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的一聲。
就在金大智和冷玉蘭二人,沉醉在無比的歡樂之中時,淡紫色的窗簾突然被掀起。
接着,飛進一個短衣窄袖的人來。
那人厲喝道:“好一對姦夫浮婦的狗男女。”
冷玉蘭大吃—驚!
金大智想去抓刀,已經太遲了,那人手中的“毒龍刺”刺到。
“哦!”
眼看金大智要遭殃,那人突然一跤撲倒,直挺挺躺在那兒一動也不動了。
“哇操,這樣快嗝屁了!”
金大智愣了一下,他眼睛一瞄,發現那人包頭腦後,中了一支小巧玲瓏的“蜻蜓針”,兩寸不到,完全嵌入他的腦後“天柱穴”,難怪—下便見了閻王。
冷玉蘭看那人,不禁失聲叫道:“哎呀,這個人是相府護院,北地虎的大徒弟,人稱‘毒龍刺’荊七……”
她粉臉嚇得慘白,發抖的説不下去。
“哇操,什麼毒龍刺?現在已被拔掉,怕什麼?”
金大智從容不迫,整理下衣衫,把他腦後致命的蜻蜒針拔了出來,放入自己的懷裏。
然後轉身問冷玉蘭,道:“這人你要不要留下來做人肉叉燒包?”
活還沒説完,冷玉蘭已大吐特吐了起來,金大智自言白語説:“哇操。你不喜歡。不喜歡就便宜了那些野狗。”
説着抱起荊七的屍首,罵道:“哇操,還真重耶!”
金大智走到窗前,朝着閣樓下的假山石後。花陰深處,用力擲了過去。
“砰!”的聲響,屍體落在花木影裏。
她喘了一陣氣,才將整個身子,投入金大智的懷中,嬌聲説:“嚇死我了!”
金大智安慰道:“免驚,有我又寬義厚的胸膛給你靠,你還驚什麼?”
冷玉蘭突然哭了起來,説:“智哥,你不要誤會我,我並不是戀着這裏,我在杭州的時候,就已經打算嫁給你,所以臨別之際,我把整個身子獻給你。”
“阮宰羊。”“直到我投河那一天,我還痴心想着你,今生不能做你的某,希望咱們有來生緣,相依相偎。”
“此生此願,只要有一口氣在、永遠不忘,請你不要會錯了我,我身子是你的,一定嫁給你。”
冷玉蘭越説越激動。
金大智連忙擺了擺手,指指窗外道:“哇操,小心別人聽見。”
冷玉蘭猛然醒悟。
她霍地轉身,説:“快跟我來,這裏還有個好地方。”
她一邊説,一邊走到大牀前面,用手一扯牀邊山水條屏。
“呼!”
那幅山水條屏畫軸,向上倒捲起來,現出一個小門户。
“哇操,別有洞天。”
金大智不禁詫異。
沒想到這座小樓,還有密佈機關,在機前背後,竟然還有密室.和坤連一個姬妾的住處,也佈置得這麼精巧雅緻,和坤本人的奢侈華麗,更加不必説了。
冷玉蘭把金大智引進密室,他一進入密室之時,馬上聽到室內“吱吱喳喳”一陣鳥叫和“撲撲撲”的連連響聲。
“哇操,有暗器。”
冷玉蘭“噗哧”一笑,説:“你眼睛好金,看看是不是暗器?”
金大智這才定睛看時,只見這間密室,方圓還不到二丈。
裏面佈置比起外面的小樓,還要加倍華麗,加倍講究。
紫檀木的几案,嵌着發光銀色貝殼。煙雲山岫紋理,大理石的桌面和椅子心。
靠東一條梨花木香案,擺着各種古玩,除了瑪瑙花瓶、翡翠盆景、西洋國的精緻座鐘、碧玉嵌金的長柄如意外,全是古硯、五筆架、金鎮紙、宋磁的墨水殼,筆洞等文房用品。
地下還鋪着繡滿裸體美人,和花朵的西洋地毯。明燈高照,寶鼎焚香。靠西還有—座小佛龕。其它珠光寶氣,脂香粉膩的東西,更是不知有多少,金大智一雙眼睛看也看不完。2金大智也懶得再看,把刀入鞘,道:“哇操,你為什麼一直不肯離開這裏,又不肯讓我殺和坤,究竟有什麼苦衷,快告訴我!”
冷玉蘭沒有回答,她走到一面銀盤前,銀盤如鏡般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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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剛才的淚痕抹乾,亂髮梳整齊了,才喘着氣低聲説:“你在行刺和坤,本來不難,可是他有一個心腹北地虎!”
“這個我宰羊,不過他好象已經被炒就魚了。”冷玉蘭繼續説:“幾年以來,他是和坤得力的膀臂,許多人想找他報仇,都栽在這個人的手中。北地虎以為和坤少他不得,更加任意橫行、頤指氣使,任意歐打家人不説。還公然調戲婢女。我見他太兇了,故意在和坤面前説他壞話,還誣他有心要勾搭我。”
金大智恍然大悟道:“哇操,外面傳説北地虎勾搭和和坤細姨的風聲,原來是你放的。”
冷玉蘭點點頭説:“和坤信以為真,就炒了北地虎的魷魚,知他走不到五天,府內立即鬧了飛賊。和坤懷疑是仇家派來刺客,嚇得直冒冷軒,才有神器營挑缺這一件事。”
“難道這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冷玉蘭沒有回答,又説:“聽説,他挑了一個姓蔡的若頭子,和他的乾女兒,本想派人重金禮聘,請他來府中做護院,那女的則收做細姨。”
金大智不悦道:“哇操,他在做夢。”
冷玉蘭着了金大智面色一眼,眼神里不禁有了妒意,説:“那姓蔡的老頭,不知怎的?
和坤派人去請他時,他竟然變了臉,把銀子丟出街外,連派去的人也給打傷了。
和坤看在那個查某份上,沒有捉拿那姓蔡的老頭,但是他卻注意到你……“金大智不耐煩道:“哇操,你的話簡直跟老太婆的裹腳布—樣,又臭又長,我只問你一句,你究竟肯不肯跟我走?”
冷玉蘭激動的説:“本來我是很想跟你去的,可是我是個歹命人掃把星,走到那裏,少不了連累你。”
她幽幽嘆了一口氣,嬌苦的説:“如果你一定要帶我走,走也無法走,只是我就是要死。
也要在這裏再等一年。“
金大智非常訝異道:“再等—年,哇操,究竟為了什麼?”
冷玉蘭倒入金大智的懷中,仰着粉臉。淚水又衝褪了臉上的脂粉,面容慘淡。
她似乎痛心到了極點。
她哀哀地説:“智哥,請你原諒我,我不能告訴你呀!”
“噹噹噹……”
“哇操,真是不好相處。‘金大智嘆息了一聲,忽然遠處傳來一片銅鑼響聲。
他們探頭望外,只見遠處火把,燈籠的火光閃動。
冷玉蘭驚惶的道:“不好,他們來了,八成發現了荊七的屍首,你快走吧!”
金大智驀地一驚,急忙抽出撲刀,依依不捨説:“我會再來找你的。”
一個箭步,跳到閣樓外面,再一晃身,翻上瓦面,俯身靜看下面。
此時,只見火籠似的一行燈籠火把,夾着幢幢人影,朝看東花園而來。
金大智施展輕功,一溜煙離開了東花園。
他才跳上府牆,陡覺得跟前—花。
“哇操!”
牆下跳上一個身材魁梧的人,一伸臂,使把金大智的去路攔住。
“哇操,棺材裏放炮啊,驚死人!”
金大智嚇了一跳,等他定眼看時,又不禁大喜,好象中了大家樂似的。
原來,這個不是別人,正是黑麪蔡。
金大智急忙問:“蔡前輩……”
他才説了三個字,黑麪蔡已經伸手按住嘴唇,低聲説:“噓—一別出聲,你跟俺來。”
黑麪蔡才説着話,把身一聳,跳下了高大的府牆。
金大智也輕如燕子般跳下來,二人一先一後,離開了三重橋。什剎海。
垂楊下。
金大智被黑麪蔡帶到這裏才駐足。
金大智正要開口説話時。黑向蔡已搶先説:“老弟,你已經闖下大禍了,昨天那—件事後,軾夫不大,和坤派了一票官差。到俺家裏來,連那呂輝也來廠。他説你行兇拒捕,歐茶逃走,一定逃來這裏,硬要搜俺的房子,俺只得任由他去搜。”
金大智笑了笑,道:“哇操,當然連個屁也搜不到羅!”
“廢話,可是俺就衰了。”
“哦?”
“他們連個屁是搜不到,但官差就要把俺帶到順大府衙。”
“哇操,你去了?”
“好在有那個姓呂的説話,俺才了事,俺沒事,你就會有事。”
金大智當然知道自己會有事;而且還不是小事。
黑麪蔡説:“你在北京藏身不住了,俺知道你少年氣盛,一定到和坤府那裏找他報仇,所以才躲在府牆外面,等了你大半夜,現在正好跟俺一起走吧!”
金大智起初以為用蜻蜒針射死荊七的人足他,可是聽黑麪蔡這麼説,又不是了。
因為,他沒有混入和府內。
而且他又是個莽撞的老頭子,不會使用這種小巧玲瓏的暗器。
哇操!
那到底是誰呢!
為什麼要暗中幫他?
“走吧,還猶豫什麼?”
金大智只好唯唯諾諾的跟着黑麪蔡走了。
黑麪蔡帶着金大智一直來到廣安門,便從腰際百寶囊中取出“練子爪”來,正要拋上鈎住城牆。
“等一下。”
金大智忽然喊道。
黑麪蔡轉首一望,道:“還有啥事?”
金大智道:“我還有行禮放在鬼子洞。”
黑麪蔡不耐煩道:“哎,你怎麼跟娘們一樣婆婆媽媽的,不要不行嗎?”
“不行啦!”
“好吧。你去拿吧,不過天一亮,出城便不容易了。”
“我馬上來。”
金大智應了一聲,立即轉頭飛奔而去。
“俺還馬驚風呢!”黑麪蔡看着他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笑了笑,又説:“這少夥子越看越喜歡。”
北京城牆很高。
金大智取回包裹後,夥同黑麪蔡兩人。跳上更道,再由更道縱上牆垣。
城垣距離牆頂還有一丈多高。金大智—晃身,輕輕鬆鬆,跳了上去。
黑麪蔡可正拚了。,他一連跳了幾次,才勉強上來,滿頭大汗説:“操他祖宗的,俺的年紀大了,腳手不聽使喚了,食老倒縮。”
金大智笑道:“哇操,男人五十最壯,牀上嘎嘎叫呢!”
“武大郎捉姦,心有餘,力不足。”
“不會啦,你是食老,倒越來越年輕。”
“嘿嘿,你少乞食打野雞,拿俺窮開心了,快走吧!”
金大智向城牆下—看,下面黑黝黝的,大約有六丈多高,地形不熟,加上視線不良,貿然躍下必有危險,好在黑麪蔡帶着飛爪。
黑麪蔡把練飛爪搭住城河,垂下棉繩,兩人抓住棉繩往下垂。
雙雙躍過護城河,再走一段路。經過了一百零八沿的蘆溝橋。
東方漸浙露出魚肚白。
黑麪蔡和金大智二人,就在路旁的小鋪中,叫了—些酒菜,一邊吃着,一邊聊着話。
“老弟,你已經成了風雲人物,恭喜恭喜啊!”
“哇操。你也少乞食打野雞,拿我窮開心了,我現在是孕婦上獨木橋一挺而走險。”
黑麪蔡夾了—大口菜大嚼,説:“咱們説正經的,依俺來看,和坤這奸賊,當天在大校場看比武時。可能就已經對你起疑心了。”
金大智納悶道:“哇操,我臉上又沒寫説,我是金參將的兒子,他為什麼會對我起疑心嘛!”
“對,你臉上是沒有寫,但你這張臉卻像極了你老子。”
“啊?”
“等到你和俺—攪鬧,他更確定你的身份,所以派人要捉拿你,你的本領雖然不賴,可是和坤有權有勢,他相府中還有幾個佈置,又有許多護院,你必然近不了他的身。”
“哇操,那也不一定。”
“你如果貿行行刺的話,俺敢説準死無疑。”
“是嗎?”
黑麪蔡不理他,自顧又説:“俺建議你暫時避一避風頭,等過了一陣子之後,事情衝談了,才再進城來,俺已替你找到個好所在,那就是易縣的‘楊柳村’。”
“哇操,你有夠雞婆。”
盤大智並沒有表示反對的意思。
但也沒有贊成的童思。
黑麪蔡又道:“朱玲有一個守寡的姑媽住那兒,俺叫阿玲陪你去,你單身一個人,吃住簡單,就叫阿玲弄給我吃吧!”
聞言,金大智心頭不由一喜,腦海中立即出現一個美麗的倩影來。
那就是朱玲。
美豔婀娜,剛健英武。
比起柔弱畏怯,只知哭泣的冷玉蘭,相差得太遠了。
黑麪蔡提起他的乾女兒,也是精神興奮。
“説到阿玲,雖然不是俺親生女兒,服侍俺,嘿嘿,比起女兒還要貼心,她不但武功高強,對女紅針線,可是無一不精,處理家務,尤其是有條不紊。每年個月她都要到琉璃廠,接些鞋於回來縫製,賺些手工錢,真可惜……”
説到這裏、黑麪蔡不由嘆了一口氣,惋惜道:“可惜給兩隻大腳給連累了,今年十八了,還沒有替她找到婆家。”
“哇操,你……我……其實……”
金大智很想替她—雙大腳爭辯,可是始終不曉得怎麼説?
黑麪蔡看着金大智支支吾吾,即説:“老弟,你是是有什麼話要説?”
“沒……沒有。”
此言一出,金大智又氣自己氣得半死,且還有—種惆悵!
午後。
水來縣境。
風和日麗。
“咕噠噠……”
前面路上蹄聲亂響。
金大智和黑麪蔡二人,凝神細看,只見飛也似的,跑來一頭黑色健騎。
上面坐着一個苗條的人影。
黑麪蔡立即揮手歡呼:“俺乾女兒辦事真快,昨個晚上出城,不消半日工夫,便搞定一切返回來了。”
金大智舉目眺望、只見馬背上苗條的人影,正是朱玲。
健騎奔馳。
踢起滾滾黃塵。
眨眼之間,已經來到了面前,朱玲柳腰—掠了下來。
她那秀美明麗的雙跟,向金大智望了一眼,略一點頭,便向黑麪蔡問:“乾爹,我走了後,家中沒有別的事吧?”
黑麪蔡含笑道:“有代俺還能來這裏嗎?”
“和坤那奸賊呢?”
“他大概對咱們還是無法忘懷,老是糾纏,好不容易才把他擺脱。你來得正好,就和金哥哥到你姑媽家去吧!”
他又特別叮嚀説:“小心伺候,不要小心眼,要跟自己人一樣。”
黑麪蔡不知道是有意抑或無意,説了後面的兩句話。
金大智聽了,不禁臉上一紅。
朱玲這回很大方,答道:“宰羊啦!”
黑麪蔡向金大智説:“老弟不用客氣,跟俺乾女兒去吧!”
金大智盯着朱玲耶匹馬,不禁發起呆來。
朱玲騎的是四條腿,自己是兩條腿,四條腿當然比兩條腿快。
由這裏到易縣,大概還有三十多里路,朱玲的騎馬術,他剛才已經見過了。
北方雖然有的是騾馬店,可以租賃牲口,但是在這前不巴村,後不着店地方,上那裏去找牲口?
難道就真的二路的車——兩條腿。
哇操!
那不累掉半條命才怪!
金大智正在猶豫之際,朱玲眼骨碌一轉,早已看出他的心事來了。
“金大智哥,你要是怕累的話,就坐我的馬,由我帶路好不好?”
金大智心中一樂,忖道:“兩個人騎一馬,那不就會有肌膚之親,我有油可以揩了,哎娘喂,快的受不了啦!”
忖畢,即笑着説:“哇操,是你坐前面,還是我坐前面?”
朱玲一笑,知道他誤解自己的意思。
“不,馬一個人騎,我走路。”
金大智有些失望,道:“哇操,那怎麼行?我騎馬,你走路,那像話嗎?”
朱玲笑道:“不要緊的,我走長路慣了,三五十里路,小卡司—件,快上去趕路吧!”
“甲歹勢!”
金大智摸摸鼻子,訕訕地上了馬背。
朱玲牽着馬,在前領路。
金大智在馬背上,閒着沒事,兩隻服睛就盯在朱玲身上不放。
朱玲穿的仍是補釘藍布衣褲,可是卻掩不住少女青春丰韻。
她的姿容,真是清秀脱俗。
她的眼睛,又明又亮,十分嫵媚,而且含着令人不可逼視的英光。
途中,她並沒有和金大智説話,兩隻眼睛只是看着前面,沒有回頭去着他。
而金大智呢?
他不時拿些話引她開口。誰知,她一開口便説:“北方風沙大,開口説話小心風沙把你疃死。”
金大智就好象真的被風沙堵住了喉嚨管,再也説不出話來。
黃昏。
易水河邊。戰國時荊軻刺秦皇,高漸離擊築送雖的地方。
風蕭蕭兮島水寒的“易水”,就在這附近有一座永寧山,原是太行山東回嶺的東麓。
山下就是清朝皇帝的墳地。
順治、康熙、雍正三代皇帝的墳,都建在這裏,統稱“西陵”。
清朝幾代皇帝的陵,建築十分講究,陵墓全是石灰砌成,像一個大饅頭。
前面建着“令殿”,四周松柏參天,方圓約三四里。
這裏有專管皇陵事務的旗人,全都帶着家眷,就在這裏落户居住,主管皇陵官兒,名叫“掌稿”,是屑於宮廷“內務府”直接管轄的。
朱玲忽然回頭道:“金大哥哥,這兒就是西陵,我們要經過永寧山,才到易州,可是這山要一個時辰才過完,山上還有狼羣出沒。”
金大智嚇了一大跳!
朱玲又説:“天色一黑,狼就會出來、我在前面開路,你牽着馬跟着,千萬別離開。”
金大智笑着説:“哇操,我是男的,還是我來開路吧!”
他的話非常勉強。
朱玲嫣然—笑,這還是相識以來的第一次。
金大智有如沐浴春風裏。
他覺得她這一笑,十分嫵媚動人。
朱玲又笑着説:“你不用和我爭了,我路途熟你不熟,皇陵又是禁區,如果被看守人看見了,十分麻煩,還是由我採帶路,安全有保障。”
説完,她也不等金大智回答,便自顧搶在前面。
金大智發現朱玲有時講話,也很幽默。
他想伸手阻攔,又怕被誤會,只好牽着馬,尾隨於後。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紅日雖然還沒有西落。
山間雲氣越來越厚。
山路崎嶇難行。
走入永寧山不久,金大智抬頭看了看天空,鉛色雲塊,低頭似乎要壓在自己頭上。
他再也不能騎馬了,只得跳下地來,跟在朱玲背後。
朱玲疾若狷猴,輕登巧跳,兩隻腳就像是羚羊,金大智佩服得要死。
半個時辰後,雲氣越厚,天色也越黑了。
路旁山石坎坷不平。
老樹嵯峨如魅。
晚風吹來,拂着衣襟冰冷刺骨。
金大智正要上一道長嶺,那馬突然站着不動,舉頭長嗷起來。
接着“嘩啦啦”聲響。
金大智仔細一看,見它又是石又是尿,拉了一地。
朱玲卻急忙回頭説:“金大哥小心,後面有野狼來了!”
“哇操,真的還是假的?”
金大智嘴裏説着,還是忍不住回頭去看。
安娘喂!
只見數丈外的山坡下,飛也似的,跑來四隻大青狼!
每隻都有騾子大,八隻眼睛在黑夜裏,閃閃灼灼,放出鬼火似的綠光。
金大智本來是個官宦子弟,那曾見過這樣惡獸,不由打個冷顫!
“嗚嗚—一”
這時,其中的兩隻青狼,似是—公一母,它們瞥見人馬影子,很兇猛的咆哮着。
緊跟着,裂開白森森的獠牙,直向金大智飛撲過來。
“我的媽呀!”
金大智急忙拔出撲刀一晃,寒光疾閃,羣狼卻一點也不害怕。
“哇操,它們不怕我的刀!”
金大智嚇得哇哇大叫。
原來、凡是豹狼一類野獸,只怕火光,一見火光就跑,並不怕光和劍。
“嗚—一”I那公狼咆哮一聲,弩箭脱弦似的,撲到金大智的跟前,人立起來,張開大口便咬。
“哇操,大野狼要吃我……”
金大智嚇得慌忙後退。
朱玲呢?她悄然無聲息,一個箭步直竄過來,精芒乍閃,手起劍落,競把那公狼攔腰劈成兩段。
血花四濺!
青狼慘吼—聲,死在地上。
那母狼卻由斜刺裏,很兇猛的撲過來,張口向朱玲腰間便咬。
金大智大吃一驚,喊道:“朱玲,留神背後。”他正耍掄刀上前,朱玲已經一個翻身,霍地回頭,左腳一起,“卜”的,踢中那狼下頜。
母狼便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直跌飛出去,跌出十來步外,在地上打了一溜滾。
但是,它又兇猛的跳起來。
朱玲不待它二次來咬,縱身過來,就是一劍,又把母狼頭顱劈成兩半。
她身手之快,劍法之精,真的是無法形容。
其餘的兩隻較小青狼。原來是這對狼所生的,它們看見兩隻大狼被殺,不禁心膽俱寒,掉頭便向山上跑去。
朱玲卻不止步放過,拔身追了過去。
金大智高聲大叫:“哇操,不要追了,不要把我留下……來……”
可是喊了兩聲,朱玲已追得沒影沒蹤。
“哇操,這麼愛現。”
金大智知道她有意逞能,但平心而論,朱玲高超的輕功的確不在自己之下。
古人説:“名師出高徒,這句話一點也不假呀!”
夜風呼呼地吹。
黑深探的森森,陰得恐怖。
金大智一人留在原地,兩腿已忍不住發抖起來。
突然眼前一花,山坡上疾如飛鳥似的,落下一個人來。
“哎娘喂,大野狼又來了!”
那人來得太突然了,金大智嚇了一跳。
他急忙定眼看時,原來是朱玲。
“哇操,你宰羊無宰羊,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
朱玲不説話,左手在他面前一晃,金大智又嚇得往後退去。
“哇操,什麼東西?”
只見她右手提着劍,左手抓住兩個血淋淋的東西。
金大智細看之下,竟是兩個狼頭,兇睛怒突,獠牙外掀,模樣十分猙獰可怕。
朱玲得意笑道:“你看這兩匹狼,被我追三、四箭遠的地方才趕上,我一劍就朝它腳倉後,直刺入肚子,立即例地嗝屁。”
金大智聽得直伸舌頭,然後問:“哇操,那另一隻你又是怎麼殺的?”
朱玲笑得更得意,説:“另外一隻給我追得沒路跑,瘋狂的反撲過來,我逗了它—會,等它暈頭暈腦,瘋狂咬時,才橫刺入它胸腹。”
她笑了笑,提起狠頭又道:“我怕你不相信,割了兩個狼頭,帶回來紿你看。”
她最後這幾句話,就像一個天真的小孩,在大人面前,展示她得來的戰利品。
金大智趁機拍馬屁,笑着贊説:“哇操,你的功夫簡直是一級棒。這幾隻狼若是換了我一個人,絕對應村不了,不怕你笑,我還是生平第一次撞着野獸呢!”
朱玲睜大雙眼,像是在聽外太空的話。
金大智又道:“好在有你在一起,不然我就要死翹翹。你不但是人長得水噹噹,武功又嘎嘎叫,恐怕是天下第一哩!”
只要是人,都喜歡受人稱讚1尤其是女人。
朱玲雖然是個豪爽的女俠,也是不例外。
她不禁粉面微虹,赧顏一笑,有點撒嬌笑説:“這又算得了什麼?你把我誇得太離譜了,我這一點武功,在高人的眼裏看來,簡直是皮毛而已,殺死幾隻青狼容易,唉,要殺和坤就難了。”
説到這裏,她的語調變得淒涼。
天色越來越暗。
雲霧仍然瀰漫。
不過一輪明月,已在東方出現。
金大智在雲霞影子裏,仍然可以看出她的嬌容。
晚風吹亂了朱玲的雲發。
夜露沾濕了她的衣裳。
但是,在金大智眼中看來,她比起珠翠滴頭,花團錦簇的冷玉蘭來,還要強幾百倍。
因此,不禁油然起了愛慕之心。
然而這種愛慕,只能夠在心中藏着。
他被朱玲英風俠氣所懾,不敢吐露——點出來,又怕説出來會被笑。
朱玲看見金大智呆呆的望着她,不禁嫣然一笑。
哇操!
她這一笑,金大智膽子頓時壯子起來。
“我想請你吃飯!”
話説得又快又急。
朱玲一時聽不清楚,即問:“你説什麼?”
“我……”
金大智那一時壯進來的膽,突然消失得木見一絲痕跡。
他話鋒一變,道:“我想請你……不要難過,咱們打從今天起,要同仇敵愾,攜手合作,誓必要殺和坤的腦袋,否則不罷休。”
朱玲點了點頭,兩人默默含情,交換了愛憐的眼神。
金大智這下像觸到高壓電似的。
震撼不已!
初更時分。
他們就走過易州城。
楊柳村,就在易州東門外,朱玲領頭金大智進入村中。“汪汪汪……”
楊柳村本是一個小土屯,只有寥寥二、三十户人家,朱玲才進村口,村中的狗已撲出亂吠。
朱玲用劍把狗趕跑。
她回頭説:“金大哥哥,你跟我來,我姑媽就住在這裏!”
她用手指向一座矮小的屋子,輕移蓮步,來到柴扉面前,輕輕的拍子幾下門。
門縫內透出一線火光兒來。
柴扉後面有個婦人口音問道:“三更半夜的有啥事?”
朱玲在外面説:“姑媽,是我,阿玲啊!”
這幾句説過,紫扉“呀”的打開,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婦人,就站在那兒。
她衣裳穿得很破,臉上滿是皺紋,看見朱玲三更半夜,帶着一個陌生少年進來,不禁十分驚詫。
“阿玲,你交男朋友啦?”
朱玲臉上一紅,連忙搖手否認:“沒有啊,姑媽瞎講。”
“那這少年仔是誰呢?”
“他叫金大智,是乾爹的朋友,他是幹鏢行的,跟鏢行的朋友發生意見,暫時到這裏避一陣,我昨天已經和你説過了。”
“哦!”
那老婦人信以為真,立即露出笑容,説:“原來是金師傅,快裏面請!”
金大智拱手還禮,然後謙讓進入屋內。
只見這間屋子,還不到二丈,隔有三個房間,廳中只把竹木几椅。
除此之外,真是四壁蕭然。
几上點着一盞小油燈,被風吹得忽明忽滅。
朱玲急忙關上門,她請姑媽陪着金大智,自己走進屋後,生火蒸起饅頭來。
廚房和廳子相距不遠,火光熊熊,陣陣煙氣冒出。
金大智和姑媽“朱氏”閒聊,心中卻惦記着廚房裏的朱玲。
此時,他覺得現在的朱玲,彷彿一個温柔賢慧的淑女,不像山中斬狼,矯捷英勇的俠女了。
“喏,吃宵夜了。”
金大智和朱氏談了一會,朱玲已由廚房裏面,端出一大盤熱氣騰膊的饅頭,還有一碟蘿蔔乾。
金大智肚子餓得要貼後背了,一聽到“吃宵夜”三個字,不禁用力地吞下大口口水。
當一個人肚子餓得要命肘,還談客氣話的話,那就有虛偽。
金大智不是個虛偽的人,所以他也不客氣拿起饅頭大口地吃了起來。
不知道是心裏作用,還是因為朱玲的關係,他覺得這饅頭,好象特別好吃。
他狼吞虎嚥,一口氣就幹掉三、四個。
三更天了。
朱玲才安排他進其中—間房睡覺,雖然睡在茅舍土牆的房間,金大智心神反而格外舒暢。
次日一早。
金大智醒來,走到廳上便看見朱氏和朱玲二人在織麻。
“嗨!兩位早。”朱氏笑着問:“昨晚睡得還好吧?”
金大智也笑了笑,答道:“一夜無夢,應該還不錯。”
朱氏笑道:“不錯就好。”
金大智看向朱玲,朱玲一句話也不説,只是淡淡一笑而已!
從這天起,金大智便在這兒住下,他不論早午晚,和朱玲都有好幾次見面的機會。
可是,朱玲對他的態度,並不過於親熱,也不是冷冷淡淡。
金大智向她兜搭説話,朱玲有時詳細回答,有時説不了幾句便走了。
總而言之,金大智一心一意,想要新近她,更進一步瞭解她。
朱玲對他也若即若離,不冷不熱,弄得他有點神魂顛倒。
天底下的男人,十個有九個是這樣,女人容易得到手,覺得不夠稀奇。
不稀奇就不會懂得去珍惜。
若是對他若即若離,忽遠忽近,忽明忽暗,男人就會覺得很刺激、夠勁!
哇操!
不知男人天生是賤骨頭?。還是有被虐待狂?
厚德福。
位於前門外大柵欄,是一家河南館子。
門口還兩扇光亮黑漆大門,一點也不起眼的小招牌,掛在大門裏頭。
到了晚上,門口只有一盞鬼火似的燈籠,烏漆又馬黑。
初到北平的人,逢到有人請在厚德福吃飯,時常在大柵欄走上兩三個來回,也沒找着厚德福。
因為,招牌太小不起眼。
外搭着飯館子門口,實在看不出是個飯館子來。
從前厚德福是間鴉片煙館,後來一禁煙,仍舊用原名改成了飯館。
開大煙館自然不需要明燈招牌,可是改成飯館之後,老闆迷信風水,認為風水不錯,就—仍舊慣了。
所以,儘管門裏燈火通明,鍋勺亂響,可是門口一搖曳,怎麼也看也不出是個飯館子。
“糖醋瓦塊來魚來了!”
夥計邊喊,邊送上—盤熱騰騰,香噴噴的糖醋鯉魚,他欠身笑説:“師父,您老慢用!”
黑麪蔡吐了一口煙,點頭道:“你去忙吧,別招呼我們了。”
“是,師父。”
夥計恭敬退下。
他為什麼這麼稱呼蔡乾呢?
原來,夥計唐順愛好武藝,曾跟蔡乾學過三個月的拳。
黑麪蔡放下大煙杆,拿起筷子對鄰坐的同伴説:“大金牙,雲裏飛,來,這糖醋瓦塊魚,可是厚德福的招牌菜。”
“老哥請客,吃!”
那狗頭哈蟆臉,滿口鑲着金牙的瘦子,不客氣的夾了—大塊丟進口裏。
此人外叼“大會牙”,是天橋八怪之一。
你別看他長得醜,他拉起洋片唱起來可一點也不含糊。
所謂“洋片”,都是—尺二的相片,裝玻璃框,有名勝、有戲曲、分上中下三層,每層八張,一共三千二十四張。
戲曲又有分普級、限制級。
這頭一人推送,那一頭有人接着。
看的人俯在小玻璃鏡的孔上,看見一張又一張。
兩頭的人嘴裏連説帶唱:“這是小馬五兒的紋棉花,也照在了上邊。”
大金牙的洋片,不是兩頭兒堆的,而是—個人拉的,—共是八大片,可容六七人同時看。
尺寸看,畫工細。
但是最吸人的,倒不是洋片而是大金牙唱:“往裏瞧來,又一片。十冬臘月好冷的天,大雪不住的紛紛下,老婆就要上説天寒,一連半日沒有開花喲一—”
用手—拉鑼鼓:“期咕隆咚嗆!”
接着唱最精采的末一句:“棉被裏哪——天搖地動:”
待這麼幾秒鐘,響起鑼鼓,稍一休息,再唱第—片。
大金牙就以這八張洋片,就以他京東的方言,這條麼鴨的半啞嗓子,在天橋兒這塊地,一站幾十年,因此屬於頭—怪!
“嗯,不賴!”
坐在黑麪蔡的斜對面,尖嘴猴腮的瘦漢説話了。
“這鯉魚既沒土腥味,肉肥又新鮮,果然名不虛傳。”
他叫“雲裏飛”,也是天橋八怪之一。
這個人説文明點,應是滑稽人,嘴裏頭,香的臭的,大五葷,一應俱全。向來不招待女賓,若有不知道的女客去聽,他便説了:“你聽別的玩意兒去吧!我這兒是一羣儀貓子,不説人話。”
雲裏飛的拿手,是拿五十盒的大煙卷做的帽子,幾件破行頭,唱京腔大戲:探母的公主、原砂痣的旦角等等。
他唱着唱着,代吆喝:“糖酥火燒,油酥火燒,新兒的包子都是耗子餡兒的!”
他的話能叫人笑得肚疼,笑出眼淚。
大金牙自斟自飲,道:“俗話説得好,‘貧不與富爭,富不與官鬥,老母雞不吃野雞醋’。黑麪蔡,勸勸你的寶貝乾女兒,別説她一個,就是咱們都加起來,也休想鬥得過和老賊。”
雲裏飛接口説:“可不是嘛,胳臂扭不過大腿的,何必雞卵碰石頭呢!”
黑麪蔡仰頭喝下一碗酒,才説:“俺是扛湖人,江湖人是要伸張正義……”
他話語未完,樓梯口忽然傳來一陣叱喝聲。
“這裏要辦公事,沒事的快快離開。”
黑麪蔡下面的話,氣勢洶洶的衝上三樓。
大金牙示警道:“黑麪蔡,有人來找岔兒了!”
黑麪蔡只顧吸煙,笑説:“誰會知道俺在這兒?”
斯時,官差己走到他身後,抽刀頂住他的背,喝道:“姓蔡的,識相的就跟我們走!”
黑麪蔡鎮定起身,然後緩緩轉身,用大煙杆撥開他的刀,再朝他的臉上噴了口煙。
“先説清楚怎麼回事,再用刀頂人,好象也不遲嘛!”
官差冷哼了聲,怒説:“你殺官差還想矢口否認嗎?”
“呃……俺……”
黑麪蔡怔了一怔,官差的腰刀又遞上來,準備押解人犯。
“當”的一聲脆響。
黑麪蔡的大煙杆一格,撥開來刀,出其不意奔向窗口。
“別叫他溜了!”
帶頭那名官差急叫。
聞言,他身後的捕快們,分由左、右兩側欲追,卻遭大金牙、雲裏飛二人起身攔住。
他們兩人笑道:“你們怎麼可以忘了咱倆的存在呢!”
帶頭的官差喝道:“你們敢妨礙公務?”
“不敢!”
大金牙、雲裏飛齊聲回答,同時側身讓開。
就這一會兒工夫,黑麪蔡已由二樓攔杆,聳身躍下街道去了。
捕快們想追,已經來不及了。
帶頭的官差急得猛跳腳,罵道:“他媽的,快下樓去追呀,還杵在這裏幹鳥啊!”
“是!”
捕快們又轉身奔下樓追去,大金牙和雲裏飛互望一眼、心中竊笑不已!
黑麪蔡躍下街道,腳才剛站穩,目光電掃,企圖擇路逃逸。
突然,他無意瞥見斜對面巷口,黃連奎比手劃腳,背對着街跟痞子們吹牛。
“操他祖宗的,原來是這個狗雜碎,去通風報信!”
説着,他怒火高漲,大步衝了過去。
痞子們見狀,抬手指着黃連奎背後,急道:“老大,黑麪蔡來了!”
“嘿嘿,他這下該知道我厲害了吧……”
黃連奎以為黑麪蔡被捕,得意轉身一看,還沒看清,“砰”的一拳,打在他鼻口上,頓時鮮血直射。
黑麪蔡破口大罵:“操你十八代祖宗,黑心肝加豆油,你敢扯俺的後腿,簡直是壽星佬喝口口下,今天俺要你狗命!”
黃連奎捱了一拳,暈頭轉向,那知道他在説什麼?
“老大……”
痞子們見了,為之擔心不已。
黑麪蔡怒氣末消,又衝上前,揪住他的前襟。準備痛毆一頓。
這時,斜刺裏衝出一人,黑麪蔡乍感右腕疼痛,他的腕脈已被一隻巨掌扣住。
“操他祖宗,啥郎好膽,敢偷襲俺?”
“你爺爺我!”
聲音又粗又沉又枉,黑麪蔡不由怔住了!——
雙魚夢幻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