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馨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住家。
她一進門,就聽見一個叭噠叭噠的腳步聲從裏頭衝出來,不用抬頭她也知道那是她二姊田蜜。
身穿着整套粉紅色HelloKitty睡衣睡褲,腳上穿著紅白色塑膠拖鞋,有着一頭浪漫的長卷發,長相甜美的田蜜從房間衝出來。她一路衝到田馨面前,開心的喳呼説着:
「馨馨,你剛剛又上電視了耶!」
「哦……」田馨沒注意聽田蜜在説什麼,一直低着頭一臉疲憊的應付。她拖着包包,換上一雙夾腳沙灘鞋,走向自己的房間。
「馨馨!我説你剛剛又上電視了耶!還有那個被槍殺的花仲騏哦!」田蜜不死心地追在她後頭説着。
「哦……嚇!什麼?哪裏?」田馨突然驚醒過來,回頭瞪着二姊,驚訝的大叫。
「那裏呀!」田蜜笑眯了雙眸,指着客廳的電視機,開心的説着。
田馨衝到電視機前,電視新聞一直重複着那晚花仲騏送醫急救的畫面,還有她協助推病牀進醫院的身影。
「你擋到我了。」
一個冷靜的女性嗓音從田馨後頭傳來,她吃驚地飛快回頭,看見一身香奈兒套裝,長髮高高綰起,冷豔迷人的大姊田恬坐在沙發上,一手還拿着電視遙控器。
「大姊?!」田馨驚訝的叫喊。
大姊田恬是一家廣告公司的負責人,平常東奔西跑的非常忙碌,她又是隨時要調班的護士,所以有好些時間沒看到大姊了。
「嗯!」田恬只是蹙起黛眉,不耐煩的用下巴一比,提醒她她擋到她的電視螢幕。
田馨乖乖地走開,站在電視機前盯着畫面。
新聞不斷的揣測花仲騏遭人槍殺的真實內幕,記者採訪不到花仲騏本人,而劉昌威每次又都不開口就進出病房,醫院又在陳院長下封口令之後,沒有人敢接受記者採訪,所以記者們便一直採訪病房外值班的警察。
那些警察也很無辜,又要阻擋記者不準超過警戒線,又要應付死纏爛打的記者。而這時一名記者看見田馨從病房出來,便衝上前去,而她則蹙着眉頭,一句話也沒説的端着餐盤快速離開。
沒想到那記者竟然還可以説出一大段話:
「今天花仲騏的食慾似乎非常奸,剛剛記者看到一名護士端着一個幾乎一掃而空、上頭只剩幾顆花椰菜的餐盤,從花仲騏的特等病房走出來。顯然花仲騏的復原狀況非常好。記者剛剛還……」
田馨看見那幾顆花椰菜,嘴角忍不住偷偷揚起,她想起下午花仲騏是何等幼稚的大聲嚷嚷:「白色花椰菜應該消失在這地球上!」
田蜜跟田恬一直盯着她瞧,然後田蜜竊竊一笑説:
「馨馨,你笑的好恐怖哦!」
田馨直覺的伸手摸了下嘴角,然後欲蓋彌彰的大聲嚷叫:「我哪有?我是在笑那記者還真會掰!」
「哦!好啦……」田蜜一臉不相信的應付她。
「哼!算了!我要回房間,我快累死了!」田馨懶的跟她爭辯她臉上的假笑跟懷疑。
「你晚上有沒有吃東西,要不要——」田蜜看她如此疲憊,擔憂的開口。
「不要。」田馨心中一陣温暖,不過卻一口回絕二姊的温情,拖着包包,又往房間走去。
田蜜從小就像個小媽媽似的,一直照顧着家裏三姊妹。
就在田馨繞過沙發,要往房間走去時,田恬突然叫住她:
「馨,這幾天你有看到李育元跟麗姿嗎?」
田馨聽了整個人一怔,然後她淡淡的説:
「沒有。大家都在忙吧!」田馨不再多説,便朝房間走去。
田恬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清亮的雙眸裏,閃過一絲奇異的光亮。她知道田馨不想談這件事情。她嘆口氣,回頭又盯着電視機瞧。
田蜜似乎感覺到什麼,走過去坐在田恬身邊,不解地開口:「恬,你為何要問李育元跟麗姿的事情?你今天看到他們羅?」
田恬看着她的雙胞胎妹妹,知道有些事情很難逃過她的眼睛,於是淡淡一笑,「嗯!不過先不要跟馨馨説。」
「好。」田蜜似乎也感覺到事情不太對勁,點頭應允。
「我今天去談Case時,看到育元跟麗姿很親密的牽手吃飯。我懷疑……」
田馨將門輕輕關上,她貼着門滑坐在地板上,雙腿弓起,兩手垂在上頭,頭靠着門板高高揚起地盯着天花板。
他們還是在一起了。沒有因為她的發現而有所顧忌,相反的,他們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了。
「唉……」田馨嘆口氣,將臉埋在腿間。
奇怪的,聽見他們親密吃飯的消息,她並沒有悲傷的感覺,只有一些些被背叛的難堪。
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什麼她一點點都沒有發現?
她在跟麗姿討論育元時,她又是用什麼心情聽的?
為什麼她不知道……
花仲騏的臉莫名其妙的突然浮現她的腦海中,她驚嚇的抬起頭,不明白自己怎會在這時候想起他?
她站起身,隨手將包包丟在地上,包包砰地發出一聲響聲。
她低頭看着地上的包包,想着如果這時候讓花仲騏看到,他一定又會皺着眉頭罵她:
「女孩子怎麼可以這麼粗魯?包包就這樣隨地亂丟!」
呵——他一定會這樣説的!
田馨皺着眉頭,接着整個人趴向牀上,她好象又可以聽見花仲騏不悦的責罵聲:
「女孩子不可以這樣!女孩子不可以那樣!」
呵呵呵——呃……天呀!她是不是瘋了?還是生病了?
她是個專業的護士耶!竟然滿腦子在想一位病人!真傷腦筋!
她將臉往旁邊一側,她想,她真的是——累瘋了。
就在這混亂的思緒中,她睡着了。
而這晚,花仲騏一直出現在她夢中……
「嗯,大哥,我知!嗯……他在。好,我同他講。沒問題!Bye!」
距離震信醫院不到一百公尺的一家小酒館的客房裏,張佶利用國際電話跟香港那邊的主事者説明現在的狀況。
由於花仲騏在台灣甚至全世界商界,都有着舉足輕重的影響力,所以台灣政府高層十分關切這一起案件,不斷地向警方施壓,要求在最短時間內破案。
犯下這起槍擊案件的他,理應在最短的時間內回到香港,好避開風聲,但俗話説「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他選擇了這間小酒館待下,好見機行事。
張佶掛上電話,回頭嫌惡地看着跪在地上,嚇得發抖、淚流滿面的男人,冷聲開口:
「哼!大哥要我跟你説,如果這件事情你不給他一個交代,他要你記得曾經答應他的『條件』。」
「啊?不——不要啊!我、我真的不知道花仲騏的命那麼硬呀!嗚嗚……」
「哼!要不是你,事情怎會鬧這麼大?」張佶拖着左腳走向他,手裏的黑槍無情的指着他。
房間裏響着他左腳義肢關節轉動的垓垓聲,聽起來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他顫抖着身體,卑賤的伸手擋住那無情的槍口,以為看不到就能保住他的小厶叩。
「佶、佶哥,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當時還有人在那裏。」
「操!當初要你爬牆過去看看,你還在那裏給我雞雞歪歪的!我早説你不上道!媽的!我死神混那麼久,第一次碰到像你這麼白目的兄弟,竟然在現場喊出我的名字?!
我警告你,我死神的名聲這一次如果就這樣栽在你這卒仔手裏,不用等條子,我一定先給你二十顆『土豆』,送你上黃泉路!」
張佶越説越氣,一把火竄燒而上,他手裏的黑槍也就直貼着他的太陽穴,咬牙威脅。
「啊——不要呀!」他哭天搶地的求饒,淚水狂泄而出,整個人驚恐的顫抖着,看起來就像快要抽筋似的。
:罪!你還不快點去看看劉昌威那邊有沒有什麼大動作?」張佶一把火無處發泄,抬起右腿,狠狠朝他的肩膀踢過去,大聲咆哮:
「還不快給我滾!看到你這癟三,我就一肚子火!」
「是、是、是!我這就走!」他顧不得自己還淚流滿面,一副狼狽樣,連滾帶爬地往門口奔去。
就在他手握住手把的那一刻,張佶突然叫住他:
「等一下!」
「是……」他緊張的回頭看着張佶。
「給我小心一點,多繞一點路,不要給我白目的帶條子過來!」
「是!是!我會注意的!」
「還不快滾?俗辣!」
他飛快的開門,然後離開這房間。
就在他關上門的那一刻,原本懦弱卑賤的臉,瞬間轉為冷峻,原先黯淡無神的雙眼,也透露出兇猛的森光。
「哼!等我拿到我的那一份,我一定讓你死神變成衰鬼!」
他伸手拉直有些歪斜的西裝外套,意氣風發地走出散着黴味的小酒館。
夜晚不只是飲酒玩樂的人們清醒着,還有一羣在夜晚努力工作的人們。
就像是趕着清晨截稿出報的報社記者們,夜晚反而是他們最為忙亂的時間。
報社裏四周響着電話鈴聲,人們説話的聲音,電腦打字的鍵盤聲,以及印表機的吵雜聲,辦公室裏常常有人來回奔跑着,忙亂又緊張的氣氛,提醒每個人搶時間的重要性。
莊坤達坐在辦公桌前,皺着眉頭看着記者送上來的稿件,他手中的紅筆在上頭圈圈畫畫的,他每畫一圈,站在他桌前的記者心就多抽一下。
「你拿回去改一下,都來了幾年了,怎麼還錯字連篇?!換一本字典吧,你!」莊坤達將手中改好的稿子拿給站在眼前的記者,嘴裏説着他的怒火。
「是,是,主編。」記者一拿回稿子,不敢多做逗留的跑回座位,火速的更改稿件。
莊坤達搖頭嘆口氣,又埋頭看着桌上的其它稿件。
突然,辦公室響起了一陣疾速的跑步聲,一路往莊坤達的桌前而去。
那人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叫嚷着:
「主編、主編!」
莊坤達抬起頭,一看到來人,臉色馬上拉下,陰鬱沉沉地瞪着那個手裏抱着一堆過期雜誌跟報紙的女人。
一等那人接近他的桌前,他就先發制人的拍桌大吼:
「林、蕙、虹!你又給我混到哪裏去?你膽子真大呀!竟敢給我兩天不見蹤影,也不交稿!
你現在是怎樣?啊?你不要以為你給我寫了一個大獨家,拿了獨家獎金,真的紅了,就給我拿喬!你以為我會把你供起來當神拜呀I:」
「主、主編!我——呼——」
林蕙虹因為奔跑而一時喘不過氣來,她停頓了一下,調整好呼吸,然後她眼睛倏地發亮,將手中那一大迭的過期雜誌跟報紙,攤在莊坤達的桌面上,硬是將他手中正在改的稿子壓在下面。
她興奮的指着其中一篇文章,激動得雙腳不斷的跳動着,説着:
「主編,你看!你看我挖到了什麼!」
「什麼?」
莊坤達低頭看着她指着的那篇報導——
童伴父屍十二天母失蹤多年
獨自隱忍照常上學醫師關切心理狀態
他氣惱的在那報紙上頭用力一拍,對林蕙虹咆哮:
「你在發什麼呆呀I:都二十年前的新聞,你給我找來幹嘛?寫不出稿子想以舊換新,呼攏過去是吧?」
「不、不是啦!主編!你看清楚一點那個男童的名字啦!」林蕙虹指着那篇報導,又急又慌的大叫。
莊坤達氣惱的再低頭仔細看那篇報導,當他看清楚那男童的名字時,臉上的怒火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嚴肅的神情。
那新聞報導的內容,就連現在看來,都仍會令人鼻酸,而那小男童的堅強,則讓人十分心疼。
他抬起頭,肅穆的開口問她:「你確定這報導裏的男童是『他』嗎?」
林蕙虹點點頭,自信説着:
「嗯,因為所有的時間點都太過吻合了!
這報導也提到震信醫院的陳院長,就是當年救治男童父親的醫生,當時他還擔心男童成長過程的心理狀態。
而且,這新聞報導之後,男童母親的家人,就從美國那邊飛過來將男童接走。之後,男童的後續報導就沒了。
可是詭異的是,當年來接男童的家人,其實是他母親嫁入的家庭,他母親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而且,他還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
現在,只要給我時間讓我訪問到當事人,我就能證明這件事情。」
莊坤達聽了,分析了一下現在的狀況,然後點頭給了她特權。
「好吧!這新聞很值得追蹤下去。我給你一星期的時間,就只需要追蹤這則新聞。你的時間可以機動性的調配,可是,我要求你每天都要跟我保持聯絡,並且報告進度。」
「好!謝謝主編!」
劉昌威關掉電腦螢幕,伸手收拾桌面上散亂的文件,站起身,轉動僵硬的肩頸,大口的嘆氣。
這幾天,他來回在醫院跟公司之間,花仲騏受傷住院,現在公司的大小決策都落在他身上。
他看着大片落地窗外的夜景,點點繁星,他的心情卻無比的沉重。
內憂外患同時衝擊而來,讓他的情緒緊繃到了頂點。
鈴——鈴——
電話聲突然響起,擾亂了他的思緒。他看了眼桌上的私人電話,知道這通電話他非接不可。他深深嘆口氣,不敢讓電話那端的人等待太久,迅速的接起電話。
「Hello!」
「昌威,仲騏現在的狀況怎麼樣了?為什麼會發生這件事情?」
電話那端傳來花伯憲威嚴十足的聲音,他焦急的開口詢問,不解兒子在台灣怎會與人結怨,甚至引來殺機。
「Uncle,你別心急,他沒事了。」劉昌威開口安撫仲騏的父親,並且將事情經過大致説了一遍。
「嗯,商場上這種事情難免會有,不過還是要懂得保護自己。我從以前就一直提醒你們,你們的身分與他人不同,一定要帶幾個保鑣跟在身邊。可是你們兩個卻老是不聽話,仗着自己身手好,就以為不會出事!」花伯憲又是擔憂又是心疼地説着。
這兩個孩子他都疼,並不會因為昌威跟他沒有血緣關係而疏遠,相反的,他甚至在他身上做了許多的「彌補」。
「Uncle,你也知道我跟仲騏不喜歡那一套。我們喜歡過自己的生活。」劉昌威好笑的説着。
他知道他老人家的擔心跟關愛,只是他跟仲騏有自己的想法,很難做到像他這樣,一出門就是四五個大漢包圍着。
「對!過你們的生活過到被人槍殺!我真會被你們兩個兄弟氣死!」花伯憲不高興地吼着。接着他又擔心地説:「要我這兩天過去一趟嗎?」
「不用了,Uncle。過一陣子等仲騏的傷比較好了,我會安排他回去美國一趟,你別擔心。」
「那你呢?你什麼時候回來?」花伯憲掛心的問着。
他知道二十年過去了,這孩子的心卻還是有個空洞,不肯他碰觸,也不肯他填滿。
劉昌威怔愣了-下,接着輕聲笑説:「再説吧!公司總不能一下子兩個龍頭都跑掉吧?」他沒有正面回覆,虛應帶過。
「哼!老闆跑個幾天就會倒的話,那種公司就該讓它倒,還有什麼好眷戀的?美國這邊一直都還在等你們倆——」
「Uncle,別再提了。這件事情我們已經吵了快六年了。」劉昌威笑嘆的説着。
「好吧!你自個兒也小心一點。明天將手機帶給仲騏,叫他打個電話回來。」
「好。」
「還有,記得幫我跟陳院長道聲感謝。我們花家欠他的真的太多了,畢竟當年也是他……」
「嗯,我知道。」
劉昌威跟花伯憲又多説了幾句,這才結束通話。
他癱坐在皮椅上,往事像倒帶一般,一幕一幕的過去……
這一夜,忙亂與煩亂中,還帶有一絲絲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