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武天子’出口,樂童們又吹吹打打起來,果然是好一番王者的氣象:樂音聲中,前面那乘八轅車輿車門洞開,黃幔掀起,走出兩個杏黃衣裳的少女,頭挽宮髻,手捧長劍,站在門側!然後,車門裏閃出一皓髮高年老者,發如猖毛碟,黃袍蹙銀,都麗燦爛,手提一根綠玉杖!何滄瀾見他身上的衣裳和在‘啓天宮’一言道破自己使用‘誅天神劍’的紅衣老者氣派相似,便知此老乃‘三公之一’,絕非‘武天子,其人!果然,樂章再奏一曲,後面那乘輿車,魚貫走出四個宮裝少婦,娥眉淡掃,宮髻高堆,紅妝美豔,姿色撩人,分立在車門兩側!左例兩女,各自端託三尺玲瓏寶塔,和斑爛三足商鼎!右側兩女,一個手捧亮如圓月,光潔鑑人的矮龍寶鏡,一個手捧九寶鑲嵌的五尺龍泉!何滄瀾兩眼不瞬,看着車門,心下驚濤拍岸,浪花四起,想道:“武天子,我們總算遇上了,你是偶然路過,恰好遇上我,這是屈尊降纖特地趕了來?不管如何,你總作對了,迫我在不願意出手之際出手,便是你的優勢……可惜的是誅天神劍尚未一盡全功,否則……”可是他的神色仍然毫無怯意;他卻不知,這便是他的優勢!朝氣澎勃!樂曲已奏出‘九韶之樂’!好不容易樂童把迎駕之曲,奏到高潮:輿車裏緩緩冒出一個龍頭——武天子終於走出車來了!他頭戴珠光輝煌的皇冠,身穿蹙金繡龍黃袍,腳下凌空踏虛,彷彿踩着無形玉階,徐徐而下丹揮!這是‘履踩青雲’呀!這氣勢排場及功夫,部屬其壓力之重,等閒之輩,如何能不志喪股寒……何滄渦深深吸一口氣,緩緩的運轉十二重樓一週而吐出!江湖亡命,天涯一劍……目不斜視,眼裏流露出一種自嘲,兩種淡漠,三種慘忍!那是深藏不露的敵意呀!隗家玲冷眼旁觀,在何淪瀾眼眸裏發現一些邪惡的味道,暗自驚心付道:“大概他一生坎坷,竟需用這種眼色來保護自己,他是否一向都是這樣的呢?”忽然之間,她覺得他跟自己之間非常陌生,比被自己誤認為神醫虞鵲時更陌生!剛才陪自己煦煦傾談的步月者,那裏去了呢?剛才他曾是親密的朋友呀……奇怪的很,她並未因此心寒,卻是覺得發現了他的一面人生而高興,不禁暗自尋思:難道我覺得他有理?他真的是親密的朋友嗎……”她再思付:“這是他英雄的歲月!英雄那是得由無窮盡的殺伐中得來!他是在向世所共認的強者挑戰呀!因之,他失去了自我!他是誰呢……”這樣的想法,令他自己心絃震動,吃諒不已!連忙一鎮心神,冷冷注視眼前陰險絕倫殺氣凜冽的情勢!在形勢上看他是弱者!他已經掉落在這可怖的陷阱中!不是嗎?看!那個‘武天子’,那個號稱宇內第一高人的‘章元朱’,自在那裏跺腳!離地二尺,七寸、四寸、冉冉而降,離地一寸時,還要踩一下!總算腳踏實地了!他滿頭銀髮,修整得極整齊,領下三縷一長兩短的美髯,也有條不紊,五官端正,鼻如懸膽,膚赤如嬰,身材修長……樂曲終了,萬籟俱寂——何滄瀾放下牽馬的手,並不回頭,嘴裏喃喃的交待道:“一場惡鬥,勢在不免,不論發生什麼事,你千萬記住,絕不能插手!”他是説給隗家玲聽的!隗家玲正想分辯,説話的人已經離她而去!她陡然有種失落感!何滄瀾穩定的往前走了五步1‘武天子’也往前走了五步!兩人相距不及十丈!靜寂——不知那一匹馬希聿聿地嘯號了一聲,各人聞聲驚心!一陣莫名其妙的緊張,驀然流過隗家玲全身,她掩飾的伸出皓腕,牽住身旁空騎的皮繮,那意思是安慰它,要它千萬莫號叫!不要怕!陣馬悲嘶,那是一種不祥的預感呀:更發現‘墨劍’尚掛在鞍旁——他沒有帶劍便出陣了!是否乃緊張過度……在各自走了五步當中,這是有考究的,各自的成就已泄露無遺!當然,‘武天子’已盡佔上風,何滄瀾本來輕功最差,現在更差的離譜了!只能評之謂:“拙實!”別無是處!‘武天子’張開了天子的嘴巴,説話了,微帶豫東口音,聲音不大,但一字一句都打在人家的耳膜上,説着下面幾個字,音發金石之聲!“何滄瀾,你知罪……不知……罪?”何滄瀾不辯!沉默是金!這多少出入意表,‘武天子’身後那隊人馬起了絮絮微響,不旋睡又歸於沉寂!隗家玲更是着急,提着繮繩的手抓得更緊了,想道:“怎的不開口呢?在他腦筋裏,在想些什麼?”‘武天子,臉上不帶表情——他是不是也覺得意外呢?至少外人不知道——只聽他少頃,續數其罪:“你掌傷我愛孫於前,又乘孤家出巡,上殿欺凌下人於後,兩罪俱發,其罪當誅!”最後四字‘其罪當誅’,猶如天雷轟頂,震盪在夜深沉沉的平野上!眾人以為何滄瀾必當開口辯駁,甚至出言不遜,那知他沉默如故,猶如石翁仲那樣站在那裏聽訓受辱!‘武天子’暗暗驚愕,此子是俯首認罪,期望從輕發落?還是肚裏另有文章,故弄虛玄?不管如何,且聲色俱厲再訓一頓,以殺其頑劣不拘之性!“你罪不在赧,現在惶悔亦已不及——你究竟認罪不認罪?”何滄瀾仍然不答!站在他身後五尺的隗家玲替他着急之餘,忽然明白了他為何不答話之意?‘武天子’心下暴跳如雷,火冒三幹丈,根不得一掌……至此他才明白過來,這小於早已蓄志在心,意存一拼!因道:“你喋若寒蟬,俯首認罪,打量孤家便奈何你不得了嗎?孤家若先出手,也有先例在,別打韌塗主意了!”武林中前輩和後輩過後手,有讓招之例,乃是後輩先出手……若是平手,則別需由老輩先動手,後輩趨避,以示‘不敵’。‘武天子’以為何滄瀾想逼自己先出手,落下,有理講不清’,以大欺小之惡名,所以他先把話扣住!並非不給他機會,而是……‘武天子身後的公、卿、樂手、侍者御者,衞士們,皆以為何滄瀾想得個‘讓招’的優勢——真乃不能仰體‘聖恩浩蕩’了!何滄瀾心裏究竟在想着什麼呢?看看‘武天子’終於閉住嘴巴,何滄瀾森森的冷笑一聲,道:“你的話完了吧!現在該我開口了!”‘武天子’的手下們大驚失色,這是頂撞與蔑視呀!是四罪俱發了,豈只是罪在不赧,簡直是罪該凌遲,五馬分屍,死有餘辜了!‘武夫子’龍顏也為之一變,心中無限怒意,皆化在拂髯一舉之中!隗家玲握住馬經的手,也放了下來,想道:“我準知道他不會令人失望,下面他要説出難聽的話了,這叫做分庭抗禮!”何滄瀾平靜的道:“你數落本掌門諸罪俱發,人非聖賢,罪何能免,但扣心自問,本掌門只承認有一罪?”這是什麼話?何滄瀾不顧別人聽完這話的反應如何,繼續道:“然後你必須承認你也有一罪!在去年金陵某夜,採花淫賊一夕九案,東宙事發之後——”此話一出,眾人的反應可想而知!震動驚懼,駭疑,各露怪相……何滄瀾嘴角露出笑意,聲音從齒縫裏穩定的流出來再道:“本掌門之罪無他,乃是高山孽子章太孫,犯了淫戒,天下人均得而誅之,而鄙掌門人德薄能鮮,竟為肖小所愚,未能一掌誅絕,競讓他活到今日,罪在愧對天地神明,縱走此魔,有違天心:憾甚!”此話雖然不高,現場五百餘眾,人人皆聞,如是羣情洶洶,騷動繼之……‘武天子’茫無表情,想道:“多麼久了!二十年,三十年了,從沒一個人敢用這種語氣在我面前説話,上次那人是誰呢?九嶺散人吧!他現在在那裏呢?早死了,死在我的劍下!”何滄瀾深伯自己的話被打斷,不能暢所欲言,説話急迫了,聲調也提高了,語句卻轉為輕鬆的道:‘“而閣下呢,便是有孫不教之罪,未化育其為人!”‘武天子’頷下美髯,微微翹起,眼神朗朗,亮若天星,想道:“多麼久了,十年或者二十年了,我沒動手用劍,現在來了這麼一個人,口出不遜,他在那裏?就站在我面前,我怎麼辦呢?把他斃在劍下!”他自問自答,得到結論,便揚起右臂,四指合併,姆指分開,壯如筆架,迢迢指着星月!這是伸手索劍,天子要御駕親征了何滄瀾仰首而對,目如朗星,不為其所動,侃侃而再道:“至於閣下所數本掌門之第二罪,你是否有這胸懷聽聽鄙人之答辯呢?”那隻索劍之手立即翻掌伏下!那是説本天於自然要聽聽了!“本掌門拜會一故舊,夜行於山間,趕路,欣見一宮牆殿宇,為人所阻,自報乃‘沅陵掌門人’也,不科竟遭八人圍攻,當真虎落平陽被犬欺:但聞其中有人道:“神龍圖”!鄙人忍無可忍,一劍斬之!只見其蛇鼠狼藉一堆,原來是不堪一擊!其後有三老,一前兩後,躬身為禮,相互三揖,鄙人不察,後退一步,怎知其中有詐,乃三人連手使為,鄙人一笑置之,樓蟻之輩,聚於糞土不堪一顧!其後又一老者,敬言閣下外出末歸,不便留客,恭送如儀,鄙人不知罪在何處?”‘武天子’聽了,怒火已燃發須,嘴角鼓動了兩下,覺得不易再給這人以強辯,那是説到天亮也説不完的!他伸出那隻手,向上一番,又形成了索劍的手勢!手下人無人敢動——也許伯他殺之祭旗吧!那捧劍的宮娥,必恭必敬嫋嫋走前……何滄瀾灑然一笑,轉過身去,緩緩走回去,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個秘密:“沅陵掌門人心下打鼓不已!有些怯意在心!”他已思結萬轉千回,要怎生打擊敵人之那凝固的意志力!攻破他的心防!隗家玲急忙將掛在鞍上的墨劍取下,雙手捧劍等他!何滄瀾走到她面前,接過墨劍,露齒苦笑!隗家玲擔心的道:“怎麼了?”何滄瀾點首誠摯的道:“謝謝你!”,對她深深凝視一眼。隗家玲知道他此謝何來,對方是宮娥端劍,而自己偏偏又為他取劍!這不顯得太那個了嗎?所以他才有此一謝!然而此時此刻,她那有心來計較這個,只想知道他心裏有沒有勝算?萬一……何滄瀾從她毫不掩飾的心情神態中,瞭解到她的關愛之情!安慰道:“我可以一拼——但無論發生什麼事故變化,你都不可以插手,陡增困擾,於事無補,切記!切記!”隗家玲理解的點頭,牽馬更後退一丈!燦然一笑,給他鼓勵與支持!何滄瀾平靜的轉身施施然前去!魄家玲這時才默然消魂,這一別也許是死別!只等待她去收屍了!更轉首拋下數滴珠淚!千萬聲的祝福!那個宮娥,拿起九寶鑲嵌的五尺長劍,微一作勢,天子之劍赫然出鞘,虹光四攢,森森龍吟,好一口寶劍也:利器也!何滄瀾肅立在天子之前七尺,單手握劍,垂眉默祝,陡的劍穗一幌,墨劍已擎在手裏,神情一襝!他順勢轉個半身,左臂一揚,空鐵鋼急射而出,斜飛三丈,插入土中,而人安安穩穩站在八尺之處,提命以待搏!‘武天子’傲然伸手,宮娥把劍奉上,躬身退下!合滄瀾傲然卓立中想道:“劈空掌應用到十成,‘誅天神劍’或守或攻,報仇絕技見機使出,應該差可自保了?”自入江湖以來。十成力劈空攀,只用過三次,報仇絕技只用過兩次——斷王君山之袖,削花七賞之肩——誅天劍只用過一次,破‘神龍圖’大陣,這些是他的看家本領,何淪瀾所下的決心不能算少,但面對強敵還是多份怯意,怎樣才能轉化這一絲要命的空隙,乃是他刻不容緩的事!‘武天子’以指彈劍,‘錚錚’清鳴,照月器鑑一番,説道:“何滄瀾!本天子二十年未曾出手,今日你死在劍下應無遺憾!”何滄瀾聽他的恐嚇的言語,聽出一個相反的結論!心中陡然欣喜若狂,莫可名狀!偶然!啓發出一點曙光,似乎又陡的光亮了他的英雄之路!那是什麼?——時間!他提示了時間因素!精目打閃!緩緩的道:“這話我聽得進去!敬領閣下教言,鄙人亦有一説,但不知閣下是否敢容本掌門仔細道來,令閣下斟酌參考2”這話令天子屆下駭然落色,這小子,已用上激將法,口出‘敢’字,在天子腳下,那有不敢之理!‘武天子’稍點龍首,以待他的下文,但知憑他自許為掌門的身份,絕不至於語涉辱罵以泄恨的!“人生百歲,鄙人已二十五歲,人生朝陽也,如旭日之東昇!而閣下日落西山,夕陽殘照也!以餘輝以對曙光,焉能不殆!此時何時也!子時已過,為來日之初!正應我時!天機杏杏,鄙人乃南方之雄也,應天機而搏命,不應有憾!體意如何?”這話似已擊中‘武天子’的心窩!臉上雖無色變,內心卻有一動!這小子所談的那是‘天理’!世上焉有千年不死之人!百年不老之骨?談笑退敵,是他的習慣,何滄瀾雖在天子之前,亦不例外!這舌劍之擊,已刺入‘武天子’之心靈深處,強辯道:“孤家春秋鼎盛,玄功劍藝,環視宇內,已不作第二人想:已通仙道,你之所言不值一曬!”“也許是吧,閣下銀髮蒼蒼,一須之不能修,何來仙道,妄言了!”‘武天子’以手撫劍,也不爭這些字眼道理,乃道:“多言無益,孤家十招之內,取你性命,倘若你命大本事高,支持到十招,本天子便鳴金收鼓,放一條生路!”何滄瀾聽他口氣鬆了下來,這便是他的收穫,笑道:“這次閣下多説了‘倘若’兩字——話又説回來,十招之後,閣下不退兵,我不笑你!”‘武天子’冷然相向,在言語之針鋒相對中,察知這小於甚是好辯者!“好説!好説!你若能支持過五招,便算不錯了,今日江湖便有你一席之地!”説罷——手中那九寶鑲嵌的五尺劍,已不正不斜的懸在面前:腳下宛如踩雲,身形如在舟中,往左右各擺三尺,不用説,舉手投足具是大宗師的風範!何滄瀾守神握固,凝氣蓄勁,立好門户,左腳踏前一步,單手定劍,旋即收腿:‘武天子’無所凝滯,從容刺出一劍,身形隨劍而行!這一手若是平常,但藴藏其中的玄機奧秘,除,武天於’外無人知曉!而流露在劍尖的畢露鋒芒,四伏殺機,除何滄瀾無人能瞭解!何滄瀾但覺敵劍如舟,劍氣似浪,排蕩而來,卻不能大意輕忽,只因若一步差池,便得血濺滂沱,再無回挽!隗家玲乃是明眼人,本知其故,但關心者亂,以為他連這尋常一招,也束手無策,而‘武天子’的劍勢,看似遲緩,其實急如閃電!眼看何滄瀾便要一命嗚忽,卻見陡的墨劍星光一閃,快如石火飛虹,不偏不倚與天子之劍微微一觸——這是‘誅天神劍’中的‘東有啓明’,隗家玲自己雖然不會使,卻見師尊使過,故爾認得的!便是天子之劍勢也略有所知,那是因為他乃‘通成子’的俗家師弟也!‘武天子’一招之中,式中套式,變化無窮,驀然劍端一沉一揚——這是章元朱浸淫有年的得意招式——‘天假神柄’!場中除了他的屬下一公卿之外,無人能識!何滄瀾但覺敵人這一劍布如茫蒙,如火煙,如晨霧,籠罩而來,略不思索,使出,‘西有長庚’!一黑一白兩支五尺長劍,點到為止,各自盪開,濺起數星火花!‘武天子’覺得何滄瀾劍端凝聚的真力,端的不凡,借那長劍斜蕩之勢,內勁一湧,劍幕急轉而下,嘯聲如雷,大氣磅薄,攝心魂!何滄瀾手中墨劍,宛如通靈,天雷乍響,候然回救,乃是‘笑指畢宿’!眾人不知箇中乾坤,但聞場中,不分先後‘轟,轟!’兩聲巨雷暴的過後——‘武天子’和何淪闊各自彈開一丈,輕飄飄落地,勝負如何,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鐺”!一聲鑼響,起自樂童手裏,表示這龍爭虎鬥的第一招終了!隗家玲心下甚是安慰,鬆了口大氣,心知他們已測出彼此功力深淺,孰強孰弱了!何滄瀾渾若無事,遙對‘武天子’站得畢直,弓架十足,不像是方自一場惡鬥中脱險歸來的那般狼狽像!這表示他並未吃虧,但,真正勝負,他心裏計算得非賞清楚!“我用了兩招三式,才破了他一招三式,‘誅天十劍’若是都學全了,尚堪一決雌雄,等一下非重複使用不可!這決鬥之來也,唉!似乎是早了點!”‘武天子’雙目精光閃閃,炯如蛇目,尋思道:“此子內力之充沛,招式之精微,幾無暇可擊,我當如何?出人意表也!”默然片刻,思付再三,勝卷在握——他拔高飛起,身形斜平,龍袍飛揚,像嫦娥奔月,又像青空飛虹……驀然,一心兩用,拳、劍齊施,聲如噴泉倒瀑,颯颯然,勁風四張,劍影縱橫!頓時令眾人眼花撩亂,滿天具是‘武天子’的身影,如龍盤雲際,幻化無方!隗家玲起先還能辨清何滄瀾的身影,也見他拳、劍相對,盛不多讓……俄而便失去他的蹤跡,但見戰圈中劍幕四罩,勁風吐吞,掌聲震耳欲聾,宛若一座銅牆鐵壁,團團繞住一箇中心,時而有柱狀的罡風,穿出風壁,炸若冰裂!不用説,何滄瀾使出十成力劈空掌了!眾人看得目瞪口呆,舌翹不下,驀然‘武天子’輿車前的鶯鶯燕燕,尋枝亂飛!而位列三公之一的‘大司馬’,手中的綠玉杖,定前一指——“砰”的一聲,將他震退五尺,駭然色變!原來是陣中的罡風,威力遠搖,餘氣剽力似龍尾翻雲,殃及池魚,他不信邪,出仗擋之,立被震退!手臂麻木不仁,至是才知,非他所能抗衡!隗家玲睹之心驚,暗自想道:“何人的掌風超出兩丈?勁道還……”一念末畢,“呼”的斜閃兩步,出掌一拍,又是“砰”的一聲!才算把由陣中溢出的掌風聲散,救了何滄瀾坐騎一命!而這長腿畜牲,還不知恩,‘希聿聿’的巧呼一聲,表示他嚇了一跳!隗家玲這一分神之際,陣中“呼啦啦”的響了一聲巨雷,大地為之震撼,氣流為之撕裂!兩條人影各自躍開,她忙定睛望去——何滄瀾眉心見汗,大如黃豆的珠滴,滾滾而落,濕了前襟,胸口微喘,腳下卻立椿如岩石,雖耗盡了氣力,卻幸而無傷害!幸好皇冠不歪不斜,好端端還在頭上‘武天子’臉絕紅潤、美髯已雜亂!銅鑼沒有響起,因為樂童不知究竟,打了幾招,得由人指示才能開鑼報數!使綠玉杖的老者,伸出了兩指,表示過了兩招!其實他只看清一招是天子得意神拳:‘長星落地,第二招因為分神定杖破是力,沒看清那是‘昆明劫灰’。‘武天子’頓首,承認確是兩招,於是鑼聲敲了兩下隗家玲遠遠望着何滄瀾,流露在眼中是關切、是鼓勵、是安慰……何滄瀾轉首對她露齒一笑,便又踏步向前!能笑得出來,總是好事,即使那是苦笑,慘笑!‘武天子’心中恨極了,恨他還笑得出來?慢條斯理的以手撫髯,淡淡的道:“看你汗珠滿頭,要不要休息片刻?”何滄瀾頭—擺,幾滴汗珠落地,冷冷的道:“冷言冷語也算一招嗎?”雖然是針鋒相對,但,顯然他是疲倦攻心,不然不會疏忽—個細節;他原可以諷刺‘武天子’藉機會整理鬍子!其實,這也難怪,十成力的劈空掌,他一共能連珠打出十七記,方才一口氣已打出九記,教他如何不流汗,身疲欲死呢?好在,他年青力壯,有用不完的精力!‘武天子’長髯又美麗起來了,説道:“你死到臨頭,還口硬!”何滄瀾不欲多言,把一句:“心不服故也!”強自壓下!遠遠的地方,傳來荒雞高嗚,一聲,兩聲……心頭一動,脱口道:“吾若朝陽之升也!普照大地!”眾人都側耳傾聽,心有所感,他是一個朝陽!方興未艾!待到第三聲荒雞啼過,‘武天子’暴喝一聲:“看劍!”他不能容得這小於,有如朝陽般的升上來,要趁此時機,早早斬草除根!眾人心頭大駭,只見這天子章元朱,已劍似龍游九天,盤空而起——何滄瀾一劍在手,嚴陣以待來敵———只聽‘武天子’身在陣中,冷叱一聲“着”!劍端陡的吐出一股濃煙似霧,煙盡散時,那五尺長劍之端陡的冒出三寸長淡淡的紅光之芒來——隗家玲頓時花容失色——只好用這四個字形容她——一個念頭像長鞭一樣抽在身上,一把無形之匕,插在她的心田令她泣血而神傷,完了!“那是劍罡,是成形的劍芒!”這在傳説中裏面的故事,是絕跡環宇多年,誰肯相信當世竟有人練就?就是‘武天子’的手下三公,也不知他有這一手,更不用説親眼看過!能夠在劍芒的人手下做個奴才,那是心服口服,不算委屈自己了!這是世上的超人茫茫江湖,萬千武人,能有幾人具此成就!今日有緣開了眼界,這對他們是無上的眼福,值得效忠,死而無撼!而何滄瀾有幸能在‘劍芒’之下授首,亦可説是死得幸福,值得死得其所了!何滄瀾也未料到這老兒已練成劍罡!鋼牙—咬,定睛注視那躍躍欲流的一束紅光劍芒—沒有人知道他心下是有何感慨!作何打算,是引頸就戮呢?還是……只見他突然定劍一揮,‘心宿樓鴉’,劍嘯微響,劍氣奔雷而出,正點中‘武天子’劍上的劍芒!‘波’的一聲,那劍芒一滅又亮!‘武天子’眼露‘炎’光,幾乎跟他的劍芒一樣的顏色,再—運勁摧劍,真氣逼衝劍端,那束劍芒龍鳳交會,合而為一,一寸長,二寸長,三寸長……他雙臂如輪輕轉,動和參商,身形繞着何滄瀾緩緩轉動,劍芒環繞他的周身,宛如絲帶,把他裝飾得很美麗,蹙金的龍袍,映着紅光,金碧輝煌……這是威脅,有如狸貓戲鼠,展示他的至高無上的成就!宇內第一人的派頭!他已陶醉在君臨天下的美夢中,傲視天蒼!最好是讓這小子跪下棄劍乞命……何滄瀾緩緩隨着‘武天子,而轉動,有人以為會嚇得兩腿打顫,腳下踉蹌,不戰自潰!但是卻沒有,他硬挺的很,但只這份豪膽,也得令人佩服!兩人之劍,本是差不多長短,如今天子之劍憑空增長了半尺有餘,而且伸縮吞吐如意,今日之局,鹿死誰手———真是不待再次交鋒,便已判定!那‘劍芒’乃是無堅不摧的!武天子,神態傲然自得,肅然如穆,他似一尊‘神’般的令人屈服在地!手上成為一細一白的長劍,在晨光的風色裏,揮出一套精微絕倫的劍式,乃是那招‘羯鼓—過’的預備式!‘羯鼓一撾’,參天奪化,乃是遊鬥中一劍定江山的無上法門!何況還配合那似真如幻,千絲萬縷來去無蹤的‘劍芒’!隗家玲幻覺看到‘武天子’整個身軀化為刀組,而何滄瀾便是那任由他宰割的魚肉,芳心一陣顫慄絞痛,她無以為力,不忍卒睹,閉上了秀目!但,何滄瀾卻不這麼想!他只覺得自己是陷阱中的困獸,供人揮着刀,在身旁團團轉動着調戲,候機而動,他知道自己環境很危險,但只是危險而已!他的利牙鋭齒,尚未伸出來呢,一旦伸出大可一拼!隗家玲珠淚盈眶,這等待令她多有悽苦之情,想道:“只要他能施出‘玲瓏四犯’便好了,有了‘玲瓏四犯’,劍氣很容易成為劍芒!”‘武天子’驀然孤軍深入,他已玩夠了把戲,覺得這小了到了這時,還倒驢不倒架!又臭又硬,以螂臂以擋車!長劍聞參歷止,刺出‘羯鼓一撾’,猩紅的劍芒暴漲一尺有餘!‘休’的一聲,穿雲飛虹,直到何滄瀾中胸!隗家玲凜然張開眼睛,恰好看到墨劍揮出‘涉足北河’不是‘玲瓏四犯’——她的心已冷,血已凝,但等着何滄瀾心血長射狂奔而出了……她便……替他……陡的奇蹟——那墨劍但見有一膠深深的白光,閃電溢出!交接在紅色的劍芒上——老天!后土!可愛的小兄弟呀!你可冤死大姐了!那也是‘劍芒’呀!除了何滄瀾之外,全場五百多人,包括‘武天子’在內,皆訝然驚叫!‘武天子,這一驚,真比殺了他還難堪,難過!只覺手臂一振,真氣逆流!當機立斷,全身經脈逆轉,再一次出劍——‘休’的一聲,使出鎮宮之寶的絕招‘立竿見影’!紅色劍芒,暴漲三尺,‘休,休’悽號,狀如毒蛇吐信,長鞭蛇尾一樣朝何滄瀾圍繞而去!何滄瀾手臂一振,‘星羅密佈’,仍是那道白光,卻更亮,更熾,更長,與紅光交接!‘鏘!’然一聲金石響,兩人都震退七八步外!何滄瀾墨劍垂地,卻未落下,似在喘息,想趁快的恢復所消耗掉的真力!而‘武天子’仰天大笑,誰也聽不出那聲音裏的味道,左手高伸兩指,表示又過了兩招!“當!當!”兩聲響!隗家玲發現自己十指交絞在胸前,她太興奮了……流出歡喜的淚水!鑼聲滅,‘武天子’笑聲方畢,興高彩烈的道:“幸會!幸會!原來‘沅陵掌門’的劍芒亦成形如我,真是英雄出少年,痛快!痛快!哈!哈!哈……”他笑聲裏帶着哭聲,臉上一團和氣,很是慈祥,但比猙獰還難看!“劍芒!”便是何滄瀾持以立身,深藏不露的報仇絕技!在金陵皇宮中力取王君山,在開封城外劍劈花七賞,都是‘劍芒’之功。他本立有重誓,非是救命之際,復仇之時,絕不使出,更不讓外人看到!如今在眾目睽睽下使用,心下百感交集,很像是做錯了一件天大的事,又像一點沒錯!‘武天子’笑聲甫畢,又伸出三指,高舉過頭,喝道:“從第六招到第八招,可以免試!”果然,眾童應命敲鑼三響!接着吹吹打打,鑼鼓喧天,樂奏‘將軍令’‘朝天子’!大概表示‘皇恩浩蕩’吧!何滄瀾並不出聲,冷冷一笑,並不領情,但知這老田又有什麼新花招了!嚴陣以待!隗家玲天真的暗自放下心頭大石,有了‘劍芒’,武功已修至極致,便是輸又能輸到那裏去,絕無生命之尤,想道:“謝謝天,那麼只剩二招了?”此時,‘武天子,疾如鬼魅,欺身近來,拳擂如伐鼓,劍出如飛,若雲擁巫山,霧遮星宿!這是一招‘羯鼓二撾’!何滄瀾迎頭回擊,劍翻萬葉,招出‘金星凌日’:劍幕漫漫絕不有一絲空隙,與敵可乘之機!‘武天子’“着”字一聲斷喝之後,紅芒不露劍底卻避重就輕,虛晃一下,左臂拍出一掌。何滄瀾劍吐一朵白花,‘劍芒’再次出現,而左手也出掌相應,當然是十成力的:兩手互用,功力兩分!功力毫不損色,越戰越勇:流暢之極!‘武天子’舌綻春雷,暴鳴一聲,‘劍芒’陡長,一卷一伸,已到何滄瀾喉頭!何滄瀾臨危不驚,真氣一輸一送,白光亦捲簾而起,來個硬碰硬——他若不能吞吐自如,便要毀在敵人劍下!‘武天子’見巧計不成,第九招還以對掌結束,各自踉蹌了幾步,距離拉遠!旨在以一心兩用之機巧上,來試探何滄瀾的功力是否能隨心應手,意動功轉!結果銅鑼又“鐺”了一聲,十招之約已過其九!在‘武天子’來説有些技窮末路,手中值得拿出來的好東西已不多了!心中有一股無名的嫉妒之火,在燃燒着他的心靈,心付:“這小於才多大的年齡,便有孤家這般成就,今日若不毀了他,不出一載他便踏到頭上來了!自東岱百霞真人那臭道士死後,孤家乃是五獄之首尊,天下之共主!如此看來吾那愛孫只中他一掌,確是小事,唉……”‘武天子,也不開口,也不退回,也不前進,只自咬牙切齒,嘴巴“呼的!呼的……”吸氣,美髯、無風自動,也硬直如針!他要捨命一搏,絕不允許何滄瀾有活命之機!圖謀他的心志更切……何滄瀾頓覺不妙,知道他在連轉一種大有名堂的玄功秘藝!耳聽隗家玲叫道:“涵虛神功!”他又怎知這個‘涵虛神功,是個什名堂?防也無從防起!何滄瀾一怔神之間,只聽得‘武天子’頭上:“刷”的一聲,怒氣衝冠,把那頂皇冠衝飛數丈,落在樂車裏,令樂童們雞飛狗跳:同時一股罡氣形成的氣壁,緩緩往前推來……這‘罡氣’,無強無弱,無虛無實,渾然中,無聲潛近,先頭的急浪,已撞在他胸口上!隱隱作痛!何滄瀾連劈兩記十成力的劈空掌,那無堅不摧的勁力發出——只聽:“勃!勃!”的兩聲鼓響!‘武天子’鼓起如球般的龍袍上,凹下去又反彈起來,振了幾下!而氣牆勁壁如盾,推進如故!何滄瀾這一驚,真非同小可,墨劍一揮,‘劍芒’躍出劍尖,頂在氣壁上,發出:“嗤!嗤!”的聲音……‘劍芒’又破壁而入,但馬上發現‘劍芒’在氣壁裏前進步步維艱,而且又不能晃動自主,便知不靈光了!因為,‘武天子’的劍也遞出來,他便回應不及,抽不出劍來對抗了!‘劍芒’好似被萬斤膠力所粘住了!他急急收劍回守,後退一步,心下百轉幹回,思付如何來應付這從來也料想不到的變故!“退!”當然是個自保無賴的辦法!保持距離,頂着大道一直退,他其奈我何!但,這怎是“沅陵掌門人”所應為之事!若要抵抗以戰,而自己亦已技窮短現!“武天子”臉上猙獰如故,天於之劍一指,紅色劍芒,順氣而走,吞吐自如——“慘了!”何滄瀾心頭只此一思,便覺手臂一振,震源來自劍端外面四尺之外!“劍芒”的鋒尾之外!令他痛疼的直入肺腑,如受大力壓擠,腳下直也拿不住椿,踉蹌退了一步!“武天子”眼球暴睜,幾乎已懸於眶外,忽地躍起!“涵虛神功”宛若一座小山,斜斜向何滄瀾當頭壓不!令何滄瀾退無可退,抗無可抗:一跤跌坐在地——殺身的危機再度光臨到他!同時也更激發出他的鬥志與靈感來——‘羯鼓三撾’!宛若一道巨瀑長河,氣壁連同劍芒,一起往何滄瀾身上發來!何滄瀾眼無所視,耳無所聞!應是坐以等斃了——只所他哀絕的發出一長嘯,倒身倚地向天,傾全身功力,拳劍齊施,作乾坤之一擲!——這是賭徒,最後的一付賭博,以僅有的生命作賭注!也是年青的他,如朝陽般的生命,最後一次照亮這大地!更像是戀人的最後一吻!閃耀着絕望的火花……——他擲出去的不只是‘誅天神劍’‘復仇絕技’,‘十成力的劈空掌’,還有青春的肉體,包藏在胸膛裏的一片雄心壯志!就是尹青青的一片深情,任家的血海深仇,慈母的遙盼,朋友的企許,亦在這推劍出掌間,全然擲出!他賭了!將他的一切都‘賭’在這頃刻之間的對搏上!——真個是列缺霹靂,崩摧丘巒,大地為之震動,五百人馬之慘然,痛惜!是,武林一顆巨星的曳落,須消!這一切均是彈指之間的事!隗家玲本待撲出搭救,只覺勁風拂吹,沛然不可御,那裏容得她插得進來!略一遲緩,這一場殺博,已成定局!一見分曉!耳聽一聲狼嗥梟啼般的號叫淒厲的音色,不知發啓何人之名?……接着‘武天子’那龐大的身軀,如飛彈射,跌落在遠處!龍袍錦絮初綻,成為百衲衣,後背上開了個大洞,露出鮮紅的肌肉: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故,現場一片塵土瀰漫,混合着晨霧向外擴散!何滄瀾的身形消失了!不見蹤跡……“武天子”又是一聲慘號出口,一頭滾入輿車……剎那間,大司馬已厲烈的發號司令,整隊車馬,風捲殘雲也似的,走的一個也不剩!有如喪家之犬,挾尾狼狽而逃……待塵土落定,何滄瀾屈腿伸臂,骨僵肉硬,活似化石,整個的人沉陷入土,只剩眼睛,“咕溜!咕溜!”的在那裏轉動!看情形,這自許‘朝陽’的大太陽,才是這場大搏殺中的勝利者:隗家玲以為他自己會起來!那知他絲毫不動彈,也不開口!她眼波一轉,伸出皓腕素手,把這彪形大漢子挖掘出來,連拖帶拉!何滄瀾站在地上,仍是曲腿伸臂,墨劍還是‘笑指畢宿’的架式,宛如沒注意到隗家玲似的!一放一捉往前直走!隗家玲嬌軀一閃,攔住他的去路,關切的問道:“你身上不要緊嗎?”她早已看過了,他身上沒有外傷,衣服上雖然為汗水泥土所混合成了個土人,但那不是傷!而且尚稱完整無缺!他似朝陽,巳渡過了波濤洶湧的海洋,越過了高山峻嶺,爬上人家的屋脊,樹顛……已光芒萬丈的照耀在大地與人間!他是怎生完成的,她茫然t説不上來!何滄瀾目不斜視,脖子不歪,説道:“嘉軌兄!勞駕你替我找個清靜所在,預備三缸滾熱烈酒!”隗家玲答應一聲,把馬牽過來:可是何滄瀾立在馬旁,手不曲,腿不彎,如何上馬?她想了一下,把他手上的劍取下來,歸入鐵鐧中,雙手一託,把何滄瀾扶上馬去!他在馬上,還是剛才的姿勢,坐不穩!她步行在側,搶臂扶住他:行行復行行——穿園繞郭,過騎入鎮,在破曉之前終於到了一座小巧精緻,古色古香的莊院!這當中,不妨回頭敍述一下戰鬥的實際情況!是何滄瀾身在馬上檢討戰局!——當‘武天子’挾‘涵虛神功’,合身壓下之刻,迫何滄瀾卧倒在地!當日‘禹王台’,夜戰花七賞時,曾用過一次,可惜,小猴精龐懷之胸中毒劍!未竟全功,不過也打得花七賞丟掉了半條命,急急逃走!與今夜情況相彷彿!這是他自創的一招敗中取勝,死而後生的絕招——‘化烏塵土’!而今他在‘巡八方’家中所等待房三峯的兩個多月當中,更將‘中州一鼎’龐劍豪用以傲視羣邪的‘洛神出水’、‘還魂功’研究了一番!因為他身上所具有的‘劈空掌’,本是龐家絕藝,是當年他以生命、辱侮、換來的!而今功力恐怕還要比龐劍豪高一些!‘還魂功’的運用手法,在‘洛神出水,的展示下已盡泄奧秘,別人不懂,瞎子觀燈,在他卻不然!‘武天子’由上而下發來的成釣壓力的‘涵虛神功’!壓在他的身軀上,經過他真力的運轉,大部份轉傳於土地上,因之他被打入土中!壓力越大,反彈力越強!同人身直立受掌力襲擊不同!而在劍芒對劍芒,掌力對掌力之後,他開始反彈了,反擊了!十成力在劈空掌打出之後,由‘武天子’的胯當中擊出,而反拳回鈎,這便是‘還魂功’結結實實的打向‘武天於,的後背!可惜,遺憾之至,‘武天子。做了幾十年的老夢,也想不到,有從能在他發出的萬釣壓力下的身下反而打到他的背後去了!而後背朝天,那是一無所護!當他心神一震,五臟離位,悽號着被反彈出去!已是大局一定,無力迴天!不想輸,事實上已輸掉了這一局!那反彈力量之強,令他膽顫心寒,急急壓下湧到曰邊的心血!逃入輿車中!他不願讓屬下看到他被人打得口血狂噴!那批彈力量之強,大部分是他自己發出去想打人家的真力!而卻被自己乖乖的承受了下來!他在輿車中偷偷的將那口心血吐了出來:一切的榮耀,天下無敵的美夢,都已成明日的黃花——正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話雖如此而何滄瀾所承受的壓力也不算輕!這裏是隗家玲先祖的故居!她並不拍門,往左右一看,巷聞寂靜,俏無早行人,便輕靈一躍,飛過灰石高牆,由內把銅環大門拉開,讓何滄瀾落鞍並牽馬進去!乃將大門並上!門裏是頗為寬敞的空院,兩例各有孤亭、金井、枯梅,有一條青苔覆徑的過道,通往正廳去!廳房裏門窗緊閉,處處是風沙灰塵,顯然久無人居之故!隗家玲來到後院,對何滄瀾道:“這裏是先祖遺業,因為一向客居在外,便荒廢着,荒涼的很,這次回來,只打算少住數日,所以僅打掃了一間房子,我現在去生火熱酒,你暫時委屈一下吧!”説着,把何滄瀾引進一間內室,點亮銅爐華燭,便匆匆去了!其室建構精美,彩壁虹柱,細磨鏡面方磚,縷榻上羅帳高懸,錦被高疊,因閣氣息濃濃的!何滄瀾且不管這些,閉目盤膝,手腳勉強可以活動了,調息運功!隨着一周天,二週天的完成,運轉不息,但臉上愈來愈難看!十二週天過後,他迫不及待的抓起墨劍,運勁一戮!劍鋒上沒有了‘劍芒’——怎麼一回事呢?他咬牙“啊”了一聲!雙手把抱在胸前,頻頻顫抖,虎目濕潤,呵呵而笑,很像是哭聲!何滄瀾強自忍住滿腔熱淚,霍然躍起,傾出全身力量,把一身功力皆集中在雙掌上,朝五尺外的雲石奇,劈空擊出!略微有些掌風,但沒有一點聲音,雲石椅搖擺了一下又站定!再沒有錯了,‘南方之雄’,沅陵派掌門人功力盡失!何滄瀾無聲哀號,珠淚奪眶而出,雙手緊矇住面孔,反身緩緩脆下,撲倒在榻前,淚水淚淚自指縫裏流出來!這麼久了!也有十五年了吧!自從離開‘抱松居士’家開始,他便沒有哭過,所謂英雄有淚不輕彈,皆因未到傷心處!如今在功力盡失之後,積藏在心頭的淚水,便要發泄,流個痛快,於是就發泄,很痛快的流下來t男子漢是可以流淚的,也許不應該像劉備那麼多,但至少可以跟諸葛亮一樣多。“啊”的一聲!隗家玲推門進來,看着他蹲跪在牀側,以為發生了什麼事?但一聽那低沉的抽泣聲,再一看去棄在地的墨劍,憑她女孩特有的敏感,馬上明白過來了,她雖震驚而不慌亂!男人是強者,當他脆弱的時候,是寧願孤獨的!來承受它!她知道何滄瀾一定不願讓自己遇見這種場面,也許還不歡迎有她在場!但,在她內心深處,她真覺得以為他仍是稚氣未脱的少年,正需要人安慰,照顧,在這最傷心的時候,她們之間是有那份過命的交情!在她認為!於是,她勇敢的走過去,雙手放在他雙肩上,俯下身去———何滄瀾全身抖顫了一下,放下手來,低低道:“請你出去一下!”隗家玲無聲的搖搖頭,心裏道:“你不必隱瞞我的,不必……”有一刻問,似乎想把他擁抱在胸前,讓他哭個夠……結果總算忍住了,這突來的衝勁那素手並沒有離開他的肩旁,默默的似能傳達出一股力量給他!何滄瀾緊閉雙目片刻,站起身來,讓隗家玲的素手自然滑落肩膀,然後轉過身來説道:“我功力全失:”“不會的!這只是一時現象!”“我!我試過了!”“‘涵虛神功’不能吸收他人的功力,否則‘武天子’也不會被你打得他落荒而逃了!”“那麼是什麼原因……”“便是失去武功,那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兄弟你只管先安下心來!”“你心身一無傷害!只是脱力!天下焉有是理……”“那麼跑到那裏去了?”“只要你神智健全,有生命在,別的,都是次要的事!”隗家玲勇敢的迎着他的眼睛,發現只在剎那之間,他的臉上沒有絲毫哭過的痕跡!她暗自付道:“在他心中,是吞忍了多少辛酸!”也站了起來,綽約如仙的立在他的面前,温柔的道:“酒燒熱了,我搬進來好嗎?”她的聲音裏充滿了女性的寧靜,安撫了他彷徨無主的心,使最後一點激動歸於平靜,不是嗎!哭泣悲痛解決不了問題,!清醒的道:“在廚房吧!我自己去!”兩人來到廚房門口,隗家玲要進去,要幫他料理,‘武天子’靦腆的道:“我要淋浴,借酒力療傷,我……我自己來吧:”隗家玲明白他的意思,點點頭悄悄退去!浴桶都預備好,何滄瀾赤裸裸的浸泡在熱滾滾、香噴噴的烈酒中,整個身體癱瘓下來,運氣歸穴,——久久之後他知道靠本身這點道行,恢復原來的功力是不可能的了!又失聲哭出!在淚水模糊裏,他似乎看到一件殘酷的事實,自己口口聲聲不要的‘紫府秘發’,現在卻變成勢在必得!否則他不知如何才能挽救回這次天大的創傷!而又必須以尋常村夫俗子的身手,跟眾多的世外高人,江湖泰斗們爭奪!這!這是多麼艱鉅、遙遠、高不可攀,而又志在必得的任務呀……窗外!東方發白!朝陽!終於普照大地,而他呢?卻偉入其委也!何滄瀾的一身玄功。十幾年的苦練而成的足以傲世的真力,一半被‘武天子’的‘涵虛神功’打到那個土坑裏去了,一半他盡其所有為爭取生存的瞬息間,回敬了‘武天子’,因之他虛脱得只剩下一具完整的空殼子了!令他遭到碎心的殘酷!第八章月下同消萬古愁七天後的黃昏,彎彎的下弦月,高掛在夜空中!寂寥的後花園裏,充滿人去樓空的味道!留下來只是一片茂盛的荒蕪!隗家玲出去了,這些日子來,也真虧她,陪伴照料,令他尚能支撐下去!何滄瀾幾乎不食人間煙火,千年黃精,茯苓,何首烏成了口糧,藉着靈物藥石之功,居然恢復了二成功力,這幾乎是何滄瀾以一己之力,所能辦到的極限了!他以為還可以提高一些,便深深的期待着:榻旁的拜天桌上瑞腦噴金獸,青芬幽馥,淡煙嫋嫋升空,引人退思!桌下是石案,上面放一座錦琴,旁邊有數冊講解音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