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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寒氣激我懷

    又走了幾里,終於地勢漸漸寬闊,出了樹林,前面有片極寬廣的草地,盡處就是綿延不盡的觀堂大殿,飛煙雲朵繚繞,有如天庭。此山唯有通明宮,因此也不需圍牆,青陽君領著眾人登上白玉高階,遠方傳出清脆鐘聲,悠悠長長地散了出去,更添仙氣。這陣鐘聲乃是傳達消息之用,他們還未進入第一層的天尊殿,通明宮內所有的人便都知道青陽君、弱水等人回來了。青陽君停在天尊殿前的露台上,回頭對陸寄風道:“你帶著女子,先勿進入,待我請示真人……”此時,天尊殿內透出一層柔和之極的金光,眾人一見,連忙同時向著殿內拜倒,齊聲道:“恭迎真人聖駕。”陸寄風心裏噗通直跳,想道:“這位就是通明真人司空無?”前方光芒似隱似顯,緩緩出現一道人影,那人腳下似乎不沾任何塵俗,又像是會發出光芒。定神細看,其實他並未發出任何金光,但是就是會給人視線朦朧之感,難以逼視。陸寄風大著膽子抬頭看了他一眼,前方站著的修道者周身都有一層朦朧光輝,散發出無比的清聖氣息,陸寄風立刻感到自己的卑微渺小,不敢再看,低下頭去,根本還不知道他是什麼相貌,腦子裏也什麼都不敢想。那人聲音也有如由天上傳下來一般,柔柔和和的,並無威氣,道:“青陽君,將這位女道友帶至合藥堂,好好療傷。”青陽君道:“尊真人聖旨。”陸寄風也不敢違抗,便將蕊仙交給青陽君,青陽君雙手捧著蕊仙,彎著身子退下。陸寄風大氣不敢透一口,心想:師父和這人決鬥?未免是蛭蜉撼樹!雖然他沒看清楚司空無的樣子,也沒見識過他的功夫,他這樣謙謙和和地説話,卻令陸寄風自然而然生出這種想法,也難怪通明宮的人都自視甚高。司空無轉身入內,眾人等了一會兒,才起身進入殿中,一路上都沒有人講話,恭敬肅穆,直到進入説法院,有些輩份較低之人不得進入,已自行退下。陸寄風緊跟著弱水道長,一路進入説法院,院內除了兩行侍立在一旁的道士們之外,烈火、停雲,以及另一名道士立在上首之旁,首座上之人便是司空無。弱水一進入説法院,立刻跪倒在地,哽咽著道:“師尊在上,真一子身犯道規,請師尊降罪警懲。”司空無輕嘆了一聲,道:“你帶陸寄風先去探望你二師兄,再來説話。”弱水道:“是。”弱水起身,與陸寄風退後而出,走到後堂,許多道士見到弱水還是恭敬有禮。弱水帶著陸寄風來到一排廂房,推門而入,幾名在房內服侍的小道士們都合掌為禮。弱水問道:“靈木師兄呢?”一名小道士道:“在裏面,請。”他帶兩人進到房裏,掀開牀上垂簾,陸寄風一見到躺在榻上的靈木道長,不由得鼻子一酸,眼眶中熱淚滾湧。靈木道長雙眼似閉非閉,整個臉罩著一層黑氣,雖然還活著,可是與死已經差不多了。弱水道長當著靈木的手,哽咽道:“二師兄,我把陸寄風帶回來了,您聽見了沒有?你被聖我教邪徒害成這樣,師父一定會滅除邪數,替你報仇。”弱水道長又哭了一回,才收淚起身,慢慢地退出房間。陸寄風心知靈木的傷,有一部分是眉間尺所為,自己脱不了關係,心情複雜無比。弱水帶陸寄風回到説法院,司空無正在與三名弟子説話,眾人都臉色沉重。弱水跪倒在地,道:“弟子已經探望過師兄了。”司空無“嗯”了一聲,伸手一揮,以真氣將弱水託了起來,道:“起來吧。”弱水道長被師父的真氣托起身,知道司空無是試探他的體內為何沒有半點內力,果然司空無一試便知,道:“你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啊!”弱水聽見師父慈愛的聲音,不由得一顫,應了一聲:“是。”司空無道:“你內力全失,未必不是件好事,從頭練起吧。”弱水道長及其他七子都為之一怔,本以為司空無有法子解除化功散的藥性,他竟不解,而要弱水重新修練,這又是上百年的功夫,要練回來談何容易?弱水道長突然再度跪了下去,泣道:“師尊,弟於此行觸犯戒規,拖命回宮,只是為了帶回陸寄風,任務已成,死而無恨。”司空無問道:“你觸犯了什麼戒規?”“殺戒、色戒。”殺戒並不令人意外,而“色戒”一出口,卻人人動容。司空無慈愛的聲音中有些嚴竣:“你慢慢説來。”“是。”弱水道,“自去年起,平城觀諸事不寧,弟子的徒弟龍陽君、鳳陽君、麟陽君對付聖我教,屢屢失利,弟子坐鎮了幾個月以來,發覺聖我教深入魏國朝廷,恐怕將禍延中土,因此也竭力交結魏國官府,期以道門正統教化此地……”司空無“嗯”了一聲。弱水道長又説道:“不久前弟子聽説大師兄與二師兄秘密來到洛陽,似有重要任務,平城觀也平順無事,弟子便想幫忙二位師兄,於是帶著麟陽君南下。弟子先與二師兄碰了頭,二師兄與大師兄失散了,可是卻不願讓弟子幫忙,對於任務內容,也不肯明説,弟子不敢妄加猜測,本想回平城,但是在路上遇到一些聖我教的手下——黑鷹寨的匪徒,由他們的談話中,知道了一些。”司空無點了點頭,並沒有任何反應。弱水道長繼續説道:“弟子知道二位師兄的任務十分重要,無奈自己不便插手,只好回平城觀,暗祝二位師兄平安。沒有多久,便聽説靈木二師兄出了事,弟子連忙趕至平陽觀,向復真與複本問出事發的情況,才知道二師兄當時身邊帶著陸寄風,而陸寄風被帶上了劍仙崖。”司空無道:“因此你就上劍仙崖了嗎?”“是。”弱水道長説道:“弟子上劍仙崖討人,因為弟子猜想:帶陸小道友上靈虛山,必定也是師尊要二師兄辦的事。想不到弟子一上劍仙崖,眉間尺見到我,不問情由,便要殺弟子……弟子不敢違犯師命,多處讓手,眉間尺無法取勝,便逃走了。弟子在劍仙門找了許久,才在密室中找到陸小道友。可是沒想到我與麟陽君進入密室搜尋的幾個時辰之中,眉間尺竟悄悄回到劍仙崖,殺盡了崖上服侍他的眾人……”在場諸人一聽,臉色盡變,司空無道:“怎會如此?眉間尺並非暴戾之輩啊!”弱水道長説道:“弟子也很訝異,或許劍仙門有什麼重大機密,因此眉間尺殺人滅口。弟子吩咐麟陽君先下劍仙崖,通知平陽觀及其他分觀,以最快的速度讓師父知道弟子的行蹤,便自己在崖上細察了一遍,確定沒有別人之後,才要將陸小道友帶下劍仙崖。這時,眉間尺卻出現了,不讓弟子帶走他。”“弟子好言與眉間尺相談,希望化解兩門間無謂的爭端,眉間尺就是不肯接受,誤解弟子一片好意,甚至……不惜親手滅門……”司空無又嘆了一聲,皺眉不語。弱水道長説道:“弟子為了救陸小道友,出手失準,因此……誤殺了眉間尺……”司空無聲音變了:“你殺了眉間尺?”弱水道長跪伏在地,道:“弟子愚魯,造此大惡,自知罪孽深重,此行回山就是要向師尊請罪。”司空無靜了一會兒,道:“你先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説完。”“是。”弱水道長接著便將一路之上的事情,細細説明,直説到他與陸寄風被舞玄姬所擒,事涉風月,多處只得含糊帶過,卻已令在場謗基不夠深之人聽得面紅耳赤,坐立難安。等弱水道長説完,司空無才頜首道:“那也是情勢使然,逼不得已,再説你也是為了回覆功力,不算犯了色戒。”烈火悶哼了一聲,十分不服,道:“師父,弟子不懂,何謂為了回覆功力?”司空無道:“還丹容易,練己最難。弱水雖與舞玄姬交合,但並未動心,苦行忍辱,身心不動,己之性若不動,則彼之氣自回,此乃採補還丹也。”這番話聽得陸寄風莫名其妙,完全不懂,可是其它的弟子簡直是聽得渾身火熱,十分尷尬。司空無説的是男女雙修之道,這門功夫講的是在交台之際,己心下動,己精不泄,一念不生,形交而神不變,絕非一般人所能為之。司空無將弟子們神不守舍的樣子都看在眼裏,嘆了口氣,微笑道:“此門修煉之法極難,不但有損德行,而且絕大多數的人都修到一半就放棄了,又成了凡夫俗子。最難提防者,是易生誹謗,視妓館娼寮為修道之所,故正道不為。弱水從前身處極貴之位,見慣了人間誘惑的極限,積鉛於廛市,和光同塵,因此才有此定力,你們是不成的。還不如清心寡慾,來得容易成功。”眾弟子只得聽命稱是,司空無道:“從前我將封秋華逐出道門,並非責備他犯了戒,而是他生性多情重義,不適合修道,應身處人間。可惜他落拓自苦,無法解脱,導致如此下場。唉!人各有命,非吾能運之也。諸君皆有善根,吾既為師,便只發揚善根,善若長則惡自消。若是有人又被我逐出了師門,不表示你有罪,而是此地不適合你,走的人可得高高興興的。誰若愁眉苦臉的,就是懷疑吾的英明瞭。”眾人不禁都笑出聲來,陸寄風這才明白司空無並不是極端禁慾、不講情理之人,倒是疾風道長太過於頑固和愛面子,誤解了真人的本意。司空無玩笑説過,聲音又歸嚴肅:“弱水,你色戒未犯,卻犯了殺戒,劍仙門絕足俗世,歷代掌門皆未犯任何殺業,你説眉間尺殺了服侍他之人,可有親眼看見?”弱水道長一怔,低聲道:“弟子當時在密室之中,沒有親眼瞧見。”“那麼你如何肯定是他所為?”弱水嘴唇一動,像是十分不服。司空無道:“你由屍身上的劍招,認定是眉間尺殺的,難道你師兄由焰陽君與燁陽君屍體上的痕跡,判斷人是你殺的,你就服氣嗎?”弱水道長連忙抬起頭來,道:“弟子為了履行對陸小道友的承諾,而暫謀脱身,只點了二位師侄的穴,絕對沒有殺他們。”烈火一臉憤怒不信,可是師父在場,他也不敢造次,一雙銅鈴大眼怒瞪著弱水。司空無嚴厲地説道:“若你犯下同門相殘之舉,吾豈容你活到現在?”弱水道長伏得極低,背上的衣裳被冷汗浸濕了一大片,囁嚅道:“不知二位師侄……死於何式?”司空無道:“焰陽君與燁陽君都是被點住穴之後,一劍斃命,無招無式。下手之人未留任何線索,十分聰明,因此眾人猜測是你。”弱水道長吸了口氣,不敢作聲。司空無嘆道:“此事必定要查個明白。燁陽君是個大器,毀於一旦,令人惋惜。”烈火道長神情悲憤,可是想到大師兄疾風也死了,二師兄靈木又半死不活,他們與師父相處最久,司空無雖是超然達觀的近成仙者,哀樂之心仍在,連司空無都強忍悲慟,以公為先,烈火道長也只好按捺滿心的憤恨之情,不敢發作。司空無又道:“陸寄風,吾要你投入通明宮,你即日拜師吧。”陸寄風一怔,道:“這個……我已經拜過師了……”眾人不敢相信地看著他,自古以來只有求通明宮,沒有人是被司空無親自點名入門,更不可能還有人被點名之後,居然不要的。一時之間,眾人全睜大了眼睛,以為聽錯了。司空無道:“拜過了師,誰説不可拜第二個師?”陸寄風道:“劍仙門被滅了,我是唯一的傳人,劍仙門的門規是殺你,我既然答應了師父,就該辦到!”司空無淡淡一笑:“哦?你要殺我?”陸寄風道:“我殺不了你,再説,我也不想殺你,可是……若就此棄了師門,拜你為師,也是不成的。”司空無問道:“那麼你要如何才肯拜我為師呢?”“這……”陸寄風愣住了,其實他不能拜司空無為師,更重要的理由並不是為了眉間尺,而是為了梅谷里的司空有。冷袖苦守梅谷,為了想替司空有出一口氣,無所不為。或許梅谷的存在,就是眉間尺殺死所有的劍仙崖上之人,所要守住的秘密。這個秘密,陸寄風自不會輕易説出去,尤其是對通明宮的人。他被冷袖傳授了一半以上的功力,不管是不是自願的,總是已經有了冷袖的內力,若是就挾此而拜司空無為師,他會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為人。可是這個原因,陸寄風絕不能説,只好隨便編個理由,道:“這……至少要為師父盡點心意,或是……或是你與劍仙門化解了恩怨……”“還有一個法子,你不妨聽聽看。”司空無道。陸寄風呆了呆,司空無道:“弱水殺了你師父,就讓他為你服役,聽你驅策,直到你認為還完了這個仇為止,這也是懲罰他的莽撞,你説怎樣?”不止是陸寄風,弱水及其他眾人都呆住了,沒想到司空無會想得出這種懲罰與化解恩怨的法子,可是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好的方法了。陸寄風雙手亂搖,道:“這……這不必了,弱水道長也救過我,我怎麼能驅策他?他又是長輩……”弱水道長搶著説道:“師尊,弟子將全心事奉陸道友,以補罪愆。”陸寄風道:“這、這不行……”司空無不理他,道:“弱水,你的處罰還有一樣,就是説服他加入通明宮。”弱水道:“是。”陸寄風道:“這不行,我……”司空無續道:“弱水,你武功雖失了,口訣心法都還記得,就由你來傳授給他。陸寄風,你身上的體質不同於人,練法也將更加苦辛,要委屈你藏身鍛意爐,起初三年會很痛苦,你需多加忍耐。”陸寄風叫道:“我又沒答應當你弟子,您不要決定得這麼快啊!”司空無淡淡説道:“你答應拜師,我傳你功夫;你不答應拜師,我也照樣傳你功夫。”陸寄風為之啞口,想起當初眉間尺也是這樣,不管他肯不肯拜師,總之就是先教再説。這兩門果然是出自同一源的!還來不及陸寄風再抗議,司空無已起身,進入隔屏之內,眾人連忙起身恭送,陸寄風注意到他走動時,雙腿並未動彈,竟是御氣而行,衣袂風飄。看來當初他果然真的自斷了雙腳。弱水道長恭敬地對陸寄風道:“主人,請隨我前往鍛意爐。”陸寄風連忙道:“您別叫我主人,千萬不要!”“師命難違。”弱水道。陸寄風搔了搔頭,道:“那……我第一件就命你不許叫我主人。”弱水道:“弱水遵命。陸道友,請。”“上哪兒?”“尋真台上的鍛意爐啊!”陸寄風退後一步,道:“那是什麼地方?”弱水道長道:“煉化你全身塵俗之地,在場諸君想進爐而不可得,非唯功力不夠,定性亦難以抵抗,這是你的機緣,請吧!”陸寄風還想拒絕,停雲已上前一把拉住陸寄風,道:“別羅嗦了,走!”弱水笑道:“多謝六師兄。”兩人將陸寄風硬抓了出去,令陸寄風一點法子也沒有,若是抗議,弱水道長便一味謙恭道歉,弄得陸寄風也不好意思,只好讓他們將自己帶至通明宮後,三人經過重重殿堂,又爬上一處極高的山路,終於登上尋真嶺。此嶺的頂端什麼也沒有,只有一望無際的積雪,中央架著一個白玉天壇,天壇中央安置著一個巨大的青銅巨爐。陸寄風驚道:“這就是鍛意爐?如何進去?如何出來?”弱水道長道:“只能進去,出來的法子除了真人之外,我們都不知道。”陸寄風道:“那……那我在裏頭如何活下去?”弱水道長道:“我會守在爐外,教你引導真氣之法,你很快就可以有辟穀、龜息、飛昇等術,擺除血肉之軀的種種凡事,像師父一樣成為仙人。”停雲這時也露出同情,道:“師弟,師父讓這小子進鍛意爐,會不會太冒險了?這樣急功躁進……”弱水道:“我想師父自有分寸,既然他老人家這樣説,我們依言而行就是了。”陸寄風急忙問道:“那我得進去多久?”弱水道:“我們也不知道,少則十年,多則幾百年也是可能的。”陸寄風嚇得叫道:“我不要進去,我不想成仙!”弱水嘆道:“由不得你。六師兄,請。”停雲道長伸手疾點幾下陸寄風周身要穴,喝道:“璇璣懸珠還無端,迅牝金龠常完堅,載地懸天周乾坤,象以四時赤如丹。前仰後卑各異門,送以還丹與玄泉!”一掌拍去,陸寄風眼前一黑,整個人有如化作虛空,不知身之所在,一會兒之後才又有了感覺,卻已是身在一個黑暗冰冷的地方。陸寄風什麼葉即不見,連忙伸手到處摸索,卻也什麼都摸不到,極為駭恐,叫道:“這是哪裏?放我出去!”弱水道長的聲音傳了過來:“陸道友!你身在鍛意爐裏,切勿驚慌,這對你只有好處的。”陸寄風突然發覺這裏極冷,寒氣像千萬跟細針一樣,鑽進他的毛孔之中,連肌膚都為之疼痛,不禁抱緊了身子,顫聲道:“什……什麼好處?我……我好冷,我冷得受不了啦……”弱水道長説道:“此地積雪不化,爐裏所蓄的寒氣乃千年之寒,你應以三火暖身,否則全身血液都會凍成堅冰。”陸寄風已凍得神智不清,道:“什……什麼是三火?”弱水道長道:“精為民火,氣為臣火,心為君火,你要從此三火,闢陰得陽,現在依我之言運功,就會覺得好些了。”弱水在爐外念起行氣口訣,陸寄風本能地照著他所説的方法運氣,果然寒冷稍去,所謂一氣既調,百脈皆順,陸寄風這樣一陣行氣之後,身體漸感舒暢,全神貫窪地照這個方法運功。等他覺得完全不冷了,一停止運功,那陣可怕的寒意又侵襲而來,陸寄風只好再度打坐,專心地練下去。可是,不管他練了多久,只要一停,馬上就冷不可耐。陸寄風整整練了兩三天的功,又飢又渴又累,實在受不了了,叫道:“弱水道長,弱水道長,你還在麼?”弱水的聲音馬上傳來:“陸道友,有何吩咐?”陸寄風一開門,真氣便散,又冷得發抖:“我問你……這……我這樣以三火取暖,要……要練多久,才不會冷……?”弱水道:“得不停地練,絕不能停。”陸寄風叫道:“什……什麼?這怎……怎麼可能?”弱水道:“練氣者本是逆天為之,一般人再怎麼用功,—天也最多練一兩個時辰,還要吃飯、睡覺,以及處理旁的雜事,做這些事的時候,氣血又依天性而行,化去了大半的功夫。因此,就算活了七十歲,真正有練功的時間,以一天兩個時辰計,十歲開始修行,天天苦練不輟,直到死去,一生中有練功的時間加起來最多整整十年,這十年之功,被其它六十年相抵,還能剩下幾成?因此若未得明師調教,再辛苦認真,也不會有小成的。”陸寄風只好又再度練起,耳中聽弱水道長續道:“現在你在爐中,這個天然環境會逼你隨時隨地專心行氣,直到你身體已完全順應著這套走氣方法為止,那時你就無時無刻不在練功,如同呼吸一般,就算你沒有想著呼吸的方法,還是會自然而然地呼吸。到時候你不用去想練功,身體就自然在練了。這樣有進而無退,才是得道的第一步。”陸寄風道:“可是讓我不能吃不能睡,實在是受不了了……”弱水道:“你得忍一陣子,等你內力積得更深,就不必吃與睡,現在初步是最痛苦的,你千萬要撐下去。”陸寄風叫苦不迭,道:“要苦多久?”弱水為難地説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因為我自己也沒試過。”陸寄風沒法子,只好強忍全身的痛苦,專心行氣。爐中沒有日月,只有無盡的黑暗以及冰冷,專心修練反而是唯一可以逃避現實的方法。陸寄風才進入爐中第七天,便放棄了説服弱水讓自己出去,把自己的心神封閉在修練的世界裏,以免感受到這種寂寞與恐怖,更重要的是忘記飢渴與想睡的本能。弱水沒告訴他的是:這種棄絕知覺,也是道門修練的主要內容。不知過了多少日子,有一天,陸寄風聽出爐外的步伐聲不大一樣,頓感好奇,一面打坐運功禦寒,一面側耳聽著外面的動靜。一陣女子之聲充滿了懷疑,道:“這……這裏沒有人啊?”這陣聲音頗為耳熟,陸寄風一時卻想不起是誰。接著一陣男聲道:“我沒騙你,他真的在裏面。”女子道:“是嗎?”陸寄風聽出那男聲是青陽君,便道:“青陽君,您有何事?’他一出聲,女子嚇了一跳,驚呼道:“你在裏頭嗎?你真的在爐子裏?陸公子,我是蕊仙哪!”陸寄風喜道:“蕊仙姐姐,你的傷好了嗎?”蕊仙道:“我的傷已經好了,就要下山去了,特地來向陸公子話別。”陸寄風道:“你沒事就好了,你的救命之恩,我會感念在心的。”蕊仙道:“陸公子,你為何在爐子裏頭?這裏很冷,你衣裳穿得夠暖嗎?”陸寄風苦笑連連,道:“我在練功,得吃些苦頭。”蕊仙道:“誰給你送飯來?”陸寄風道:“沒有人替我送飯,我已經忘了我多久沒吃東西了。”蕊仙驚奇地説道:“我記得你是個孩子,我十五,你呢?”陸寄風道:“你大我三歲。”蕊仙道:“啊呦,青陽君,你們怎麼不給人吃飯的?陸公子還小,這可不行啊!”青陽君有點尷尬,乾笑了一聲。蕊仙道:“陸公子,你什麼時候練完功?”陸寄風暗想:“少則十年,多則百年!唉,這樣説的話,她也不相信的。”陸寄風便道:“我也不知道,等練好了就出去。”蕊仙笑道:“陸公子,你出來之後一定要來找我,我燉雞湯給你喝。”許久沒有吃過東西的陸寄風,第一次聽見食物的名稱,腦中食物的香氣、味道,登時栩栩如生,不禁嚥了口饞涎。他心思一動,忘了練功,又感到冷得受不了,連忙再度專心運功。蕊仙等了一會兒,沒聽見他的聲音,關心地問道:“陸公子,你還在聽嗎?”陸寄風道:“我……我還在,姐姐現在住在何處?”蕊仙道:“我如今在靈虛山腳下結蘆而居,青陽君和弱水道長幫了我很多忙,還在我屋子邊替我闢了個菜園,裏頭養了許多小雞、小鴨,我還種了一些花兒,現在都還沒開,春天開了,那才叫好看呢!”陸寄風聽她生活得如此愜意,完全放了心,道:“我一定會去拜訪你的。”青陽君催促道:“可以走了吧?弱水師叔就要回來了。”蕊仙嘆了口氣,道:“陸公子,我得走了,你多保重。”陸寄風道:“你也保重。”蕊仙與青陽君的足音漸遠,還聽見青陽君説道:“你的斷臂還沒全好,平時不可太過勞累。若有什麼不便之處,需要幫忙,請樵夫上山來對宮裏説就是了。”蕊仙道:“我曉得。上回那件絨衣,我知道是你叫人送來的。”青陽君冷冷地説道:“是師父要我拿出來的。”蕊仙笑道:“那麼我謝謝你師父了!”青陽君道:“快走吧,以後別再給我惹麻煩啦!”蕊仙道:“唉,偏偏你們就這麼多規矩……”兩人離去之後,果然不多久,弱水道長便來了,他看了看地面上的痕跡,認出有人來過,大是狐疑,道:“陸道友,剛剛有誰來過?”陸寄風道:“只是個朋友。”“朋友?可方便告知嗎?”弱水道長有些疑心。陸寄風正要説出只是蕊仙,一張口馬上想到:通明宮不許女子進入,更何況是深處的尋真台、鍛意爐?青陽君一定是偷偷帶蕊仙來與自己道別的,他在此地已有玄陽君這個對頭,如果他犯了門規的事被人知道,必又是一場風波。陸寄風對青陽君十分有好感,不想他受責備,便沒有回答弱水。弱水也沒追問,自己看了一會兒,才道:“我知道了,是蕊仙姑娘,青陽君膽子不小。”陸寄風嚇了一跳,道:“你怎麼知道?”弱水道長説道:“否則此地還有誰是你的舊識?這樣小的腳印和步子,必是個女子,她自己是絕無能力上來的,只有青陽君會幫她。”陸寄風忙道:“道長,你千萬別説出去,讓青陽君受責備就不好了。”弱水道:“主人要我不説,我就不説。”陸寄風嘆道:“可惜主人叫你放我出去,你還是不放。”弱水道長微笑道:“我也無能為力。剛剛真人叫我下去,要我傳你另一套真經的功夫,是上清含象經,你的進展真快。”陸寄風道:“我身上只能練三火之功,一分心就不行,如何練新的真經?”弱水道:“你只要先把上清含象真經的內容記下來就行了。”也不等陸寄風回答,弱水便在爐外念起一都新的經書。陸寄風沒辦法專心去記,偶爾被真經的內容引開注意力,便又被寒氣侵得十分痛苦,而重新運功,便沒聽見下半段。這樣零零碎碎地聽完這都上清含象真經,根本連內容在説什麼都沒搞清楚,弱水道長又重新念起。陸寄風一連聽了三四遍,依然無法聽完,不由得心浮氣躁,道:“你別唸啦!我不想聽!”弱水道長停了下來,道:“是。那麼我明天再念。”陸寄風道:“你明天也別唸、後天也別唸,以後都別唸!總之不要吵我了!”弱水道長道:“嗯,也許是太急功了一些,你好好養氣,我再去請示真人。”陸寄風再度陷入練氣的專注之中,又不知過了多麼久,他又聽見弱水在爐外叫他,卻懶得答理,弱水叫喚了好幾聲,陸寄風都來個充耳不聞。近來他變得不愛理會外面的變化,將自己完全投入於練功的知覺中,完全放空,什麼也不知道。以往會感到冷、感到怕,或是感到寂寞,種種情緒湧滿心頭,才造成不愉快的感覺。可是一但專心練功,就無知無覺,也不痛苦了——nounkow掃描,破邪OCR、校對,武俠吧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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