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會,山中已暮色蒼茫,薄霧四起,冷如冰身子才動了一下,又掙扎了很久,才緩緩坐起。
冷如冰周身好像骨節被震散了一樣,周身在痛,尤其胸前痛得最厲害。
他咬咬牙,心説:“這才三成功力啊!看來我雖習得震天三式,對付這等魔頭,畢竟還差得太遠。”
他喘息了一會兒,又轉頭看看四周,並沒看見鬼斧神和長白飛狐二人,又暗忖:“他們為什麼會走呢?按情形,鬼斧神的目的,是要將自己擒作人質,以便將恩師引誘出來,而長白飛狐,更是欲得己而甘心,何以在自己重傷之後,反而棄而不顧地離去呢?”
山風輕輕拂着他滿含塵土的亂髮,四周一片岑寂,他又向四下張望一陣,證明兩人確實走了,才艱難地移動着身子坐好。
現在,他必須趕緊運功療傷,以便離開這個地方,不然,萬一兩人回來,自己便是有死無生,再説,這山中入夜狼虎橫行,以他現在的情形,任何一隻噬人的野獸,俱可在他毫無反抗能力之下,將他當一頓豐富的晚餐。
冷如冰是地煞神董無公的傳人,身習六脈神功,內功心法,已非一般武林中人能及,最近南殘又傳了他獨門練氣行功之法,更是已臻內家高手之林。
他緩緩地氣運丹田,雖然內腑疼痛,也咬牙忍住,等到真氣慢慢凝聚,再開始氣運四肢,功行內腑。
漸漸地,身上疼痛漸減,也覺舒暢不少。
這時天已入夜,偏是四周狼叫之聲迭起,而且越來越近,好像一些覓食的餓狼,正在向他走來。
他雖然身上痛楚略減,但現在仍不能抗拒一隻餓狼,何況餓狼成羣結隊,他僥倖不死於鬼斧神之手,又怎能死於餓狼口下。
於是,他等不到傷勢痊癒,勉強站起,身子搖搖晃晃地順着山坡向下走去,他想覓一個可避狼羣的地方,只要能靜靜地渡過今夜,自己運功療傷,至少可以恢復三五成功力。
寒月,在蒼松間緩緩升起,照着地上一個搖晃不定的影子,他像一個孱弱久病的老人,寂寞而孤獨地帶着微微喘息,艱難地向前走去,這時若然有人看見,誰又相信,他就是晚院武林的追魂手冷如冰呢?古人説:“日暮窮途”,這正是冷如冰目前的寫照。
轉過一個山嘴,他發現前面是一條小溪,溪水映月,閃出片片的鱗光,風送花香,沁心醒腦,他突然精神一振,抬眼看去,那溪邊直立着一株老梅,只有一技橫斜,盛開着梅花,其餘全是松枝,但卻倔強地指向夜空。
那梅樹下,有一塊盤石,高約兩丈,冷如冰四下看了一陣,覺得只有那石上也許能避開餓狼的襲擊,心説:“就在這兒吧,雖然稱着夜寒,那也説不得了。”
當下,便向那盤石走去,可是,到了那盤石,立又心中叫苦。
因為那盤石高逾兩丈,以他目前的情形,如何攀沿得上?但,這時,身後淒厲的餓狼叫聲,越來越近了,好使餓狠已循着人的氣息,向他追來。
這時,冷如冰已沒有再選擇的餘地了,不是上石,只有讓餓狼吃掉。
為了求生,冷如冰咬緊牙關,忍着身上痛楚,攀着老梅樹,向那石上爬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被他爬上去了。
到了上面,只見那盤石十分平坦,而且特別光滑,似是經常有人到這盤石上來過。
冷如冰此時,也無暇去多想,低頭一看,已有四五隻巨大的餓狼,在距離盤石兩丈以外的地方,眨動着一對黃光閃閃的狼眼,向盤石上瞪着,可是,並不向盤石上撲來,只不時發出聲聲嚎叫,十分淒厲刺耳。
冷如冰看着那幾支餓狼冷笑了一下,心説:“你們這些畜牲瞎了眼,要是換在平時,只要一個指頭,便能將你們殺死。唉!時衰鬼弄人,現在我冷如冰連幾隻野狼也敢來欺負了?”
他也懶得去與狼生氣,見他們不敢走近,也不去理會,忙又盤膝坐下,對着那東昇明月,開始用起功來。
約有一個時辰,冷如冰真力下行湧泉,上達十二重樓,龍虎之交,渾身白氣冉冉升起,功行一週,身上痛楚已減去八九。
就在此時,耳中忽聽衣袂飄空之聲,心中一驚,連忙睜眼看去。
他才一睜眼,身邊石上已有人咦了一聲,問道:“你是誰?”
冷如冰掉頭一看,自己身邊已站着一個一身白色羅衣的中年婦人,雍容華貴,儀態萬千,一對如寒星般的醉子,正疑惑地望着自己。
冷如冰心中一徵,心説:“這女人輕功好快,怎的才聽衣袂破空之聲便已到了身側?”
冷如冰此時傷勢已治好大半,但尚未痊癒,因不知這女人是何來路,強恃真力運聚雙掌,暗作戒備。
那婦人微微一笑道:“你是受了傷麼?別運勁啊!也不要動,這樣對你有害。”説得十分友善,毫無敵意。
冷如冰又是一怔,心説:“好厲害!自己內腑受傷,暗中運勁,兩樣居然未逃過她的眼睛,看來,這女人必是—個非常之人。”
那女人又是微微一笑,道:“你是誰?”
冷如冰沉吟了一下,道:“在下冷如冰。”
“冷……如……冰”那女人搖搖頭道:“我好像沒聽過你這名字,你師付是誰啊?”
當下朗聲應道:“在下恩師,是人稱地煞神的董無公!”
“董無公?”白衣女人又“嗯”了一聲,道:“這名字我倒聽過。”
冷如冰心中大為詫異,聽這女人口氣,她在武林中的輩份不小,成就也一定驚人,不然,恩師名列武林十大高手,她聽到他老人家的名字,怎會僅輕描淡寫地這麼説了一句?他疑惑地看了身邊白衣女人一眼,覺得她年紀不過三十上下,論年齡,比自己恩師還得小一半以上,不應該是上兩輩的高人,但怎生口氣這般託大?白衣女人似已看出冷如冰的心意,抿嘴一笑,道:“你傷在何人手裏?”
“鬼斧神!”
這一次,白衣女人倒是微微一驚,“咦”了一聲,問道:“你居然在鬼斧伸手下逃得性命?這麼説,你的武功成就也夠驚人的了?”
提起適才之事,冷如冰頓又心生慚愧,苦笑了一下,道:“那隻,是在下僥倖而已,為什麼未遭毒手,連在下也不知道!”
“啊!”
一聲輕“啊”之後,那女人又道:“鬼斧神與你師付有仇,我是知道的。所以你在他手下受傷後,他絕不會放過你,除非你有能耐逃脱!照你這樣説來,其中必是另有原因了,但動手時,你能在他手下受傷不死,可見你武功必有驚人之處。據我所知,地煞神不可能教出你這種能耐的徒弟呀?”
冷如冰臉上微微一紅,這女人説的是實話,並非輕視自己恩師,但南殘吩咐過,又不能説出他曾傳過自己武學之事。
當下,僅微微一笑。
忽然心中一動,暗付:“鬼斧神與恩師有仇,她怎會知道?聽她口氣,好像她與鬼斧神很為熟悉。”
一想到這裏,不由又暗生戒備之心,只是傷勢並未痊癒,真力不能全部凝聚,至於這女人對自己下手,能不能抗拒,還大成問題。
那女人咧嘴一笑,道:“別緊張!我不會害你的,要是想害你,再加上一個你也不行!何況你還傷勢未好。”
冷如冰幾次心中想的事,竟未逃過女人的觀察,苦笑了一下,道:“前輩可否將姓名賜告?”
“你問我麼?”
白衣女人一對寒星般的眸子一轉道:“現在你還是別知道好,知道了你一定更緊張,反正我不會害你就是,放心吧!”
略一沉吟之後,女人望望天上的星月,又道:“只是什麼地方你不去療傷,偏生這時跑到這兒來,倒叫我有些難處了。”
冷如冰一徵,道:“前輩在這兒有事?”
“嗯!”
“那在下離開就是!”
“離開?”白衣女人略現猶豫,不知她在思考什麼?就在此時,對面山坡上,響起一聲怪笑,跟着紅光一閃,升起一盞紅燈,飄忽在林木之間。
冷如冰一怔,顧不得跟白衣女人説話,向那紅燈看去,心説:“難道是那怪物來了?”
心念未完,驀覺白衣女人手輕輕向他肩上一搭,自己像小雞一樣,被他輕輕提起,他連想抗拒也來不及,已似落葉一般,飄落石下。
白衣女人將他輕輕放在梅樹之下,低聲説道:“別大聲啊!來的人你一個也惹不起,他們若知道這兒有人,任誰也活不了,連我也不便救你!”
未等冷如冰説話,白衣女人又似一片飄浮的白雲般,也未見她作勢,人又冉飛而起,依然回到石上。
那老梅樹約有合抱粗細,又靠盤石而生,冷如冰正傍坐在樹石之間,即可隱蔽身形,又能看清對岸情景。
這時,對岸那怪笑之聲,隨着那盞紅燈,劃空而落,停在一棵樹下,紅燈即不再晃動,似已懸在樹上,固有紅燈照射之故,隱隱見一團飄忽的紅影,在那樹下時隱時現,果然是魔峯的紅燈使者,血影人來了。
冷如冰心中驚疑不定心想:“原來白衣女人與血影人相約來此,只不知她們是友是敵?”
就在紅燈落地,冷如冰才一轉念瞬間,盤石上忽然閃出一道耀眼白光。
冷如冰驚得驀又回頭,向盤石上看去,只見那女人已盤膝坐在盤石之上,盤石臨溪那面,卻懸出一盞白燈。
“白燈?”冷如冰心中—顫,心説:“哎呀!原來這女人就是魔峯的白燈使者!適才好險,若然她向我出手,哪能逃脱!”
只聽對岸紅燈燈血影人怪笑聲又劃破夜空,笑聲落後,説道:“玉絹遠來,不知主人有何令諭?”
冷如冰一聽血影人稱白衣女人是“玉絹”,心中思索着,但當今武林中,卻沒聽過有一個武功卓絕的女人,名叫“玉絹”的。
只聽盤石上的白衣女人道:“鬼斧使者為何不見按時前來?”
對岸的血影人道:“大約馬上就到了。”
話聲才落,只聽小溪下游,一聲震空怪笑!
冷如冰忙循聲看去,只見下游山角處,升起一盞黃燈,似箭射般,向前奔來,嘶空嘯耳,來勢非常疾勁。眨眼功夫,黃燈已到了對岸,怪笑聲已自黃燈停歇處響起道:“兩位先來了,鬼斧遲到了一步。”
血影人大笑道:“老凌,你忙些什麼?”
黃燈處響起鬼斧神聲音,嘿嘿道:“説來真黴氣,我老凌今天險些栽在一個娃娃手裏!”
“一個娃娃?”鬼斧神嘿嘿笑道:“也怪我老凌大意,認為一個年輕娃娃,算得了什麼,認為以三成功力收拾他足夠了。”
血影人哈哈笑道:“因此吃了蹩,是不是?”
“不是!不是!”鬼斧神大聲説道:“三成功力,也夠那娃娃受的,我老凌的意思,是想將那娃娃生擒活捉,以便逼問他那老鬼師付藏在什麼地方,哪知,嘿嘿,卻被他逃走了!”
“是不是一個姓冷的娃娃?”
“正是!正是!咦,老郎,你怎麼知道?”
血影人哼了一聲,道:“我也正要找那娃娃!”
“你老朗也在那娃娃手下吃了蹩?”
“哼!他也配,要不是南殘北缺和一指神魔三個老兒纏着我,十個姓冷的娃娃,也休想活着逃脱!”
鬼斧神道:“不錯!不錯!今天也多半是南殘老鬼將他救走了!”
這時,盤石上的白衣女人脆笑一聲道:“兩位盡談那些事做什麼?一個年輕人,也犯得着兩位討論這半天麼?”
鬼斧神嘿嘿笑道:“玉絹,你可別輕視那娃娃,若然不除,將來必是主人一個大敵!”
冷如冰聽得冷冷一笑,心説:“你這老鬼到料中了,哼!”
血影人又哼了一聲道:“你們不知,那娃娃身上還關係着一件秘密。”
冷如冰心中一駭,暗忖:“難道南殘贈鐲之事,血影人已經知道?”
鬼斧神道:“什麼秘密?”血影人哈哈笑道:“天竺三寶!”
盤石上的白衣女人“咦”了一聲,似是用眼瞟了冷如冰一眼,道:“那年輕人已知道三寶之秘?”
“大約是如此!”血影人又笑道:“玉屏金鑰在南殘老鬼手中,聽説須要進入水火谷的玉龍鐲卻在那娃娃身上。”
“當真麼?”玉絹一雙寒星般的眸子,又向冷如冰掃了一下。
冷如冰渾身一顫,心説:“今晚完了,看情形為了三寶之秘,只怕這白衣女人也會對自己改變初衷,三人中自己一個也對何不了,若然白衣女人説出自已就藏在這石下,自己是萬無生理!”
現在,他唯一的自救之法,是趕快運功療傷,功力完全恢復後,再求脱身之法。
心中恁地一想,趕緊凝神運氣,真氣在渾身迅速地流轉。
鬼斧神又大聲説道:“不對!不對!據我所知,玉龍鐲現在紅花教主手中。你老郎的話也沒錯,紅花教主正是由那娃娃手中奪得的。”
白衣女人道:“是啊!主人要玉絹前來,就是傳命三寶之事,要兩位在十天之內,將三寶取得,回報呈繳。”
冷如冰一聽,心中涼了半截,心説:“紅花教、幽冥教,甚至毒無常和長白飛狐這些人都無所謂,現在魔峯主人再參與,事情便更為棘手,若然三寶落入魔峯之手,自己如何對得起抱着犧牲決心,以拯救武林的成老前輩?”
只聽血影人哈哈笑道:“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麼?還要你玉絹親自趕來傳命!”
鬼斧神嘿嘿笑道:“老郎,你也別大意,事情只怕沒你想像的那麼簡單,你可知藏寶秘圖在何人手中?”
血影人哈哈笑道:“我當然知道,毒無常算得什麼?只要找上他,我説要,他還不是乖乖送上!”
鬼斧神道:“那麼金鑰呢?南殘北缺和一指神魔三個者兒,可不是好吃的果兒,我們一對一,也許沒問題,只是三個老兒,為了那支金鑰,打了七十年,知我們在覬覦他們的東西,三個老兒一聯手,事情可不好辦!”
白衣女人道:“這一點主人吩咐過,萬一有困難,主人會親自前來,有主人親自出馬,他們三人又算得什麼?”
冷如冰聽得心中好生駭然,只想魔峯主人是何等樣人物?連南殘等三人,也全不放在眼中,這麼説來,成老前輩真有自知之明瞭。
血影人哈哈笑道:“這等小事,主人也輕易下峯麼?”
白衣女人道:“這不是小事啊!天竺三寶關係着魔峯安危,不然,怎會令我趕來傳命呢!”
鬼斧神怪笑道:“老郎,主人既交待下來,我們還等什麼?雖説事情有點棘手,勞動主人下峯,我們這兩張老臉哪裏放?你説!那三樣東西,你負責取什麼?”
血影人沉吟了一下,道:“東西雖是三樣,但最棘手的,還是那支金鑰。老凌,藏寶秘圖和玉龍鐲由一人負責,金鑰由一人負責,這樣可公平?”
鬼斧神道:“你老郎説的,我老凌哪有不贊成的!”
白衣女人笑道:“這樣辦最好,那麼兩位快決定吧,誰人負責取金鑰,誰又負責去取得那另兩樣呢?”
血影子哈哈笑道:“老凌一生最不願吃虧,由他去取那兩樣吧,最棘手的交給我!”
冷如冰心中一動,這化身妖狐一生狡詐過人,豈有舍輕就重之理,莫非他已確知,南殘已將金鑰贈給自己之事?只聽鬼斧神“咦”了一聲,道:“你老郎幾時這般義氣過,將輕易的事讓給我老凌?”
血影子哈哈大笑道:“那麼我們對換一下也無所謂,我老郎雖以狡詐聞名,可從來對自家人不使詐!”
白衣女人輕笑一聲,道:“那就這麼説定啦,我也好回峯覆命!”
鬼斧神猶疑了一下,嘿嘿笑道:“好!就這麼辦!”
冷如冰此時傷勢已好十分之九,心説:“我若再不走,等他們説話告一結束,就算對岸那兩個魔頭不發覺我,這白衣女人,只怕已改變了主意,那時,再想走,便不容易了。”
心中恁地一想,將身子向盤石下移近了一點,他是想順着盤石之下,向後面移去,可能白衣女人不會發覺。
冷如冰移近盤石,停了一停,未聽出盤石上的白衣女人有什麼動靜,身形貼石,迅速向石後移去。
説來。冷如冰是迫於事實,不得不如此,以他的個性,從不逃避強敵,但是,今夜,這三燈使者,他一個也惹不起,他不是怕事,而是他怕辜負南殘所託,為了拯救武林,他只好在萬分不願的情形下這樣做。
忽聽對面血影人的聲音道:“那麼我們告辭了,請玉絹替我們上覆主人!”
盤石上的白衣女人笑道:“好啦!祝兩位成功!”
一聲哈哈,一聲怪嘯,冷如冰此時已移近石後,只覺半空中紅黃兩道光影一閃,兩道破空之聲,由近而遠。
他無暇去察看兩人走的方向,身形貼地,有如一道貼地涼風,驀向一排叢樹之後射去。
僅腳尖在叢樹之後一點,再次長身而起,似離弦疾弩,輕煙般掠至一座小山。
等他再次落地,才迅速地回頭掃了一眼,只見那盤石旁白燈已收,白衣女人正自緩緩立起,好像還不知冷如冰已經離去。
冷如冰這才輕輕吁了一口氣,但卻不敢停留,身形一展,又向一片樹林中射去。
在冷如冰想來,只要一進入林子,身形便容易隱蔽,白衣女人發覺時,她武功再高,要找自己也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