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多病很快将卷在他被子里的那件轻容取了出来,李莲花毫不可惜地把一块蹄髈包在衣服里头,然后把衣服藏了起来。那“千年狐精”不负众望,飞快挖出衣服,将蹄髈吃了。李莲花又将那带有蹄髈味道的衣服藏了起来,“千年狐精”再次飞快挖出衣服,这次衣服中没有蹄髈,李莲花赏赐了它块肥肉。
看那“千年狐精”两眼放光的模样,方多病毫不怀疑它能将桌上所有的肉都吃下去,虽然它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大的肚子。试验了几次,“千年狐精”果然聪明得紧,已经知道它找到衣服就能得到肥肉,李莲花终于把那件轻容彻底地藏了起来,让它去找相同味道的地头。
小小的“千年狐精”迷茫了一会儿,很快抽动鼻子,一溜烟往外窜去。李莲花、方多病、邵小五几人连忙追上,一狗三人快如闪电,顷刻间窜入了鲁方的房间。三人心中大定——看来训练不差,“千年狐精”果然明白要找的是什么地头。
一点一滴。是冷的。
方多病手中的火折子不知在何时已经熄灭,过了一会儿,“嚓”的一声微响,李莲花迈上一步,在黑暗之中,弯腰自染满鲜血的草地上拾起一样东西——一张被鲜血浸透的纸条。
方多病凑过头去,那依然是一张十字形的纸条,比自己捡到的那张又小了一些,虽然被血液所染,上面依然有字。他僵硬地点亮第二支火折子,邵小五也凑了过去,只见李莲花手里那张纸条上写着三个字——“百色木”。
“千年狐精”悄没声息地伏在李莲花脚下,李莲花将那浸透鲜血的纸条看了一会儿,弯下腰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微叹了一声。
方多病冷冷地道:“我错了。”
邵小五拍了拍两人的肩:“谁也想不到‘他’在景德殿放过了李菲,却在这里杀了他。”
李莲花摇了摇头,幽暗的光线中邵小五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方多病冷冷地道:“老子早知道鲁方和李菲关系匪浅,早该想到鲁方疯了,‘他’就要杀李菲,是我的错!”他重重地捶了下那棵大树,“是我的错!”
火折子再度熄灭,邵小五无话可说,方多病浑身杀意,李菲的尸体仍在缓慢地滴血,一点一滴,且似呻吟。
“那个……人之一生,总是要错的。”李莲花道,“若不是这里错了,便是那里错了,待你七老八十的时候,总要有些谈资……”
方多病大怒:“死莲花!这是一条人命!是活生生一条人命!你竟还敢在本公子面前胡说八道,你有半点良心没有?”
李莲花仍是啰啰嗦嗦说了下去:“……那个……人之一生,偶尔多做了少做了都会做错些事,那些有心的无心的,真的假的半真半假的,总要有些担子,有些你非背不可,有些可倒也不必认真……比如说这个……”他叹了口气,极是认真老实地道,“没人要求你方大公子能料事如神,我想就算是李菲快死的时候也万万没有想过要你来保他……所以——别多想了,不是你的错。”
邵小五大力点头,猛拍方多病的肩,差点把他那玉树临风的肩拍飞出去。方多病沉默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平时老子对你好的时候,怎没听过你说这么好听的话?”
李莲花正色道:“我说话一直都好听得很……”
方多病“呸”了一声:“这里怎么办?你的千年狐精还没抓到,李菲却又死了,王公公和太子还能相信你这假神棍么?要杀头株连九族的时候千万别说老子认识你。”
李莲花欣然道:“当然、当然,到时候你只认识公主,自然不会认识我。”
“这具尸体……”邵小五抚了抚他那粉嫩的肚皮,“倒吊在这里,究竟是李菲夜里到此被杀,还是‘他’特地将他挂在这里?”
李莲花四下看了看,四面幽深,这树林虽然不大,夜里看来却是一片漆黑,他又引燃了火折子,伏地照了照,只见树林之中有一条小道,显然是白日的时候常有人行走所致。
在那小道之上,凌乱地沾着几只血脚印。
“看来咱们并不是第一个发现李菲的人。”邵小五努力摸着下巴,搓着下巴上的肥肉,“是不是李菲约了个人在这里相见,结果约定的时间到了,那人如约前来,却看见李菲变成这样挂在树上,把他吓跑了?”
李莲花蹲下来细看那些脚印:“这倒是难说,也难保不是什么过路的人被吓到了。”
方多病沿着那些血脚印走出去几步:“奇怪,这脚印变小了。”
邵小五也亮起火折子,与李莲花一起照着地上的脚印。小道之上的脚印是从草地上延伸而来的,刚开始的几个很清晰,显然这人走过草丛的时候,李菲的血还很新鲜,说不准死没死。脚印约有五六个,越往树林外的脚印之间的距离就越大,可以想象这人撞见一具倒吊的尸体之后夺命狂奔的模样。
但就在那五六个脚印之后,脚印消失了。仿佛这个夺命狂奔的人就在这条道上跑得正快的时候突然消失不见。脚印消失的地方距离树林外尚有十丈之遥,纵然是绝顶高手也绝不可能一跃而过,这人去了哪里?而在脚印消失的地方没多远,又有几点新的血印。
那几点血印形若梅花,莫约有个小碗口大小,显然不是人的脚印。血印落得很轻,除了沾到血迹的地方,其他地方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就那几点血痕,这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显然也是经过草丛,往树林外而去的。
“死……死莲花……”方多病干笑了一声,“这会不会是一只真的……千年狐精……”邵小五用力抓着头发,这些脚印要说是一个人突然变成了一只不知什么东西跑掉了,好像也有那么点影子。
李莲花瞟着那些血痕,正色道:“不管那是什么,千年狐精的脚万万没有这么大的。”
天色渐明,李菲突然被害这事也立刻上报到了刑部和大理寺,卜承海与花如雪这两位“捕花二青天”被诏令即刻赶回,彻查此案。
花如雪尚远在山西,一时回之不来,卜承海却正巧就在京城,接得消息,天还没亮就到了李菲被害的树林。
“你说——是你在景德殿开坛做法,引出那千年狐精,那千年狐精受不得你法术,往外窜逃,刚好在此处遇到夜里出来吟诗的李大人,于是那狐精便害死了李大人?”卜承海冷冷地看着李莲花,李莲花正神情温和地看着他,刚刚十分认真地说过了狐精大闹景德殿的过程。
“你——还有你——”卜承海瞪了方多病一眼,又盯了邵小五一眼,“你们都亲眼看见了那千年狐精?”
方多病连连点头,邵小五抱头缩在一边,这人一肥将起来,便难得显出什么聪明来,所谓痴肥痴肥,人一肥,少不得便有些痴,而这“痴”之一字,又与“蠢”有那么两三分仿佛,故而老辣如卜承海,那犀利的目光也盯着方多病多于邵小五。
“见过见过。”方多病忙道,“法师开坛做法,那咒符一烧,桃木剑刺将出去的时候,只见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千千万万条黑气汇聚出一个奇形怪状的妖怪,哎呀!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奇观……”
卜承海本来脸色不佳,听闻此言,脸色越发青铁,淡淡地看着邵小五:“你呢?”
“我……我?”邵小五抱着头,“昨天晚上……不不不,昨天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我在树林睡觉,一睡就睡过头。半夜突然听到声音,吓得醒了过来,就看见这两位爷……还有那千年狐精……大人啊——”他突然扑到卜承海脚下,扯着他的裤子尖叫,“小的是无辜的,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小的只是打了个盹,这……这李大人的事万万与我无关……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老婆还跟着个和尚跑了,我冤啊——”
方多病十分佩服地看着邵小五,卜承海却不受他这一顿呼天抢地的影响,仍是淡淡地问:“那千年狐精,你是亲眼所见?”
邵小五浑身肥肉发颤,连连点头:“看见了看见了。”
“那千年狐精生得什么模样?”卜承海冷冷地问。
邵小五毫不迟疑:“那千年狐精浑身赤黄赤黄的长毛,那长毛是根根如铁,尖嘴长耳,一双眼睛瞪得犹如铜铃,腾云驾雾的时候在林子里窜得比兔子还快……”卜承海脸色越发青黑,“你可是亲眼看见狐精将李大人吊上了大树?”
邵小五一怔,这句话厉害:“这……”他立刻将烫手的山芋扔给了李莲花,“我醒来的时候只看见那两位爷在那里,李大人已经在树上了。”他指着李莲花,“还有那千年狐精正在腾云驾雾……”
卜承海对那“还有那千年狐精正在腾云驾雾……”充耳不闻,淡淡地道:“也就是说李大人被害的时候,你在林子里,除了方公子和这位六一法师,你没看到其他人进出,可是?”
邵小五小声道:“还有那千年狐精……”
卜承海冷冷地看着邵小五:“李大人乃朝廷命官,他在京城遇害,大理寺定会为他查明真相,捉拿凶手。既然李大人被害之时你自认就在林中,自也是杀人嫌犯,这就跟我走吧。”
邵小五大吃一惊,口吃道:“杀……杀人嫌犯……我……”
卜承海两眼翻天:“至于方公子和李楼主。”他对李莲花那“六一法师”的身份只作不见,“方公子和李大人在景德殿曾经会面,昨日深夜会追至树林中想必绝非偶然;至于李楼主——”他缓缓地道,“江湖逸客,你在太子府里胡闹,如无恶意,我可以不管。但你在景德殿中装神弄鬼、妖言惑众,你是武林中人,要以术法为名杀害朝廷命官,再趁夜将他倒吊在大树之上也并非什么难事……”
方多病听得张口结舌,邵小五眼睛一亮,只听卜承海道:“来人,将这两人押入大牢,听候再审;将方公子送回方大人府上,责令严加管教。”
方多病指着卜承海的鼻子:“喂喂喂……你不能这样……”卜承海视而不见,拂袖便走。
邵小五倒是佩服地看着他,喃喃地道:“想不到官府也有好官。”李莲花与卜承海其实颇有交情,不过这人铁面无私,既然有可疑之处,是他老子他也照样押入大牢,倒是并不怎么惊讶。
很快衙役过来,在邵小五和李莲花身上扣上枷锁,方多病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李莲花衣袖微动,随之微微一笑:“卜大人明察秋毫,自不会冤枉好人,你快回家去,你爹等着你。”
方多病道:“啊喂……喂喂……你……你们当真去大牢?”
李莲花道:“我在景德殿中装神弄鬼、妖言惑众,又是武林中人,要以术法为名杀害朝廷命官,再趁夜将他倒吊在大树之上也并非什么难事……故而大牢自是要坐的……”
方多病怒道:“放屁!能将李菲倒吊在大树上的武林中人比比皆是,难道每一个都要去坐大牢?”
李莲花微微一笑,笑意甚是和煦:“你快回家去,让你爹给你请上十七、八个贴身护卫,留在家里莫要出门,诸事小心。”言罢挥了挥手,与邵小五一道随衙役前往大理寺大牢。
方多病皱着眉头,李莲花什么意思他自然清楚。鲁方疯了,李菲死了,此中牵连着什么隐秘不得而知,但方多病毕竟在景德殿住过几日,见过一本不知所谓的小册子,卷走了鲁方的那件衣服和玉簪,凶手既已下手杀了李菲,或许便不再忌惮方多病驸马的身份,或许就会对方多病下手。
知情者死。死者的纸条他们已得了三张,那绝非随便拿拿便算了的。方多病悻悻然看着李莲花,为什么他觉得李莲花的微笑看起来就像在炫耀他在大牢里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