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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巨鰲未斬海水動 魚龍奔走安得寧

    翌rì清晨,天賜睡得正酣,忽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他急忙下牀穿衣,打開房門,原來是小書童安兒。安兒氣急敗壞,説道:“先生,不好了。”天賜斥道:“什麼先生不好了。我哪裏不好了?”安兒道:“我不是説您。我是説小公子,他不見了。”

    天賜大吃一驚,問道:“什麼時候不見的?”安兒道:“昨天晚上喜兒服侍小公子安寢,那時還在。今天早上喜兒去叫小公子起牀,卻發現房中空無一人。全莊都找遍了,就是不見小公子的蹤跡。”天賜暗道:“聽他説也弄不明白。”問道:“莊主知道嗎?”安兒道:“莊主正在小公子的卧房,讓我來請您。”

    天賜匆匆趕到小公子的住處。呂道玄歐振嶽與蔡家父子都在,大家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錦雯姑娘淚痕未乾,眼圈紅紅的。見天賜到來,呂道玄目光一亮,説道:“李先生,你多謀善斷,快幫我拿個主意。我現在真是束手無策了。”

    天賜問道:“是不是小公子被劫走了?”呂道玄道:“賊人用利刃削斷門閂,潛入房中,將小犬劫走。如今下落不明。”天賜道:“想必是聞香教所為,以小公子為質,脅迫莊主屈服。”呂道玄黯然點頭,説道:“這正是我所擔心的。”

    歐振嶽道:“莊主,屬下防備不周,使賊人有機可乘。小公子落入敵手,屬下難脱罪責。”呂道玄嘆道:“防備不周,其責在我。誰能想到堂堂聞香教居然會來這一手。”

    天賜道:“依晚生之見,此事大有蹊蹺。莊牆外有數十丈闊的空地,無處可以藏身。莊牆上燈火通明,戒備森嚴,賊人絕難潛入而不被發覺。另外,賊人似乎知道小公子的居處,這不也很奇怪嗎?”呂道玄若有所悟,説道:“先生之意,是説莊中有jiān細混入?”天賜道:“不錯,這是家賊所為,絕非外敵。”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純陽莊眾人倒無所謂。蔡元綜卻渾身不自在,面露不悦之sè,説道:“李小哥認為老朽可疑嗎?”天賜賠笑道:“蔡老英雄多心了。晚生只是就事論事,決沒有懷疑老英雄的意思。”方大逵也勸道:“大哥切莫錯怪李先生。李先生所言甚為在理,小弟也認為是家賊所為。”呂道玄歐振嶽也出言勸解,蔡元綜卻兀自憤憤不平。

    天賜暗道:“這老兒枉為一門之主,氣量竟如此狹小。自見面起便倚老賣老,不將我放在眼裏。倒是他的拜弟方大逵,還算有些見識。”向呂道玄道:“莊主,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救回小公子。否則咱們處處受制於人,本莊的金湯之固也將化為烏有。”

    呂道玄道:“我現在心亂如麻,請先生幫我拿個主意。”天賜暗道:“這家賊説不定就是在座之人。如何解救小公子,萬萬不能讓他知道。”説道:“晚生一時也無良策。一切要等赫連總管回來再説。”

    方大逵道:“莊中的jiān細一定要儘快查出來。否則咱們的一舉一動聞香教了如指掌,這仗就沒法打了。”歐振嶽道:“此事交給屬下去辦。”天賜道:“晚生也願效勞。”

    呂道玄道:“有勞二位。”愛子被劫,呂道玄並不十分擔心。聞香教意在逼迫他屈服。只要純陽莊尚在,人質就是安全的。而莊中jiān細卻令他坐卧不寧。一旦聞香教大舉來犯,與jiān細裏應外合,純陽莊危在旦夕。

    天賜與歐振嶽出了房門,走到僻靜之處。歐振嶽道:“李先生,你看那蔡老頭是不是有問題?”天賜道:“歐兄認為他們就是jiān細?”歐振嶽道:“他們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來訪,不能不令人生疑。”天賜道:“沒有證據,不能胡亂猜疑。”歐振嶽道:“如何查證,先生可有高見?”天賜道:“這事一時也急不得。歐兄不妨去查一查,昨夜是否有人出莊。再問一問巡夜的莊丁,有沒有發現什麼異狀。或許能找到線索。”歐振嶽點頭稱善。

    錦雯姑娘忽然從牆角轉了出來,雙手叉腰,説道:“你們兩個鬼鬼祟祟,在這裏商量什麼?”天賜道:“咱們在商量如何查出jiān細。這可是生死攸關的大事。”錦雯姑娘俏臉一板,説道:“我可不要聽這個。如何救我弟弟,你一定有辦法,快告訴我。”

    天賜暗想:“這小丫頭鬼得很,居然猜出了我的心思。”又想:“歐振嶽雖然不象jiān細,可也不能不防。”笑道:“我的大小姐,我又不是神仙,不能未卜先知。聞香教的落腳之處尚未查明,到何處去救人?”錦雯姑娘嗔道:“不説就算了,誰稀罕。”纖腰一扭,小嘴一噘,悻悻而去。

    天賜與歐振嶽相對苦笑,各自去辦事。叫來把守莊門的莊丁詢問,眾莊丁均大搖其頭。昨夜莊門整夜關閉,無人出入。天賜並不氣餒,又一一詢問巡夜的莊丁,終於找到了線索。昨夜有兩名巡夜的莊丁被人點了**道,在莊牆上站了整整一夜,今晨方被人救醒。天賜與歐振嶽均想:“一定是此人劫走了小公子,點倒莊丁,潛出莊去。很可能又從原路潛回。此人武功想必不弱。”

    詢問那兩名莊丁是否看清了對手的相貌,結果卻令人失望。那兩名莊丁全神貫注監視莊牆外的動靜,萬萬沒有想到有人在背後暗算。被對手神不知鬼不覺地點了**道,就此人事不知,當然不可能看到對手的相貌。這條線索又斷了。

    天過午時,赫連彪從城中返回,垂頭喪氣,報稱沒有探聽到聞香教的落腳之處。大家更為失望,胡亂出些主意,最終也沒能商議出個結果。呂道玄唉聲嘆氣,束手無策。

    天賜卻在暗打主意。為提防走漏消息,他不想告訴旁人,打算獨自前去救人。天黑以後,天賜換上一身勁裝,背上鐵弓鐵劍,悄悄溜出房門。

    剛剛走出月洞門,屋角的黑影裏忽然跳出一人,攔住去路,笑道:“果然不出所料,本姑娘在此恭候多時了。”只見她雙手叉腰,小臉上掛着調皮的笑意,神sè得意之極,正是錦雯姑娘。她今夜穿了一身淡青sè的夜行衣,襯托出纖腰豐臀。背插一口長劍,更顯剛健婀娜。看她這身打扮,就知她已經猜出了天賜的打算,有意結伴同去。

    天賜笑道:“小姐不愧為女中諸葛,料事如神,算無遺策,佩服佩服!”錦雯姑娘心花怒放,格格笑道:“什麼女中諸葛,李先生真會説笑話。”天賜笑道:“不是笑話。小姐既然是女中諸葛,當知諸葛一生唯謹慎。今夜之行大是兇險,小姐還是不要去為好。”

    錦雯姑娘佯嗔道:“我去我的,你去你的,誰要你管。”天賜張口結舌,無言以對。錦雯姑娘掩口笑道:“我知道你不信任別人,這才獨自前去冒險。你雖然武功不弱,可是孤身一人,終究讓人不放心。咱們一起去,多一個人也好一個照應。我不會拖累你的,你説好不好?”軟語噥噥,幾乎是在懇求。説到不放心時,微露羞意,神態十分動人。

    天賜暗道:“這小丫頭武功比我高明,是個好幫手。而且看這情形,不讓她去只怕不可能。”當下順水推舟,説道:“有幸與小姐同行,小可求之不得。不過我有一個要求,如何行事必須聽我的。不許耍小姐脾氣,任xìng而為。”

    錦雯姑娘大喜,拍手笑道:“太好了!我聽你的吩咐就是。有你拿主意,我樂得清閒,少動些腦筋。咱們快走。”不由分説,拉起天賜的手就往外走。

    天賜輕輕掙脱,説道:“我的大小姐,別這麼xìng急好不好。時辰還早呢!”錦雯姑娘頓悟失態,連忙鬆手,俏臉微紅,嗔道:“誰xìng急了?象你這樣磨磨蹭蹭,什麼時候才能把人救回來?”天賜笑道:“象你這樣風風火火,就能把人救回來嗎?我的大小姐,剛剛答應要聽我的,怎麼轉眼就忘了。”

    錦雯姑娘道:“就算是我不對好了。你別叫我大小姐,聽着怪彆扭的。我名叫錦雯,這名字不會污了你的嘴吧?”天賜笑道:“我長你幾歲。叫我一聲李大哥,不會委屈你吧?”錦雯姑娘笑靨如花,説道:“就這樣説定了,你叫我錦雯,我叫你李大哥。”

    兩人相偕出莊。走到莊門口,守門的莊丁見到小姐與李先生這身打扮,不免暗暗驚奇。一個小頭目問道:“小姐,李先生,這麼晚了,還要出門嗎?”錦雯斥道:“你管得着嗎?快開門。”眾莊丁不過怠慢,慌忙打開莊門,放下吊橋。錦雯姑娘道:“今晚的事,你們就當沒看見,不許向人亂説,也不許稟報莊主。記住沒有?”

    眾莊丁一時摸不清頭腦,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回答。那小頭目還算機靈,見小姐神sè不快,忙道:“記住了,今夜沒人出莊。”錦雯姑娘道:“記住了就好。等一會回來,如果有人泄露了消息,決不輕饒。”眾莊丁回過神,慌忙齊聲稱是。

    莊中的燈火人聲漸漸遠去,只有腳下的沙沙聲打破深夜的靜寂。天賜不走大路,專撿羊腸小道。錦雯姑娘不明其故,忍不住問道:“李大哥,你這是去哪裏?進城不該走這條路的。”天賜道:“我説過要進城嗎?就算聞香教在城中落腳,令弟也在城中。咱們挨家挨户搜索,只怕找一年也找不到。”

    錦雯姑娘道:“不進城又該怎麼辦?這條路是通往後莊的,難道聞香教會藏在後莊?”天賜道:“難説得很。也許在後莊,也許在城裏,也許藏在四鄉八鎮哪個烏龜洞裏。讓你擒人你就擒人,讓你救人你就救人。你答應過要聽我的,不許多問。”

    錦雯姑娘央求道:“李大哥,你就告訴我好嗎?再不説可要悶死人了。”天賜受纏不過,只得實言相告,説道:“想知道烏龜洞,咱們可以順藤摸瓜。我估計聞香教在莊外一定伏有暗樁,隨時監視本莊動靜。咱們只要先擒一個活口,嚴加拷問,不難探明聞香教巢**所在。咱們再乘着黑夜,出其不意,將令弟救回。”錦雯姑娘大喜,拍手道:“好主意!這法子簡單明瞭,我怎麼想不到。”

    天賜豎起食指,輕輕噓了一聲,説道:“別出聲,也許暗樁就在附近。”錦雯姑娘立刻住口。兩人躡足潛蹤,鑽入茂密的樹林,一路搜索過去。夜深林暗,但天賜這段時rì內力大有進境,目力漸強,四周的景物依稀可辨。

    在樹林中搜尋了大半個時辰,一直摸到莊後,半個人影也沒能發現。錦雯姑娘不禁有些氣餒,低聲道:“李大哥,這法子能行嗎?怎麼一個人也找不到?”天賜卻信心十足,説道:“兩軍交戰,最重要的就是知己知彼。我就不信聞香教會不派細作打探消息。只要有耐心總能找到些蛛絲馬跡。”

    忽然,錦雯姑娘一把扯住天賜,低聲道:“有人。”天賜也發現了,前邊不遠處隱約有兩個人影在晃動。兩人連忙俯身藏匿,凝神定氣,側耳細聽。

    只聽那邊傳來斷斷續續的談話聲。一個沙啞的聲音道:“老二,咱哥倆攤上了一件苦差事。他媽的冷得要命,都快凍成冰了。”又一個尖細的聲音道:“大哥,咱們喝兩口,擋擋寒氣。”那大哥道:“老二,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有任務在身,不能喝酒。這是香主的命令,你敢違抗嗎?”那老二道:“大哥,你真是個死腦筋。你不説我不説,香主如何知道。這酒真他媽夠勁,大哥要是不想喝,小弟樂得獨自享用。”説到這裏就沒了聲音,想是兩人已經對飲起來。

    錦雯姑娘悄悄靠到天賜身邊,大半個身子幾乎偎入天賜懷中,在他耳邊輕聲道:“李大哥,現在怎麼辦?”天賜懷中玉體温軟,幽香陣陣,可是當此緊要關頭,他實在無心領略,説道:“錦雯,你會點**嗎?”錦雯奇道:“你不會點**?”天賜道:“學雖然學過,卻從來沒有用過,也不知道靈不靈。”

    錦雯姑娘笑道:“原來如此,還是不要亂試為妙。讓我來對付這兩個小嘍羅。”説罷輕巧地躍了出去,悄然無聲。幾個起伏便潛到那兩人的近處。也沒見她如何出手,那兩人一聲未出便撲倒在地。

    天賜大喜,飛躍而至,問道:“錦雯,你是如何得手的?”錦雯姑娘向地上一指,嫣然笑道:“你不會自己看嗎?”只見那兩人伏卧在地,後腦玉枕**上各釘着兩枚金針,露出短短的針尾,閃着星點寒芒。天賜由衷讚道:“金針打**,好功夫!”

    錦雯姑娘心花怒放,笑道:“李大哥,你可以問口供了。”為一人拔出金針,又在他身上連點數指。那人悠悠醒來,見身邊立着兩個陌生人,他大驚失sè,張口yù呼。天賜低聲喝道:“別出聲!”錦雯姑娘拔出明晃晃的長劍,指住那人的咽喉,嬌喝道:“出聲就殺了你。”那人目光中現出驚駭之sè,連連點頭,雙唇緊閉,果然一聲也不敢出。

    天賜道:“我有幾個問題問你。你如果實話實説,我不會為難你。”那人慌忙點頭稱是。天賜問道:“你們這一次一共出動了多少人手,由誰主事?”那人道:“事關機密,究竟來了多少人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主事人是總壇掌令何仙子。”天賜問道:“何仙子是什麼人?”錦雯姑娘代他答道:“是芙蓉妖仙何繡鳳,龍虎天師的關門弟子,也是江南八仙之一。”

    天賜暗道:“這下子有好戲看了。神仙遇上神仙,也不知是呂純陽道行高還是何仙姑道行高。”問道:“何繡鳳的落腳之處你知道不知道。”那人道:“我只是個跑腿放風的小腳sè,這種機密大事,上面不會讓我們知道。”天賜怒道:“你敢扯謊!”那人作出一臉的苦相,説道:“大俠,小人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騙您。上面早有交待,讓咱們裝扮成各種身份,不得泄露行藏,也不許走在一起。有什麼命令,自會有專人傳遞。咱們不但不知何仙子的落腳之處,就連同來的兄弟住在何處也不知道。”

    天賜暗道:“這小子油腔滑調,不可相信。”忽然心中一動,問道:“你是老大還是老二?”那人不明所以,怔怔答道:“我是老二,老大是他。”一指卧在他身側那人。天賜道:“錦雯,點上他的**道。”錦雯姑娘依言為之,那老二眼珠一翻,又昏死過去。

    錦雯姑娘不解天賜之意,問道:“不再問了嗎?我看他言辭閃爍,一定沒講真話。”天賜笑道:“這傢伙是老二,一肚子的鬼心眼。咱們問老大,我看這老大可能老實一些。”錦雯姑娘恍然而悟,笑道:“大哥,你真細心。”

    點醒那老大,兩人一陣威嚇之後,天賜問道:“你兄弟已經招供了。現在咱們再向你求證一下。如果有什麼不符之處,你應該知道後果。”那老大還算合作,説道:“大俠儘管問,我決不隱瞞。”

    天賜問道:“你們是如何與香主聯絡的?”那老大答道:“香主就住在城北的一所破廟裏,咱們有事就去找他。”天賜又問道:“何繡鳳的落腳之處你知道不知道?”那老大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香主或許知道。”

    天賜與錦雯姑娘對視一眼,暗道:“看樣子他沒有説謊,也許真的不知。”錦雯姑娘問道:“你們劫走的人藏在何處?”那老大奇道:“女俠只怕弄錯了。咱們從來沒劫走過什麼人。”錦雯姑娘拔劍出鞘,作勢yù刺,喝道:“你説謊!”那老大驚得魂飛天外,哀求道:“女俠,您就饒了我吧!我只管通風報信,哪有本事擒人。我對天發誓,如果有半字不實,天打雷劈。”

    天賜道:“量你也不敢説謊。錦雯,點上他的**道。”錦雯姑娘出指制住他的昏**,問道:“大哥,你看他説的可靠嗎?”天賜道:“應該不假。咱們現在就去找那個香主。”錦雯姑娘道:“不錯,順藤摸瓜,總能挖出何繡鳳這妖婦。我知道那所破廟,大哥跟我走。”

    當下由錦雯姑娘領路,兩人一路疾行,很快便找到了破廟。這所破廟的確殘破不堪,四周的圍牆全部倒塌了,只餘下孤零零的一座矮小房舍,東倒西歪,瓦上生滿雜草。門窗黑洞洞,裏面似乎沒有人。

    天賜悄聲問道:“錦雯,你沒有弄錯吧?”錦雯姑娘道:“決不會錯,城北就這一所破廟。除非那兩個狗賊騙我們。如果找不到人,看我不回去殺了他們。”天賜低笑道:“先別發狠,探明動靜再説。你從前面潛過去,我繞到後面。注意聽我的招呼,別讓人跑了。”錦雯姑娘微微頷首。

    兩人一前一後潛行過去。錦雯姑娘緊握劍柄,蓄勢待發。摸到前門,凝神諦聽,屋中似乎沒有人。天賜在屋後也有所察覺,叫道:“錦雯,進去看看。”錦雯姑娘舞劍護身,衝入房中。天賜也擊破後窗,飛身躍進。藉着微弱的星光依稀看得清楚,房中果然空無一人。

    錦雯姑娘收回長劍,搖亮火摺子,仔細查看。只見廟裏一片狼藉,神案上鋪着一蓬茅草,佛龕裏還有兩支沒點完的蠟燭。地上扔滿了碎雞骨空酒罈,酒氣尚未散盡。顯然這裏有人住過,而且離去未久。

    天賜喜形於sè,説道:“那兩個傢伙沒有説謊,就是這裏,不會錯的。”錦雯姑娘道:“可是人到哪裏去了?”天賜道:“也許剛好出去了。咱們在廟外藏身,等他回來。”錦雯姑娘道:“他會回來嗎?”天賜道:“不管他回不回來,咱們只有這條線索,沒有別的辦法。”

    兩人在廟外的樹林裏埋伏下來,耐心地等下去。姑娘家嘴閒不住,俯在天賜耳畔,有一搭沒一搭悄悄講些閒話。初chūn夜涼,寒氣襲人。風吹草木,不時傳來沙沙聲,總象是有人在向這邊接近。也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緊張,錦雯姑娘嬌軀瑟瑟發抖,語調也有些不自然。

    天賜道:“錦雯,你害怕嗎?”錦雯姑娘道:“不是害怕,而是有些擔心。”天賜問道:“你擔心什麼?”錦雯姑娘道:“我聽人説,聞香教的徒子徒孫都會法術,施符唸咒,驅神役鬼,神通廣大。咱們等的是一個香主,也許道行高深。我擔心對付不了。”天賜笑道:“別擔心。法術這玩意不過是愚弄人的障眼法,你相信它就威力無窮,你不相信它就只能算是頑童把戲,根本不值一笑。你只須記住一句話:邪不勝正。世上就算有鬼神,也不會去幫助惡人。”

    錦雯姑娘心神大定,不再發抖。兩人輕聲談笑,也不覺得寂寞。時間過得飛快,夜風送來隱約的更鼓,看天sè已經是三更了,那香主仍然沒有露面。

    正在焦灼不安之時,忽見遠處小路上一道黑影冉冉而來,速度奇快。兩人連忙噤聲,伏身藏匿。轉眼間那人已經行到破廟前,面貌依稀可辨。是個乾瘦矮小的中年漢子,留着兩撇八字鬍,一雙小眼睛jīng光四shè。他先停住腳步東張西望。確認四周沒有異狀,繃成弓形的身體鬆弛下來,舉步邁向廟門。

    天賜輕輕一扯錦雯姑娘的衣角,這是約定好的暗號。錦雯姑娘手中正握着一把金針,天賜信號一到她便抖手打去。只見金光閃閃,彷彿落下一場針雨。那中年漢子反應奇快,一聽到動靜馬上着地滾倒,這一蓬針雨居然讓他避過。中年漢子飛身躍起,大罵道:“哪個不開眼的小賊,膽敢暗算老子。他媽的給我滾出來。”

    錦雯姑娘嬌喝道:“是你家姑nǎinǎi。看劍!”長劍鏘然出鞘,人隨聲至,劍鋒直刺那中年漢子的心窩。那漢子也非弱者,身形一轉,避過來勢,一條鏈子槍從腰間騰躍而出,抖得筆直,向錦雯姑娘反擊過去。錦雯姑娘一擊不中,後招又發。視寒光閃閃的鏈子槍如無物,昂然直進。長劍驀然翻轉,向槍鏈上削去。只聽鏘的一聲脆響,鏈子槍牢牢繞在劍身上。那漢子大喜,奮力回奪,喝道:“撒手!”

    練劍者講究以巧勝力,錦雯姑娘所習的伏魔劍法更是剛柔兼濟的絕學。她不與對手硬拼,長劍順勢直刺。那漢子**過猛,閃避不及,危急之中一個鐵板橋,身子後仰避過來劍,抬右足猛踢錦雯姑娘胸口。這一招險中求勝,來勢突兀,勁道凌厲,天賜不禁暗暗叫好。

    強中更有強中手。錦雯姑娘不慌不忙,不閃不避,倒轉長劍,劍柄重重敲在對手的足三里**上。那漢子飛起的右足立刻麻木,收不住去勢,仰面摔倒,動彈不得。錦雯姑娘在天賜面前露了一招絕技,不免有幾分得意。長劍挽了個劍花,隨手向背後丟去。只聽一聲劍鳴,長劍歸鞘,不差毫釐,瀟灑之極,漂亮之極!

    天賜由衷讚道:“好劍法!”錦雯姑娘心花怒放,笑道:“這傢伙功力不弱,我險些失手,讓大哥見笑了。現在人已擒下,大哥來問口供。”

    走到那中年漢子卧身之處,天賜重重的一腳踢去,喝道:“你就是聞香教的什麼狗屁香主嗎?”那中年漢子冷笑道:“既然知道,何必多問。你們暗算傷人,卑鄙無恥。”天賜道:“你們聞香教也不見得高明。暗下毒手,劫持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做人質,難道不是更加卑鄙無恥?在下小巫見大巫,甘拜下風。”

    那中年漢子啞口無言,轉臉一旁,不再言語。錦雯姑娘怒道:“我就不信制不了你。”出指如風,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法,那漢子連聲慘叫,渾身抽搐,在地上不住翻滾。錦雯姑娘冷笑道:“這滋味如何,挺舒服是不是?”那漢子依舊慘呼不止,劇痛使他無法開口,目光卻露出哀求的神sè。

    天賜暗道:“江湖上的事情千奇百怪,不知這是什麼手法,將人整得如此悽慘。”心中略略有些不忍,説道:“錦雯,饒了他吧!”錦雯姑娘道:“饒了他也容易。只要他乖乖合作,實話實説,就不會吃苦頭。”那漢子實在熬不過了,嘶啞着聲音道:“女俠,我説,我説。”

    錦雯姑娘在他後腰重重踢了兩腳。禁制一解,痛苦立止,那漢子癱軟在地,象一堆爛泥。天賜問道:“你們劫去的人質現在藏在何處?”那漢子不敢隱瞞,答道:“大俠説的是呂道玄的兒子嗎?已經交到上面去了。”天賜道:“上面又是何人?”那漢子道:“自然是何仙子。”

    天賜與錦雯姑娘面面相覷,均想:“人落到何繡鳳手裏,要救出來難上加難。”不過今夜既然出來,就不能空手而歸。無論如何總要盡力而為,總不成讓何繡鳳三個字嚇倒了。天賜問道:“何繡鳳落腳在何處?”那漢子道:“何仙子落腳在城裏,就住在北城王員外家中。”

    錦雯姑娘道:“那王員外是九江府有名的士紳,難道也投靠了你們聞香教?”那漢子道:“是咱們看上了他的宅子,將他們全家請了出去,讓給何仙子居住。”錦雯姑娘冷笑道:“一派胡言!請出去就算了嗎?不怕他們泄露何繡鳳的行蹤?”那漢子道:“咱們將他全家遷往森羅殿,一勞永逸,不會走漏半點消息。”錦雯姑娘怒道:“你們殺了王員外全家?你這惡賊,罪不容誅。”那漢子道:“這是咱們聞香教行事的規矩。算他姓王的有福,死前尚能為何仙子效力,旁人求也求不到。”言下不無得意。

    聞香教濫殺無辜,令人髮指。天賜怒不可遏,若不是要詢問口供,只怕要忍不住一掌劈爛這傢伙的腦殼。喝問道:“是什麼人將人質交給你的?”那漢子道:“不知道,他當時臉上蒙着黑巾,什麼話也沒説,將人質丟下就走了。”

    總算找到了一條線索,天賜喜不自勝,問道:“那人多大年紀,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那漢子道:“他身法太快,沒看清楚。”天賜喝道:“真的沒看清楚嗎?你這雙眼睛生來何用?不如挖掉算了。”那漢子驚道:“看清了,看清了。那人身材不高,可也不太矮。看樣子不是個小夥子,可也不象是老頭。反正輕功很高,肩上扛着一個人,跑起來仍然象飛一樣快。”

    天賜暗道:“這蒙面人輕功不弱,也算是一條線索。”又問道:“何繡鳳一共帶來多少人?有多少人落腳在王員外家?”那漢子面有不屑之sè,説道:“你們想去救人嗎?別做夢了。就憑你們兩個,還夠不上何仙子的一根手指頭。”

    錦雯姑娘怒道:“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再講廢話,當心又要吃苦頭。”那漢子心有餘悸,臉sè為之一變,忙道:“我説的全是實情。何仙子帶來了三名壇主,兩位護法,都是教中數得上的好手。香主一級的弟兄也有幾十個。就算何仙子不出手,你們也討不到便宜。”

    天賜與錦雯姑娘暗暗心驚,均想:“對手實力太強,看情形一場惡戰在所難免。”錦雯姑娘向那漢子道:“看你還算老實,本小姐就饒你一命。只取走你的武功,聊作薄懲。”練武人視武功勝過生命。那漢子大驚失sè,連聲哀求。錦雯姑娘毫不動容,出手如電,纖纖玉指正點在他的氣海**上。散功的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那漢子疼得在地上不住翻滾,哀號不止,不久就昏死過去。

    錦雯姑娘一腳將他踢入草叢,説道:“李大哥,咱們進城救人。”兩人都是初生之犢,雖知何繡鳳的厲害,卻無分毫懼怕,一路疾行直奔府城。

    這時已經是後半夜了,九江城一片寧靜,只有北關箭樓高懸着昏黃的燈籠,在風中搖曳。行到城牆下,兩人相顧愕然。這城牆高達三丈有餘,一sè的青磚砌成,泥灰溜縫,平整光滑,無法攀援。錦雯姑娘頓足道:“早知如此,應該帶上一條飛抓百練索。現在怎麼辦?”

    天賜略作沉吟,笑道:“我有個笨辦法。你站在我的手上,我把你扔上城去。”錦雯姑娘遲疑道:“這樣成嗎?”天賜笑道:“我平時練功,一兩百斤的石鎖也扔得起來。你總不會比石鎖重吧?”攤開雙掌,向前一伸。

    錦雯姑娘卻站着不動。這也不能怪她,一個大姑娘讓一個大男人託着,三寸金蓮就握在他掌中,就是想一想也讓人心跳不已。天賜見她神態嬌羞,便知其意,笑道:“錦雯,事急從權,沒什麼好顧忌的。”錦雯姑娘俏臉微紅,扭扭捏捏道:“大哥,我上去了。”聲若蚊蠅,幾不可聞。輕飄飄躍起,落在天賜掌上。窄窄金蓮入手,雖然穿着快靴,亦只有盈盈一握,天賜不禁心神微蕩。錦雯姑娘羞澀難抑,嬌聲道:“大哥,快點呀!”

    忽然,城頭上傳來一陣喧鬧聲,有人説道:“頭兒,城下好象有人。”天賜與錦雯姑娘大驚失sè,慌忙將身子貼在城牆上,心中綺念蕩然無存。

    城牆上是一小隊巡夜的官兵,肩上荷着長槍迤邐而過。chūn寒料峭,眾官兵凍得縮着脖子抄着手。那帶隊的軍官極不耐煩,斥責道:“大驚小怪!這鬼天氣,會有什麼人?”眾兄弟也低聲埋怨,責怪那人多嘴多舌,沒事找事。一行人吵吵鬧鬧又去遠了。

    天賜暗道僥倖,不敢在粗心大意。凝神聆聽,確認城上無人,低聲道:“錦雯,跳!”雙手**向上拋起。錦雯姑娘乘勢雙腿一彈,身子高高躍起,輕飄飄落在城上。環視四下無人,她解下腰間絲絛,俯身垛口,順下城去。天賜縱身躍起丈餘,抓住絲絛。錦雯姑娘用足氣力,將天賜偌大的身軀拉上城牆。

    兩人躍落城中,由錦雯姑娘帶路,穿街過巷,不久便行到一個幽深的小巷。錦雯姑娘停住腳步,指着不遠處一座yīn沉沉的宅院,説道:“大哥,這就是王員外家。”兩人潛行到院牆外,錦雯姑娘拾起一枚石子,指尖一彈,石子飛過院牆,啪嗒一聲落地。兩人屏住呼吸,凝神傾聽,院內不聞半點聲息。錦雯姑娘道:“院裏沒有人,咱們進去。”

    天賜一把將他拉住,説道:“不可鹵莽。我先進去,不出意外再招呼你。如果讓人發覺,你趕快走,不用管我。”錦雯姑娘道:“我不能丟下你。咱們一起出來,就要一起回去。合你我二人之力,不信鬥不過何繡鳳。”天賜正sè道:“何繡鳳與令尊齊名,必有過人之能,你我二人絕非其敵。就算何繡鳳不出手,她帶來的許多高手,咱們也敵不過。今夜情勢險惡,你是個姑娘,落在聞香教手裏,後果不堪設想。錦雯,別讓我為難,好不好?”

    錦雯姑娘秀眉緊蹙,説道:“我走了,你又如何脱身?”天賜亮出背上的鐵弓,笑道:“這就是我保命脱身的法寶。她何繡鳳縱有三頭六臂,也擋不住穿雲箭之利。”錦雯姑娘見他信心十足,略放寬心,默然點頭。天賜輕輕拍拍她的肩頭,以示鼓勵。飛身縱起,躍上丈餘高的院牆。

    眼前是一個佔地頗廣的花園,修竹搖曳,垂柳婆娑,點綴着山石花草。園zhōngyāng有一個大池塘,塘邊聳立着一座三層高的樓閣,畫棟雕樑,非常氣派。窗口卻無燈火透出。花園東首是一帶矮牆和一個小小的月洞門,隔着矮牆便是鱗次櫛比的房舍,數不清有多少間,靜悄悄不聞人聲。就憑這座宅第,王員外堪稱一方豪富。聞香教佔據其宅第,自然也將家財洗劫一空。象以齒焚其身。人生在世,真是禍福無常。

    天賜躍落院中,暗自嘀咕。這裏是聞香教的中樞,為什麼連一個jǐng戒的人也沒有,是不是過於自恃了?輕敲院牆,通知牆外。錦雯姑娘聽到聲息,飛身一躍,高過院牆尺餘。輕飄飄落在院中。兩人一前一後,沿着碎石小路,繞過小樓,走向月洞門。錦雯姑娘目光不時瞟向那座小樓,一想到芙蓉妖仙何繡鳳也許就在樓內,她就禁不住心頭突突,緊緊握住劍柄,手心汗水淋漓。再轉首望向天賜,只見他臉sè平靜如常,若無其事。錦雯姑娘由衷欽佩,緊張的心情也漸漸鬆弛下來。

    穿出月洞門,繞過幾棟房舍,只見不遠處燈火昏黃,依稀有人聲傳來。天賜與錦雯姑娘潛行到那亮燈的窗下。屋內人聲喧鬧,似乎正在飲酒狂歡,不時傳出猜拳行令,杯盞相交之聲。薄薄的窗紙擋不住沖天的酒氣,燻得錦雯姑娘直皺眉。

    只聽一個沙啞的聲音道:“整天悶在這鬼屋子裏,他媽的憋死人。老子已經有十幾天沒開葷了。”又有一個尖細的聲音道:“大哥,怎生想個法子,讓兄弟們出去逛逛。聽説九江城裏的大姑娘又sāo又嗲,一個賽過一個。真讓人心癢難搔。”一個大嗓門道:“大哥,咱們出去弄幾個回來,讓兄弟們出出火。”

    一個粗豪的聲音怒道:“放屁放屁!你們耐不住,難道老子就耐得住嗎?有本事你就去弄幾個回來。一旦泄露行藏,上面怪罪下來,可不關老子的事。”眾兄弟聽大哥發怒,立刻住口不言。

    過了片刻,那沙啞的聲音又道:“前些天在黃州搞了一個妞兒,真叫夠勁。那滋味現在想想還讓人骨頭髮酥。”那尖細的聲音道:“三哥,究竟怎麼夠勁?”那大嗓門道:“快説來聽聽,讓兄弟們過過乾癮也好。”

    那沙啞的聲音好不得意,説道:“那天我出去打野食,一眼便看中了那妞兒。乘着四周無人,將她拖到草叢裏。那妞兒開始時還不肯順從,胡亂掙扎。老子可不懂什麼叫客氣,剝光她的衣裙,先來個霸王硬上弓。那妞兒又哭又叫。老子不加理會,只管猛幹。”

    那尖細的聲音嘻笑道:“三哥,你怎麼一點也不懂憐香惜玉。那妞兒一定還是個黃花閨女,三哥豔福不淺。”那沙啞的聲音放聲大笑,説道:“可不是。那妞兒開始痛得死去活來。後來嗎,哈哈!”眾人聽得過癮,連忙問道:“後來如何?”那沙啞的聲音更為得意,説道:“後來經過老子的一番努力,那小妞終於嚐到了甜頭,反倒纏着老子不肯放。那股浪勁實在難以形容,你們自己去想好了。”眾人大為豔羨,垂涎yù滴,叫道:“三哥,好本事。什麼時候傳兄弟兩手。”

    房中的話題越來越不堪,窗下的錦雯姑娘怒火添膺,若不是心有所忌,早就衝進房中大開殺戒了。天賜怕她沉不住氣,誤了正事,連忙握住她的小手,以示安慰。錦雯姑娘耳中聽的是男女之事,雖然似懂費懂,卻也明白一個大概。身邊又有一個男子親熱地握着她的小手,禁不住讓她的芳心如小鹿般亂撞。想跳起來逃走,卻又沒了氣力。

    天賜卻心無旁騖,凝神傾聽房中的談話。只聽那尖細道聲音道:“咱們在這裏吃酒快活,那小東西卻有大半rì沒進飲食了。上面讓咱們好好照看他,可別讓他餓壞了。”那沙啞的聲音道:“神仙的狗崽子,自然是小神仙。喝西北風就行了,餓不着。”眾人縱聲狂笑道:“這姓呂的小狗如果是神仙,咱們就是玉皇大帝了。”

    窗外的天賜聽他們談到正題,更加留神。事關小弟的安危,錦雯姑娘也十分緊張,心中綺念全消。只聽那大哥道:“老五説的不錯,咱們不能讓他餓着。老三,你拿些食物送去,順便把老九換回來。”那老三大為不樂,説道:“大哥,這事既然是老五提起的,就應該讓他去。”那大哥怒道:“今天你來值夜,明天自然輪到老五。一點小事也要推三阻四,不把我當大哥嗎?”那老三不敢違抗,口中嘟嘟囔囔,腳下託託沓塔,收拾食物,推開房門出去了。

    天賜暗道:“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省得咱們費事尋找。”向錦雯姑娘一打手勢,兩人悄悄跟蹤過去。那老三絕沒想到身後有人,大搖大擺走進一座小跨院,大叫道:“老九,我來了。”天賜與錦雯姑娘一左一右,閃進門側的黑影中。只聽院中又有人道:“三哥,你們只管自己快活,卻把兄弟一個人晾在這兒,連酒菜也不送點來。”那老三道:“你他媽的苦盡甘來。大哥叫你去,這活罪落到三哥頭上了。”那老九大喜道:“三哥,你在這兒頂着吧!兄弟失陪了。”只聽哈欠連聲,有人向門口走來。

    天賜做出手勢,示意錦雯姑娘下手。那老三前腳剛跨進院門,錦雯姑娘抖手就是兩枚金針,無聲無息,正釘在老三的後腦上。老三哼也沒哼,撲通一聲摔倒。院中的老九聽到聲息,高聲問道:“三哥,你怎麼了,摔了一交?”

    錦雯姑娘掩口竊笑。天賜捏着嗓子哎喲哎喲叫了幾聲。那老九罵道:“你他媽的怎麼不長眼睛,看樣子摔得還真不輕。”説話間已經走出了院門,俯下身子查看那老三。忽然叫道:“三哥,你怎麼沒氣了?”

    錦雯姑娘恨之入骨,也不等天賜示意,縱身而上,一劍猛劈他的後頸。那老九聽到劍風,急忙閃避。這一劍就砍偏了,從肩頭劈入,整個身子分做兩半。那老九尖聲慘叫,當即斃命。夜深人靜,呼聲傳出,只怕半個城都聽到了。

    天賜暗道不妙,説道:“錦雯,快救人!”兩人搶進院門,見東屋的門洞開着,便一齊衝了進去。只見牆角有一張木牀,牀上仰卧着一個人,身上蓋着條棉被。見到兩人闖進來,卻依然直挺挺躺着不動。錦雯姑娘立刻認了出來,叫道:“弟弟!”撲上去將小傢伙抱在懷中。小傢伙似乎讓人閉住了**道,眼珠溜溜亂轉,面露喜sè,卻講不出話。錦雯姑娘撫摸小傢伙全身,急得滿頭大汗,卻解不開禁制。錦雯姑娘六神無主,大哭道:“弟弟,你説話呀!哪處**道被制住了?”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陣陣呼叫:“不好,老三老九讓人暗算了。”“一定是純陽莊來搶人質。快圍起來,不要放走一個。”天賜心急如焚,叫道:“錦雯,快走!你照顧弟弟,我來斷後。”錦雯姑娘止住悲聲,背上小傢伙。天賜一馬當先,闖出房門。

    門外十餘名大漢橫刀攔住去路,當先那人喝道:“臭小子,好大的狗膽!到咱聞香教殺人行兇,活膩了嗎?”他身後的一羣兄弟也隨聲附合。見到錦雯姑娘,又紛紛叫道:“好漂亮的妞兒!大哥,擒住她,讓弟兄們快活快活。”

    看清那為首者的相貌,居然是老相識。天賜笑道:“老兄,還記得我嗎?”當面那大漢正是漢陽十三兄的老大,他身後的十來名大漢自然是他的兄弟。那老大也認出天賜,叫道:“原來是你這混小子。咱們聞香教與你們武林盟井水不犯河水,憑什麼管咱們的閒事。識時務就留下這小妞和姓呂的小狗,咱們放你一條生路。”

    天賜笑道:“老兄,你弄錯了。我與武林盟毫不相干,你不必有所顧忌。以眾凌寡,暗箭傷人之債,我今天要向爾等討還。”一聲龍吟,鐵劍出鞘。

    那老大叫道:“給你生路你不走,就別怪咱們心狠手辣。弟兄們,併肩子上!”舉刀直奔天賜,出手便是一輪猛攻。他的一夥兄弟看出便宜,一齊撲向錦雯姑娘,叫道:“小妞,快快棄劍投降,咱們弟兄不會虧待你。”錦雯姑娘一隻手扶着背上的弟弟,一隻手持劍迎敵。劍法講究輕靈,步法身法最為重要。背上揹着人終究不靈便,不出數招便險象環生。

    天賜大為焦急。漢陽十三兇武功雖然不入流,可如果讓他們纏住,聞香教高手趕到,那就大勢不妙了。天賜不敢再與那老大糾纏,劍化刀勢,運足功力,向重重刀幕猛劈過去。老大橫刀招架,只聽一聲巨響,鋼刀從中震斷。鐵劍去勢不竭,當頭劈下。危急之中,老大抱頭滾倒,僥倖逃過這一劍之噩。

    一名大漢見大哥勢危,撲上援救,揮鬼頭刀攔腰橫掃。天賜也不招架,縱身躍起,從刀上飛過,鐵劍當頭直劈。那大漢慘叫一聲,斜肩帶背,分作兩半。天賜殺機大盛,又向圍攻錦雯姑娘的幾名大漢殺去。鐵劍飛騰,隱含風雷之聲,又有兩名大漢刀斷人亡。錦雯姑娘之危立解。

    目睹這駭人的一幕,那大哥冷汗涔涔,大叫道:“弟兄們,放暗器。”剛剛從地上爬起,便抖手打出一鏢。天賜幾個月前曾吃過大虧,豈能讓他故伎重施。揮劍擊落飛鏢,縱身撲上,死死纏住那老大。叫道:“錦雯,快走!”

    眾大漢投鼠忌器,不敢胡亂發shè暗器。錦雯姑娘乘勢殺出重圍,揹着弟弟衝出院門。天賜將眾大漢逼退,橫劍當門而立,神威凜凜。眾大漢無人敢前,只管胡亂吆喝。那大哥叫道:“快給我上!丟了人質,大家都沒有好rì子過。”拾起地上的斷刀,又衝上來。眾兄弟也如夢方醒,教規森嚴,讓他們忘了懼怕,刀劍齊出,撲向天賜。

    錦雯姑娘已經去遠了,天賜大放寬心,笑道:“失陪了!”將眾大漢一一擊退,轉身便走。那大哥喝道:“有種你就別逃,咱們決一生死。”舞斷刀緊追不捨,趕至天賜身後,斜肩猛劈。天賜倏然回身,鐵劍從腋下翻出,快如閃電,直刺那大哥的前胸。正是槍法中的一記殺招回馬槍,被他化入劍法之中。那大哥眼看這鋼刀已經劈到天賜的肩頭,心中正在得意。這一劍卻後發先至,透胸而過,直入心臟。那大哥當即斃命,屍身屹立不倒,一絲得意的笑容僵在臉上,尚未褪去。

    漢陽十三兇憑藉人多勢眾,稱霸一方。今夜讓天賜與錦雯姑娘連斬五人,大哥也中劍慘死。餘下的幾人心寒膽裂,不敢再上前送死。天賜也不戀戰,沿着錦雯姑娘退走的方向疾追下去。

    剛剛翻出院牆,只見錦雯姑娘並未去遠,依舊站在牆外翹首而望。見天賜安然無恙,她喜道:“大哥,你沒傷着吧?”天賜道:“這裏不是講話之所,脱身要緊。”兩人又是一路疾行,翻出城牆,見沒有追兵,方長長鬆了一口氣。錦雯姑娘拍拍酥胸,笑道:“總算把弟弟救出來了。聞香教丟了人質,看她何繡鳳還能有什麼伎倆。”天賜道:“別忘了莊中還有一個jiān細,不挖出來總是個禍胎。”

    兩人邊走邊談。錦雯姑娘問道:“李大哥,你剛才用的是什麼劍法,好大的威力。殺得賊人落花流水,真叫痛快。”天賜笑道:“我用的不是劍法,而是刀法。漢陽十三兇武功太稀鬆,否則不會讓咱們輕易得手。”錦雯姑娘道:“剛才真是好險。如果遇上何繡鳳,我真不知怎麼辦才好。”

    天賜陡生疑念,越想越覺事有蹊蹺。説道:“錦雯,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咱們打得天翻地覆,聞香教的高手卻遲遲沒有露面。只遇到漢陽十三兄這些小腳sè。”經天賜一提,錦雯姑娘也有所悟,説道:“這次聞香教出動了不少好手。照理説只要有兩三人在場,咱們決不會輕易脱身。如果説他們都睡着了,也不可能睡得象死豬,外面鬧翻了天也沒人驚醒。難道他們都不在嗎?”

    天賜喃喃自語道:“不在王宅,又會到什麼地方去?”驀然驚呼道:“不好,純陽莊肯定出事了!”錦雯姑娘驚道:“大哥,你如何猜到的?”天賜頓足道:“聞香教高手不在王員外宅中,還會去哪裏?自然是傾巢出動,前去偷襲純陽莊。全是那jiān細壞事。聞香教自以為有人質在手,又有jiān細為內應,佔盡了上風。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錦雯姑娘心急如焚,説道:“大哥,咱們儘早趕回去。爹爹只怕有危險。”天賜安慰道:“別慌。莊主非等閒之輩,何況還有歐總管赫連總管和蔡家的人。大家憑險固守,聞香教想攻取純陽莊也非易事。而且聞香教手上有人質,如果我是何繡鳳,就不會貿然動武。兩敗俱傷,太不上算。高手齊出,也許只是威脅,意在逼莊主就範。咱們馬上趕回去,讓莊主知道小公子安然無恙。那何繡鳳縱有通天之技,面對純陽莊深溝高牆,也只有望洋興嘆。”

    錦雯姑娘道:“這樣更糟。乾脆就動武,爹爹也未必就弱於聞香教。就怕聞香教不擇手段,以弟弟的安危要挾,逼爹爹做出不情願的事。而且莊中還有一個武功不弱的jiān細。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只怕爹爹……。”説到此處她嘎然而止,越想越覺可怕,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這其中的利害關係的確錯綜複雜,天賜心中煩亂。他深知錦雯姑娘所料不差。如果呂道玄顧忌愛子安危,被迫屈從於聞香教。他不甘同流合污,勢必流落江湖,再歷風霜。如果呂道玄被jiān細暗箭所算,純陽莊一場浩劫在所難免。這兩種結局都是他不願看到的。天賜道:“錦雯,如果純陽莊果真出了意外,你千萬不要任xìng而為。保護弟弟逃生要緊。”錦雯姑娘毅然頷首。兩人不再講話,全力飛奔,快如風馳電掣。

    果然不出所料,離莊尚有裏餘,遠遠地便聽到莊中的喊殺之聲,望見沖天而起的火光。天賜與錦雯姑娘反而放心不少。純陽莊雖然被聞香教攻破,雙方尚在激戰。純陽莊既有抵抗之力,就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躍上莊牆,只見前莊的一片空地上燈火照如白晝。雙方捉對廝殺,鏖戰正酣。

    與呂道玄相搏的是一位粉裝女子。chūn夜寒冷,卻只穿着一件薄薄的chūn衫,凸凹畢現,身材撩人。頭上雲鬢高挽,身上環佩叮咚。柳眉杏眼,豔麗無儔。她衣袂飄飄,長袖飛舞,臉上笑吟吟似輕鬆自如,實則招招兇險,暗藏殺機。呂道玄面臨強敵,不敢有分毫大意。功力運足,真氣鼓盪,一襲青衫高高鼓起。一掌接一掌連番攻出,重如山嶽,掌風颳得那女子的衣衫獵獵作響。那女子每擋一招身形都晃動不停,似乎十分吃力,卻盡能抵擋得住。此女既然能與賽純陽呂道玄鬥得旗鼓相當,自是芙蓉妖仙何繡鳳無疑。她內力修為爐火純青,駐顏有術,雖已年近四旬,望之卻如二十許人。

    神刀叟蔡元綜與一個使金背砍山刀的老者鬥得難解難分。兩人都是用刀的好手。蔡元綜刀招快捷,疾如閃電。那老者卻不慌不忙,一刀刀砍出,稜角分明,力猛刀沉,將蔡元綜擋再圈外,無法近身。蔡元綜的拜弟方大逵卻是另一番景象。他輕功絕佳,身法飄忽不定,倏進倏退,手中的一對鑌鐵點**橛招招不離對手要害。他的對手是一位中年文士,手持一對判官筆。輕身功夫也不遜sè,走的是與方大逵相同的路子,每每在對手的攻勢將要及身之時輕巧地閃開。一對判官筆遮攔封架,招法妙到毫巔。兩人鬥到緊要處,身影糾纏在一起,分辨不清。

    歐振嶽赫連彪兩人也沒閒着。歐振嶽空手不用兵刃,施出拿手絕技大力鷹爪,五指堅逾鋼鐵,招招狠辣。他的對手是一個筋骨強健的中年漢子,拳風虎虎,一身外家功夫也頗不俗。二人拳爪不時相交,砰砰作響。赫連彪號稱五丁開山,可見臂力不弱。手中的一對開山斧狀如車輪,舞動如風,兇野剽悍。他的對手是一個身法輕捷的瘦小漢子,手擎一把jīng鋼劍,縱來跳去,左右閃避,劍招飄忽不定,令人難防。他兩人一個勢如猛虎,一個捷四靈猿,一時也難分高下。

    這幾對高手鬥得勢均力敵,純陽莊的莊丁護院形勢卻危在旦夕。他們的對手都是聞香教香主一流的好手,武功均不容輕視。眾莊丁或以三敵一,或以五敵一,依舊落在下風。蔡家兄妹以一對一,情勢也未見有利。更令人擔憂的是純陽莊已經jīng鋭盡出,聞香教卻仍有七八人並未出手,立在一旁觀戰。其中有一個瘦長的中年漢子,手提一對護手鈎,指手劃腳,神情十分輕鬆。這一戰雙方強弱分明,聞香教必勝無疑。

    強弱之勢惡鬥的眾人也都瞭如指掌。何繡鳳忙裏偷閒,格格笑道:“呂莊主,識時務者為俊傑。莊主妄圖以區區一座純陽莊與聞香教相抗,無異於螳臂當車,痴人説夢。莊主是聰明人,應當分得出輕重。敝教主求賢若渴,誠心邀請莊主聯手共創大業。莊主加盟咱聞香教,位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強似與莊偕亡,玉石俱焚,何樂而不為。”

    呂道玄神sè冷峻,説道:“仙子既然誠心相邀,何必要殺害呂某手下兄弟,劫走呂某幼子。兵戎相見,以武力相脅。如此誠心,恕呂某不敢領教。”何繡鳳笑道:“莊主如能加盟敝教,咱們立刻釋放令郎。至於那個八面玲瓏齊得月,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小腳sè,是死是活無足輕重,何必放在心上。莊主如果難平怒氣,賤妾向你磕頭賠罪。”

    呂道玄怒道:“人命關天,怎能説無足輕重。聞香教老魔幺醜,呂某羞與為伍。”説話間雙掌並不稍緩,攻勢綿綿不絕。何繡鳳一個疏忽,呂道玄乘勢搶入中宮,當胸一掌橫擊。何繡鳳避無可避,只有舉掌相應。雙掌相交,何繡鳳內力略遜呂道玄一籌,被震得向後飄退,步法大亂。呂道玄大喜,長嘯一聲,攻勢更加猛烈。

    一招失手,落在下風,何繡鳳不由得惱羞成怒,叫道:“呂道玄,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別忘了你的寶貝兒子還在咱們手裏,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逼急了對你沒有好處。”呂道玄愛子心切,聞言心神大震,招式頓時緩了。何繡鳳乘勢扳回劣勢,反倒佔了上風。格格嬌笑道:“呂道玄,現在投降還來得及。否則別怪我心狠手辣,下令殺了你的寶貝兒子。”呂道玄手足無措,左支右絀,破綻百出。

    正在此時,只聽莊牆上有人高聲叫道:“爹爹,別聽那妖婦胡説八道。弟弟已經讓我們救回來了。”呂道玄大喜過望,可是好消息來得太突然,令他難以置信,叫道:“錦雯,你到哪裏去了?你弟弟呢?”何繡鳳譏笑道:“小丫頭,你不是在做夢吧?就憑你也奢談救人,鬼才相信。”

    錦雯姑娘冷笑一聲,將弟弟高高抱起,叫道:“妖婦,你看清沒有,這是何人?”何繡鳳大驚失sè,叫道:“臭丫頭可恨!邱壇主,帶人上去,把她給我擒下來。”那手提護手鈎的瘦長漢子高聲應是,帶着幾名兄弟向莊牆上衝去。

    邱壇主輕功不俗,丈餘高的莊牆一躍而上,舞起雙鈎撲向錦雯姑娘,叫道:“小丫頭,趕快棄劍就縛,饒你不死。”天賜橫劍攔住去路,笑道:“趕快棄鈎就縛,我也饒你不死。”邱壇主喝道:“小子,你是何人?”天賜笑道:“是你家祖爺爺。”邱壇主大怒,喝道:“臭小子找死,吃我一鈎。”雙鈎一錯,直取天賜的頸項。天賜卻不招架,以攻為守,鐵劍當頭劈下,居然後發先至。邱壇主慌忙變招,雙鈎向上翻卷,噹啷一聲震響,雙鈎將鐵劍緊緊鎖住。護手鈎正是刀劍一類兵器的剋星。鐵劍被鎖,邱壇主大喜,雙鈎一攪,叫道:“撒手!”

    天賜笑道:“不見得!”手腕運足千斤神力,鐵劍紋絲不動。兩人這一叫上勁,邱壇主的護手鈎就吃不住力了,兩隻鈎頭同時崩斷。鐵劍宛如脱繮的野馬,呼嘯而出,矯若遊龍,快如閃電。邱壇主大驚失sè,身子倒翻,落下莊牆。

    邱壇主所帶的幾名教眾都是香主一流的好手,武功個個不弱。此時也躍上莊牆,一齊向天賜撲來。天賜以一敵四,夷然無懼,鐵劍飛騰,氣勢如虹,將對手殺得節節敗退。錦雯姑娘獨鬥兩名,卻已陷入困境。她左臂抱着弟弟,這小傢伙身體壯得象小牛犢,單是抱着便十分吃力,何況還要閃避對手的刀劍。鬥不數招便捉襟見肘,被逼到了牆邊。兩教徒得勢不饒人,步步近逼,兵刃只管向小傢伙身上招呼。錦雯姑娘遮攔不住,一腳踏空,驚呼聲中從莊牆上倒翻下去。

    好在錦雯姑娘輕功卓絕,雖慌不亂,緊緊抱住弟弟,半空中一個轉折,穩穩落地。牆下的幾名教眾和那剛剛從莊牆上摔落的邱壇主看出便宜,將錦雯姑娘團團圍住。天賜急於救援,奮神威殺招連發,兩名教徒中劍倒地。一腳飛起,又將一名教徒踢下莊牆。那人重重摔落在地,長聲慘叫,只怕連腰骨也摔斷了。天賜跟蹤而下,橫劍護在錦雯姑娘身側。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邱壇主咬牙切齒,顧不得手中雙鈎已斷,撲向天賜,掄起斷鈎當頭猛劈。斷鈎長僅尺餘,來勢更為兇險。天賜橫劍格檔,邱壇主招法驀變,收回斷鈎,化雙龍取水之勢,當胸直刺。這邱壇主武功之強,只怕尚在天賜之上。剛才一時輕敵,斷鈎受辱。此時加上十二分的小心,招招迅捷,一沾即走,決不與天賜硬拼。天賜頓覺壓力沉重,不似方才一般輕鬆。

    眾教徒見壇主身法輕靈,招數jīng妙,不免齊聲叫好。邱壇主方才在人前大失顏面,連這些屬下也一併惱上了,罵道:“鬼叫些什麼,還不快去收拾那小丫頭。”眾教徒欺錦雯姑娘行動不便,七八個人將她團團圍住,亂刀齊出,攻勢如雨。錦雯姑娘方才以一敵二尚且不支,現在要應付眾多好手的圍攻,形勢自然更加危急。

    天賜大叫道:“錦雯,退到牆邊去。”錦雯姑娘如夢方醒,身子一縱,拔地而起,從眾教徒頭頂飛過,落在牆邊。將小傢伙倚在牆角里,回身抵擋眾教徒的圍攻。她面對一方之敵,又不再因小傢伙而縛手縛腳,形勢便大為不同。一套伏魔劍法施展開來,風雨不透,眾教徒無法近身。可是她要保護弟弟,只能穩守,不敢反擊。其中利害,眾教徒也十分明瞭,不急於進擊,只管糾纏。錦雯姑娘不能求勝,唯有自保,在眾多好手的圍攻之下,只怕難以持久。

    他們這裏形勢不妙,赫連彪等人也先後陷於危機。先是幾名莊丁中刀身亡,接着是蔡家小姑娘腿上中劍,摔倒在地。她的兩個兄長蔡尚文蔡尚武拼死殺退對手,雙雙躍到妹妹身邊。蔡家刀法聯手拒敵,威力的確不同凡響。可是對手太多太強,此時已經有四五名香主砍翻莊丁,騰出手圍攻他們兄妹三人。蔡尚文蔡尚武身陷危境,又要保護妹妹,縱有三頭六臂也難支撐。

    赫連彪與那使長劍的瘦小漢子相搏,也漸漸落於下風。他攻勢兇猛狂野,利在速戰速決。那瘦小漢子卻不與正面交鋒,只管遊鬥。惡戰良久,赫連彪氣力耗盡,便成為強弩之末。那瘦小漢子卻越戰越勇,劍招詭異,變幻莫測。赫連彪看不清對手的劍路,只得拼死揮動雙斧,阻擋那漢子近身。衣衫盡被汗水濕透,看情形也支持不了多久。蔡元綜方大逵歐振嶽與對手鬥得難解難分。對手均非弱者,不落敗已屬不易,想抽身援救勢不可能。

    呂道玄心如明鏡,今夜這一場惡戰只怕有輸無贏。事到如今,也不必講什麼風度禮數,大喝道:“何繡鳳,恕呂某無禮。”一聲龍吟,腰間長劍脱鞘而出,分心便刺。何繡鳳格格嬌笑,身形倏轉,一道紅影騰空而起。那是一條丈餘長的紅絲帶,內力貫注,堅逾鋼鐵,長劍擊中不是彈開便是滑走。何繡鳳笑道:“呂莊主,你那寶貝兒子雖然得救,你自己卻xìng命難保。莊主是明白人,何去何從,請慎重考慮。咱們聞香教威震江湖,不會辱沒於你。”

    呂道玄怒斥道:“一派胡言!呂某堂堂七尺男兒,豈能自甘墮落,屈身於邪教。仙子不要欺人太甚,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何繡鳳冷笑道:“呂道玄,你死到臨頭,尚敢口出狂言。弟兄們,再加把勁,給這姓呂的一點顏sè瞧瞧。樊護法,田護法,你們纏住對手。再抽出幾個人,殺進後莊,見人就砍,見房子就燒。呂道玄,你不見棺材不落淚。現在睜大眼睛瞧着吧,違抗本教,會有什麼下場。”

    那使砍山刀的威猛老者與那使判官筆的中年文士心領神會,手上加勁,攻勢更猛。幾名香主砍翻莊丁,持火把殺入後莊。後莊立刻火起,驚呼慘叫之聲不時傳來。呂道玄大驚失sè,叫苦不迭。莊裏的人手都已出來迎敵,後莊只有老弱婦孺,焉能抵擋這些兇悍的匪徒。

    正在這危急關頭,忽聽莊外傳來兩聲震天的長嘯。嘯聲一雄渾一清越,中氣十足,直上雲霄,迴響不絕,震得眾人耳膜嗡嗡作響。呂道玄何繡鳳聞此嘯音便知來了兩位絕頂高手,卻不知是哪一方的援兵。兩人各懷忐忑,一齊跳出圈外。惡鬥的眾人也紛紛住手不攻,向莊外望去。

    只見莊牆上不知何時來了兩個人。一箇中年人身材魁梧,穿一身大紅的錦袍,頜下微微留些髭鬚,濃密的眉毛緊鎖着,國字臉毫無表情。另一人是個二十餘歲的青年武士,劍眉朗目,面白無鬚,薄薄的嘴唇上掛着一絲淺笑。負手而立,白衫飄飄,神態十分瀟灑。

    見到這兩位不速之客,何繡鳳暗自吃驚,臉上卻不露聲sè,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國舅爺大駕光臨。還有司馬大公子,令尊大人一向可好?是哪陣香風把你們二位吹來了,莫不是為咱聞香教而來?”

    那年輕人臉上依舊掛着淺笑,向那中年人到:“舅舅,人家詢問咱們的來意。您交待兩句吧!”那中年人面sè冷肅,草草抱拳,説道:“呂兄,何仙子,別來無恙。曹某特來平息你們二位的爭端。何仙子,呂兄隱居純陽莊,與聞香教素無瓜葛。仙子卻無故登門尋釁,殺人行兇,放火燒莊。如此行徑,與強盜何異?”

    何繡鳳心中惱怒,臉上帶笑,説道:“我説國舅爺,這是咱們聞香教與純陽莊之間的爭端,似乎與你們武林盟毫不相關吧?貴我雙方早有默契,以鄱陽湖為界,你不入湖廣,我不入江南。今天你們管閒事管到了九江府,未免手伸得太長吧?”

    那中年人神sè不動,説道:“九江府又不是何仙子家的後花園,曹某要來便來,要走便走,與仙子何干?呂兄是曹某的朋友,朋友有難豈能置之不理。貴我雙方的默契是公,曹某此行卻是為私,與武林盟無關。請仙子賞曹某一個薄面,帶人離去。咱們決不留難。”

    呂道玄心中不知是喜是愁,暗轉念頭:“這位曹老兄與我不過是點頭之交,今rì定是有為而來。他説的好聽,為的是私誼,可彼此根本沒有這份交情。説穿了還不是拉攏我為武林盟效力。這卻讓我如何是好?”

    何繡鳳何等jīng明,這兩位不速之客的意圖她瞭如指掌,面孔一板,冷笑道:“姓曹的,你仗着有姐夫撐腰,便能不顧江湖規矩,為所yù為嗎?”那姓司馬的年輕人冷笑道:“何繡鳳,你也知道什麼叫江湖規矩,真是天大的笑話!你劫持呂莊主的幼子為質,又下令殺害老弱婦孺,放火燒莊,這也算是江湖規矩?是不是你那狗屁教主師父的悉心傳授?我還當他只傳了你牀上功夫。真可謂有其師必有其徒。”

    何繡鳳卻不生氣,笑道:“你司馬大公子也不見得高明。我本想將你那些見不得人的醜事一一抖出來,可實在羞於出口。人説有其父必有其子。可惜武聖司馬長風一世英名,卻養了一個不肖之子。”那姓司馬的年輕人劍眉陡立,説道:“本公子行得正坐得端,江湖上的傳言捕風捉影,荒誕無稽,不值一笑。你儘管講,看誰會相信。”何繡鳳笑道:“我就深信不疑,你自己也心裏有數。何必一定要我説出來,傷了彼此的顏面。”

    那曹姓中年人打斷道:“仙子莫逞口舌之能,今天這場過節究竟如何了斷?”何繡鳳笑容一斂,説道:“曹大俠既然一定要插手此事,我何繡鳳奉陪到底。是文是武,悉聽尊便。”那曹姓中年人木然的面孔上居然露出了一絲笑容,説道:“何仙子此言差矣!是文是武全在何仙子,不在曹某人。仙子如果能賞曹某薄面,就請帶人離去,彼此不傷和氣。曹某自會代仙子向呂兄進言,前嫌一筆勾銷。話又説回來,如果仙子看不起曹某,定要一決勝負,曹某也不能退縮。聞香教便有千軍萬馬,咱甥舅倆也一併接下。曹某言盡於此,何去何從,只在仙子一念之間。”

    何繡鳳鋭氣大挫,暗道:“這姓曹的與我同列八仙,武功在伯仲之間,勝之不易。還有那司馬小鬼,據説已得司馬老鬼真傳,武功也不在姓曹的之下。有他們兩個硬手在此,這一戰決無勝望。”何繡鳳既然明白形勢不利,便不肯冒險從事,換上一付笑臉,説道:“國舅爺的金面,當然不容駁回。”招呼手下眾嘍羅道:“我們走!”

    這結局早在那曹姓中年人的意料之中,神sè平靜如常,説道:“仙子雅量,曹某感激不盡。”那姓司馬的年輕人卻譏笑道:“何仙子能屈能伸,在下萬分佩服。”何繡鳳滿腹怒氣無處發泄,冷冷道:“若論口舌之能,司馬大公子堪稱江湖一品。山不轉水轉,咱們總有再見之期。但願那時大公子不要再憑口舌爭勝。”那年輕人笑道:“你便把師父龍虎天師請來,我也不懼。”何繡鳳冷笑道:“大言不慚,憑你也配!”帶着手下教徒,抬着傷者,灰溜溜退出純陽莊,消失在夜sè之中。

    今夜僥倖逃過一劫,全賴兩位及時趕到的不速之客。呂道玄抱拳道:“若非曹兄援手,只怕純陽莊已化為灰燼,全莊老幼也難以倖免。此恩此德,天高地厚,呂某永銘在心,來rì必有所報。”那曹姓中年人與那年輕人從莊牆上飄身而下,還禮道:“呂兄言重了。區區小惠,何足掛齒。”又叫來那年輕人,説道:“玉麒,快見過呂大俠。”那年輕人當頭一揖,説道:“小侄司馬玉麒拜見呂大俠。”呂道玄慌忙相扶,説道:“早聽人説司馬老英雄有一位賢公子,俠名飲譽江南。今rì一見,更勝聞名。名門高弟,果然不同凡響。”蔡元綜等人與這二位也有過交往,上前寒暄,互道久違。

    錦雯姑娘抱着小公子過來,呂道玄為她引薦道:“錦雯,這一位便是我時常提起的鐵面無情曹國樑曹大俠,與我同列江南八仙,你應該稱他曹大叔。這一位是司馬老英雄的大公子,人稱江南美劍客,是你們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你該稱他司馬大哥。”錦雯姑娘飄飄萬福,口稱:“曹大叔,司馬大哥。”呂道玄又向曹國樑司馬玉麒介紹天賜。曹國樑自恃身份,傲不為禮。司馬玉麒卻充耳不聞,目光只在錦雯姑娘身上打轉。姑娘的一聲司馬大哥讓他心癢難搔,姑娘的如花姿容讓他如醉如痴。錦雯姑娘也有所察覺,羞得俏臉韻紅,垂首無語。

    眾人相偕至前廳落座。錦雯姑娘抱來小公子,呂道玄撫摸他全身**道,行功默查。呂道玄的功力自非錦雯姑娘可比,很快便找出癥結所在,説道:“這妖婦好歹毒,如果再晚個把時辰,怕不落個終生殘廢。曹兄,恕兄弟失陪。”抱起愛子,入後堂救治。

    片刻之後,呂道玄從後堂走出,一臉的疲憊之sè。眾人忙問道:“莊主,小公子情況如何?”呂道玄道:“不妨事,睡上一覺,明晨就能痊癒。”

    曹國樑道:“呂兄,我看你這座純陽莊,牆高壕深,飛鳥難渡。聞香教是如何攻進來的?”呂道玄嘆道:“只怪我平rì疏於防範,讓jiān細混入。昨夜劫走犬子,幸被李先生救回。今夜那jiān細又點倒莊丁,偷開莊門,迎賊人入莊。若不是方老弟及時發覺,喚醒大家。只怕不等曹兄趕到,我這純陽莊就已經夷為平地了。”

    方大逵苦笑道:“兄弟半夜起來出恭,沒想到正遇上賊人入莊。説來也是莊主的福氣。”在座之人均想:“你他媽的半夜出恭,居然成了呂莊主的福氣,豈有此理!”歐振嶽又想:“今夜咱們早有防範,根本就沒睡。賊人入莊,咱們早就發覺了。如果等你來叫,賊人的鋼刀早砍到脖子上了。”曹國樑問道:“方老弟,你有沒有看清那jiān細的相貌?”方大逵搖頭道:“等我發覺時,賊人早已經殺進莊裏了。哪裏還有jiān細的蹤影。”

    天賜插言道:“我們曾經活捉聞香教的一名香主。據他供認,那jiān細輕功甚佳,倏來倏去,連身材也分辨不清。依晚生之見,要查出這個jiān細,只在本莊高手中去尋找。剝繭抽絲,一一排除,總能弄個水落石出。”

    眾人均想:“本莊輕功高手不在少數,如何找法?”又有人想:“老子輕功就不錯,難道是jiān細不成?”只有赫連彪大喜道:“人人都知我赫連彪輕功不入流,這下子就沒嫌疑了。還有,歐老哥今夜一直與我寸步未離,開莊門的決不會是他。”眾人暗道:“這兩個人已經可以排除了。”轉念又一想:“如果jiān細不是一個而是兩個。劫走小公子的是歐振嶽,開莊門卻另有其人。或者赫連彪也是jiān細,他兩人一搭一檔,相互作證,這也不是沒有可能。”越想越令人頭痛,彷彿在座之人都有嫌疑。

    方大逵終於坐不住了。在座之人除呂道玄曹國樑司馬玉麒三人之外,就屬他輕功最佳。天賜的推斷自然讓他十分不悦,説道:“李小哥,你這話我可有些不愛聽。你説jiān細輕功絕佳,是不是親眼所見?你又如何保證聞香教那名香主所言屬實。如果僅憑道聽途説,便胡亂入人於罪,未免有點説不過去吧?”

    天賜道:“方大俠何出此言。晚生是就事論事,並非指稱何人為jiān細。方大俠如果問心無愧,何必坐立不安。”方大逵怒道:“説來説去,還是懷疑我方某人。告訴你,我方大逵一向光明磊落,絕非卑鄙無恥的小人。呂莊主,你與兄弟相識非止一rì,請説句公道話,我會做這等無恥之事嗎?”呂道玄身為主人,見客人發生爭執,忙勸解道:“方老弟不必動怒。李先生決沒有懷疑你的意思。有話大家慢慢講。”

    蔡元綜也十分不樂。他算是外人,早不來晚不來,湊巧在聞香教生事之時來此做客,不能不令人生疑。他越想越覺天賜之言似有所指,説道:“李小哥,沒有證據,可不能妄下斷語,冤枉好人。請問你又有什麼證據證明你自己不是jiān細?”

    錦雯姑娘挺身而出,説道:“我能證明,李大哥決不是jiān細。今夜能救回弟弟,全仗李大哥出謀出力。如果他是jiān細,何必劫人又救人。而且今夜我一直與李大哥在一起,開莊門延敵的人決不是李大哥。”

    司馬玉麒自見面便對錦雯姑娘十分留意。聽她稱呼天賜為李大哥,語氣之親熱比起稱呼他司馬大哥時迥然不同,他心裏便有幾分醋意。又聽錦雯姑娘為天賜辯護,説什麼今夜一直在一起。司馬玉麒妒火中燒,忍不住出言譏諷道:“誰是jiān細,一時也難以説清。這位李先生捕風捉影,將莫須有的罪名亂加於人,對江湖前輩大為不敬。我看實在有失忠厚。”

    天賜暗暗皺眉,心想:“我本意大家暢所yù言,將證據一一列舉出來,讓jiān細無所遁形。誰料想竟鬧得如此不愉快。曹國樑司馬玉麒是武林盟的人,他們來此必有所圖。我曾勸莊主不要倒向武林盟,留在這裏多有不便。”一念及此,天賜坐立不安,説道:“這是晚生之過。蔡大俠,方大俠,請二位見諒。莊主,晚生告辭。”起身離座,頭也不回出門而去。呂道玄也不加挽留,暗道:“他走了也好。我正有要事要與曹兄商議,他在此就不好説了。”錦雯姑娘卻急道:“李大哥,等等我。”又向呂道玄道:“爹爹,我去跟李先生商量一下,如何追查jiān細。”一陣小跑,追出門去。

    司馬玉麒弄巧成拙,將這個俏佳人也擠走了,不免暗自懊惱,形之於sè。曹國樑深知他的xìng情,暗道:“我這外甥自幼便風流倜儻。他準是又看上了這姓呂的小丫頭。憑你的才貌武功,顯赫家世,何愁不能把她弄上手。這姓李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與你相爭,你又何必急成這樣。唉!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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