並遙指西邊。因為鬼靈子陸小歪已魂歸西方極樂了!驀然,胡醉心頭一凜:在與師姐分手到這鳳凰山來這前,不是曾見到瞿姑娘了?為何獨孤樵不在?——武俠吧掃描風雲潛龍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