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如冰身形向林中蓦窜,哪知脚才落地,陡觉眼前白影一闪,有人低声笑道:“少侠,为什么悄悄离去呢?是不是怀疑我会对你不利?”
冷如冰微微一怔,猛向后闪退数步,抬眼一看,那叫玉绢的白衣女人,神态安详地拦在前面,那一对如点漆似寒星般的星阵,正紧盯在自己脸上,口角浮起微笑,仍是毫无恶意一般。
冷如冰尴尬而冷漠地一笑,道:“既然你也是魔峰之人,我们没什么可以谈的,冷某人只是现在不想跟你为敌罢了!”
“啊!”白衣女人抿嘴一笑道:“你跟魔峰有仇?”冷如冰傲然一笑,道:“没有!”
“嗯,我明白了,那你是因为郎同化和凌穷两人之事了,可是,他们两人是他们,我是我,我们之间,似是没有敌视的必要,对不对?”
冷如冰道:“难道你不是魔峰主人手下的三灯使者之一?”
“当然是!我就是白灯使者,适才你已看见了!”
冷如冰冷笑一下,道:“那不就得了,魔峰荼毒武林,天下共愤,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
“嗯!”白衣女人毫不愠怒,笑了一笑,道:“你是说死亡榜上那二十八人?”
“大约他们之中,不一定个个该死,即使该死,人死罪消,悬头高崖,那是不是过份?”
白衣女人仍笑了一笑,道:“你就是仇视魔峰之人?嗯!倒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倒以天下武林的安危为己任似的。”
“如冰不敢当这句话,只是激于义愤而已。”
“唔!”
白衣女人沉吟了一下,道:“以你现在的武功,能跟魔峰作对么?”
冷如冰冷漠地看了白衣女人一眼,笑道:“冷如冰只知义无反顾,从没考虑自己的安危。”
“但明知不可为而为,那只是送死,对天下武林何益?”
“想为武林除害者,又岂如冰一人而已!”
“啊!真是豪气干云的少年侠客,可敬可敬!”
冷如冰星眸一扫,道:“你拦住如冰去路,意欲何为?”
“唔!没什么,我不会为了他们两人的私愤难为你。”
“哼!”冷如冰傲笑道:“冷某人从不怕人难为,不过贵使者这番好意,如冰记住就是了。”
“你叫我使者?”
“因为这是你的荣衔。”
“我能不能不以魔峰白灯使者身份跟你说话呢?”
“当然可以,可是我曾经请教过!”
“啊!对了,我没告诉过你,我真正是谁。”
白衣女人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他们称我做‘玉绢’,你听见么?”
“听见了,可是如冰孤陋寡闻。”
“你当然不知道,武林中又有几人知道我真正是谁呢?”
“可否赐告?”
白衣女人想了一想,摇摇头道:“还是不说的好!”
说完,她又凝眸一笑道:“其实我真正是谁,告不告诉你无关紧要,总之,我现在不是以魔峰的白灯使者身份跟你说话。”
“在下不懂你的意思?”
白衣女人道:“适才郎同化和凌穷两人的话,你全听清了?”
冷如冰道:“听清了!”
“你知道郎同化为什么自愿去取那金钥么?”
冷如冰一听白衣女人突然对自己提起金钥,心中一动,心想:“这女人好厉害,原来她的目的,是想套间我金钥之事!”
当下摇摇头道:“在下不明白!”
白衣女人抿嘴一笑,道:“那老狐狸狡猾过人,你想,那金钥真若还在南残他们三人手中,郎同化会自告奋勇承担下来么?”
“这些事你何必问我?”
“当然要提醒你!”
冷如冰一听,这话已不能再明白了,暗中凝聚功力,冷笑道:“你的意思是……”
“唔!你忘了郎同化说过,你与三宝之秘有关,玉龙镯已不在,你手中,藏宝图又在毒无常身边,那么你与三宝有关的,会是什么呢?”
冷如冰蓦退数步,道:“你是怀疑金钥在冷某人身上?”
“不是怀疑!”白衣女人寒星般双睁,眨也不眨地看住冷如冰道:“我是根据老狐狸的话推断得来,因此,我要你小心,不要再被他们两人遇上你,现在你懂了么?这就是我不以魔峰身份跟你说话的原因。”
冷如冰不知她是真心提醒自己,还是故意在用话来套自己?心念电闪,冷笑道:“在下仍是不懂,金钥之事,冷某人倒是听过,但南残北缺和一指神魔三人,为了它打了七十年,冷某人跟那支金钥,可以说毫无关连!”白衣女人呕嘴一笑,道:“但愿如此,不然,你的麻烦可大啦!
怀璧其罪,这道理大约少侠懂得!”
冷如冰为了南残的托付,当然不便承认,只有不置可否地傲然笑道:“这就是你阻我离去的原因?”
“还有啊!”
“还有?”
“唔!我想知道令师住的地方!”
冷如冰心中一震,傲然道:“这一点歉难奉告!”
白衣女人黯然一叹道:“你放心,我找他的原因,不是为寻仇。”
“那你找他老人家做什么?”
“唉!我只想澄清一件往事。”
“往事?”
“嗯!是的,是一件令人难忘的往事!”
冷如冰一怔,心说:“恩师一生光明磊落,从不作负人之事,难道他老人家与这位名叫‘玉绢’的女人……”
白衣女人目光深速的望着林梢上的月色,脸上忽然泛起一抹淡淡的轻愁,不知是哀怨的往事苦恼了她?还是眼前有着令她担心的事?是月色,还是一身白衣之故?冷如冰忽然觉得白衣女人脸上十分苍白,有抑郁,也有感伤,但那寒星般的眼波中,却流露着轻微的恨色。
冷如冰不期而然地,对这位有着神秘身世的魔峰白灯使者,微微漾起同情的感觉。他觉得,她现在虽然侧身魔峰成为三灯使者之下,现在也许跟那“血影人”和“鬼斧神”一样,同样是满手血腥,但他似乎看出,这白衣女人的出身,一定较他们两人更正派,因为,他从她那漾起轻愁的秀美面目上,看得出有着与他们两人不同之处,最低限度,她没有那两人那种邪恶的神色和不可一世的狂傲神态。
她是谁?在冷如冰心中又是一个迷,她不肯说出,可能就因她侧身魔峰之故,不愿辱及师门,和她自己光辉的往昔?但,他肯定地知道,自己恩师一定认识她,只不知她说的“澄清一件往事”,这“往事”是不是指的感情而言?他脑中迅速的回溯追随恩师的那一段日子中的往事,忽然,他发觉恩师的归隐不出,也不肯让人知道他隐居的地方,那不是怕惹是非,也不是怕人寻仇,很可能就与这女人有关。
他恍惚记得,曾经不止一次,在恩师的一间连自己也不许进去的秘室的门外,看见恩师一个人负手踏步声,和他老人家那一对紧锁的白眉,不是代表着有沉重的心事么?也曾几次听到过轻轻长吁,但这些现象只是恩师单独一人时,才偶然发现,与自己在一起时,又显得开朗和恬淡,现在联想起来,恩师必然有不愿告人的难过心事。
而这些,现在与白衣女人的情形联想起来,可能白衣女人没有说谎。
一声幽幽长叹之后,只听那女人又道:“少侠,你怀疑我打听你师付的住所的真意么?”
冷如冰道:“不知哪一件往事?可否让冷某人略为知道一点!”
“唉!往事只堪哀!孩子,坐下。我能叫你孩子么?”
冷如冰一听她口气改得十分慈祥,这一声孩子,冷如冰听来,虽然不大入耳,因为,从外表看来,两人年龄相差不过十几,但那声音却又那么慈祥,有如慈母的呼唤,所以,冷如冰点点头道:“他们不会回来么?”
说话之时,顺势坐在一棵树下。
白衣女人掠了一下鬓发,目凝着由枝叶间漏射下来的月色,道:“你是指血影人和鬼斧神?”
“是的!”
“不会的,这周围一里之内,现在没有人,而且有人前来,我便会知道!”
冷如冰一怔,心说:“你的成就,难道已到远通之境了么?若非有天耳通天的境界,何以会知道一里内没人?”
“不要怀疑我的话!”
白衣女人一笑,道:“这附近的确没人,安心坐下吧!”
看了他一眼之后,白衣女人又继续说道:“你看我还像中年人么?”
冷如冰点头道:“是的,老前辈!”
白衣女人道:“其实,我的年龄,应该比你大上两倍,只是服了驻颜丹,所以看起来年轻一些,这就是我能喊你孩子的原因!”
于是,白衣女人也坐在冷如冰对面一块石上,又道:“古往今来,一个‘情’字,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青春,也埋葬了多少人的幸福,制造了多少仇怨,引起多少纠纷,多少人为它而牺牲,多少人为它而流血。唉!它赐给于人的,全是残酷的现实,误人害人,没有比它更厉害的了。”
冷如冰冷漠地笑了一下,道:“前辈这话,未免失之偏激了!”
白衣女人微喟道:“孩子,你年轻,许多事,你还不尽了解,因为在你这种年龄,正在追求它,跟许多你这种年龄的人一样,你想到的,看到的,都是美好的一面。但是,孩子,你试想一想,古往今来,得到‘它’实惠的人有多少?即使有人得到它,也是暂时的,而且以后付出的,将比他们所得到的更多,但结果……唉!仍是一个悲惨的结局,一段令人同声一叹的记述!”
冷如冰一想,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当真在他记忆中,他还找不出一个令人满意的故事,以记载中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四大美人的故事,但每一个人的结局,不是都使人失望么?褒姒、姐己的结果,比四大美人更惨!
自衣女人突然淡淡一笑,好像要冲淡固她而起的·忧郁气氛,道:“当然,并不是没有例外,但是,孩子,那毕竟太少了,只是不能说是没有而已。”
冷如冰不经意地应了一声:“是的!”
白衣女人又叹了口气,道:“孩子,照说,我不应该对你们年青人说出这些,因为你的年龄,是不应该对世事看得这样深,应该对这个世界想往,而不是厌弃。”
冷如冰一听,虽然觉得她太偏激,但由她这一段话中,可见这个武林奇女子过去所遭遇的,一定是意外的凄凉和悲痛,因此,才使她愤世嫉俗,可能投身魔峰,也是这原因之一。
但这样一个如花美眷,使她伤心嫉俗的是谁呢?难道就是自己的师付?不会。冷如冰继而又想:“自己恩师教严立方,以信义修身,他虽然平日不苟言笑,但内心却充满着洋溢的热爱,他不可能是一个薄情负义之人!”
白衣女人目注着地上的身影,一动也不动,也未注意冷如冰这时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又缓缓说道:“孩子,你现在大约概略地了解我,而且,我们的相遇,也是缘份,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就是要你相信我,但我这样做,对你则是福,而我,却是一个后果堪虑的未来。”
冷如冰甚感迷惑,道:“老前辈,怨如冰愚昧,不明白前辈的话意?”
“以后你就会知道的,孩子。”
白衣女人忽然抬起头来,眨动着一对寒星般的眸子,落在冷如冰脸上,又缓缓地说道:“孩子,你不肯说出你师付的住址,是不是?”
“是的!我不能,不是不肯。”
“为什么?”
“因为身为弟子者,不敢违背恩师的吩咐。”
“嗯!”白衣女人道:“那我当然不怪你。可是,孩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来这青城山的目的呢?”
冷如冰心中一动,他凝目注视着白衣女人,因为她问的两个问题都是他不能答应的。第一问题,是关系师付秘密,他不能泄露。
现在这个问题,是关系着整个武林的命运,不管这女人对自己是否真诚,但以她身为魔峰白灯使者这一事实,他便不能说出。
于是,冷如冰沉吟了一下,冷漠地笑道:“老前辈对如冰的一切,好像很感兴趣呢?”
白衣女人叹口气道:“孩子,要是我猜得不错,你的目的,也是为天竺三宝,对不对?”
“如冰来青城时,原意并非如此!”
“现在是了?”
冷如冰一怔,暗付:“这女人好厉害!”他知道完全否认,自然不行,当下,傲然笑道:“神物宝典,一个习武之人,谁不心喜。到青城时,才知这山中有三宝之秘,不过适逢其会而已。”
“那么,孩子,你是志在必得了?”
“也许机缘会凑巧呢!”
白衣女人忽然仰起头来,看着一片掩月的白云,口中却说道:“有魔峰的人参加,孩子,那机缘也许对你是太少了。”
冷如冰突然问道:“老前辈……”
他本想探询一下魔峰主人之迷,但话到唇边,又忍住了,因为,他知道,关于这一点,白衣女人绝不会说出o“孩子,你想问什么?”
冷如冰忽然决定,即使她不肯说,他也得探询一下,这个迷在他心中已经两年多了,在武林中,更是十多年了,不知有多少人,急切地要知道,他怎能放过这个机会呢!
于是,他看了那凝睁不动的白衣女人一眼,道:“如冰想知道,魔峰之主是谁?”
“孩子,这对你有必要么?”
“不是为我个人,而是为天下武林。”
白衣女人低下头来,寒星般的两眸,落在冷如冰脸上,叹口气道:“孩子,你的豪气可嘉,可是,那会为你带来不幸!”
“行道江湖的人,似不应为自己而考虑得太多!”
“但对自己安危,也不能不考虑。”“如冰懂得‘义无反顾’四个字的意义。”
“是的,孩子!”
白衣女人道:“你倒很像你师傅呢!你师傅当年便是不畏艰险,见义勇为的个性。”
“老前辈对他老人家,似是知道得很多?”
“是的,很多!比你心中所料到的还更多。唉!”
冷如冰道:“家师与前辈那件要澄清的往事,直接有关么?”
“也许是的!”
“也许?”
“嗯!在事情真象未明前,孩子,我用‘也许’二字比较恰当一些。”
“能不能告诉如冰一点?”白衣女人摇摇头道:“孩子,不能。”
“魔峰之主是谁,也不能说?”
“唔!”
“这个世界上,孩子,你不知的事太多了。而且,许多事往往会牵连在一起。”
“难道魔峰之主与家师也是旧识?”
白衣女人摇摇头道:“不是那意思,只是因果相连而已。”
冷如冰心暗付:“恁地说来,恩师竟牵入这场武林是非之中,只怕他老人家乐享余年的愿望,不能如愿以偿了。”
白衣女人道:“所以,你即使不说出令师的隐居之处,但他迟早是不能置身事外的,何况,你是他的传人,当你被人挟持以后!”
冷如冰傲然一笑,道:“关于这一点,如冰知道,不过,如冰虽然武功成就有限,但自信尚不至那般没用!”
“孩子,自信是可贵的勇气,但是自大却容易遭受挫折。”
“是的,如冰懂得!”
白衣女人忽地双目中寒光倏闪,侧耳向林外谛听了一下,微笑一下,道:“孩子,有人来了!”
“谁?”
“好像是两个和尚。”
“峨嵋的醉颠二僧?”
“咦!不对?后面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谁?”
“那只老狐狸!”
“化身妖狐?”
“不,好像是长白飞狐呢!”
冷如冰也凝神听了一下,却一点声音也没听出,不由暗自赞佩起来,心想:“这女人的成就,真是高不可仰,发生在一里以外的事,竟然如在眼前,内功造诣,已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白衣女人突然站起,道:“他们来了,而且正奔向这林中。”
冷如冰道:“长白飞狐是在追赶两个和尚?”
“也许是的,速度快得很呢!”
冷如冰哼了—声。
白衣女人道:“孩子,你想伸手?”
冷如冰道:“我正要向那老狐狸查询一个人!”
白衣女人微微一笑,道:“是一个姑娘么?”
冷如冰一怔,道:“老前辈怎会知道?”
白衣女人微微一笑,并不答冷如冰所问。静听了一下,才道:“他们快到了,那么,孩子,我们再见了。”
话完,白影一闪,便忽失所在。
就在此时,冷如冰已隐隐听出,远处已响起醉僧哈哈笑声,道:“疯和尚,脚上加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