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春院。麗春院也算是本城中最大的妓院了,每天晚上在這裡都會有數不清的王侯貴族,富賈鉅商,風流闊少來此縱情享樂。這裡有最美麗的女人,有最醇香的瓊漿,有最柔軟的床榻,有最動人的歌舞,有最豪華的裝修……能來這裡的人當然也就是最尊貴的人。他們在這裡已經不僅僅是為享受奢華的人生,更重要的是,這裡已經成了他們身份和地位的象徵。麗春院的大門口不時的駛過一輛輛豪華的馬車,有的車轅上甚至嵌著十幾顆龍眼般大小的珍珠。每輛車上都會走下一些神彩飛揚、洋洋自得的人。他們多是鮮衣華服,臂上挽著靚麗的絕色美姬。這些奇美的女人都是世間少見的尤物,美得令人心碎,而且身上都是珠光寶氣,燦爛奪目,卻不知她們也只不過是男人的裝飾品而已。四把刀正坐在麗春院對面一間很不起眼的小酒鋪中生著悶氣。眼望著那些俊男靚女們相擁著出出入入,他卻只有看的份。他的身邊已經擺了四個酒罈,每一個都已經變成了空的,在四把刀旁邊的酒罈很少有不空的時候。四把刀的臉上仍無醉意。在他旁邊坐著一箇中年人,表情生硬,若不仔細看,絕不會看出他帶著一張極為逼真的面具。他正是沈如意。沈如意望著四把刀,眼中滿是笑意。四把刀又把碗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岔岔道:“沒想到你真這麼小氣,就只請我喝幾壇酒。”然後轉過頭望著麗春院的方向,痴痴的出神,喃喃道:“麗春院我已經很久沒有去了,那些姑娘想我一定想得發瘋了。”沈如意笑道:“我看是你想她們發瘋了才對。”四把刀道:“誰說的,我什麼時候想過女人。”沈如意道:“不然你為什麼總是往那個方向看?”四把刀道:“怎麼?看看也不行?我只是看那些裝模作樣的男人們心裡覺得有氣罷了。”沈如意道:“你用不著解釋,解釋就是掩飾。”四把刀道:“我才懶得跟你解釋呢!小氣鬼。”沈如意笑道:“好,好,算我小氣,以後我一定給你補回來,這樣總可以了吧!”四把刀道:“現在為什麼不行?”沈如意道:“我的臉若被人掀穿,那麻煩可就大了。”四把刀道:“說的也是,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若是弄砸了,可就真前功盡棄了。”沈如意道:“有時候我真奇怪,怎麼會有女人喜歡你這種男人,你又粗又魯。應該是下等貨才對。”四把刀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只有我這種男人才有味道,不喜歡我,難道還喜歡你不成,你莫不是妒忌了吧!”沈如意笑道:“我說不過你,喝酒,花雕我請不起,燒刀子我總還請得起的。我敬你一碗。”他已經舉起了酒碗。四把刀道:“能讓你沈……你老兄敬我,真是不易,就算喝死,我也要喝。”沈如意道:“你對女人也總這樣豪爽?”四把刀笑道:“那些女人一看見了我就都服服貼貼了,哪還用我說什麼話。”沈如意道:“真的?”四把刀道:“什麼真的假的,你若喝倒我,我就叫你一百聲祖宗。來,幹。”四把刀的豪爽和酒量在江湖中都是出了名的,沈如意拼酒自然不是他的對手。四把刀抱起酒罈,一口氣幾乎喝掉了半壇。四把刀突又放下酒罈,面色沉重,道:“這小子也不知怎麼樣了,我總有些擔心他。”沈如意笑道:“我擔心他,你就說是多餘,可你……”四把刀道:“你就別老糗我了,行不行?”沈如意也嘆了口氣道:“我又何嘗不擔心他,不過,他比我們倆加起來都精明得多,應該不會有事。”四把刀道:“當初你為什麼不替我說句話,讓我跟他一塊去,現在……”沈如意道:“你的脾氣比火藥還爆,未等人家認出你,你就已經揮著刀去砍人家了。”四把刀道:“我一看見那些龜孫子就恨不得把他們都扔到油鍋裡去,早晚有一天我放一把火燒了他們的老窩。”沈如意道:“這一天用不了多久了,到時你一定會打個過癮。”他嘴裡說得很輕鬆,但面色無比的沉重,他實在也不知道這一天要等多久。四把刀一仰頭,剩下的半壇酒立刻見了底。站在一旁的掌櫃和店小二早已經嚇得呆了。能喝酒的人他們見得多了,醉鬼他們見得也不少,但像四把刀這樣把酒當水,長飲不醉的人,他們卻連一個也沒有見過。過了半晌,四把刀道:“我們總不能就這樣等下去,不找點事做,我的手就有些發癢。”沈如意笑道:“你又想找人打架?”四把刀道:“誰說的,我都已經當著那小子的面保證過,這段時間絕不給他惹事,我四把刀說到做到。”沈如意道:“那就好。”四把刀突然詭笑道:“好小子,我只顧和你說話,你竟然耍起滑來了。”沈如意道:“我耍什麼滑了?”四把刀道:“我都已經喝了五壇,你卻只喝了兩口,還想懶,你簡直比沈天風那小子還滑……”四把刀說得正起勁,卻未發覺坐在門口的一個灰衣人悄悄的放下一塊銀子,輕步向外走去。一個平凡的人,在一家平凡的酒館裡喝酒,再悄悄的離開,這本是天津地義的事,誰也不會去注意他這樣一個人,但卻有一個人注意到了他——沈如意。沈如意永遠都保持著極為敏銳的洞察力和清醒的頭腦,即使是在喝酒的時候。四把刀笑道:“怎麼樣,沒有話說了吧?……”沈如意忽斂起了笑容,眼睛緊緊的盯著那灰衣人。灰衣人走得很慢,但卻沒有回頭。他為什麼這個時候走?這個人為什麼神色匆匆?沈如意本是坐在橙子上的。忽然凌空倒縱,人已如風箏般落到了門口,動作輕得如春風中的一縷柳絮。四把刀不知他為什麼突然躍起,只當他是酒興大發想露一手,不由得喝彩道:“好漂亮!”灰衣人只覺眼前一花,已有一個人擋在了自己面前。那人神色木然,正緊緊的盯著自己。灰衣人神色一凜,道:“你……閣下擋住了在下的路,能否稍讓……”沈如意冷笑:“這位兄弟,錢財得來不易,劣酒拙菜怎麼值這麼多的銀子,還給你……”沈如意一抖手,一抹銀光閃電般直向灰衣人面門打去。原來,沈如意在剛才倒縱之際,順手牽羊抄起了灰衣人留在桌上的銀子,單是這份詭異莫測的手法,就已非一般人所能及。灰衣人驚呼一聲,倒跌一式鐵板橋,銀子擦著胸前衣襟而過。正擊中對面的一根石柱上,深入其內,手勁之強可見一斑。四把刀也實未料到,這看似不起眼的灰衣人竟有這樣的身手。他突然對這灰衣人有些感興趣了。四把刀抱起酒罈,笑望著灰衣人,毫無出手之意。沈如意也似微微一怔,正在這時,沈如意突覺腦後寒風乍起,沈如意低嘯一聲,縮頭,擰身,五指如鉤直向身後刺去。他這一連串的動作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他的背後雖然沒長眼睛,但判斷極為準確,否則他也不知要死多少回了。四把刀正津津有味的喝著酒,突見一個老者悄悄的從衣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刀,望著沈如意,眼中射出寒芒。四把刀正感到有些不解,那老者已揮刀向沈如意後腦砍去,刀風呼嘯,老者竟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四把刀呼聲還未發出,沈如意一閃身已經躲了過去,而且五指如風直截向那老者的雙目。四把刀的心這才放下來。沈如意當真不是浪得虛名。臨危不亂,這份鎮定更是叫人欽佩。四把刀早有些忍不住了,但卻暗暗叮囑自己,自己一定不能再打架了。那老者與灰衣人並不是坐在一桌,他為什麼要幫那灰衣人?四把刀若是仔細想一想,就應該猜到他們之間一定有些微妙的關係。但四把刀永遠都是四把刀,如果有人在他的面前打架,他就什麼都不去想了,也什麼都不在乎了。只是三五招式之間,就能看出老者的功夫比那灰衣人略勝一籌,灰衣人似是心神不定。但他們卻配合得極為巧妙,進退間相互掩應,一時間沈如意竟佔不到半點便宜。四把刀在江湖中的朋友極多,見識也極廣,但在他的印像中卻沒有這兩個人。像這樣的人已經可以列入頂尖高手之中,四把刀怎麼會不認識他們呢!但四把刀對這些問題還是想也沒有想。“唰,唰,唰”,一連三刀,俱是襲向沈如意胸前要穴,四把刀也是使刀的行家,能把刀使得這樣出神入化的,江湖中的確找不出幾個。四把刀立刻站起身,大叫道:“好刀法。”沈如意已經被刀光所籠罩,但他只是微微一晃身,人已經從刀光下閃身而出。老者身形不頓,兔起鴣落,刀法越發詭異莫測,只見他刀光閃動,又是三刀揮出但卻恍若一刀。沈如意倒退側閃,人已被逼入了牆角。那灰衣人見狀,忽然擰身向門外掠去。四把刀重重的吐了口吐沫,罵道:“真他媽的沒義氣。”遂又把目光投向了那老者。沈如意忽然大聲道:“別讓那廝逃了……”說完揮拳揚掌,很快扳回了劣勢,但一時也無法脫身。四把刀笑道:“我還是幫幫你吧!”說著,他飛身直向那老者撲去。沈如意的“無形如意掌法”,再加上四把刀剛猛無比的拳頭,又豈是一般人能應付得了的。幾個回合下來,老者的額頭已流下了冷汗,這時灰衣人已不知去向。老者眼中似是露出一絲欣慰之色,招式也緩了下來。老者突覺脅下一麻,他已經被四把刀點中了穴道。四把刀拍了拍手,笑道:“怎麼樣,我還行吧!一出手就治……”沈如意根本沒有理他,飛身躍向了門外。四把刀皺了皺眉頭,喃喃道:“這傢伙怎麼回事?”片刻功夫,沈如意垂頭喪氣的走了回來,臉色卻滿是憂慮之色。四把刀道:“跑就跑了吧!今天抓不住他,以後總有機會……他是誰?我怎麼沒見過?”沈如意沉聲道:“你剛才為什麼不出手?”四把刀道:“我看你打的正在興頭上,再說我要是打架,從來不願意別人插一槓子,所以……”沈如意頓足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惹了大禍了?”四把刀道:“什麼大禍?”沈如意望了一眼那老者,道:“你還是問他吧!”那老者被點了穴道,雖不能動,但還能說話。四把刀拍了拍老者的肩膀,道:“老人家,是不是你們之間有什麼仇,怎麼一見面就要玩命?不過你放心,他不敢對你亂來的。”老者冷笑道:“他說的不錯,你的確是惹了大禍了。”四把刀瞪大眼睛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越來越糊塗了。”老者冷笑道:“四把刀,聽說你對朋友極講義氣,這回你恐怕只有去撞牆了。”四把刀打量著老者,道:“你認識我?”老者道:“你是四把刀,他是沈如意。我說得不錯吧!”四把刀望著沈如意,大笑道:“我早就說過你的易容術不行,你看人家一眼就認出……。”說到一半,臉色忽然慘變,一把抓起老者的衣領,叱道:“你怎麼會認識我們?說!”老者淡淡道:“當然是你剛才說的。”四把刀厲聲道:“你到底是什麼人?”沈如意默不作聲,臉上的焦慮之色卻更重。四把刀似想到了些事,突然大聲道:“你莫非是白虎堂的人?”老者冷笑道:“你還不算笨得無可救要。”四把刀怒吼一聲,拳頭已經揮出,這一拳正打在老者的肩膀上,那老者哪禁得起他這一擊,人立刻被打得飛了起來,“砰”的一聲,撞在牆上,幾乎被撞得昏了過去。無巧不巧,這一撞正好撞開了老者的穴道,老者踉蹌後退。四把刀似早已看在眼裡,他眼中已噴出火來,大喊道:“滾。”老者一陣冷笑,然後站起身道:“就算你不殺我,沈天風也已經死定了,他是間接死在你的手裡,這怪不得我們……”四把刀怪嘯一聲,搶步上前,又一把抄起老者的衣服,猛用力一摔,那老者立刻如麻袋般被拋了出去。重重的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四把刀走到沈如意身旁,望著沈如意,道:“完了,完了,這下可徹底完了,我……我該怎麼辦?”沈如意道:“你剛才若是早些出手,那人一定逃不了……”四把刀急道:“現在你怪我有什麼用,還是趕緊想個辦法,要不然……葉白他……”他簡直連想都不敢再想下去。沈如意嘆口氣道:“一切只能靠他自己,我們幫不了他,也救不他。”四把刀道:“可……”沈如意道:“我們連他現在在哪,都不知道,又怎麼能幫他。”四把刀懊惱道:“我他媽的真該死,為什麼我總板不住我這張臭嘴……哎……”沈如意沉吟道:“這也不能怪你,我若早些發現白虎堂的人在這裡,就不會有這些事了。”四把刀怒道:“沈如意,你幹嘛不痛痛快快的罵我幾句,也好讓我心裡好受些……”說著他的眼圈已有些紅潤了。沈如意道:“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我們急也沒有用。”四把刀道:“我們真的眼睜睜看著他去死?”沈如意道:“他不會死,天下誰也殺不了……”他說這話的時候,臉色卻變得更加蒼白,這句話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除非……除非能有奇蹟發生。可世間真的有奇蹟嗎?沈如意道:“我們剛才並未說出葉白的名字,白虎堂的人最多也只是懷疑他的身分,但卻絕不會想到他就是葉白。”四把刀道:“但萬一……”沈如意道:“我們還是趕快離開這裡,不然他們再找些人來識破我們的身份,那葉白就真的死定了。”四把刀道:“那還等什麼,快走。”他已發瘋般拉著沈如意衝了出去。千柳莊依山而建,風光旖旎,氣勢磅礴雄偉,硫璃飛簷,每一處都是經過江南名匠精雕細琢。單就千柳莊的面積在武林中已是屈指可數。雖是夜晚,依稀可辨出它與眾不同的魄力。二十年前,千柳莊就已經在武林中贏得了非凡的聲譽。它的聲望之高,絕不會比當年的三大豪門遜色。三大豪門慘遭滅門之後,千柳莊便一枝獨秀,傲然屹立於江湖之林至今。青山巍巍,葉白藉著漆黑的夜色悄悄潛入了千柳莊。現在已過了三更,但莊內依然燈火通明,一隊隊的家丁護院不時穿插而行。花叢暗角中也偶爾有人影晃動,顯然是布有暗哨。千柳莊的確是戒備森嚴,葉白不敢輕舉妄動,只是伏在屋脊上,既不知道自己要等什麼人,也不知道要等多久。他除了等已別無他法。他甚至不知道柳夜明長得什麼樣子,或是住在哪裡。自己為什麼要來這?青虎堂和白虎堂到底有什麼關係?他們為什麼要自己阻止那殺柳夜明的人?這些問題葉白本想好好想一想的,可是他簡直連半點都想不通。要想知道答案,只有等那刺客出現。天上星寒月冷,葉白仰臥在屋頂,心中突產生一絲淒涼。他自從踏入江湖至少已經有一年的時間,可是二十年前的那起慘案卻是毫無頭緒。當年蜀中唐門、魯邊藍門、湘境白門、青龍教、白虎堂、索魂教,六大勢力成鼎足之勢。但一夜之間三大豪門慘遭橫禍,血流成河,索魂教從此也在江湖中銷聲匿跡……而如今只有白虎堂和青龍教依然勃勃生機。若想查出當年的血案只有從青龍教或白虎堂入手。葉白選擇了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辦法——打入白虎堂。夜已深。千柳莊中還是毫無動靜,那刺客會不會不來?柳夜明為人正直俠義,品性仁慈,葉白早已經聽過他的俠名。無論他們為什麼要自己保護柳夜明?無論是誰要殺柳夜明?今天葉白既然趕上了這樁事,就絕不會坐視不理。夜風更冷,葉白不禁打了個寒噤。這裡雖然景色不錯,但卻要比密泉仙府差了很多,葉白突然開始懷念起那段日子,懷念那花團錦簇、春意盎然的景色,懷念那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時光……若不是為了這段血海深仇,此刻他也許正泡在溫暖的泉水中,任水滴順著脖頸輕輕的滑下。那又是何等的舒服、何等的愜意……葉白微微閉起了眼睛,似又陶醉在了美好的童年時光……突然,葉白耳畔響起了一陣極為輕細的衣袂帶風之聲,聲音十分微小,但葉白聽力絕佳,還是聽得一清二楚。葉白側耳傾聽,臉色也隨之變得極為凝重。這人的輕功奇高,聽風聲,身法輕靈迅疾,一定是位頂尖的高手。葉白微微抬起頭,立刻就看見了夜色掩映下,一條黑色的影子如飛般順著屋頂疾行。葉白望著那黑衣人,暗道:“好快的身法。我要等的也許就是這個人了。”黑衣人並未發現葉白。葉白已展動身形,向那人掠了過去。葉白輕功之高絕非常人所能想像。幾個起落,葉白已經離黑衣人很近,但卻又不敢跟得太緊,生怕黑衣人有所察覺。黑衣人全副精力都放在下面護院身上,卻未曾想到自己的身後也有一人。黑衣人似是對這裡的情況極為了解,對環境也極為熟悉,徑直向後院縱去。兩人都是身輕如燕,夜色中看來彷彿兩隻夜行的蝙蝠,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又過了幾重屋頂,黑衣人的速度慢了下來。最後終於停在一間屋頂上面。葉白也遠遠的停了下來,掩身在一處暗角中,瞬也不瞬的盯著黑衣人。黑衣人俯下身,將耳朵貼到房瓦上細心的聽了半晌,一看便知是個老道的夜行高手。這裡的燈光暗了許多,景色卻更加迷人,陣陣花香撲鼻,給人以亦真亦幻的神秘之感。暗夜寂靜,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怎麼連一個家丁都沒有?黑衣人忽然翻身飄落到地面,未發出絲毫的聲音。能有資格被派來殺柳夜明的人,當然都是萬中挑一的絕頂高手。葉白目光閃動,然後他伸手輕輕地從身下拗斷一片碎瓦,緊緊的握在了手裡。黑衣人順著窗戶,小心翼翼的向前移動著,手腕一翻,掌中已多了柄秋泓般的長劍。他身體緊貼著牆壁,眼中寒芒四射,似連呼吸都已停止。忽聽屋內有人斷喝道:“什麼人?”話音未落,已有一人箭般破窗而出,黑衣人微微一驚,誰也想不到他那麼輕的動作仍被人發覺。黑衣人索性也不再躲藏,二話不說挺劍便刺。葉白已經看清了那穿窗而出的是一位七旬老者。錦衣長袍,長髯飄胸,神情健爍。手中拿著一把形如柳葉的長劍,眉目間自帶著一股威嚴。葉白已經想到,他就是柳夜明。黑衣人的長劍已至,柳夜明手中劍一晃,立刻化作無數道劍影,繽紛如柳葉漫落,燦爛如西暮落日,劍光紛飛,不可方物。葉白心中不由得暗歎道:“好劍法,千柳落日劍法果然名不虛傳。”那黑衣人忽然抽劍,反刺。寒光一閃,劍尖直指柳夜明的後心。招式詭異,他明明不可能在這個部位出手,但劍卻又偏偏在這裡刺出去。柳夜明身形微晃,擰身倒縱,一式沖天,人已凌空向黑衣人擊下,勢如雷霆,銳不可擋。黑衣人突然雙手握劍,直朝著柳夜明的劍光迎了上去,他好似招招都是同歸於盡的毒招,完全不顧及自己的安危,葉白看在眼裡,也不禁為柳夜明暗暗捏了把汗。柳夜明似是早已料到他有此一招,身在空中納氣收腹,人立刻橫飄出一丈有餘。這種輕功極為難練,正與“蜻蜓點水”,“百變神形”有著異曲同工之效,葉白幾乎要脫口叫起好來。眨眼間,黑衣人已攻出了四十多劍,劍速奇快,葉白也未料到江湖中竟有如此的好手。難怪青虎堂的人一再叮囑自己說有一個劍法奇快的人,莫非就是他?柳夜明的劍式變幻莫測,但總是輕磕慢撩,始終未還上幾劍。葉白看得出來,黑衣人雖然劍法奇快無比,但絕非柳夜明的對手,可柳夜明又為何不肯真正出手呢?院外人聲漸起,火光也越來越近,但卻沒有一個人敢進來,好像沒有莊主的命令誰也不敢妄入這裡一步。黑衣人的招式越發辛捷毒辣,劍風舞動毫無破綻。雙劍交擊,火花四濺。轉眼間,兩人已經打了近一百回合,柳夜明雖然臨敵經驗豐富,略勝一籌,但卻總似未盡全力,每一劍都帶著三分迴旋之地,虛虛實實,讓人捉摸不透。葉白暗道:“柳夜明不愧是一代俠士,劍式中也滿是仁慈,但黑衣人既然想要殺他,劍上也許會淬有劇毒,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柳莊主有任何閃失。”想到這裡手倏的一揚,便將碎瓦片擲了出去。瓦片雖然碎小,但力量卻奇大,速度更是奇快無比。黑衣人一劍直削向柳夜明的前胸,忽聽“叮”的一聲響,黑衣人只感虎口發麻,手中的劍幾乎把持不祝黑衣人大驚,虛晃一劍,人已跳出了圈外。柳夜明微怔之際,眼前已經又多了個黑衣人,柳夜明上下打量著葉白,目中不禁露出了吃驚的神情。葉白的手法雖是巧妙隱蔽,卻無法瞞過柳夜明的眼睛。能以那樣細小的東西將長劍盪開這是何等的腕力?黑衣人冷冷的盯著葉白,目光中滿是怨毒之色。柳夜明橫劍當胸,也是冷冷的盯著葉白,兩個人顯然都不清楚葉白的來路,柳夜明見葉白的裝束正和那黑衣人一般無二,他定是以為葉白與黑衣人是同一路的,但黑衣人卻當葉白是千柳莊的保鏢。葉白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靜靜的望著那黑衣人……過了半晌,黑衣人突然沖天而起,躍上屋頂,急縱而去。葉白轉過身,向柳夜明微微抱了抱拳,一縱身也踏瓦而去。柳夜明這才知道他們並非一路,可這救自己的黑衣人是誰呢?他為什麼要救自己?又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柳夜明收起寶劍,手輕輕的捋著鬍鬚,望著夜空不禁陷入了深思。黑衣人一路飛越,他自知此次行動失敗,再也沒有辦法殺死柳夜明,只有等以後再找機會了。他只是暗恨那半路里殺出來的黑衣怪客,他為什麼要阻止自己?天下敢阻止自己的人,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千柳莊本是依山而建,出莊不遠,後面就是一片深山。雖是初秋,但山中林枝仍很茂密。黑衣人一路直向山頂縱去,他的輕功極佳,山路間滿是碎石雜草,崎嶇陡峭,黑衣人卻如履平地般,一路急奔。黑衣人忽覺背後似有風聲,一回頭,不由得驚呼出聲,只見後面已有一個人影向這邊緊追過來。而且越來越近,速度竟比自己高出許多。葉白只想從這黑衣人口中探些消息,又怎肯輕易放過他!黑衣人將全部真力都貫注於雙腿之上飛速狂奔,若是此時有人站在山下一定不會相信自己的眼睛。黑衣人本以為很快就會甩脫葉白,忽然他眼前人影一晃,葉白已從他的頭頂掠過落到了他的面前。黑衣人霍然頓住身形,一晃手中長劍,道:“你是什麼人?”葉白道:“你又是什麼人?”黑衣人道:“你為何要管我們的閒事?”葉白笑道:“聽你的口氣,以前好像從來也沒有人管過你們的事?”黑衣人道:“不錯。”葉白道:“經常用這種口氣說話的人,莫非是白虎堂的人?”黑衣人道:“不錯。”葉白笑道:“這就好辦了。”黑衣人目光閃動,道:“你既然知道我是白虎堂的人,還不趕快讓路。”葉白道:“你這麼好的身手為什麼要投靠白虎堂呢?你……”黑衣人道:“你到底是什麼人?”葉白笑了笑道:“你連我都沒有聽過真是白活這麼大了,聽著,我就是中華無敵門萬世不敗教的首座大聖人任無敵。”黑衣人喃喃道:“中華無敵門萬世不敗教?”葉白笑道:“怎麼怕了吧!你們白虎堂不過是我門下的一個分枝,若論起輩份來,你還應該給我下跪磕頭,叫我聲祖師爺才對。”黑衣人怒道:“少廢話,我從未聽過什麼無敵門,更不會相信你的鬼話。”葉白嘆口氣道:“真可惜你已是白虎堂的人,不然,我一定會給你個什麼紅虎堂,綠虎堂的堂主噹噹。”黑衣人道:“不管你是誰,快把路閃開。”葉白道:“讓路可以,不過我只想要你的一樣東西。”黑衣人冷笑道:“想要我的命,你就自己過來拿,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葉白道:“我並不想要你的命,你的命對於你來說很重要,但對於我來說卻是一文不值。”黑衣人微怔道:“那你……”葉白道:“很簡單,我只想要你臉上的黑巾……”黑衣人狂吼道:“你讓路還是不讓?”葉白道:“有本事你就從我這裡闖過去。”黑衣人搶步上前,舉劍便削,忽然眼前人影一閃,葉白已從他的眼前消失,黑衣人霍然轉身,他的背後是一片黑暗,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哪裡有葉白的影子。黑衣人額頭已經流出了冷汗。葉白好像突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夜更深,密林中似有幢幢鬼影,蠢蠢欲動……黑衣人手中的劍“啷”的一聲跌落在了地上。他已絕望。葉白若想殺他簡直易如反掌,在葉白麵前,他也許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人影晃動,葉白又已站在了他的面前,笑道:“為什麼不動手了?”黑衣人緩緩抬起頭,道:“你真的是無敵門的門主,世上真的有無敵門?”他的聲音充滿了悲衰與淒涼,竟似把葉白隨口編的瞎話當成了真事。葉白正色道:“沒有。”黑衣人道:“那你到底是誰?我不相信天下真有你這樣的人。”英雄末路、佳人遲暮,世上還有比這更悲慘的事情嗎?黑衣人此刻看來是那麼的悲愴,他雖然算不上英雄,葉白思索片刻,終於道:“葉白,樹葉的葉,清白的白。”黑衣人忽然縱聲狂笑,道:“我快劍能死在葉白的手中,當真是無憾了……”葉白怔道:“你叫快劍?”江湖中相傳,沒有人能在白虎堂兩大殺手手下生還,這兩個殺手當中就有一個叫快劍,難道他就是快劍?黑衣人悽然道:“我是個殺手,人不死我必亡,今天我終於痛痛快快敗在一個人的手下,而且是敗在赫赫英名的葉白手下……哈……哈……好……好,真是再好不過了。”葉白道:“你……”說到最後一個字,黑衣人已經頹然的倒在了地上,倒在了他的那把長劍旁。嘴角泌出了鮮血,他竟然自殺身亡。死,在黑衣人看來是如此的簡單,如此的輕鬆。葉白望著黑衣人的屍體,眼中滿是驚疑和悔恨,他並不想快劍死。葉白只覺鼻子一酸,眼已紅潤。葉白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感覺,快劍並不是他的朋友,葉白甚至連快劍的臉都沒有見過……如果是別人一定會想,快劍會不會是詐死?可是葉白沒有,他什麼都沒有想,因為他信任快劍。這算不算是朋友間的信任?葉白看過他的劍,看過他的劍法。這已足夠,快劍的精神已完全融入了劍中,世上若還有一個人稱得上是“快劍”那無疑就是這個黑衣人。他本可以活下去,但他卻選擇了死,他到底是聰明?還是糊塗?他已贏得了葉白的尊敬。葉白痴痴的望著快劍的屍體,良久,似已忘了快劍本是白虎堂的人。葉白忽然彎下腰抱起快劍的屍體向山頂走去。夜霧淒冷,早已打溼了葉白衣裳,可葉白不在乎,他以前從未有過失去朋友的感傷,現在呢?山風勁舞,葉白立在冷冷的風中。很快,一座墳墓已經挖好,葉白向快劍撒下了最後的一坯土,黑巾下到底是怎樣的一張臉?葉白沒有去看。快劍的一生太短也太累,但他畢竟得到了一份友情,這份友情得來得卻又多麼沉重,多麼慘烈。月已西墜。千柳莊已恢復了平靜,這一切看來是如此的自然,如此的美麗。又有誰會想到會有那麼悲衰的一幕?——快劍之墓——網絡圖書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