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罗飞、小刘和彭辉三人在度假村入口处再次碰头。小刘开来了警车,彭辉也把打印好的通话记录拿了过来。
“我们上车吧。”罗飞接过通话记录,对彭辉说道,“你也跟着去,那边的同事我并不熟悉,需要你帮着交接一下。”
彭辉求之不得,他痛快地应了一声,猫腰便钻进了警车里。罗飞也跟着上了车,小刘一点油门,警车沿着山道往市区方向疾驰而去。
罗飞趁着这功夫将那叠通话记录拿在手里细细查看,很快他便有所发现,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笔在记录纸上勾画起来。
片刻后,罗飞手中的工作停了下来,然后他转头问彭辉:“沈萍的死亡时间你知道吧?”
“七月四日。”彭辉立刻答了出来。在接到凌广锋的报案之后,对与沈萍死亡有关的基本情况他还是做了功课的。
罗飞对这个回答却并不满意,他又追问道:“具体的时分呢?”
这也没有难倒彭辉:“在医院的死亡证明上记录的时间是七月四日凌晨三点十七分。”
“三点十七分……唔……好……”罗飞喃喃自语着,拿起笔又在记录纸上重重地画了两道。
“罗队,有什么发现吗?”彭辉按捺不住地问道,正在开车的小刘也通过后视镜向罗飞所在的地方瞟了一眼。
罗飞酝酿了片刻,他没有直接回答彭辉的问题,而是把话题引到了此前三人对案情的分析上。
“你们俩刚才的思路有一个共通的重大疏漏——”他说道,“你们把郑天印当成了一个与案件起因无关的人,你们都认为,他只是一个无辜受到牵连的旁观者而已。事实上,当我们知道翡翠湖度假村可能是个地下大赌场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沈萍的死亡对于郑天印有着直接的利害关系。”
彭辉和小刘各自点头,领会了罗飞的意思:首先认为赌场的假设成立,那么对于郑天印来说,如果沈萍与张建南离婚,他不仅将失去张建南这棵巨大的摇钱树,甚至连对方所欠的赌债也无法追回。这就是所谓沈萍之死与郑天印之间的利害关系。此前当罗飞抛出“度假村就是赌场”的猜测时,他们仅仅认为挖出了另一起案件而已,现在才品出味来:原来罗飞早已将这两起案件并联在一起了!
“好了,如果你们认可了这一点,那么现在的案情就有一个大大的疑点。”罗飞接着说道,“那就是郑天印和张建南互相伤害的动机。现在我们假设郑天印看到张建南把凌广锋推进了湖水中,然后张建南乞求他为自己做伪证。彭辉,根据你对郑天印的了解,你觉得他会怎么选择?”
彭辉愣了片刻,突然一拍大腿:“他一定会帮张建南的!郑天印是个商人,以前的经历表明,他的一切行为并不以道德为准则,追求最大的利益是他唯一的目标。张建南案发,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他怎么可能亲手砍掉这棵硕大的摇钱树呢?”
“不错。对于郑天印来说,张建南是他的优质客户,而凌广锋只是一个不受欢迎的捣乱分子。他确实没有理由为了凌广锋和张建南拼得你死我活。”虽然与此前自己的推测相矛盾,但此刻小刘也不得不对彭辉的论断表示赞同,不过他对自己的另外一些结论还是有信心的:“不管怎样,死者身上的痕迹不会说谎。我仍然相信是郑天印刺死了张建南,至于这俩人互相残害的动机,就需要另做推敲了。”
罗飞点点头:“也许我们可以从这份手机通话清单上找到些玄机。”他一边说一边把那张记录纸递给彭辉:“你看看吧。”
彭辉接过记录纸,只见纸上很多条通话记录都被罗飞用笔勾了出来,这些记录的通话对象都是一个人:郑天印。
彭辉隐隐感觉到什么,禁不住皱起了眉头,而罗飞最后着重画出的那两条记录尤其让他吃惊,他甚至忍不住轻轻的“啊”了一声。
“怎么了?”小刘在前排驾车,无法看到后面的情况,只能急切的询问了一句。
“在七月四日凌晨,一点五十分和三点二十五分,张建南都和郑天印有过通话。通话时间分别是两分十四秒和四分三十二秒。”彭辉一边说一边继续审视着那张记录纸,“而且在沈萍死亡前后的几天内,张建南和郑天印都有着密切的通话联系。”
“哦?”小刘的精神也亢奋了起来,“那这就有意思了啊。难道郑天印和沈萍的死有牵连?”
“可以这么推测,否则实在无法解释张建南为什么会在沈萍死亡的那段时间内和郑天印保持通话。”罗飞顿了一顿,又转过头来问彭辉,“你下午出发前往度假村之前,有没有和郑天印联系过?”
“联系过。大约在下午一点五十左右,本来是凌广锋打给我的,告诉我在翡翠湖度假村找到了张建南。当时郑天印就在凌广锋旁边,所以他也和我说了几句。就是问了一些案件的情况,对了,他似乎很关心警方什么时候会到达。”
“一点五十……”罗飞沉吟着,“这应该正是郑天印和凌广锋驾快艇出湖的时间。”
“会不会是郑天印淹死了凌广锋?”小刘品出罗飞话语中提示的意味,忽然有了大胆的猜想。
“嗯。”罗飞显然对小刘的新思路很感兴趣,立刻鼓励道:“继续说。”
“因为郑天印和沈萍的死亡有牵连,所以他要除掉凌广锋灭口。同时,如果警方拘捕张建南,那么他肯定也会暴露,所以张建南也得除掉。于是他首先把毫无防备的凌广锋推到湖水中淹死,然后又用凌广锋的手机给张建南打电话,诱杀了张建南。最后他通过自残的方式伪造了案发现场,企图把警方的视线引入歧途,从而达到绝境逢生的目的。”小刘的思路被打通之后,语速飞快的把这番推测一口气说了出来。
“这……这也太夸张了吧?”彭辉张口结舌,“为了制造一个假相,不惜把自己捅成重伤?”
“如果郑天印确实和沈萍的死有牵连,那么你想想,在当时的境况下,他还有别的方法全身而退吗?”罗飞试图引导彭辉用代入思维去分析问题。
彭辉沉默了片刻,叹道:“还确实是,只要警方到达,控制住张建南,那郑天印就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自残的行为虽然凶险,但却是既能一箭双雕又可以自保的唯一方法了。也只有郑天印这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才能仓促间想出如此狠辣、如此严密的计谋吧?”
“我们还真是差点让他给骗了!”小刘恨恨地说道,不过他随即又换上轻松的语气,“嘿嘿,可惜啊,他遇上了我们罗队,再严密的计谋也只能白扯了。”
“现在还不能乐观。”罗飞摇着头,表情沉重,“即使我们的推想都是正确的。就目前的局势来看,我们仍然没有把握将郑天印绳之于法,因为我们缺少关键的证据。”
听罗飞这么一说,小刘和彭辉也禁不住有些黯然。是的,他们的推想虽然听起来合理,可是却缺少证据的支持。如果郑天印死不松口,警方对他能有什么办法呢?张建南已经死了,仅仅凭几个通话记录是无法给郑天印定罪的。至于湖滩上发生的血案,几乎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在显示:张建南和凌广锋是这场冲突的双方,郑天印只是一个被不期卷入的无辜者而已。
车内陷入了沉寂的气氛中,每个人都在思考着应对的策略。就在这个时候,彭辉腰间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朱帅。”彭辉一边解释,一边接通了电话。没听两句,他的眉头就挑了起来,显然是现场又出现了新的状况。
五六分钟之后,彭辉将手机挂断。他竭力压抑住心中激荡的情绪,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道:“我要告诉你们一个消息,一个绝对出乎你们意料的消息……”
……
一个小时之后,龙州市人民医院。
郑天印躺在病房内。由于失了太多的血,他的身体看起来非常虚弱。不过在他的眉宇之间仍然透着一股少见的精气神,显示出此人非同一般的气质和底蕴。
几个**守在病房里,其中坐在床前的那人看起来和郑天印差不多年纪,他中等身材,短发瘦脸,神色颇为威严。
这个人正是龙州的传奇**罗飞,郑天印也曾多次听闻过他的大名。
罗飞正端详着手中的一份询问笔录,目光敏锐犀利,似乎要透过那薄薄的纸张看穿时空,回到那案发时的现场中去。
郑天印腹部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他自己清楚那一刀有多危险。不过这是值得的,他相信自己的计谋没有任何漏洞,即便是声名显赫的罗飞也无法攻破他伪装起来的壁垒。
两年前,郑天印投资建设了翡翠湖度假村。正如罗飞的判断,度假旅游只是表面上的业务。度假村真正的营利来源于赌博。郑天印通过私人俱乐部的形式吸引那些有钱人来到他的度假村,然后他从中选择合适的猎物,将他们引入赌博的泥潭。
张建南就是陷入泥潭中的最大的猎物。在婚后短短一年的时间里,他已经往翡翠湖的赌场扔进了数百万的赌资,并且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债。
张建南的恶行终于被沈萍发觉,后者开始暗中策划离婚的事宜。为了取证,沈萍也曾经来过翡翠湖度假村,想要搜集张建南挥霍家产赌博的证据。她的举动被老辣的郑天印所警觉,后者实施了反调查,从而得知了沈萍的离婚计划。
郑天印很清楚,如果沈萍和张建南离婚,那么他将失去度假村里最大的一棵摇钱树。他立刻把这个情况通报给了张建南,同时他决定帮助张建南赢得那笔财产,因为他相信这巨额的财富最终会悉数转入到自己的囊中。
在郑天印的蛊惑和指使下,张建南下手谋害了自己的妻子:他在半夜装鬼诱发了沈萍的心脏病,并致对方死亡。张建南如愿以偿地获得了沈家所有的财产,从此可以在翡翠湖的赌场内尽情挥霍。而这一切正是郑天印想要看到的结局。
郑天印一度为自己的这番手笔得意不已,直到今天凌广锋的突然出现。
凌广锋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对张建南的敌视态度,不过这并没有立刻引起郑天印的重视。后者知道,像张建南这样的浪荡公子,伤害过的女人和得罪过的男人肯定都不会少。
“酒倒是好酒,只是血腥味重了一点。”
凌广锋的这句话像利刃一样,同时戳在了张建南和郑天印的心头。不过这俩人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的:张建南用暴跳来掩饰心中的虚弱,郑天印却笑嘻嘻地走上前,将凌广锋拉到了一边。
此后郑天印又借机多次与凌广锋进行了接触,一步步赢得了对方的好感。当凌广锋提出要包快艇出湖的时候,郑天印主动提出亲自驾船陪同——因为有了前述的铺垫,一切都显得非常自然。
郑天印把快艇开到了湖面的东北方向,这里地势偏僻,岸边了无人烟,有的只是大片大片的芦苇荡。在寂寞的气氛中,郑天印施展出色的公关技巧,一步步套问出了凌广锋心底的秘密。他知道了别墅内的监控设施录下了沈萍死亡当晚的情形,这个情况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的心深深的沉了下去。
就像是有意要刺激对方一般,凌广锋又当着郑天印的面给彭辉打了电话。警方立刻向着翡翠湖出动而来,最多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郑天印感到自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有好一阵子,他呆呆地看着凌广锋,目光游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凌广锋感觉到了对方的异样,于是他建议道:“我们回去吧。如果**到来……我可不想错过张建南被戴上手铐的那个时刻。”
“是的……”郑天印的目光收缩了一下,“也许我该通知手下的员工,让他们盯住张建南,可别在这个关头让他跑了。”“嗯。”凌广锋感激地笑了笑,“这样最好。”
郑天印歉意地耸了耸肩膀:“我没有带手机。能不能借用你的?”
凌广锋没有任何犹豫,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了郑天印。
郑天印接过手机,可他却没有拨打电话,而是突然问了一句:“你真的不会游泳吗?”
“一点都不会。”凌广锋下意识地回答。他正在纳闷对方怎么问起这个,郑天印已经一个跨步抢到了他身边,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你干什……”凌广锋一句话未及问完,整个身体已被郑天印掀起,毫无防备的他被抛出船舷,栽入了原本平静的湖面中。
“救……救命!”凌广锋在湖水中挣扎呼救,但他很快就连呛了好几口水,喊不出任何声音了。一番徒劳的扑腾之后,他缓缓地向湖底沉去,再也没有露头。
郑天印站在船头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幕,直到那湖面重归平静。
一阵微风吹来,虽是盛夏,但郑天印还是感到了一丝寒意。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这才发现那里早已沁出一片细密的冷汗。
时间已极其紧迫,他不能再等待了!必须在警方到达之前扭转整个局势。
郑天印把快艇开回了码头。谢天谢地!因为日头毒辣,空旷的码头附近并没有任何闲人。
郑天印拿着凌广锋的那只手机,快步赶到了浴场附近。然后他拨通了张建南的号码。
“我们在码头等你,你快过来吧。”郑天印在电话里说道,“刚才的那个男人,他是沈萍的初恋男友,他要找你的麻烦,你最好和他当面解决一下。”电话那头的张建南顿时变了脸色。
“你要有所准备,那个人可不是什么善茬。”郑天印似乎很关心张建南的安危,提醒道,“服务点上有西瓜刀,你看看需不需要带着壮壮声势。”
“好的,我知道了。”张建南挂掉电话,一旁的冷芸芸问了句:“怎么了?”
“还是刚才的那个家伙,妈的,想找我的麻烦,看我怎么修理他!”张建南恶狠狠地说道,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在美女面前丢了面子。然后他便抄起那柄西瓜刀,一路骂骂咧咧地向着码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