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郑心若收到一封信,只看了寄信人的名字都吓得差点昏倒。 寄信人叫李诗,是她的高中同学,已经死了两年。 是郑心若害死了她。 两人曾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两年前,她们一起毕业,一起考上了C大中文系,一起去山里驴行,原本一切都完美无缺,但他们谁都没想到,这次,却成为李诗生命的终点。 入山第二天,大雨倾盆,山路险峻,在山中强行有性命之虞,正在两人困顿之时,她们在山坳间看到了一处民舍。 她们敲开了门,这只是一家普通的农户,有一对老夫妇和一个年轻儿子,他们很热情,两人在农户住了一晚,第二天天晴了,李诗却病了。农夫老卢说山中有一处龙潭,景色很美,郑心若不听李诗的劝阻,让她在老卢家休息,自己一人前去寻找龙潭。 走了整整六个小时,她终于找到龙潭,果然如老卢所说,风景优美。天色已晚,她在龙潭扎营,那天晚上,她接到了李诗的短信。 李诗说,她爱上了老卢的儿子,不回去了。 郑心若不敢相信一心要读大学的李诗会放弃学业,第二天一早,她匆匆回到那座山坳,却发现农舍不见了,只有一座孤坟,坟边长满了有毒的蘑菇。坟上有碑,碑上写:卢家之墓。 她的心一下子冷了。 她已经忘记自己究竟是怎么从山中出来的,那次驴行成为她最大的噩梦。 警察曾进山寻找过,但没有找到李诗,以失踪处理。 如今,她竟然又收到李诗的信,没有寄信人地址。她拿着这封地狱来信,不知道该不该打开。 思量再三,她找到了当警察的表哥苗阳,苗阳曾听过她当年驴行的故事,一直嗤之以鼻,认为不是表妹被雨淋了产生幻觉,就是一伙人贩子在装神弄鬼。 苗阳将信反反复复看了:“没有邮戳。” “什么意思?” “笨。”苗阳在表妹脑袋上拍了一记,“这信不是寄来的,是有人扔到你邮箱里的。” 郑心若打了个寒战。 苗阳撕开信封,偌大的信笺纸,只有一个字:女。 两人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是谁的恶作剧吧?” “不,不是恶作剧。”郑心若将信笺摊平,“这张有莲花暗纹的信纸是我们俩高中时候一起设计,然后找人定做的,除了我俩,没人有这东西。” 苗阳想了一阵:“说不定这是她的求救信。” 郑心若睁大眼睛:“你是说,她还活着?” “如果她当年是被人贩子拐跑了,就有这个可能。”苗阳将信一收,“我拿回去请鉴证科的人查一下,有什么消息随时通知你。” 【1】 表哥那里一直没有消息,郑心若都要将这件事忘记了,继续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中文系的课业并不重,郑心若从小就喜欢古文,一下课就到图书馆看古汉字学方面的书。图书馆里书香浮动,这次她选的是《篆字研究》,每一个中国字都像一幅画,有着不同的特定含义,有些字的原意和现在广泛使用的含义亦有不同,她为这些美丽的文字痴迷,若可以,她想要一辈子都与文字为伍。 不知道谁把悬挂在外屋的电视打开了,声音还开得很大,认真看书的学生们原本想发火,却被正播报的新闻吸引住了。 “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今天下午三点,宗阳广场发生了一件怪事,把张大爷吓了一跳,究竟是什么怪事呢?请看我们的报道。” 画面一转,镜头到了宗阳广场,一位大爷激动地指着一只木制长椅:“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一个年轻女孩坐在这里看书,看着看着就陷进椅子里去,然后就不见了,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得老年痴呆 ” 画面又转回演播厅,女主播带着机械的微笑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张大爷是出现了幻觉,还是真的看见了这一幕呢?巧的是离长椅不远的地方有一台电子监控,我们调出录像来看看,是不是真有张大爷说的那个女孩。” 录像开始,在张大爷所说的那个时间,果然有个女孩坐在长椅上看书,一切都很平静,忽然间,画面变成了雪花,不到半分钟又恢复了正常,女孩已经不见了。 “广场方面表示,当天下午这台仪器出现了小故障,导致画面丢失。这个女孩究竟是离开了还是像张大爷说的失踪了呢?也许,只有这位女孩自己知道了。好,我们继续来看下一条消息。” 学生们开始窃窃私语,在沉闷的校园中,这类灵异故事最容易流行,说不定不到一天就会出现无数版本,从而成为新的都市传闻。 不知为什么,郑心若忽然想到了同样离奇失踪的李诗。 是巧合吧,她的十指紧张地交缠在一起,可是,为什么她这么不安呢? 郑心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很早就起床看书,刚走出宿舍,宿管员阿姨就对着她喊:“有你的包裹。” 这么早就有人送包裹来了?邮递员真勤奋啊。她从阿姨手中接过包裹,拆开,发现是一张光盘,上面用红色的水笔写了一个“女”字。 想起那封诡异的来信,她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她立刻给表哥打了电话,表哥让她带着光盘到警察局去。苗阳很慎重地给光盘杀了毒,确定没有病毒后打开,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刚开始的时候,画面一片漆黑,然后渐渐有了色彩,似乎有人正提着摄影机走向车库。这似乎是一家私人车库,里面只停了一辆银白色的宝马。那人将卷帘门拉下,打开车库深处的一扇木门,杂乱的屋子正中端端正正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面坐了一个人。 苗阳和郑心若的脸色都变了。 那是一个年轻女孩,全身被绑得结结实实,嘴里塞了布团,惊恐地望着提摄影机的人,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喊。 “是她!” 苗阳问:“你认识这女孩?” “看了昨天傍晚的《天天730》吗?有个女孩在广场长椅上离奇失踪。” 苗阳每天都要出任务,哪里会有时间看电视? 视频继续播放,郑心若死死拽住表哥的手,紧张地吞着口水。 那人将摄影机放在一个小柜子上,走向女孩。他披着一件漆黑的大斗篷,看起来就像西方电影里的死神。 “心若,不要看!”苗阳连忙捂住郑心若的眼睛,于是她只听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和某种类似电锯的机器的转动声,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放开,我要看!”她掰开他的手,杀戮已经结束,凶手走到镜头前,蓦然抬头,竟然是一副骷髅。郑心若吓得尖叫,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那只是一张白骨花纹的面具。 视频结束,郑心若坐在那里浑身不停地冒冷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苗阳沉思片刻,将光盘取出,直接冲进局长办公室,足足过了半个小时,局长一脸严肃地走出来,让大家全都放下手中的工作,开始调查这起严重的杀人案。 警局开始变得忙碌,苗阳走过来握住郑心若的手:“心若,这份包裹没有邮戳,凶手知道你的住址,现在你很危险,从现在开始,你就住在我家里,我们会派女警随身保护你。” 郑心若胸口一片冰凉。 【2】 初夏的清晨还有一丝寒意,清洁工大妈提着扫帚开始清扫广场。角落里躺着一个人,她叹了口气,不知道又是哪里来的流浪汉,现在流浪汉越来越多,她真担心附近的治安。 “喂。天亮了,快起来吧。”她走过去,拍了拍那人,那人一动也不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像蛇一般游走,她有种不祥的预感,用扫帚柄撩开盖在那人身上的脏布。 接下来看到的景象,成为她一生的噩梦。 郑心若被电话铃声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卧室的门,苗阳正在接电话,脸色很难看。 “表哥,发生什么事了?” “找到那女孩的尸体了。” “在哪儿?” “宗阳广场。你就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苗阳急匆匆跑出去,郑心若再也睡不着了,愣了几秒,打开电脑,搜索到宗阳广场的照片。这个广场很小,平时来往的人也很少,一座雕塑孤零零地立在广场正中,蒙着一层灰,像一个凄楚的怨妇。 她盯着那座雕塑出神,看了半天,雕塑的形状仿佛渐渐起了变化。她蓦然一惊,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难道是 ” 苗阳掀开脏布,看到一张血淋淋的脸。 周围几个小警察都不忍心再看,法医老杨叹气:“真是残忍,她的身上被刺了39刀,38刀都没有伤及要害,只有这最后一刀刺进心脏,准确无误。下手毫无迟疑,凶手很专业。” “死者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她身上只有一张学生证,死者的名字叫姜瑜,是C大中文系的学生。” “C大中文系?”苗阳一愣,和心若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系?凶手是在暗示什么吗? 苗阳环视四周,目光定格在远处那架电子摄像头上,对身边的小警察说:“小李,那东西可能拍下了什么,你立刻去调昨晚的录像。” “表哥。” 苗阳回头,看到郑心若急匆匆地跑过来,他诧异地问:“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让你在家里好好待着吗?” “表哥,我终于明白那个 女 字的意思了。”郑心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伸手指向广场正中的雕塑,“说的就是它!” 苗阳皱眉:“这雕塑又不是个女人,你是不是弄错了?” “你看雕塑的形状,像不像一个跪坐着的人?” “嗯,倒是有几分像。” “在汉字中, 女 这个字的篆字,就是一个跪坐着的女人。”郑心若吞了口唾沫,“凶手寄给我的信笺,是想要预告抛尸的地点!” 郑心若坐在警局的走廊里,不安地绞着十指,小李拿着一张光盘走过来,她忙问:“这是宗阳广场摄像头的录像吗?” “没错。” “我也要看。” 小李迟疑了一下:“进来吧。” 光盘被推进光驱,小李将整盘带子快放,到凌晨三点的时候,一辆金杯车进入了画面,缓缓停在广场外。 “来了。”小李紧张地说。 从驾驶室下来一个披斗篷的人,将尸体拖下来,动作很吃力。 “凶手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力气很小。”苗阳顿了顿,“将这个画面截图下来放大。” 小李依言照做,将画面降噪放大,最后定格在车牌照上。 “小李,将车牌号记下来,立刻联系车主。” “是。” 郑心若继续播放视频,凶手扔好尸体,蹲下来在尸体旁鼓捣了一阵,她皱眉问:“他在干什么?” “小李,画面放大。” 画面放大数倍,有些模糊,凶手似乎双手合十,嘴里默默念着什么。 郑心若的脸色变了。 “你认识这动作?” “没,没有,我只是想起一个人来。” “谁?” “李诗。” “哦?” “李诗是个很善良的女孩,记得有次她妈妈让她杀鸡,她杀了鸡之后就会这样双手合十念几句经文,说是为鸡超度。” “虚伪嘛。”小李口无遮拦地冒了一句,说完就后悔了,苗阳没理他:“你的意思是,凶手是李诗?” “不对,李诗没有这么高,也没这么魁梧。” “念经文表示凶手还有恻隐之心,他在对自己的行为进行忏悔。真是奇怪,从他杀人的过程来看,完全不像有忏悔之心。”苗阳问,“李诗有没有兄弟?” “有个哥哥,叫李奇,在国外读大学。” 苗阳回头对小李道:“去查查那个李奇,看他最近有没有入境记录。” 外面传来喧哗声,苗阳示意小李出去看看,过了半晌小李才回来,脸色有些难看:“老大,事情有些难办了,你知道那个死者是谁吗?” “谁?” “姜云国的女儿。” 苗阳的脸色也变了。 “姜云国是谁?” “姜氏集团的总裁,一个老奸巨猾的商人,和市里高官们关系都很好。”苗阳皱眉,“没想到姜瑜竟然是他的女儿,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小李一脸苦相:“他在局长办公室里嚷嚷着限期破案呢。” “姜 姜氏集团的总裁 ”郑心若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出神,苗阳察觉出她脸色不对,问道:“你又想到什么了?” “姜云国还有一个儿子,叫姜涛,曾经追求过李诗,被诗诗严词拒绝了。姜涛很生气,扬言要让李诗知道他的厉害。”郑心若脸色苍白,捂住自己的嘴,“这事没过多久 诗诗就出事了。”她激动起来,“我怎么没想到呢,很有可能是姜涛害了诗诗啊,我总以为是恶鬼作祟,竟然遗漏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你冷静点,这都只是猜测。”苗阳按住她的肩,“你先回家去休息吧,记得不要到处乱跑。” 郑心若点了点头,苗阳让小李送她回去,她回到了苗阳家,躺在沙发上回忆过去的一点一滴。当年她把诗诗一个人留在老卢家里,她走后的那天晚上,她究竟遇到了什么呢?她是活着,还是死了? 细细想来,她忽然觉得很可怕,恐惧地抱住自己的双肩,嘤嘤地哭。 “对不起,诗诗,真的对不起,要是我没有去找什么龙潭就好了。” 这些日子压力太大,她哭着哭着就进入了梦乡,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门铃声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问:“谁呀?” 没人回答,门铃却一声紧似一声。她有些不耐烦,开了门,门外竟然没人。 谁恶作剧啊。她正打算关门,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睡意全无,以最快的速度将门关上,插上插销。 她,她怎么忘了,那个凶手很可能盯着她啊。 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她低下头,看到一封信。 她的心一下冷了。 迟疑了好久,她才有勇气将信捡起来,寄信人依然是李诗。 这么说来,刚才敲门的那个,很有可能就是杀人凶手! 她终于再也承受不住这恐惧,抱住脑袋尖声大叫。 诗诗,为什么是我?你就这么恨我吗? 【3】 苗阳拆开信,里面还是那张印有莲花暗纹的信纸,上面写了一个“旨”字。 “这是什么意思?” 郑心若看了半晌,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苗阳眉间皱成了川字:“凶手已经知道你搬来我家,看来我家你是不能住了,这样吧,暂时搬到局里来,后面有两间宿舍,是给值夜班的同事住的,你就住那儿,我就不信,他有胆量跑到警察局来。” 郑心若想了想,答应了。 信依然被送去鉴证科检查,但郑心若相信凶手一定不会留下什么线索。 那个人不是诗诗,会是谁呢? 她让小李送她回学校宿舍拿了那本《篆字考》,既然第一个字和篆字有关,这个字想必亦是如此。她找出“旨”的篆字,字形像是一个人坐在一个太阳上面,这是什么意思?也是雕塑吗? 她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无线上网开始查找本市的各个广场和标志性建筑,看看有没有类似的雕塑,找了一圈下来,竟然连个相似的都没有。 看来不是字形,那会是什么呢? 她对着这个字冥思苦想,看得久了,字都变得不像字了。 如今到了这步田地,学是没法去上了,苗阳替她向学校请了长假,她整天都坐在宿舍里闷得慌,就在警察局里乱走,正好碰到小李,连忙将他拉住:“上次那车怎么样了?” “你是说那金杯车吧?杯具了,那车一个月前就被盗了,我们已经找到了车,在山崖下,烧成了灰。” 果然不出她所料,对方所走的每一步都万分小心,不会轻易留下线索。只能赶在他之前找到预告里的地点,阻止他绑走下一个受害者。 她回到宿舍,继续翻看《篆字考》,字形看得差不多了,又翻出字义来看,看着看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打开电脑,搜索了一阵,激动地摸出手机:“喂,表哥吗?我知道下一个作案地点了。” 信阳好吃街是C市最有名的小吃一条街,几乎集合了C市所有的美味,每天人来人往,地上布满了油滴和吃剩的食物。在好吃街的入口处,有一座雕塑,是一个戴帽子的男孩,正手拿一只勺子,往自己嘴里送。 “ 旨 这个字,原意是 美味 ,篆字的字形其实是一个人,拿着东西往嘴里送。”郑心若和苗阳并肩坐在木制长椅上,一人拿着一串羊肉串。 “所以你想到了这个雕塑?” “对,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凶手的第二个目标,就在这里。”她看了看四周,“第一个雕塑是女人,第一个目标也是女人,那么,第二个目标很有可能是男孩。” “以孩子为目标?”苗阳狠狠地咬下一块肉,在嘴里狠狠地咬碎,“真是禽兽。” 郑心若沉默,这个凶手究竟是谁呢?他和李诗究竟有什么关系?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还把你卷进去,真是不可饶恕。”苗阳说得咬牙切齿,郑心若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它们不安地纠缠在一起,她能够听到自己的心在轻轻颤抖,像有一只虫子在里面咬,疼痛一丝丝蔓延,“表哥,当年 是我错了。” “那不是你的错。”苗阳握住她的肩,想要给她坚强的力量,“没有人会想到那几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竟然是人贩子。” “诗诗究竟在哪里呢?她是否活着,这些年又是怎么过的?每当想到这些,我心里就会痛。”郑心若垂下眼睑,“每次午夜梦回我都会后悔,如果当时我没有走就好了。” “那现在就会变成我为你担心了。你不离开什么都不会改变,你能拍胸脯保证自己能救出李诗?我看你只能成为另一个受害者。” 郑心若叹息。 她知道表哥说得没错,可是不管她怎么告诉自己,那不是她的错,都没有任何用处,每当她想到诗诗的时候,都会后悔到恐惧。 “啪。”一只奶茶跌落在地,杯子滚落到她的脚边,她抬起头,看到一个戴帽子的年轻人,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像见了鬼一样。 郑心若和苗阳面面相觑。 “你认识他?”苗阳问。 “完全不认识。”郑心若看着这人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奇怪,她的记忆力很好的,连小时候见过一面的人都记得,怎么就记不得他了呢? “你,你叫什么?”年轻人上前一步问。 “我叫郑心若啊。” “郑,郑心若 ”年轻人似乎松了口气,“幸好,你不是她,不是李诗。” 郑心若睁大眼睛:“你认识李诗?” 年轻人又紧张起来:“不,不认识。”说完想走,郑心若一把拉住他:“你在什么地方认识她的?” “我不知道,别缠着我。”年轻人粗鲁地将她推开,苗阳冲上前去将他拽住,他想挣脱,无奈苗阳的大手就像两只铁钳,令他动弹不得。 “说,你究竟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见过李诗?”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年轻人眼里全是恐惧。 “你知道吗?我见惯了你这种眼神,你一定做过什么缺德事。”苗阳拿出李诗的照片,“看清楚,这个女孩,李诗,你有没有见过?” 年轻人盯着照片里的女孩,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什,什么?她,她是李诗?”他又侧过脸来看郑心若,“你,你不是李诗,她才是,我错了,原来我当年错了 ” “你到底在说什么?”郑心若察觉出其中的恐怖意味,双手颤抖。忽然间,她愣住了,苗阳也愣住了,所有看到这情景的人都愣住了。 年轻人一点一点变矮了,不,不是变矮了,他的双脚陷入了水泥地中,就宛如陷入了泥沼中一般,不断下沉,再下沉。 苗阳惊呆了,本能地放开手,他沉得更快,水泥地到了腰际。郑心若首先回过神,大叫:“表哥,快救他。” 苗阳一惊,冲过去抓住他的手,将他往外拉。但一切都是徒劳,这少年就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了,苗阳能够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将这少年往下拉。少年痛苦地挣扎着,睁大眼睛看着郑心若,朝她伸出手,喉咙里迸出两个字。 “报应。” 水泥没顶,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沉入了地下,消失不见。 静了几秒,周围响起尖叫声,郑心若站在那里,无数叫声在她头顶徘徊,像是无数人尖厉的怪笑。 报应。 【4】 大活人在市中心沉入地下的消息一夜间传遍了整个C市,市里领导震怒,立刻封锁了所有媒体的消息,并出面辟谣并无此事。苗阳被局长大骂了一顿,让他一定要尽早破案,只有苗阳知道,这个案子牵涉到非科学的力量,要破案,难于登天。 “这个少年叫陈阳勋,是个彻底的不良少年,上完初中就辍学了,之后一直在社会上混,偷钱吸毒,什么事都干过,只是因为没满18岁,一直没有受到严惩。”小李拿着一份资料汇报。 “他和李诗是什么关系?” “我走访了李诗的家人和朋友,都说李诗跟他根本就不认识。不过 ” “不过什么,你倒是说啊,要把我急死啊?” 小李挠了挠头:“听陈阳勋的哥们儿说,自从他开始吸毒后,手头一直很紧张,到处借钱吸毒。可是有一天他突然有了一大笔收入,不仅还清了借款,还在夜总会里 溜冰 ,花钱大手大脚。别人问他怎么发财了,他不肯说,只说是替一个朋友出了口气。”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顿了顿,小李又说,“正好是李诗出事后不久。” 一直沉默的郑心若忽然道:“难道诗诗之所以会失踪,是他安排的?” 小李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 苗阳沉默了一阵:“小李,你继续去查陈阳勋,看他平时都跟什么人来往,最好能够找到给他钱的那个人。”说完,又对郑心若说,“你也要时刻注意。” 郑心若明白他的意思,或许很快就会有光盘送来。 “苗阳。”有同事在外面喊,“有你表妹的快递。” 三人都是一惊,连忙跑出去,从同事手中接过快递:“送快递的人呢?” “走了,丢下这东西就走了,拦都拦不住。”同事耸了耸肩,“也没让签字,这快递员真奇怪。”说到这里,他发现几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对,“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苗阳没理他,拆开快递,里面果然是一张光盘,上面写了一个巨大的“旨”字。 他觉得自己的手都在颤抖。 光盘被推入光驱,画面跳出,和上次的程序一样,地方也一样。陈阳勋被绑在椅子上,眼里写满了恐惧。 骷髅人将他嘴里的布团取下来,他带着哭音说:“我,我说,我什么都说。是姜涛让我干的,是他给了我一大笔钱,是他让我 啊 ” 苗阳捂住了郑心若的眼睛,郑心若扒开他的手,看到血淋淋的画面。 “小李,通知守在好吃街周围的同事,叫他们一定要加强戒备。”说罢,苗阳抓住另一位同事的衣领,“把送快递那人的长相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我,我没看清。”同事脸色煞白,他之前完全没想到,自己刚刚和骷髅杀手擦肩而过,“他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的身材呢?” “中等身材,跟我差不多高,好像很瘦。” 苗阳微微眯起眼睛,没错,这个快递员就是骷髅杀手,他竟然有胆量到警局里来,真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这分明就是挑衅! 苗阳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破布,悔恨地闭上眼睛。 “究竟是怎么回事?”苗阳问站在身旁的小李,小李低着头,不敢看他:“我们守了好几天,一点动静都没有,昨晚又是熬了一个通宵,到天快亮的时候,大家都很疲倦,看见清洁工就没怎么在意,哪里知道他将垃圾推车扔在这里就走了,我们觉得不对,分成两组,一组去追清洁工,一组去看垃圾车,车里竟然真的是尸体。” “清洁工呢,追到了吗?” “没有。”小李的头埋得更低,“同事们追到一条巷子,明明看到那清洁工进去了,追进去之后却没找到人。那可是个死巷啊。” 苗阳沉默,满脸怒意,良久才说:“这也不能怪你们,那个凶手有本事让人沉到地下去,想必自己也能做到。” 小李觉得很羞愧,转换了话题:“老大,你不是去查那个姜涛了吗,有没有收获?” “我查了他的经济状况,两年前他的确从卡里取了一大笔钱。你准备一下,我们待会去会会这个富二代。” 门铃声响起,保姆打开门,看到一张年轻漂亮的脸:“你找谁?” “我找姜涛。” 保姆心想,肯定又是少爷新换的女朋友,便打开门:“请进吧,少爷就在客厅里。” 郑心若走进别墅,看到一个年轻男子坐在沙发上打游戏,长得一点都不帅,反而染了头发,在手臂上文了一颗骷髅头。 “姜涛,你还记得我吧?” 姜涛瞥了她一眼,又专心打游戏:“你是哪一任女朋友?抱歉,我女朋友太多了,记不得了。” “姜少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郑心若冷笑,“那你记不记得李诗?” 听到这个名字,姜涛有所震动,再次抬起头来看她:“我记起来了,你是李诗的朋友。” “你能够记得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郑心若拉下脸,“你究竟对诗诗做了什么?” “关你屁事。”姜涛撇了撇嘴,“老子的闲事你也敢来管?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妹妹死了,你雇的马仔也死了,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害怕?” 姜涛愣住:“你说什么?” “陈阳勋死了,和你妹妹死得一模一样。警方手头还有他被残杀的录像,他临死前说了,是你雇了他。”郑心若上前一步,盯着他的眼睛说,“诗诗回来了,她来报仇了。你最好去自首,否则,下一个就会轮到你。” 姜涛大怒,猛地掐住她的脖子:“想吓唬我,门儿都没有,告诉你,有钱能使鬼推磨,老子杀了你就像杀一只蚂蚁。” 郑心若惊恐地瞪着他,喉咙越来越紧,她呼吸不到气息,肺像针刺一样痛。脸已经开始渐渐发青,她想求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表哥,快来救我。她在心里呐喊,眼睛开始翻白。 “少爷,使不得啊。”保姆过来拉住姜涛,姜涛大怒,反手将她推出去,撞在柜子上,郑心若乘机拿起桌上的烟灰缸,一把砸在他的头上,他捂着额头后退,手缝里流出血来。 郑心若管不得那么多了,跳起来就往外跑,还没跑出院子里的铁门,就迎面撞到了一个壮实的胸膛。 “心若,你怎么在这里?” “表哥?”郑心若呆了两秒,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 “别怕,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郑心若将脖子上的淤痕给他看:“姜涛要杀我。” 苗阳大怒,冲进屋去,却愣住了。 偌大的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姜涛,只有小保姆坐在角落里,惊恐地看着地面,眼珠子仿佛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姜涛呢?”郑心若抓着她的胳膊问。 小保姆伸出颤抖的手,指向客厅正中的地面,语无伦次地说:“他,他本来要,要打我,可,可是沉,沉下去了。” 郑心若睁大眼睛,与苗阳互望一眼,难道连姜涛也被抓走了吗? 苗阳目瞪口呆,好半天才迸出一句话:“这下糟了。” 【5】 姜涛的父亲跑到警局里大吵大闹,叫嚷着要警察尽快找回他的儿子,否则他就要让局长卷铺盖走人。苗阳又挨了局长一顿臭骂,垂头丧气地从局长办公室里出来,看到坐在走廊上脸色惨白的表妹。 “心若,你没事吧?” “我,我该怎么办?”她满脸不安和惊恐,“下一个是不是轮到我了?” 苗阳心痛得无以复加,将她抱入怀中,想要给她勇气和力量:“别怕,还有我呢,我绝对不会让那个浑蛋伤害你的。” 郑心若将脸埋在他怀中,低声抽泣,她想要相信表哥,可是她知道,有些事情,是逃不掉的。 苗阳让女警送她回宿舍休息,她觉得疲倦不堪,脑袋一靠在枕头上就睡了过去,她开始做梦,梦见李诗。梦里的她还是那么美,从小就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她们俩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初中、高中,一起携手走过数年,形影不离,亲如姐妹。她们常会在一起谈梦想,谈未来。巧的是,她们都喜欢文学,喜欢中国传统文化,这让她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心若,这些文字好奇妙。好像每一个字里都有一个故事,一个灵魂。同样是文明古国,楔形文字已成为了难解的语言,而我们却可以轻松看懂千年前的文献。每当看到这些美妙的文字时,我都会敬佩那位统一文字的皇帝,有他才有中国两千年的繁荣。” “那你的梦想是当一个古文字学家咯?” “是啊,我将来要当一个古文字学家,出书立传,等我著作等身的时候就可以退休了,到时候我要买一栋别墅,小区里有秦始皇塑像的,我要天天在他的注视下看书,等我死了,就葬在他的塑像之下。” “真是浪漫啊。”郑心若说,“不过太不现实了吧?” “我迟早会让它变成现实的。” 郑心若从梦中惊醒,愣了数秒之后,翻出笔记本,开始搜索。 她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分秒必争。 苗阳一夜没睡,顶着两个熊猫样的眼睛看资料。 “老大,我调查出一件事。”小李也是一夜没睡,形容憔悴,“不知道重不重要。” “对于我们来说,每一条线索都很重要,越是微小的事情越可能与案件有关。”苗阳有些不耐烦,“说罢,什么事?” “两年前,就是李诗失踪之前没多久,姜涛买了一瓶浓硫酸。” “什么?”苗阳怒道,“你怎么不早说?买了多少?用到哪儿了?” “大概500毫升吧,不是很多。” “500毫升还不多?立刻查清那瓶浓硫酸的去向。” “是。” “表哥。” 苗阳回过头,看见郑心若站在门边,一脸激动:“我,我找到线索了。” “什么线索?” 郑心若将一张打印的图片拿出来,指给他看:“这是本市东海区的朝阳小区,这个小区主打文化牌,里面立了好几尊青铜塑像,其中一个是秦始皇的。” “这和本案有什么关系吗?” “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朝阳小区的介绍中说,小区后面有几栋空置的建筑,本来是要做菜市场的,可是菜市场建成之后生意非常清淡,菜贩们纷纷撤离,如今已经很少有人出入了。我找到了这几栋建筑的图片,你看看。” 苗阳接过图片,翻看了几张,从建筑的基调、材料、方位来看,确实跟录像里面行刑的地方很像。 “小李,准备一下,我们去这里看看。” 一尺长的西瓜刀划过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一声声,宛如恶毒的咒语。姜涛被绑在椅子上,脸色煞白,拼命想要从绳索下挣脱,却始终无济于事。 随着门轴摩擦的声音,门缓缓地开了,姜涛挣扎得更加卖力,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黑色的斗篷,白骨面具,锋利的刀,凶手看起来就像美国恐怖电影里的杀人狂,这间平淡无奇的屋子,就像一个屠宰场。到处都充满了血腥味。 骷髅杀手停在少年的面前,取下他嘴里的布团,姜涛怕得尿都快流出来了,哀求道:“放,放我走,我爸很有钱,你要什么?要钱吗?我可以给你钱,要多少钱都给你,求你放我走。” 骷髅杀手看着他,什么话也不说。 他以为自己说服这个杀手了,谄媚地说:“你要多少?100万?1000万?只要你肯放我走,多少我都愿意付。” 骷髅杀手忽然举起了刀,手起刀落,姜涛发出一声惨叫,鲜血顺着他的裤管流下来,他痛得浑身不停地抽搐。 骷髅杀手毫不迟疑,再次举起了刀。 一声枪响,刀跌落在地,不断地跳跃。 “把手举起来!”警察们拥入,将骷髅杀手包围,骷髅杀手脚下的土地泛起涟漪,他向下沉去,速度之快,匪夷所思。 “开枪!”苗阳大喊,子弹打在骷髅面具上,面具裂为两半,露出他的面容,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就像是一个普通农夫,只是有些烧伤的痕迹。 他带着额头上的枪眼消失在地下,虽然没能抓住他,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世上不会再有骷髅杀手了。 郑心若看到警员匆忙之中所拍下的照片时,惊呆了,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是老卢的儿子。” “就是当年你在山里遇到那家人的儿子?” “对。”郑心若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他为什么要杀这些人呢,真是奇怪。” “不管怎么说,骷髅杀手已死,我们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你也可以回家了。”苗阳拍了拍她的肩,“如果你害怕,也可以到我家去住几天。” 郑心若拒绝了表哥的邀请,回到阔别数日的家,无力地躺在沙发上。 虽然骷髅杀手已经死了,可是这个案件还是疑点重重,也许她该在警局里再待几天。 这个时候,她发现身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反手摸出来,竟是一封信。 寄信人,依然是李诗。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奇怪的是,这一次信纸里一个字也没有,只是附了一把破碎的化妆镜。 这是什么意思? 她看向镜中,裂痕将她的脸分成了好几块,似乎有些扭曲。 蓦然之间,另一张脸出现在镜中,那张脸全是烧伤的痕迹,五官扭曲,宛如鬼魅。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一切。 后脑勺挨了重重一击,她跌倒在地,视线变得模糊,世界也开始模糊。 是的,她想起了一切。 两年前,她和李诗一起入山驴行,却遇到了陈阳勋。这个疯狂的少年从树丛里跳出来,朝她脸上泼了一瓶浓硫酸。 没错,是朝她脸上泼,而不是李诗。 两人一直形影不离,姜涛曾带着陈阳勋远远地看过一次李诗,但陈阳勋弄错了,他误以为郑心若就是李诗。 对于郑心若来说,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陈阳勋逃了,郑心若的脸重度烧伤,李诗见不远处有座农屋,便带着她去求救。农夫老卢替郑心若上药,他的药很灵,伤口开始结痂,疼痛大为减轻。可是她的脸,彻彻底底毁了。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开始怨恨,怨恨李诗,该变成这样的原本应该是李诗才对。李诗从小就是男生眼中的公主,大家的宠儿,她和她在一起,就像她的陪衬,想必李诗也是这样想的罢?与她形影不离,好让她衬托出她的美。 真是恶毒的女人! 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要眷顾这个恶毒的女人?她郑心若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样的惩罚? 不,她不会让李诗一个人完好无损地回去的,这一切都是李诗的错,她要让李诗付出代价。 于是,半夜的时候,她摸到厨房去拿了菜刀,想要杀了李诗,却被老卢拦住了。老卢告诉她,他其实是个世代相传的巫师,他有办法将她脸上的烧伤转到李诗的身上。代价是要郑心若做他的儿媳妇。 能让脸恢复原样,要郑心若做什么都愿意。 那个晚上,老卢施行了巫术。 老卢让自己的儿子将惊恐万状的李诗关进了地下室,还体贴地向郑心若推荐了一种药,吃了这药,她就会忘记这些天发生的事,不会被内疚所纠缠。 郑心若根本不想做他的儿媳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只要卢家的人死了,就没有人知道她的秘密了。 那天,她在午饭里下了毒,最后一把火烧了卢家。 吃了药的她,果然忘记了一切。 但她并没有想到,卢家的儿子没有死,躲进了地下室,带着李诗从地下室的密道中逃了出来,一直伺机报复。 这是她所犯下的罪,始终要由她来承担。 她挣扎着从梦魇中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只窄小的,只能容纳一人平躺在里面的箱子里,箱子上方有一道半寸的缝隙。 棺材! 她躺在棺材里! 她挣扎了几下,绳索很牢固,她惊恐地抬起头,看到一张扭曲宛如鬼魅的脸正从缝隙外冷冷地注视着她。 报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