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芳心是師傅病危,帶著“慈哥”,未及向一夜風流的嬌妻傾述衷情,匆匆趕回九嶷山。山中景物依舊,倍覺親切。
然而一念及師傅,不禁熱淚奪眶而出。長嘯一聲,展開輕功絕學,不消須臾,已上得平崖,縱身往山洞撲去。
慈哥較之更快,雙翼一掠進洞,嘴中清脆喊道:“大師兄快出來,二師兄回來了!”
安德芳甫近洞口,洞中一瘦長身影一閃而出,對安德芳攔腰抱住,大喊一聲:“師弟!想煞我也!”
此人正是德芳之師兄,德本頭陀,安德芳乍見親人,心情激動不已,顫聲說道:“師兄安好,師……師父他老人家呢?他……”
一語未畢,洞中油燈忽亮,一個蒼老而親切的柔聲傳來,正是恩師超然長老的慈音:“德芳回來了嗎?途中辛苦……”
“師父!我……”
安德芳號稱神蕭震九州,無限之英雄本色,然一見苦心撫養自己長大,並教以一身絕藝的恩師,卻如見父母般的,撲身入懷,滿腔滿懷,盡是孺慕依依之情,兩股熱淚,如同滂淚雨水,沿頰而下,溼透超然胸懷。
超然輕撫著安德芳,笑笑道:“傻孩子,二十幾歲了,應該做孩子的爸了,怎哭哭啼啼的,太不像話,起來吧!”
安德芳聽得“該做孩子的爸了”一句,不禁心中一震,幸師父並未覺得,乃急收淚,重新請安,方才與德本,盤腳分坐於超然兩旁。
安德芳細看師父,除銀髯微疏之外,臉上仍然紅光如棗,絲毫無患病之態,不禁疑惑不已,乃開聲問道:“師父,芳兒是……是由慈哥傳遞師兄之信而趕回山的,芳兒……以為……”
“以為為師病危是嗎?”
超然夷然地接口道:“那是因為數日前,為師無心說出師徒之緣,只剩半載,故而德本竟命慈哥通知於你,也虧得慈哥,能辨知你行止之暗號標誌,否則,師徒臨別,竟也未能作最後一聚了。”
超然一頓,見德本、德芳倆人,四目含淚,搖搖頭笑道:“人生無不散之筵會,為師自覺塵緣將了,半年後正是解脫之期,如今,僅有一事……”
超然長老話到喉間,突然沉吟,半響方再開口道:“芳兒,為師見你面帶蒼白之色,眉間微聚憂愁,回山之前,你在何處?”
安德芳愕然一驚,本門首戒“淫”字,自己與趙淑英小姐一段孽緣,雖說並非持刀逼奸,然已犯戒,有心不說,則趙小姐情影浮現,望穿秋水之情,宛然在目,思欲享告,則又恐身犯師門重罪,不知師父欲如何處理,心中正是忐忑難安。
超然見安德芳吞吞吐吐,微一皺眉道:“芳兒有何難於啟口之事,為帥如能力所及,必為你解去,但說無妨。”
神蕭震九州安德芳汗流浹背,跪地叩首說道:“芳兒罪該萬死,未能戒守本門法規,有辱恩師威名及廿年教誨之恩,懇師父念芳兒年幼無知,赦兒死罪……”
遂將下山之後,一切經過,及因偷“慈航大士圖”,避追騎,入趙家,偶遇趙小姐,一夜纏綿,互誓終身之事,—一稟告。
超然長老神情十分鎮靜,聽完安德芳報告之後,沉思半晌,方自懷中取出一本寬僅二、三分之小冊,首頁寫著“靜、思、安、慮、得”五字,遞給安德芳道:“本門首戒淫字,犯者立殺不宥,念你無心為過,從寬發落,此書為師半世心血,內載內功修練秘訣,為師交付於你,務必參透其中奧妙為限。”
說著轉身向德本道:“你將芳兒帶進其先前起居之室,以巨石封住室門,僅由窗口傳遞食物飲料,直至功成,以掌推開千斤巨石,自行走出為限!並不得互相交語!”
安德芳一聽,真如萬丈樓墜身,揚子江失足,悲愴地搶呼一聲:“師父……”
超然長老雙目翕然,長眉倒垂,入定而不聞不動。德本以手作勢,引帶安德芳轉至右側內進石室,正是安德芳下山以前之臥房,安慰之道:“師傅罰你如此,乃不得已之做法,千萬莫記掛在心,靜下來,早日參透秘本,出洞自有相見日,進去吧!”
安德芳心亂如麻,喉如哽阻,木然進入石洞,腦海中一片茫茫。一塊千斤巨石,密密封住室門,德本雙眼含淚,自窗口遞進食物,說道:“師弟珍重,莫忘秘本!”
安德芳此時哪裡吃得下,縱然是五珍異味,也自枉然,想著,想著,淑英的嬌態,盈盈含情的明眸,那旖旎風光,無邊春色……
雲雨甫收,嬌啼方歇,情語喁喁,信誓旦旦,彷彿眼前,梨花帶雨,哀怨無限,滴滴嬌聲,又在他耳際響起:“德芳,你去之後,可能夠時常來看我嗎?”
“妹,我一定會的,我決定在數月內向分尊令堂提親的,你放心吧……”
“妹……”
安德芳迷惘地叫出,雙手緊抱著趙小姐,然而倩影忽杳,手中卻是師父的秘本手抄。
安德芳的心情逐漸冷靜下來,腦中浮出了恩師超然長老的身影,白淨無塵的袈裟,銀光閃亮的長眉和美髯,眼中湛湛神光,吐出的溫和的旭照,他不禁又呼出“師父”。
忽然師父一揚長眉,雙目含威,勃然變色,一指其額頭喊道:“孽徒,不聽教誨,枉費我二十載心血,還不懺然覺悟,可有人心否?”
他全身戰慄不已,奮力撲去,師父的身影,則僅是幻覺而已,雙手著處仍是空虛。
他一咬牙根,心境塵念悉數收起,席地而坐,展開“靜、思、安、慮、得”之恩師秘本,仔細參評,只見上面密密地寫滿蠅頭小字,全是內功修練秘決。
安德芳在廿年前,受超然長老薰陶,內功已自深厚,但一見此秘本所載,除前三頁為其所會習熟練之外,自第四頁起,全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之訣。
他心中暗暗佩服師父果然胸蘊萬機,學究天人,無怪武林中聞名懾服。自己如能專心研求,不難於將來步師父之後,領袖江湖。
思到此處,少年爭勝之心陡起,連忙收斂心神,合精、神、心、靈,借窗外激光而讀。
無奈,窗外漸趨昏黑,他雖練就夜眼,然尚未達至返虛生明之境,故兩目已酸楚異常,不禁焦急萬分。
突然,他陡地想起在他十五歲時,師兄自外間取回一顆夜明珠贈與自己,自己於下山時藏於床下,如將之取出,必能將石室照耀如晝。
他急忙走至床前,伸手往床下取出一包黑布所包之物,解開來,夜明珠赫然在握,光華奪目,一室光明如晝,他繼續背誦秘本,可是字句深奧異常,蘊義難解,他雖心無二用,然卻所獲甚微。
德本為他端來早餐,見他在夜明珠下閉目苦思,心中甚為欣慰,但他可不知道安德芳以一日一夜之間,僅背熟全文,及解得第四頁的第一句“玉帶懸血,黃金鑄印”而已。
如許日復一日,安德芳潛心於秘本,每至廢餐忘寢,和德本之間,因師父所命,故未能交言,秘本已被其參透五分之四了,只是他未知自己功力進展如何。
這一日,他數數自己每於旭光照入窗口時,手指就壁所劃之數,不禁大驚失色,因為不知不覺間,已過了五百天有零了。
他念及師父所言半年後正是解脫之期,心中大急,雙手一揮,“嘭”一聲巨響,封閉之巨石僅微微一動而已。
他狠心一起,雙掌貼在巨石上,用力一推,不覺頹然喪氣,原來他雙掌競推不動巨石分毫,一氣之下,連連拍打,弄得精疲力盡,巨石方才又離了兩寸之距而已。
他滿頭臭汗,氣喘如牛,突然心中一動,想莫如以拍推連合而為,乃再度上前,雙掌併發,接著蹲身一挺,雙臂微向上推舉,“轟隆”一聲,巨石竟被推出一尺左右距離。
他心中一喜,閃身縱出,正欲往正室而去,忽地人影一閃,德本現身道:“師弟,你出關了嗎?”
安德芳吃驚的望著他一身黑袈裟和雙手所抱的嬰孩,詫異而急促地問道:“師兄,師父他老人家呢?這嬰孩是誰的?”
德本望望懷中熟睡的嬰兒,抬頭肅然道:“師父已於一年前圓寂,這嬰孩嘛……”
“是……是真的嗎?師……師父之法體呢?”
“愚兄已遵其遺命火化了,靈骨在前室,隨我來吧!”
師兄弟愴然的來到前室,德芳瞥見案上一個白色包袱奉立著,兩邊油燈如豆,依稀映出神位的字,“先師九疑神僧超然長老之位”下署的是:“弟子,德本、德芳合掌膜參。”
德芳未料到幽室之居,竟成永訣,師父辛勤撫養,自己竟未能親侍在側,一睹遺容,不禁肝腸皆裂,撲身跪地,搶呼痛哭,德本亦含淚跪地。
天地之間,父母謂之至尊至親,而超然長老之對於德芳,乃兼父母師姆之職,一旦遽而永離,試想德芳豈能不為之哀毀逾恆?
德本見他已是力竭聲嘶,雙眼中斑斑滴滴,繼之以血,乃緩緩起立,走至其前道:“師弟,師父所言,人生無不散之筵席,難道你忘了嗎?師父雖已圓寂,然而平時訓誨之言,猶然在耳,你以為哭哭啼啼,便是報答他老人家了嗎?”
安德芳見師兄聲色皆厲,以大義至理見責,神情一清,忙收淚再拜而起,向德本問道:“師父可有遺命否?”
德本點點頭道:“師弟,你可知自己身世?”
德芳對自己身世,茫若迷夢,每次叩問師尊,超然總搖頭微笑,不予言明,此時師兄一問,他急忙請問。
德本閉目垂眉,沉思半晌,方將安德芳父母之悲慘命運,娓娓訴出,德芳聽得鋼牙直咬,淚如雨下,適才甫靜心情,又復激動不已。德本說完他已霍然而起,含悲而言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師兄,弟自此別過,不生啖仇人之肉,絕不回山……”
“且住!”
德本一聲斷喝,震得室內灰塵四落,將懷中嬰孩一遞,送至德芳懷中,沉聲道:“十年來,愚兄為宏揚本門,奉師尊之命,結盧於長白山中,兩年後收得一徒,如今,你又要愚兄步帥父之後,為你安家育孤嗎?”
安德芳一聽,大驚失色,仔細一看嬰孩雙臂,一對赤銅鐲子耀目生光,“安琪”兩字,赫然在目,失聲呼道:“英妹……”
德本搖頭嘆息道:“自你困居石室之後,師父即派愚兄下山,處置你所留之風流孽債,愚兄潛身入趙府時,只見門庭寂靜,深院一片蕭條,時值夜深,有一房中傳來兒啼之聲,愚兄就窗觀看,原來燈光下一個使女徘徊走動,手中所抱正是此子。”
德本一指嬰孩道:“愚兄閃身進入,使女大驚欲呼,愚兄乃阻之,並加以說明一切,她自稱春梅,是趙小姐貼身女婢,聽我之言,知是神蕭震九州安德芳之師兄,乃告以趙小姐之事……”
安德芳緊緊握住師兄胳膊,呼吸短促,顫聲問道:“師兄,春梅說了什麼,師兄,說呀!”
德本極力忍住激動,緩緩地道:“趙小姐自你不告而別,終日以淚洗面,其父母異而詢之,終將此事吐出,其父母半生僅此掌珠,不忍痛責,且知男者系江湖正道之少年豪俠,乃寬慰之而暫待你早日前往提親,以期團圓。”
德本長嘆一聲,看看德芳及嬰孩,聲帶微顫而言道:“趙小姐臨褥難產,雖嬰兒無恙,但母體卻致血崩,又因憂愁過甚,身體孱弱,引起嘔血之症。越日而香消玉殞。
愚兄聽春梅說小姐臨終時,頻頻呼喚你名,心中為痴情所感,乃將嬰孩抱回山中……”
德本注視師弟表情,只見他木然無言,不淚亦不動,知是哀傷過度,神志昏迷,乃取出二粒培元丹納其口中,一拍其背喝道:“師弟,你所學之靜思安慮得,難道要盡棄前功嗎?父母之仇待報,豈能因嬌妻之死,而毀去大好前程,忘卻血海深仇?”
安德芳凝注德本良久,跪下向師父之靈再拜,轉過來朝德本頓首者三,返身往洞外縱出,躍下山峰,瞬息間消失身影。
德本呼噓嘆息,兩點清淚,垂頰而下,微風颯然,飄出了他的喃喃之聲:“阿……彌……陀……佛……”
卻說哀牢七兇之首白恆,自黃山一役,雖報得仇恨,然七人僅得仨人生還,以四換一,可謂損失慘重,故敗興回到雲南哀牢山,重新潛練,預備重入江湖,與俠義者爭一日之長短。
殆至風流書生朱丹到達,傳達海外百邪神君之意,謂將於斯地為發揚魔教基地,囑之預為佈置,乃招集江湖敗類,黑道煞星,將哀牢山劃成築地。預備挑起江湖風波,掀動無邊殺劫。
正是一個風高月黑之夜,哀牢後山的密林中,“嗖”的飛起一條黑影,疾如飛矢,一閃而投進另一座密林中,不久,即又飛起,三起三落,停留於峰腰一棵巨大松樹上,從其形狀看來,分明是個負有絕頂輕功的夜行人。
他俯首一探,山坳下正是宮殿連垣的迷宮魔窟,燈光隱現,更喝斷續。他略一沉思,已知身入暗卡線內,此時如微一聲響,必引起注意,破壞原有計劃,乃小心翼翼地向四面打量。
倏地,他聽得人聲交雜,接著隱身之松樹下,“啪”的一聲響,他大吃一驚,急俯下頭來,咦!奇事出矣!
原來此棵松樹,竟系機關市道之門戶,樹幹下半截變化為三尺高的小門,六、七個勁裝持械的大漢,陸續由小門出來。他待他們已去遠,飄身下樹,按嘍羅開啟之法,將暗門拉開,閃身入去,反手關好,打量地道高有六尺,寬僅三尺。綜亂多支,十分複雜,五丈一燈,半昏半暗。
夜行人轉彎拐角,不知走了多少路,終於到達一個甬道盡頭。伸手託開暗門,夜行人一閃而入。
他側身前行,突然面前亮光一閃,他飛身撲出,忽覺兩股冷風起自肋下,一沉腰,身形猛降,兩掌一揚,吧吧!兩個嘍羅倒地而斃。
他打量所立處乃是個假山之口,迷宮正殿已在眼前,一時精神陡振,沙沙兩個起落,身子已勾住殿角,雙腳一搭,身子使個珍珠倒捲簾,向殿內觀看。
殿內正中,一張檀木長桌,一箇中年書生和一個一身紅妝的豔婦高倨在上,旁坐三個老者,以下僧道俱全,高矮胖瘦坐滿一廳,個個都是太陽穴高高突起,眼中精光閃閃。
只聽得中年書生向座側三個老者道:“神君之所以遲遲未發,是欲明白中原實力之虛實,及幾個老不死的行蹤,迄目前為止,江湖上似乎未有動靜,只有江南無名叟,似乎有意擴張其潛在勢力,元陰教則一蹶不振,連教主桃花宮上樂一仙也沒跡無蹤,我方響應者是式微之極。”
他說著一停,兩目掃視全廳一遍,繼續道:“神君於日前派小生師姐,紅粉骷髏聶苓姑娘來此,乃傳達其意……”
忽地一聲嬌滴滴的聲音,和銀鈴似的笑聲,從那半老徐娘的聶苓喉間發出,全廳魔道高手,個個酥了半身。只聽她媚聲的道:“本姑娘的來意,三師弟已向諸位言明,盼能互相推心置腹,共同掃盡中原諸醜,宏揚本教……”
她話忽中住,一聲嬌笑,抬義向外,兩道勾魂似的媚波一閃,噯聲道:“殿角非待客之地,何人高人,請入內見面如何?”
一語方落,簾前多了一位黑色緊衣的英俊少年,劍眉含煞,星目吐焰,口角微含冷笑,以不屑的眼光,環視全廳一週,厄立不動。
群魔一陣騷動,眼前紅影一幌,紅粉骷髏聶苓,已櫻口含春的立在殿前,風流書生及三老者均隨後縱到,群魔及黑道高手,亦均羅列兩側,一時全場鴉雀無聲,然卻隱含著一片殺氣。
黑衣少年一聲宏亮的長笑,震得群魔耳朵嗡嗡作響,少年笑畢,軒眉朗聲道:“在下安德芳,夤夜冒犯寶山,甚感失儀。”
說著一頓,手指紅粉骷髏之側的三老者道:“恕在下斗膽請問,這三位敢情是哀牢七兇之餘孽,白恆、柯奇和莫章三位老賊,如其不錯,請站出來一敘舊情如何?”
白恆等仨人方一動,風流書生朱丹已帶笑言道:“原來是神簫震九州安大俠,失敬了,本教三位護法,與閣下素昧平生,而二十年未歷中原,閣下誣之,可知其罪?”
朱丹目注安德芳,口中嘿嘿連笑數聲,又陰沉沉道:“至於哀牢山,已劃為海外聖教之根基,擅入禁地一步,凌遲萬剮,安大俠可曾思量?”
神簫震九州何樣人也,早已聽得狂笑連聲,一聲斷喝道:“朱丹,不要說魔教巢穴,就是刀山油鼎,安某人今夜也得一闖!”
說話至此,劍眉一挑道:“朱丹,你和哀牢餘孽三老賊,心記得聯合海心山白骨魔鬼,夜侵黃山,以卑鄙手段,殺死黑蝙蝠和一弱婦之事否?安某人來算這筆老帳,覺悟吧!”
風流書生及哀牢三兇一聽,心中一震,面上陰睛不定,眼球閃耀流動,朱丹正想接腔,忽地左側中躍出一條人影,一縱至場中。
這人生就五短身材,獐頭鼠耳,手提一支二尺來長鐵尺,向安德芳罵道:“無知小子,膽敢夜犯禁地,鄭七大爺教訓你……”
忽的一揮,鐵尺如泰山壓頂,直向安德芳面門落去。
安德芳微一挫腰,雙掌齊舉,喝聲:“去吧!”這鄭七太爺可真聽話,全身被一股絕大掌風捲起,砰然一聲,落在簷下,腰肢齊折,當堂斷氣。
安德芳微緩一口氣,右側金光一閃,一條身影猛撲面來,手中喪門劍宛如毒蛇吐信,乘隙向心窩刺來!
神簫震九州存心毀敵,不避不躲,使劍賊人心中暗罵:“好小子,叫你逃不出我許在手中利劍!”一咬牙,劍勁加速,對準送去!
就在他堪堪刺上敵人心窩之際,忽地敵人一幌而沒,許在一驚非同小可,急待轉身,已來不及,安德芳一聲:“著!”許在只覺背後如中千斤重錘撞打,呀字未曾喊出,七孔齊噴鮮血,肝膽俱被震裂。
安德芳連斃兩名高手於一招之內,迷宮群魔,齊被其神威所懾,愕然失措,竟無人敢再莽撞出手。
柯奇惱得怒髮衝冠,一飄上前,喋喋怪笑道:“安小子自行討死,怨不得三爺心狠手辣,接招!”
話落掌起,一股勁風狂卷,勢若奔濤,直向安德芳前胸打來,這一掌,迅捷如風馳電擎,凌厲如暴飆怒浪,端的不可忽視。
安德芳長嘯一聲,雙手劃一圈子,霍地運氣吐勁,疾然遞手,雙掌齊向柯奇撞去。
柯奇倒是識貨,見安德芳雙手一圈,倏地想起宇內奇人超然長老的“先天一氣掌”,正是如此路數,不敢硬拼,急屈腰矮身,躲過安德芳先天一氣掌力,直身站起,左手食指一伸,指向其左肩“雲門穴”。右手驕起食中兩指,發出一道尖銳的指風,襲擊安德芳喉頭。
這“雲門穴”在人身左右兩肩骨之下,乃人體上麻穴之一,如被點中,即刻胸肋氣短。喉痺肩痛,肋麻腰痠,氣衝心,血倒流,甚至全身癱瘓,萎頓倒地,武功全失!
安德芳學自九華神僧,功力豈在泛泛,點穴法一門,更具心得,此次因抱必死之心,故於巫峽之下,吹嘯託孤,將黑簫與孤嬰逐波湍流,故空手闖迷宮,打算的是殺一得一,殺二成雙。柯奇指風未達其右肩之際,他已雙掌中途撤招,換足移步,身如行雲流水,欺身至柯奇身背,右手暴伸五寸,五指皆張,微屈如鉤,倏地抓向柯奇後腦“風府”、“天柱”、“大椎”、“陶道”、“痘門”等五大處督脈穴道。
這一招,狠、準、快,五招齊出,在江湖上乃絕無僅有之事,柯奇變招不及,挺而走險,左腕倏然反挫,雙足連滑數步,急忙掌心向上一翻,卸去全身半數功力,右掌“肘底翻腕”,但聞“波”地一聲迴響過處,柯奇一個瘦長身軀,已被震出五、六尺遠,右手下垂無力,又酸又痛。
安德芳存心不使過招仇人活著回去,腳踏連環,左手一推,發出一股紅飆暴風,猛拍柯奇前胸心窩,右掌當胸蓄勁未發,這招叫“疏而不漏”,暗含無限殺機。
風流書生朱丹和紅粉骷髏聶苓、白恆等七人眼光犀利,驚叫一聲快躲,莫章一躍入場,“圍魏救趙”寒沙掌直朝安德芳全身罩下。
但聽得一聲慘叫,場中煙霧彌空,怒叱連連,飛塵滾騰,沙土齊揚,待得人影復明,眾人看清,又是一聲驚叫。眼前只見何奇倒臥血泊中,莫章斜靠庭草,兩眼失神,安德芳卻踉蹌數步,勉強站住,面變蒼白,口角微滲鮮血,目光冷冷,傾注殿中。
原來在莫章一起之際,柯奇正舉掌抵敵安德芳掌擊,兩人皆以內家功力相拼,兩股掌勁,遂成繆著,安德芳甫覺背後寒風颯颯,已知強敵暗擊,他一咬鋼牙,蓄而未發之右掌一伸一收,拼個耗損功力,用“安”、“得”兩字訣,將柯奇一吸而進。
柯奇突覺有異,腳步已不自主地前移半步,安德芳忽感奇寒擊背,左掌猛撤,身形一飄而起,柯奇無法收斂已放真氣,全身向前一撲。
安德芳一飄而起之際,雙掌突翻,“送君千里”,直壓莫章身背,莫章勁在雙臂,身在空中之時,志在必得,不想安德芳在山洞閉室潛修,功力已突進數倍,變招之速,出人意表,他只覺背後如壓,自己閃躲無處,身形猛墜,寒沙掌急擊而下,柯奇首當其衝,被震得肝膽齊碎,七孔流血而斃。
莫章悲盟兄之死,在沙土被掌風揚飛時,踏地翻身,待安德芳一落,拼足寒沙掌勁,向其心窩處撞去。
安德芳也算到這一著,身形未落,“先天一氣掌”已發,兩股強烈風暴,匯成一個絕大漩渦,安德芳吃虧在身懸半空無法著力,且受寒砂掌擊於先,勁力大打折扣,竟被震高二尺,跌將下來,踉蹌數步,方才立定,胸中氣血洶湧,壓制無力,一口腥血,衝喉而出。
莫章雖得於地利,然亦未佔便宜,“先天一氣掌”乃超然長老本門至寶,安德芳雖被寒砂掌所傷,然掌勁威力豈容忽視,莫章掌風捲入漩渦,身軀即被盪出二、三丈遠,齊臂如折,痠麻痛苦,胸中氣血翻騰不已,如非庭間樹幹支持,早亦倒地不起。
安德芳此時寒毒入侵,自項背起,逐漸麻木,調息之間,真氣凝然不暢,乃猛咬鋼牙,把喉間一口欲出鮮血壓下,緩緩地道:“朱丹,白恆,記下兩顆頭顱,安某人三天後討回血債!”
雙足一頓,身形往屋頂縱去,一點又起,轉眼在十餘丈外。
白恆暴喝怒叱,縱身追撲,風流書生朱丹一聲冷笑,雙指一彈,一線銀絲,沖天而起,直擊安德芳後心,身形一幌而至。
安德芳身中掌傷,神志仍未迷昏,聞背心破空聲響,滑步一躲,銀絲劃腰邊而過,一緩之間,朱丹、白恆已欺近身側,接著紅影一動,咯咯嬌笑,紅粉骷髏聶苓已截住去路,媚眼妖妖地笑道:“打死本教護法,殺死二名教友,你就想安穩地離去嗎?”安德芳未及答腔,白恆掌風已逼下,安德芳匆促應招,竟被其掌勁掃得踉蹌直退,琉璃瓦被踩破五、六塊,他怒極而嘯,鼓足先天一氣餘威,奮力一掌,猛向白恆下腹送去。
風流書生朱丹在旁,尖聲冷哼,雙掌一揮而起,凌空飛去,聶苓勾魂一笑,玉掌倏翻,安德芳悶哼一聲,身軀如疾矢離弦,直向十數丈遠的密林跌落。
安德芳被風流書生震起,復加聶苓當胸一擊,真氣散亂,全身跌落樹林中,自知五臟六腑,盡俱受傷欲碎,全身寒冷攻心,看看支持不得,恍然恩師超然長老慈容,在眼前浮起,他叫聲:“師父”,奮身撲去,身子卻一跤跌倒。
待其清醒時,只覺全身各處痛徹心脾,雙膝下齊被割斷,血流如注,舉目四顧,只見自己陷在群魔圈圍之內,身旁二尺外,正是一個斷崖之邊緣,風流書生獰笑連連,紅粉骷髏媚眼含春,似是在欣賞一支重傷垂斃的野獸臨死前掙扎的慘態似的。
白恆一臉殺氣,右手執著一把染滿鮮血的匕首,步步逼近身來。
安德芳咬緊鋼牙,口含鮮血,額角汗珠如豆,全身一陣痙攣。死亡!對於他並不是威脅,因他一顆心,早已隨趙淑英之死而埋沒九泉了,他只恨,恨自己未能多殺一名仇人,為父母報仇。
白恆猙獰一笑,咬牙切齒道:“安德芳,叫你嚐嚐哀牢山白太爺的手段!”
右手一翻,匕首向安德芳心窩插去,右手食、中兩指,直往其雙眼取去。
安德芳大叫一聲,雙眼珠齊突,兩臂出盡死前餘力,緊抱著白仁之腰間,匕首自胸前直貫背後,他一仰滾翻,眾人同聲驚叫,搶救己來不及,一團黑影,猛墜斷崖,哀牢七兇之首,活生生地作為神簫震九州之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