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茶時分過去。
白骨殃神柳南面上冒出豆大汗珠,目泛驚駭之色,身形漸望後退,攝魂魔笑揍地收止。
落魂谷主沉聲道:“你想走麼?未必有此容易。”説着身形逼前。
柳南忽地目露殺機,雙掌拂出的奇詭奧絕,指帶勁風拂向落魂谷主胸肋。
落魂谷主身形疾閃,右掌一式“巧打金鐘”,左手兩指點向柳南“章門”要穴。
這一招兩式看來平淡無奇,其實神妙無比,招中套招,含藴無窮變化。
柳南掌弧中途穴身法疾轉,快如閃電攻出七招。
落魂谷主突地手法疾變,九招快攻,招招辛辣神奇,武林罕睹。
此刻,崖下突傳來一聲清嘯,嘯聲中人影紛紛撲上崖來,為首兩人正是麻炯父子。
麻仲堯揮劍向皇甫嫺攻去,左手迅如閃電扣向皇甫嫺“曲池穴”。
不料鄧素雲叱道:“惡賊敢爾。”玉手一揮,五指一分光蹈影,向麻仲堯流星劍抓去。
麻仲堯面色一驚,只覺手法怪異,挾着一縷寒冽勁風襲來,無法封架,不禁疾飄退後丈許。
麻炯亦有活喪門賈慶煞手神判嚴凌迎着。
侯大姑,洪泰,皇甫天彪,齡雷迎向麻家堡匪徒,匪徒武功雖高,但四人無一不是內家高手,侯大姑一枝鳩首拐風捲殘雲般一霎那間就劈斃三各匪徒,淒厲慘嗥聲中曲肢折腿,身形帶着一股血雨墮下崖去,顱裂骨碎成泥。
那面柳南與符孟皋“彭”的接實了一掌,白骨殃神柳南身形震得彈飛而起。
白骨殃神柳南在半空中大喝道:“麻堡主速退。”喉中發出一聲狂叫,鬼空飛瀉墜往崖下而去。
麻炯急喝道:“速退!”疾如電閃撤望崖下奔去。
符孟皋身形一陣撼震,道:“窮寇勿追。”忽地跌坐於地,張嘴噴出一口黑血。
鄧素雲目睹情狀,芳心大急,飛身掠至符孟皋前蹲下,扶着肩頭,柔情萬種,目露憂容道:“皇弟,你傷怎麼樣了?”
符孟皋泛出一絲苦笑道:“不妨事。”
皇甫嫺亦飛身掠來,道:“雲姐,他怎麼樣了。”關切之情流於言外,與鄧素雲無二。
符孟皋在懷中掏出一隻玉瓶,傾出清香外鼻,色澤翠綠九顆藥丸,道:“雲姐,適才柳南搬魂魔笑,你等氣血必受影響,每人一-—顆分服而下,驅宮逼穴,氣運周天,方可無虞,小弟因施展師門獅子笑與之對抗,功力尚淺,致內腑震傷離位。”説着吞下一顆靈丹,閉石行動。
鄧素雲只覺一陣心酸,星眸微紅,強開一笑,靈丹分賜賈慶等人。
皇甫嫺也忍不住心酸,眸中淚光瑩轉。
落魂谷主瞧得真切,暗道:“情之一字,微妙之極,自己縱橫江湖,叱吒風雲,反不如此無名少年。”不由胸中無限感慨,前塵往事,紛至杳來。
山風狂疾,日影西斜。
羣雄諸女氣運周天後,已是暢通無礙,只見符孟皋仍盤膝在地,瞑目調息。
符孟皋臉上塗了易容藥物,羣雄無從窺察他臉上變化,鄧素雲皇甫嫺護持兩側芳忐忑不寧。
落魂谷主目睹手下倒卧在遍山滿嶺,救治無策,心如刀絞,暗暗嘆息。
賈慶、嚴凌霄、鄒雷三人聚在一起喁喁低語,議論武林大勢所趨。
良久——
符孟皋才睜目立起長吁了聲,顧盼左右二女,輾齒微笑道:“多謝兩位姐姐護法。”
活喪門賈慶道:“少俠,白骨映神柳南逃逸無蹤,恐將為武林帶來一場大難。”
符孟皋道:“柳南身受傷較在下為重,短短時內決難再逞毒技,在下已遣有伏椿眼線追蹤白骨殃神,最遲晚間必獲柳南行蹤。”説着語聲略略一頓,目光落在皇甫天彪臉上,接道:“落魂谷此後恐將永無寧日,谷主是否將血影魔經之事詳情見告,以便沉思對策。”
皇甫天彪略一沉吟,長嘆一聲道:“此事到時再説,請問少俠敝谷手下有無救治之策。”
符孟皋答道:“貴谷門下因白骨殃神柳南發出攝魂魔笑之際,並施展獨門毒香,貴谷高手神智迷失下,致受拐魂魔笑震傷內腑,解救清醒或可有望,但必須調息日久方可復元。”説着飛身了躍,逐次施救,在神智昏迷落魂谷高手體上飛點了七處穴道。
活喪門賈慶等人均是內家名宿,瞧出符孟皋手法奇奧,落指輕重有別,不勝駭異。
須知點穴一道,看似容易,其實易學難精,悟澈其中神髓更難,符孟皋能在瞬息點下七指,力道之輕重,拿捏分寸之準,可見武功已臻化境。
落魂谷門下數十人,內功修為火候深淺不一,甦醒過來亦有快慢,但都一睜目即感內腑腫痛欲裂,張嘴噴一口黑血,頭暈目弦不已。
暮限四合,風雲封陽。
羣雄已回至華陽真人別府內,後洞尚有石室七八間,落魂谷傷者俱置放後洞調息養傷。
石室中已擺下一席盛宴,山珍海味,水陸紛陳,烹調之佳,齒頰留芬,胰灸人口。
活喪門賈慶笑道:“酒香菜佳,想不到此仙真棲息之處,竟有此口福大快朵頤,來,來,來皇甫谷主,賈慶敬你三杯。”
皇甫天彪鯨飲了三杯之後,酒入愁腸愁更愁,不禁長嘆一聲道:“若説鐵面崑崙範澄平慘遭落魂谷屠戮,則是無稽之談,不言而知有人嫁禍陷害,但血影魔經藏處,普天之下,只有兄弟與範澄平兩人知悉……”
羣雄聞言不禁一呆,活喪門賈慶道:“谷主既知其藏處,為何不立即搜為已有,圖霸江湖,問鼎武林?”
皇甫天彪縱聲大笑道:“談何容易,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習成血影魔經奇學,其人靈智大變,人性喪失,六親不認,不擇而噬,兄弟非但已所不能,兄弟垂暮之年,雄心已失,哪有霸尊武林妄念。”
嚴凌霄道:“風聞血影魔經埋存於少林寺中,未知確否?”
落魂谷主搖首道:“不在少林,而在嵩山,想中嶽廣裘數百里,層巒起伏,萬峯插天,埋存血膨魔經,不啻滄海一栗,窮其畢生歲月亦難覓取,兄弟與範澄平師門祖輩尊長乃少林二十代掌門人方外至交,是以獲知此事……”
驀地,一條黑色人影疾逾閃電掠入室中。
鄧索雲道:“葉兄必查明白骨殃神柳南去跡。”
來人正是葉勝,望了符孟皋一眼,答道:“白骨殃神柳南與麻家父子向開封奔去,已命壇下弟子尾躡跟蹤。”嚴凌霄道:“柳南竟欲擾侵少林!”
符孟皋答道:“白骨殃神柳南必潛伏嵩山隱處,志在誘使落魂谷主自動投向嵩山,以便尾隨查明血影魔經埋在確址。”
皇甫天彪點點頭道:“少俠推測不差,如今情勢紛歧,錯綜如麻,令人目迷神昏,天下武林所注目者不外乎骷髏劍主,秦中九怪,宮廷皇子及兄弟等,其實兄弟所疑者另有其人。”
羣雄聞言不禁呆住,詫道:“此人是誰?”
皇甫天彪沉聲道:“獨行靈官酈宗琪。”
此言一出,石室中寂然無聲,似一泓死水,針尖墜地,清晰可聞。
羣雄神情互異,將信將疑。
皇甫天彪大息一聲道:“兄弟知諸位定不深信,謂我故作危言,移禍他人,是以兄弟秘藏胸內,雖愛女亦不吐露。”
符孟皋道:“若屠戮鐵面崑崙範澄平滿門不是谷主所為,則獨行靈官酈宗琪大有可疑,或酈宗琪仍蒙在鼓中也未可知,就拿在下來説吧,方才易容皇甫谷主模樣會晤白骨殃神柳南,如非諸位事前預知,定認是皇甫谷主本人。”
賈慶聞言笑道:“又安知不是少俠所為?”
符孟皋淡淡一笑道:“事實真象總有水落石出之日,不過在下必須查明白骨殃神柳南身後主使人。”説着眼神忽落向侯大姑道:“大姑,在下有一事相求不便啓齒,不知可否應允。”
侯大姑黯然一笑道:“少俠可是為了昔年靈潭之仇麼?老身亦是被脅盲從,實不知主兇是誰?”
符孟皋接首笑道:“在下只誅元惡,大姑誤會在下用意了,實欲相求傳習五鬼驅魂之學耳。”
侯大姑聞言心中方如釋然,答道:“旁門小術,何吝轉授,少俠請假另室傳習。”
符孟皋緩緩立起,道:“在下認為澄清目前紛亂情勢,宜剝抽繭,溯源追始,與其力勝,不如智取,習此旁門奇學,不無俾益,諸位寬飲,在下失陪。”言畢,與侯大姑轉入鄰室而去。
河南登封,毗連嵩嶽,山城雖小,卻人煙稠密,布塵繁榮,一條寬僅兩丈商肆林立大街,熙來攘往,顯得擁擠不堪。
大街南端有一“道德觀”,粉牆剝蝕,楹梁陳舊,似年久失修,觀門雖設常閉。
這日,道德觀門突然開啓一線,閃出一雙青袍中年人,並非三清裝束,穿入人叢中,奔向聚香圓酒樓。
這家聚香圓在登封縣首屈一指老字號,數百年相襲,生意買賣不惡,茶疏烹法甚佳,酒是自釀自賣,醇香珀膠。其味雋永,門前食客川流不息,真可説是聞香下馬,知味停車。
一雙青袍人登樓,舉目一望,已上七八成座,只見一席。空無一人,兩人互望了一眼向那張桌面走去。
酒保在旁趨出忙笑道:“兩位爺台,這張桌面有人訂下了,容小的看座如何?”
一個青糝粉馬臉中年人面色倏沉,冷笑道:“咱們吃了就走,都是一般財神爺,為何兩樣看承。”
酒保惶恐無措,急得打拱作揖,陪笑道:“兩位大爺,那面空了一張雅座,比此處更好,可憑眺大街。”
一雙青袍人説什麼也不行,似存心鬧事而來,冷笑道:“除非皇帝老子親來,不然咱們就坐定了。”
忽聞陰冷笑聲入耳道:“真的麼?”
一個面目森冷少年突從一雙青袍人身側掠過,竟搶先一步坐下,仰面輕笑一聲道:“在下不願無事生非,也不願揭破二位真正行藏,不然可別怨在一辣手無情。”
馬臉青袍人不禁面色一變,沉聲道:“尊駕不妨道出我等來歷。”
少年略一沉吟道:“此處人稠,眾目睽睽之下,宣揚開去,對兩位恐有所不利,還是不説的好,倘兩位堅持請問,不如酒醉飯飽後,咱們離開聚香園再説。”説時若有意無意撫摸了桌角一下。
一塊桌角倏地落下,斷處宛如鋒利力削,平整光滑。
一雙青袍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就憑這手可見那少年身藴內家絕學高不可測,馬臉青袍人冷森森一笑道:“好,就此一言為定。”暗中一撞同伴,轉身走向遠處一張空桌坐下。
這類事情,在茶樓酒館本屬司空見慣之事,雙方爭執為時極短,一場風雨輕輕吹了開去,故食客們也不置意,但今日食客中竟有三成江湖豪雄在內,不禁也留下了神。
只見少年招來酒保,打上一壺酒,四味道地名菜,自酌自飲,神態恬淡從容,若無方才之事一般。
可是一雙青袍人卻心懷鬼胎,忐忑不寧,宛如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道德觀中匿隱白骨殃神柳南,潛藏不出,此一面目森冷少年似察出自己來歷,不言而知亦知白骨殃神柳南下落,四隻鬼眼不停地偷覷少年。
白骨殃神柳南內腑傷勢較符孟皋尤重,不禁把落魂谷主怨毒入骨,潛隱在道德觀中除調息養傷外,密命麻家堡高手偵查落魂谷主行蹤及覷探高山有何舉動。
他知道“血影魔影”並不在少林,埋存於嵩山僻處,白骨殃神柳南亦是心計至工,狡詐陰狠的巨邪,料定高山黑白兩道羣雄去至畢集,探索血影魔經藏處。
豈知大出他意料之處,嵩山卻一無羣雄足跡,少林亦緊閉山門,非但如此,皇甫天彪也失去行蹤,不禁使柳南暗暗震凜。
白骨殃神柳南有自知之明,那日在周密策劃之下,定可將落魂谷主等一網成擒,怎料人算不如天算,皇甫天彪武功竟不在他之下,一着之差,滿盤皆輸,落魂谷主一日不死,終成心腹大害,是以每日調遣手下暗訪皇甫天彪下落,他不信落魂谷主不在搜索自己。
一雙青袍人本奉有所為而來,此刻呆若木雞,進退兩難,想不出一個絕妙對策。
只見那面目森冷少年推杯立起,取出一塊散碎紋銀,招來酒保遞與,含笑飄然步下樓去。
一雙青衫人霍地起立,那馬臉中年漢子伸手入懷,面色倏地大變,原來褒內銀兩已失,而且隨身百刺蜈蛤鞭及暗器亦已不見。
同伴察容辨色,就知不妙,迅疾向自己懷內一摸,無獨有偶,亦是一般,不禁心神驚駭,面色大變。
兩青衫人怎也不信面目森冷少年所偷,必是自己兩人進食之際,心神不屬被空妙手竊去。
四道冷厲眼掃向四坐,竟覺不出一絲可疑,只見酒保含笑起來,哈腰笑道:“一共是五錢三分銀子,兩位爺台就走了嗎?”
馬臉中年漢子一張青糝糝臉龐,怒脹鐵紫,下載待藉故發作時,忽聞一個森冷語聲送入耳中道:“兩位最好不要籍故生事,五錢三分銀子已交櫃上,在下東門外五里長亭恭侯大駕。”
那語聲不是面目森冷少年是誰,由不得魂飛膽寒,心驚肉跳,忙道:“大爺已交櫃上,不用找了。”暗中一拉同黨。邁向樓口。
酒保見狀大疑,認是白吃白喝無賴,心高聲喝道:“兩位大爺上櫃,共是五錢三分銀子。”
樓下應和道:“已會過了。”
一雙青衫人疾趨下樓,巡往道德觀,櫃櫃觀門十數丈遠,身形條地穿入一條暗巷,似欲從觀後五里長亭稟明白骨殃神柳南。
突聞一聲陰沉笑聲傳來道:“兩位才來嗎?”
一雙青衫人聞言不禁面色大變,目中兇光逼射,厲聲道:“尊駕逼人太甚,何不現身出現。”
語聲未落,突感一陣冷風掠過頭頂,只覺百會穴上冰冷如割,由不得色如死灰,但四顧並無人影,馬臉漢子拉着同黨低聲道:“風緊扯活!”疾逾鬼腿撲向觀後而去。
人影一閃,屋面上掠下面目森冷少年,目送一雙青衫人即將消失的背景,噙着一絲耐人尋味笑容。
身後忽響起一個蒼老語聲道:“閣下武功身法均臻上乘境界,難得之極,來歷姓名可否賜告。”
面目森冷少年不由心神微凜,轉而望去,只見五個黑衣人立着身前不遠兩丈開外,心知方才愚弄一雙青衫人動作均落在那五黑衣人目中,細心察視這五人是何來歷再措詞回答。
為首是一皓首微胖老叟。年歲約莫七旬開外,面如滿月。
身後四個黑衣人均在五旬開外,肩頭都是外門奇形兵刃,目光森沉。
少年由一個黑衣人袖中瞧出一絲蹊蹺。右手中指條地一屈,旋腕翻掌面外昔裏朝胸前一平。
五黑衣人不禁面色一怔,皓首銀髮老者沉聲道:“你是何人壇下兄弟,老夫銀豹堂香主展玉亭。”
少年躬首稟道:“屬下乃飛鷹堂鄧香主壇下席飛,奉鄧香主之命追蹤白骨殃神柳南。”
“白骨殃神柳南!”展玉亭不禁面色大變,道:“他還在人世嗎?現在何處你有無查明?”
席飛躬身道:“白骨殃神柳南就藏身在道德觀中!”由靈霄宮起自八王子門下高手葛厚麒施展毒香制住皇甫嫺起,直至白骨殃神柳南與落魂谷主兩敗俱傷止。
展玉亭聞席飛所言,與在襄陽分舵所聞並無異同,但尚未疑容道:“那喬裝本門裝束潛入靈霄宮內矯命制住皇甫嫺之人可查出來歷嗎?”
“未曾。”席飛搖首道:“鄧香主追蹤此人不捨,猛然下鄧香主不慎失手震傷內腑,幸淳于亮護法趕至相救,那人乘機逃逸無蹤,因此之故淳于亮擇一僻靜無人幽谷命鄧香主養傷,趕回靈霄宮前,後又因皇甫嫺受七皇子陰手所傷,帶往鄧香主藏處療傷,至路誤本門四大高手傷在秦中九怪化血甲蟲之下……”
展玉亭道:“這個老夫已知,靈霄宮情景你自始至終目擊無遺,但你因何未傷在柳南笑音攝魂之下?”
席飛暗暗心驚道:“好厲害的展玉亭,如非是我,換了別人豈不露出破綻。”當下躬身道:“在下於葉舵主藏身遠處,但猶昏神欲飛,氣血狂逆難止。”
展玉亭望了席飛一眼,後顧四黑夜人道:“我等潛入道德觀中一探,若情勢有異,不可妄恃武功,速速撤離。”示意試飛領路。
試飛倏地轉身,疾奔而去,轉彎只見一方高牆,牆頭附滿了藤蔓,席飛一式玄鶴沖天拔起,未沾牆頭,竟自身形一曲,懸空滑下牆內。
展玉亭五人似察知此巧妙身形,恐牆頭設有惡毒暗器,紛紛騰身拔起,翻入牆內,身形落處是一幢小院落,一列廂房屏以翠篁幽竹,風動處嘯吟盈耳,院中植有兩株古拍,聳幹閉霄,徑粗合抱,六人以樹幹隱身,屏聲凝息。席飛嘆道:“那日遭遇三大高手,屬下三人尾隨郊外,不慎被發覺,屬下僅以身免。”
麻炯不禁一怔。
白骨殃神柳南面色大變,道:“宮廷這數日尚有大批能手趕來,骷髏劍主門下侵擾,諒機密外泄,我等宜未雨稠繆,預為之防,今晚恐不得平靜。”揮手示意兩青衫漢子及麻家堡門下外出,兩喁喁私語商議。
骷髏幫銀豹堂香主展玉亭壇下弟子逃出道德觀,翻出城垣望東郊飛奔而去。
展玉亭等停身在一片暗林中,突發覺有人躡蹤,情誼猛然一個旋身,揚掌推出一股暗勁。
七八丈外騰起兩聲慘哞,一條身影疾如淡煙般遁去。
情誼等人只感體內微有不適,知吸入粉紅毒煙所致,心擇一僻處行功搜宮過穴,循周天氣連十二重樓,良久方紛紛起立,但不適感覺迄未消釋,不禁暗暗震駭。
骷髏幫高手道:“試飛想已喪命道德觀內。”
展玉亭嘆息一聲道:“此乃老朽之過,如鄧香主知之,老朽輕率燥進,當護罪不輕。”繼又道:“我業已罹受內傷,無法再探道德觀,不如暫回襄陽分舵再作計議。”當即率眾而去。
身影消失遠處,荒草層中閃出席飛,目光凝望雲空,沉思良久,奔向北方層巒起伏,疊嶂深處。
翠雲深處,一片幽谷隱隱在望,忽瞥見十數丈外閃出一個貌像清奇老叟。
席飛正是符孟皋喬裝,而貌像清奇老者亦正是千面神儒石誠。
符孟皋察覺石誠目中神光有異,心中大感困惑,疑慮層生,在連升客棧自己與鄒雷為青霞山莊魏紅綃事耽誤,趕回連升客棧,千面神儒石誠尚未如約趕至,如非自己警覺,幾乎命喪皇甫嫺駱祥雲之手,是以對石誠已有一絲存疑。
然在皇甫嫺誘往靈霄宮之際,千面神儒石誠突遣人送迅靈霄宮內並非皇甫天彪,而是一神秘人物請自己速速趕去。
兩次憑自己武功雖有驚無險,但從重重跡象揣測似為石誠策劃,使自己墮入危境而不自覺。
這一陰影逐漸在符孟皋心內擴展,不自禁地留心石誠舉動,此刻石誠一現身,他反倒將身形迅速隱起。
但見石誠屹立林中,雙掌輕輕一拍,須臾,暗中掠出一少年。
符孟皋暗感一怔,只覺這少年身材年歲與自己相仿,但面目陰沉,氣質鷲狠,只聽這少年道:“石前輩,你如請在下來此何為?”
石前輩道:“老朽喚你易容扮作一人!”
“此人是誰?”
“俠丐木尊者傳人符孟皋。”
符孟皋聽得心頭一震。
那少年目露詫容道:“符孟皋不是於前輩有恩嗎?為何要在下易作他,那麼將符孟皋置身何地。”
石誠雖覺暗暗心驚,但表面卻神情從容,答道:“谷中秘宅,因昔年大盜楊化已自知距死不遠,縱毀去大半,且無人居,迄今已有百年,老本命人裝修,及查視當年楊化消息裝置,整舊換新,在未修峻前不便有人居住,故老朽在此三十里外特闢一處暫作棲息之所,小俠神色尤急,莫非發生什麼變故。”
符孟皋道:“事有意外,在下雖探得白骨殃神柳南潛跡之處,卻不期而遇骷髏幫銀豹堂主展玉亭率領壇下高手,命在下領他們探觀……。”將道德觀內展玉亭負創逃逸經過説出,望了石誠一眼,接道:“在下如不急於面晤鄧姑娘,商議就會之策,萬一露出破綻,傳入骷髏劍主耳中,我等恐有性命之危。”
石誠聞言面色微變,忙道:“老朽這就領小俠去鄧姑娘處,老朽本意領小便詳覽秘宅構造設置,以便他日主持武林大局之用。”説着右掌一引,騰身而起,符孟皋緊趨隨出,疾如流星掠去。
不到半個時辰,已自抵達一幢農舍,竹籬茅頂傍溪建築,籬側一株參天古樹,龍蔭十畝景物幽靜寧温。
兩尚未至農舍前,籬內突傳出鄒雷朗笑道:“少俠若不返轉,心上人將望眼欲穿呢。”
説時,符孟皋已身形落實,面上一熱道:“鄒老師説笑,鄧姑娘在嗎?”一步跨入竹籬內,鄒雷已含笑立在土坪中。
鄧素雲由門內疾若驚鴻掠出,白了鄒雷一眼,晶澈雙眸注視在符孟皋臉上,綻出如花笑容道:“皋弟,你要找我嗎?”
符孟皋點點頭,忽轉而向鄒雷、石誠笑道:“骷髏門機密,不願外人知之,有勞二位在外稍候。”
鄒雷笑道:“老朽遵命!”
符孟皋、鄧素雲相擁入室落座。
鄧素雲詢問經過。
符孟皋以內功傳聲道出原委,接着細敍石誠居心叵測。
鄧素雲不禁花容失色道:“此人不除,必成大害,不要猶豫,他即不仁,莫怨我等不久,殺之永卻禍患。”
符孟皋略一沉吟,道:“不要,石誠籌之已久,定結有同黨,殺之反遭疑疾嫉,予我等行事不利。”
鄧素雲道:“人心難測,暗算難防,皋弟倘不慎遭害,被那人易容前來,我等何可辨認。”
符孟皋笑道:“小弟自信無事,右胸乳上有豆大朱痣,還有五鬼驅魂旁門異術足資辨認。雲姐取冰魄劍交與小弟防身……。”説着語聲如蟻談了一陣。
鄧素雲凝眸嫵媚一笑道:“此計雖好還要謹慎留意,免我朝夕盼望,倘一着失慎則鑄大錯,愚姐也抱憾終身。”
符孟皋道:“小弟謹記。”雙雙催同出室,見鄒雷與石誠在含笑相談,忙道:“石老師你我同往一行,鄒老師在此留守。”
石誠道:“鄧姑娘也同去嗎?”
符孟皋搖首道:“鄧姑娘去本門分舵探詢展玉亭,相機應付,以免露出破綻,影響全局。”
石誠心中竊喜,答道:“如此老朽帶路。”
鄧素雲嫣然一笑,道:“皋弟珍重再見。”穿空騰起如飛掠去。
符孟皋與石誠疾奔離去,殘霞驚天,暮腹落茫之際,已到達那片幽谷?
石誠笑道:“當年綠林大盜過天星楊化雖粗魯不文,卻為此幽谷取了極雅名稱喚叫‘翠雲谷’。”
説時穿林而入,隱隱可見一片依山而建的若大石造莊院,屋宇櫛比綿亙,兩人疾行如飛,須臾已至宅前。
符孟皋凝目望去,只見莊宅雖構築雄偉,但似嫌幽暗晦沉,使人一見有陰森恐怖之感。
符孟皋微笑道:“石老師太謙了,在下日後仰仗之處仍多,尚望不吝賜教益。”
石誠面色肅然答道:“少俠英明天縱,於石某有救命之恩,雖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符孟皋道:“石老師在要如此説,在下幾無地容身了。”説着已進入一間大廳。
廳內佈設古樸晦沉,壁校有顯明火焚近始修補模樣,石誠擊掌傳聲,廳後走出一名青衣小童。
石誠道:“琴史,見過主人。”
那青衣小童恭敬無比向符孟皋一揖至地。
符盂振微笑頷首,向石誠道:“宅中共有多少人。”
石誠道:“現有十七人,均是廚司庖丁僕婦,老誠練達均不懂武功,石某一俟此宅修峻,尚要鎮擇管事一人。”
符孟皋微笑道:“如此偏勞石老師了。”
石誠命琴史招呼廚下準備餚膳,掌燈西廂,與符孟皋縱論武林大局,宮幃秘聞。
月上中天,夜深更靜,石誠告辭而退。
符孟皋杭榻入寢,他知道石誠在那人未模仿自己神似之前,必不加害於他,安然熟睡不防。
一宵易過,拂曉石誠已入室與符孟皋共用早餐後,敢請符孟皋巡視此宅。
由晨至午,符孟皋、石誠不覺走入靠山而建一幢大屋,此屋延伸穿入山腹,每間石室頂都嵌有三顆龍眼大小的明珠。發出濛濛乳白光輝,消息機關均巧設暗處,一經制動,來敵必無倖免,而每一間石室佈設迥異,不禁歎為觀止。
石誠領至一間書房,只見插架萬卷,琳琅滿目,笑道:“大盜楊化不識之無,竟蒐羅天下善本,藏書之奉,不下萬卷。其中不乏珍本……”説着語聲略頓,又道:“石某從楊化盜宅圖説指引,知此書室之後尚有百十六間石室,但石某愚魯尚難悟出其進入機鈕設置何處,少俠智慧絕高,當不難悟出。”當下在書架內抽出一張色澤暗黃陳舊摺疊好的圖説,請符孟皋於書案前坐下。
他立在符孟皋身側,將圖説放在案上平展之際,突然啊呀一聲,身形疾沉了下去。
符孟皋不禁一怔,只覺坐椅疾沉下降,身不由主地跌下,心中大駭,半空中兩臂疾張,身形如鷹盤旋飄落沉實,但見置身一間空無一物的石室中,抬面望去,竟是光潔平整,了無痕跡。
他不禁呆住,料不到石誠竟然陰謀發動得如此之快,而石誠遍無蹤影,暗驚機關佈設得奧妙無窮。
符孟皋忖思片刻,偉指敲了敲石壁,不禁大吃一涼,原來竟是鐵鑄,不由喟然嘆息一聲,只覺無計可施,頹然席地坐下。
忽聽一個冰冷語聲傳來道:“符孟皋,你如惜命,速將師門來歷及自三星鏢局起迄至現在為止,親身經歷及武學心法一一寫書,若有一絲不實,你將屍骨成泥。”
符孟皋一躍而起,尋覓語聲傳來方向,只見一方鐵壁頂端顯露出一徑圓孔,凝目望去,只見圓孔卻是向上傾斜延伸,深可數十丈,縱然身有“冰魄”劍削鐵如腐,亦無法出困,遂冷笑道:“尊駕是誰。”
“老夫乃你父大仇之一,你與石誠今日身陷老夫之手,除了老夫法外施仁,饒你不死外,無法出此石室,你如不信,老夫當試發動機關。”
語聲寂然。只見壁頂緩緩下降,到達相距頭頂一尺之處,又復緩緩回升了上去。但聞語聲又起:“壁頂重逾萬斤,隨你身懷絕學亦是枉然,一經發動,骨肉成泥。”
符孟皋冷笑道:“此處無筆墨紙硯,叫在下如何書寫?”
突從圓孔內疾滑而下一束文房四寶,落地鏗然大響。
符孟皋暗歎一口氣,目注那束文房四寶,面泛無可奈何的笑容。
森冷語聲再度傳來道:“風聞你聰慧絕論,心機過人,但陷身在此,決無法逃生,乖乖的聽話,老夫當可饒你不死。”活落那方圓孔鐵壁迅即移動一尺將圓孔封沒。
符孟皋稱之智慧過人堪謂當之無愧,故意裝作以騙取那在暗中窺察的兇邪不防。
他知自己一舉一動,都從那圓孔上方裝置的一面晶鏡折射無遺,此刻當已關閉,立即身形一躍而起,瞥了嵌置壁頂夜明珠一眼,暗道:“只要毀除夜明珠,室內黑暗如漆,必無法從晶鏡窺察自己舉動,但於事無補……”他腦中思念電轉,良久,面上泛出一絲湛朗的微笑,顯然已忖出良計,與鄧素雲所定之計先後呼應,吻合嚴密。
他撒出肩後之“冰魄”補劍走向一方壁角,用劍插入,果然犀利無匹,如切腐斷朽。
只見他切開一塊寬兩尺,長四尺,厚約莫一尺五六寸鐵塊,又在上端切一把手,收劍回鞘右臂握向把手,沉喝一聲:“起!”
神力驚人,鐵塊緩緩豎起家立壁角,縱然壁頂壓一氏鐵住支淳綽綽有餘,無虞睡夢中被壓成屍骨成泥。
於是他展開一束文房四寶,只見一個精緻銅製墨盒,察出那是大內用物,民間無比上品,心內揣摸了幾分,石誠尚與宮廷有所勾結。
一疊浣花宣箋,一管貢品七紫三羊,只見符孟皋似文思大發,伸筆儒毫,憶起吳門治遊情景,口占一詞,揮毫如它,只見疾書一闋“泛青苕”詞曲:
綠淨無痕,
過曉霄清苕,
鏡裏遊人,
紅裝巧緩船隱,
當簇主秘管詞臣,
吳娃歡飲韓娥唱,
竟豔容左右皆春,
學為行雨停畫漿,
徒教水濺羅裙。
溪煙混月黃昏,
漸棲台上下,
火影星飛,
飛檻倚鬥牛近,
響簾鼓遠破重雲,
蹄軒朱至於家待,
掩半裝翠箔朱門。
衣香拂面,
抹醉卸簪花,
滿袖餘温。
符孟皋正書寫之際,千面神懦石誠在書室內與一青衣少年相與談論。
石誠聞笑道:“你我各有所得,老朽年逾知命。如花美眷,左右擁抱,雖南面王不易,恕老朽無福消受。”
那青衣少年搖首道:“前輩賜我良多,殺身難報,但恐露出馬腳,不測之禍立至,前輩一番圖謀將付之流水。”
石誠正色道:“老朽易容之術,獨步武林神妙逼肖,至於符孟皋隱身死城,他如惜命,當不難將本身武學心法吐露,須知活罪難受。”
正説之間,一個魁梧大漢奔入,稟道:“鄧姑姑率領壇下能手及鄒雷,樊丹等武林高人已入翠雲谷,莊主請速出迎。”
石誠面色微變,霍地起立,向大漢沉聲道:“老朽這就出外相迎,你隨定阮百謙少俠勿出石室。”説着身形疾閃而去,一路飛奔出宅。
他未出宅外裏許,即見鄧素雲率領二十餘人疾如閃電奔來,忙避道抱拳含笑道:“諸位駕臨,老朽迎逐來遲,還望恕罪。”
鄧素雲嫣然含笑道:“不敢,符孟皋何在?”
石誠不禁心神一震,卻不露形色,道:“符孟皋清晨趕往大別仙露潭,早則五日,多則七日,必定趕回。”
鄧素雲果得一呆道:“是麼?只有石老師隨我同往襄陽一行了。”
石誠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道:“姑娘可否賜告其詳?”
鄧素雲目露憂容道:“展玉亭已趕回襄陽分壇,查問我行蹤及席飛此人,不幸襄陽分舵弟兄説片刻之前見過席飛,幾乎敗露。所幸我及時趕到將席飛暗暗處置……”
石誠詫道:“相距襄陽不下千里,鄧姑娘何能在短短一個對時趕返?”
鄧素雲盈盈一笑。仰面發出一聲風吟清嘯,只見一雙神鷲破雲拂林瀉落在鄧素雲左肩上。
石誠但見此鴛高可五尺,赤晴白額,毛片澄綠,銀翼丈許,神駿鷙猛。
只聽鄧素雲嬌聲道:“藉此神離,千里不過瞬息爾。”語聲略頓,又道:“現展玉亭逼問我席飛何在,我推説奉命外出,明日可趕回,原認符孟皋可隨我前往,卻不料他已去大別,除了石老師易容扮作席飛,必然敗露無疑。”
石誠聞言笑道:“姑娘所命,老朽敢不謹遵,只是老朽須料理一些事物,大約半個時辰,即隨姑娘同往。”説着延請羣雄入宅。
眾人一行進入宅內大廳中,石誠即命廚下準備一席豐盛酒箍,招來工頭吩咐修建各處。
石誠一切事務囑咐已畢,便笑道:“鄧姑娘稍坐,容老朽收拾一些應用之物,立即隨姑娘同行。”
鄧素雲道:“我途中用食,此事刻不容緩,我趁石老師收拾物件時略一巡視宅中景物。”説着人已向廳外走去。
石誠內心暗暗叫苦,只得硬着頭皮隨着鄧素去走出廳外,他乃城府深沉之人,又不知鄧素雲是何用意,他絕不料自己圖謀已然外泄,隨着鄧素雲身後佯為指點。
行至一間精舍,石誠道:“此乃老朽時居,容入室更衣立即啓行。”
鄧素雲道:“石老師請便,我只在外等候就是。”
石誠飄然慢步走去,鄧素雲目中微泛抹殺機,但瞬即隱去。
千面神儒石誠一人精舍,疾掠入一間密室,振筆疾書,摺疊緘封及一藍布包袱,逃出窗外交與親信伏椿命速交與阮百謙彥;迅疾掠向室內,匆匆收拾更衣即向門外走去。
只見鄧素雲立在一株古桂之下,疑眸仰望雲天,若有所思,發覺石誠走來,嬌聲笑道:“石老師,像我這就啓程。”發出嘯音招來神鷲,兩人前後坐上鷲背,展翅凌空沖霄飛去。
且説阮百謙與那漢子在書室對話,忽見一老者匆匆走入,面將包袱及石誠密緘交於阮百謙。
阮百謙拆閲密緘,不禁面色大變,頓足長嘆道:“事有意外,石前輩受鄧素雲堅邀菠赴襄陽,此事於我等成敗甚巨,因之不時設詞推託,命在下於五日內將符孟皋之事辦妥,五日之期急迫,在下也只能狐注一擲了。”説着解開包袱取出一張面具戴上,宛然符孟皋模樣,神肖已極,可見石誠製作之巧。
老者不禁噫了一聲,道:“阮少俠,簡直一模一樣。”
阮百謙笑道:“非但如此,連語音神態亦已變易,兩位可會察覺有無相異之處。”
語聲真個於符孟皋神肖,兩人不禁瞠目結舌。
良久,老者徐徐出聲道:“符孟皋既隱身地穴,索性發動機關將他壓斃,永除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