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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豺虎方構患

    大雨傾盆,眾人一一離去,復歸於寂靜的山林間,只有陸寄風一人被遺忘在高崖,不敢出聲,默默讓雨淋着。他的雙手一動,便痛得眼淚直流,根本無法抬起,肯定是被內力震斷了骨骼。一想到後半生將成為沒有雙手的廢人,陸寄風腦中一片空白,幾乎無法思考。陸寄風悲從中來,忍不住伏在高巖上痛哭失聲,大雨轟然,雷電不斷地閃過,陸寄風只希望乾脆一個閃電打在身上,把自己殛斃,也勝過當個殘廢過一輩子。雷電雖密,卻都沒有打到曝露於高處的他。飢寒、恐懼、憂慮及重傷交煎之中,被大雨沉重地打擊着的陸寄風昏迷了過去。昏昏沉沉之中,當他再度有了知覺,雨早已停了,他濕透的身上只覺冰寒侵骨,周遭已是一片漆黑。陸寄風動也不想動,自己在這個明顯的地方,很容易成為野獸獵食的對象。但是他心如死灰,也無動於衷。雙手廢了,不要説無法打火取暖,身上的火摺也都被淋得濕透,根本只能呆在這裏等死。荒野的寒冷令他無法睡着,全身都凍得不停發抖,耳邊只有喧噪的蟲鳴,隱約也能聽見一兩聲狼嗥。他腦中不由得想起日間所見的奇事,疾風道長將人抓來揉成人球的慘狀,格外清析地浮現在眼前。陸寄風突然記起有五個人被他摔成肉泥,就在這片高崖之下。四面荒野淒涼,陸寄風機靈靈地打了個冷顫,想道∶“白日死的那五人,死狀如此之慘,變成了鬼是什麼模樣?”他聽村人説過,人如果是冤死,靈氣不散,會在死處徘迴。陸寄風越想越怕,張大了眼睛四面張望,漆黑一片之中,除了樹影交錯的縫隙中灑落微弱的星光,什麼也看不清楚。高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陸寄風緊張地抬頭一看,登時魂飛天外,高處竟有兩個綠色光點,幽幽地懸蕩着。陸寄風嚇得全身一軟,坐身不住,便往後摔倒,這高崖有些坡度,秦長風重心不穩,便摔滾了下去。陸寄風驚叫着滾落,重重地摔墜在地,由於他的手不能動彈,摔落之際無法及時控制重心,只聽“喀喀”兩響,雙臂一陣揪心的劇痛,竟爾再度暈迷過去。他痛得暈迷過去,卻又痛得醒了過來,自己背部朝上,面部朝下地倒在草上,胸腹被壓迫得十分難受,陸寄風試着轉動身體,一動彈,雙足撕裂般的痛楚令他慘叫出聲。陸寄風痛苦地大口喘着氣,想不到腳也折了。想到這下子只能在這裏活活等死,受盡零碎折磨,陸寄風更是悔恨∶“我為什麼要多事去理那個臭道士?不然怎會落到這步田地┅┅?”陸寄風在心中不斷地咒罵風行道長,雖然他讀書不少,卻向來離羣索居,只有一個老家人陸喜陪伴,關於民間罵人的狸語所知極有限,翻來覆去也罵不出什麼惡毒的話。陸寄風只能自怨自艾,涕淚縱橫。哭了一回,陸寄風本能地恢復思緒,雙手被斷是無奈,雙腳也斷卻是因為自己太不小心,如果再這麼驚慌失措,還不曉得會怎樣悽慘。這樣一想,便漸冷靜了下來,靜靜躺着,想想是否有什麼法子可以脱身。陸寄風放鬆頸部,讓頭自然地倒放在地上,腦後髮髻撞到一樣硬物,陸寄風奮力轉頭一望,又被眼前所見之物驚恐得差點叫出聲,原來那是一隻斷手。那五個被砸爛的屍體碎塊散在地上,下午的大雨衝去了不少血肉泥漿,較大塊的零散屍塊則衝不去,半掩在泥地、草叢之中。散落一地的屍塊,必會招來野獸,屆時自己也將活不了。陸寄風更加後悔,也覺得手斷了並不要緊,自己把腿跌斷了,弄得連逃跑也不能,才是自找死路。原本雙手皆斷,他心灰意懶只想一死;如今連腿也斷,他卻覺得無論如何要先想個活命之法。正在焦急之間,身上到處都一陣陣麻癢,順着褲管、衣領、袖口等處,爬進許多小蟲子,咬齧叮螫,陸寄風既痛又癢,但不能舉手搔抓,就連翻幾個滾在地上磨擦也不行,這樣的苦處比起在高崖上受雨淋,實在還要痛苦千萬倍。在酷刑之中,有將人全身割出傷口,然後五花大綁拋於蟲穴,任憑他被小蟲子活生生咬死,這是比凌遲還要惡毒之刑,受刑者往往二三十天還無法死去。陸寄風暗暗叫苦,不知何以一瞬間爬來如此多的蟲羣,而且叮咬之兇狠,畢生未遇。轉頭見到散了一地的屍塊,才恍然大悟∶“定是屍體引來了蟲子,這下糟了,食肉之蟲可比野獸還難對付。”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寸不被叮咬,陸寄風只能拼命蠕動身子,怎樣也擺脱不了這些咬住了肉的蟲,想到自己或許會活生生地葬身於蟲吻,陸寄風忍不住放聲叫道∶“救命啊!來人!我在這裏┅┅”曠野深山,任憑他如何大叫,只有激起一樹風濤與迴音。陸寄風叫得喉嚨乾啞,又急又悲,想着∶“陸喜他們現在在哪兒?那老道究竟把我捉到多遠了,怎麼會陸喜都聽不見我的叫聲?”這一番力竭聲嘶的高呼,使他的喉嚨有如火燒般痛苦,一陣鹹味滑入口中,原來是嘴唇乾得龜裂,傷口流出了血。就算想放棄求生,全身的痛苦也不是一時三刻就能解脱的。身上被無數兇狠的蟲子咬得奇癢難當,雖然掙扎的話會扯動斷骨,痛也總比癢來得好。陸寄風把心一橫,身驅使盡了力量大力翻滾了兩圈,手腳被身子一壓,痛得再度暈迷不醒。似乎有什麼温温熱熱之物,氣息噴在他臉上。痛醒的陸寄風睜眼一看,天邊依然黑濛濛,轉動眼睛一望,一張毛絨絨的臉與他的面孔相距不到一寸,濕濕的鼻頭碰着他的臉。那是一頭狼!陸寄風大驚,才一張口,狼便咬住了他的頸子,陸寄風氣息一悶,眼前一花,想起野獸會先咬斷獵物的氣管,再慢慢地撕食,自己這回是真的死定了。狼都是羣體行動,想必是自己昏迷之時,一羣狼找到這一地屍塊,也把自己當成了死屍。但是他無法看、無法想辦法,狼牙刺入了他的頸子,腦中空白的陸寄風幾乎完全失去意識。迷迷糊糊間,他隱約聽見低沉的吼聲,雜亂的野獸喧叫聲,狼似乎拖着他跑了幾步,身體在地上被拖行的感覺格外清析。接着喉間一鬆,陸寄風就什麼也不知道了。銀鈴般的笑聲,像是夢境,一下子清楚,一下子寂然。漆黑之中,乾燥的奇異氣味,有點像奶香,卻更像皮毛的氣味。有時會有冰冰涼涼的東西摸着他的臉,但是陸寄風無法知道那是什麼。他記得自己因乾渴而呻吟過,不知誰餵了自己水;傷口火燒般的疼痛卻一刻比一刻教他難忍,不管他怎麼呻吟,都無法自這樣的昏沉與疼痛中醒來。當他再度能視物,觸目所及的石壁邊,是一堆雜亂的乾草。自己也躺在乾草堆上,背後卻抵着一個軟綿綿之物,十分温暖。呆了好半天,陸寄風才想道∶“我沒死。”會是什麼人救了自己?這個石洞雖乾燥,卻什麼也沒有,而且有股從未聞過的怪味,絕不會是人住的地方。他轉過身,手腳還是一動就痛得忍不住叫出聲來。背後的東西動了一動,接着是一陣打呵欠之聲,難道與自己背靠背而躺的是個人?聲中,背後之人坐了起來,一隻雪白小手從背後伸過來,接着,那小身體幾乎是抱着陸寄風,滾到陸寄風臉所朝的方向。陸寄風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之物。她微微一笑,和陸寄風並頭躺着,抱着陸寄風,黑亮得閃着星子般光輝的眼珠,簡直像是剛從水裏撈起來的兩丸黑玉。那是他一生中從未想像得到的可愛小女孩,白裏透紅,嫩得像會滴水的小臉上,眉間有一顆紅豔的丹砂痣,顏色鮮麗,像是畫上去的一般。陸寄風呆若木雞,眼光無法由她身上移開,怎麼也想不通∶此地如何會有人?而且還是如此神仙般的女娃兒。她一定不是人類,只有仙子才會單獨出現在這荒山野嶺,而且這樣悠閒地對着人笑。陸寄風張着口,卻不知要説什麼。女娃兒坐了起來,頭髮有些凌亂,她伸手隨便押了押亂髮,動作極為可愛。陸寄風只知呆看着她,連身上的痛楚都忘了。女孩低下身,撐着小臉,道∶“你起來了,我抓小貓來跟你玩好不好?”不等陸寄風回答,她已跳了起來,奔到陸寄風身後,“嘿咻”一聲,極為吃力地不知在做什麼。耳邊聽着她衣裳磨擦的聲音,暗自奇怪此地如何會有貓?又為何要抱得如此吃力?等她奮力抱着那團毛絨絨之物繞到陸寄風面前,陸寄風的嘴張得更大,那團毛絨絨的東西,幾乎跟她差不多大小,根本不是貓,是出生不久的老虎!她氣喘吁吁地將幼虎放在秦長風身前,幼虎睜着藍色的眼珠,一面喵喵叫着,粗厚的前爪搖搖晃晃,胡亂摸索,不時地拍在陸寄風臉上。女孩一面摸着幼虎的毛,一面不時把亂爬的幼虎拉回固定的地方,笑嘻嘻地説道∶“是不是很可愛?你要不要摸摸它?”陸寄風苦笑了一下,道∶“我的手┅┅”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喉嚨都啞了,聲音粗嘎難聽,眼前見這美若天仙的小女孩,頓時自覺慚穢,便不再説話。女孩也不理他,自己抱着幼虎玩了起來,一下子拉幼虎的鬍鬚,把幼虎激得哇哇大叫;一下子趴在地上跟老虎互打爪子,笑聲清脆悦耳,完全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一派天真。陸寄風看她看得忘了苦楚,就連自己如何會來到這個地方,也根本就沒有想到過。女孩見陸寄風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便把幼虎往他的方向一推,“給你。”陸寄風搖了搖頭,女孩笑道∶“還有兩隻,我都抓過來給你看。”陸寄風這下子全明白了,這裏是個虎穴,而且還是個剛剛生了小虎的母老虎的虎穴!陸寄風顧不得喉間的刺痛,道∶“別、別去動這些虎子┅┅”“沒關係,你看,好不好玩?”女孩高高興興地使盡全身力量,半拖半抱地將其它兩隻幼虎抓到前面來,三隻小老虎全部放聲大叫,咪咪嗚嗚,叫得非常用力,那副東搖西晃的樣子,陸寄風見了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女孩見他笑了,更加開心。低沉的悶吼聲傳了過來,陸寄風一驚,道∶“這是┅┅這是什麼聲音?”女娃抱着幼虎,轉頭望向洞外。洞口出現了一個逆光的影子,被日光長長地拉進洞中。那宏偉粗狀的姿態,赫然是一頭巨虎。陸寄風大駭,道∶“你過來,快放下小虎子,到我背後!”女孩動也不動,只是看着巨虎緩緩地步入,陸寄風的心幾乎要跳出喉頭,盯着巨虎漸接近女孩,他從未見過這麼大的老虎,一個頭的寬度就差不多有女孩半個身體長短,一定已經生長在山間很久了。巨虎前爪微屈,似乎是要撲上來的準備姿態,低沉地發出吼吼之聲。陸寄風大氣也不敢透,暗暗祈禱老虎不要撲到女孩身上,最好是先咬死已經四肢皆廢的自己,讓這個不知危險的女孩有時間逃走。女孩抓起地上的一根木棍,站了起來,陸寄風驚駭無比,叫道∶“別┅┅”女孩用力揮動木棍,清脆的聲音怒道∶“乖乖的,不要兇!不許咬他!”巨虎居然一面悶吼着,一面緩慢地趴下,最後乾脆躺了下來,以白毛濃密的肚皮朝着女孩。陸寄風呆看着這一幕奇景,幼虎聞到母虎的氣味,搖擺不穩地爬了上去,母虎慈愛地舔舐幼虎,幼虎一一找到了乳頭,女孩也擠在幼虎之間,一起吸着虎乳。女娃只一會兒便吸了飽了乳汁,轉過頭來笑問∶“你餓不餓?過來喝啊!”陸寄風這時已又飢又渴,但是全身動彈不得,愁眉苦臉地説道∶“我的腳斷了,沒辦法過去。”女孩爬了過來,好奇地問∶“你的腳斷了嗎?”陸寄風點了點頭,女孩的大眼睛轉向陸寄風的腿,突然間用力地打了下去。陸寄風慘叫了一聲,眼淚直流,叫道∶“別碰!”“對不起,對不起,很痛嗎?我幫你揉一揉,不痛。”雖然女孩的手既軟又小,一碰到陸寄風的腿,卻還是痛不可言。“不要碰,很痛的┅┅”女孩縮回了手,小心翼翼地問∶“揉一揉還是會痛嗎?”陸寄風苦笑連連,這個女孩似乎什麼都不懂,此時他已經全身無力,萬分難受,便閉上了眼睛,不再浪費體力。不多久,突然間嘴唇一濕,一陣幽甜的香氣沁鼻,陸寄風本能地張開了口,那女孩將口中的虎乳渡進秦長風口中。陸寄風連忙吞了進去,入口香濃芳鬱,就算是天上的瓊漿玉液,也不過如此,這是他一生中喝過最好喝的飲物。陸寄風訝異地睜開眼,女孩擦着嘴邊的乳汁,笑了一下,燦靨如花。只見她轉身又趴在母虎懷中,吸了一大口虎乳,再爬到陸寄風身邊,指了指自己鼓鼓的小嘴,便又趴了下來,含着陸寄風的嘴唇,再將虎乳渡進他口裏。如此餵了陸寄風許久,直到幼虎們都已喝飽了奶,依偎在母虎身上呼呼大睡,陸寄風也總算喝足了,感激萬分地看着她。正想問她為何會在此地與虎相依為命,她已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抱着幼虎,昏昏欲睡。“你是什麼人?”陸寄風問道。女孩含糊地睜眼看他,説道∶“我叫若紫。”便閉着眼睡着了。“若紫┅┅若紫┅┅”陸寄風喃喃念着這個名字,轉頭望去,那名叫做若紫的女娃已在幼虎堆中睡熟了,三隻虎一個人,撐飽的肚子都圓滾滾的,隨着均勻的呼吸一起一伏,母虎舔了舔爪子,也歪着頸子,打起盹來。洞外微風輕輕地吹進,帶來一陣花草幽香。在這涼爽乾燥的洞中,雖是身在虎穴,自己又已重傷殘廢,但是陸寄風卻從沒有感到如此放鬆,如此悠閒,似乎受傷或是世間烽火戰禍,都無關緊要,恨不得就此擺脱塵世,在這山林之間,與虎為伴。不知不覺間,陸寄風也放心地睡着了,這是他一生中睡得最舒服的一覺,就算在睡夢中就此死去,也是極大的福氣。等他醒來時,外面已是黃昏,洞中略有些陰暗,名叫若紫的女孩,和幼虎們爬在母虎身上,玩得不亦樂乎,母虎有時不耐煩地張爪輕拍開她,有時作勢悶吼,或是換個方向躺,卻不怎麼反抗。醒來的陸寄風笑着看她和幼虎嘻鬧,母虎見到陸寄風醒了,懶懶地看他一眼,便不理他。“若紫!”陸寄風叫了一聲,雲若紫從虎毛中抬起頭來,笑着跳過來,躺在他身邊,抱着他的腰。“你起來好不好?不要老是躺着嘛,起來跟我玩!”“我不能動。”陸寄風道。“還會痛痛嗎?”“嗯。”“什麼時候才不會痛?”“我也不知道。”雲若紫失望地坐起身來,“我不喜歡你不動,起來啦!”“我┅┅”陸寄風本還想再提醒她自己的手腳俱斷,轉念一想,她或許對什麼是斷了手腳,一點概念也沒有,就算説過,她一會兒也又忘了,便不再説,轉移話題問道∶“你的名字是誰起的?”“是我爹起的。”“你爹?你有姓?你姓什麼?”“我姓雲,我叫雲若紫。我爹爹叫雲萃,我哥哥叫雲拭松!”她很得意地説,一臉等着被稱讚的表情。陸寄風驚道∶“你爹是雲萃?你哥哥是雲拭松?”“我還會寫他們的名字,你看!”她拾起細枝,工工整整地在地上寫了自己的名字,又接着寫了“雲萃”、“拭松”。見她滿臉期待被誇許的樣子,陸寄風肯定她是長期生長在人間的人,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又怎能與老虎相處而平安無事?“你會寫字,好聰明,你幾歲了?”“我七歲。”“喔,七歲啊。”陸寄風不慣哄小孩,隨口漫應着,這時才感覺眼前這他以為是山神或是精靈的女娃,原來不過是個普通的小孩子。陸寄風見到寶劍還佩在身邊,笑道∶“你看,這把寶劍是你哥哥送給我的呢!”“我也有一把劍!”她高興地説,“是封伯伯送給我的!”陸寄風自然不知道“封伯伯”是什麼人,兩人相視而笑,都感到很開心。陸寄風道∶“你怎麼不在家裏?你爹和你哥哥呢?”“我不知道,爹帶我出去,有好多好多車,我和奶孃坐在一起,我聽到好多人在叫,吵死了!然後有人把我抱出車去,我不喜歡他們,他們好凶!他們抓着我跑走,爹在後面叫,可是他們都不理,我很生氣,一直哭,這時貓媽媽跑來了,他們就跑走了!”陸寄風聽得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她在講什麼,猜測着或許是雲萃一家逃難之際,被強盜打劫,並抓了雲若紫。賊眾在山裏撞上這頭巨虎,嚇得丟下人質便跑,這樣的猜測應是八九不離十。“這不是貓,是老虎。”陸寄風道。“是老虎啊?為什麼不是貓?”陸寄風可答不上來,問道∶“你不怕老虎嗎?”雲若紫笑道∶“貓兒很乖,我不怕!”她起身跳到母老虎背後,摸着母老虎的頭,將小臉依靠上去。母虎雖無動於衷,一雙碧幽幽的眼睛卻看着陸寄風,隱含一點敵意,自喉間發出威喝低吼。雲若紫抱緊了虎頸,嬌嫩的聲音斥道∶“不許兇!”母虎馬上安靜,卻不悦地重重甩了一下尾巴。這野虎竟會聽她的話,陸寄風怎麼也想不通,問道∶“你為什麼能管住老虎?”雲若紫理所當然地看着陸寄風,道∶“我説過貓兒很乖,很聽話啊。”看樣子她自己並不覺得這是奇事,陸寄風道∶“你知道老虎是吃人的嗎?”“他又沒有吃你。”“我記得我被狼咬了,為何會被帶到這裏,你知道嗎?”“是我叫貓媽媽把你帶來的呀。”“什麼?”“貓媽媽揹着我,我見到一大羣大野狗在咬你,就叫貓媽媽把那些壞狗都嚇跑。”雲若紫笑道,跪在陸寄風身邊,伸手去解開包在陸寄風頸上的一方絲帕。陸寄風這才注意到自己頸上原來被圍上這條雪白的絲帕。她解了下來,在陸寄風面前一晃,道∶“你看,你流了好多血,現在已經不流了。”白巾子上血跡斑斑,雲若紫又道∶“等一下我要去把手帕洗乾淨,再幫你擦擦臉,你的臉髒髒,羞羞!”陸寄風一聽有水,忙道∶“你┅┅你一會兒能不能替我取些水來?我口渴。”“嗯,你等一等喔。”此時母虎懶懶地起了身,雲若紫連忙躍上虎背,手持細枝,輕拍着虎腿,讓母虎載着她步出這洞穴,雲若紫一面拍虎,一面輕輕唱着歌兒∶“鄉原一別,重來事非,甲子不記,陵谷移遷。白骨蔽野,青山舊時。翹足高屋,下見羣兒,我是蘇仙,彈我何為┅┅”清柔的歌聲漸遠,陸寄風只覺詞義深古難解。父親所留下的竹簡與帛書,都是治世經濟之學,詩文則只有一部詩經及楚辭,方才雲若紫所唱的句子,他就從來沒有讀過。陸寄風反覆在心中吟頌着她所唱的詞句,聊以打發時間。陸寄風所讀古書雖然皆是難解經文,他也從不需人教導,遇到看不懂的部份,只要專心想個幾回便能解識。他以為凡是讀書之人,都跟他一樣,卻不知自己過目不忘,理解力卓越於一般人甚多。他只反覆唸了一兩遍,便已記熟。看着身邊的幼虎,回想起雲若紫,心裏萬分感嘆,怎料得到人間奇緣如此,先遇雲萃父子,又在亂離之際,遇到他的愛女。雲萃有如此神奇可愛的女兒,必是疼愛入骨,她流落山野,雲萃父子現在不知急成怎樣了。陸寄風嘆了口氣,自己這徹底殘廢的處境,根本不能設法帶雲若紫回到人間,與父兄重逢。回想起陸喜與結義兄弟的母親,更是憂心如焚,不知他們是不是也正在為自己擔心?只能暗自慶幸着隱逃山林所需之物都在他們車上,只要別遇上盜匪,料應不致於難以為生。陸寄風只知為別人擔心,至於自己的生死,卻沒有想得太多。他又想到那名叫做疾風的道士與那羣黑鷹寨眾人所爭執的話,百思不解,暗想∶“那老道要找‘天嬰’,天嬰是什麼?為何那羣強盜又要放火燒了它?”這許許多多的問題,任他如何想也解不透,但是一想起雲若紫,心中便不知不覺湧現一種感激,暗暗覺得於心已足——天鷹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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