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人生的路再怎么艰难,而每一天太阳升起时的样子都不会差很多。余莹的人生还是要继续,痛苦只是在胸口上的伤痕,血滴在心里,没有人看到。
而这个社会就是,哪怕你的内心再痛苦,只要没有死,就得挣钱活下去。当然也可以选择崩溃,可问题是崩溃之后的生活还在继续,并不是崩溃之后时间就静止了。冲动没问题,问题是谁来收拾冲动过后的烂摊子。
余莹的生活表面上和从前一模一样。白天去诊所,回家就是带孩子去楼下的公园玩。小宝的周岁生日已经过了,这一年里,似乎只是一晃眼就走过了四季。
她知道再过一些日子,李兰无论如何也会来看孩子,也许那个时候就是摊牌的时候。她是把孩子还给那个女人,还是请求那个女人把孩子留给自己?无论她怎么做,都是一把双面刀,两面都是寒光闪闪的利刃,无论如何都要伤人伤己。余莹知道逃避不好,但是除了逃避这一天的到来,她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和程济的夫妻关系也进入到了个冷河时期,冷战,更或者说是大家都不知道要怎么打破僵局。程济的生活遭到了破坏,他活得好好的人生突然失衡了,这让他不知所措。他习惯了按着轨迹来生活,但是,现在余莹的撒手和违规,让他不知道怎么保持这种平衡。
而生活的破坏,对程济当然是非常致命的伤害。他终于明白了男人的事业和家庭相当于自己的两只腿,任何一只坏掉都会是很重的打击,他不能在人生的道路上迈开腿大步地往前奔。而他从前认为那个完全没有问题的婚姻,却像是一夕之间起了变化。这变化的本因在哪里,他完全不知道。
李莫玫接到了程济的求助电话,这个时候她已经明白,在这个男人的心里,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故交好友。女人沦落到这个份上,就永远永远再没有什么激情可发生,而这样的友情,倒是可以平平淡淡一辈子下去。
这两人坐在咖啡吧里,看起来就像一对情人。但是李莫玫和程济都知道,不是,永远不会是了。 程济看着李莫玫说:你气色很好,结婚还不错吧!
和结婚没关系,我本来就气色很好,是你们从前认为我不结婚就非得灰头土脸罢了。李莫玫不高兴了。 好好,怕你了。
李莫玫看程济服软,嘴没那么硬了:结婚不就是那么回事,看着时光流逝,等着变老变丑。 可是,看你等得蛮幸福的样子。
李莫玫终于笑了:是啦!过不了多久就要多一个小家伙出来给我添麻烦了。 程济震惊:这么快,你有宝宝了,几个月了?
才五十多天,你别用这种表情啦!看得我好像是怪物一样。 程济笑了:你不是说生孩子身材会变丑,你才不要生吗?
李莫玫想到从前说过的一些蠢话,自己也感觉好笑,又不愿意认输,只好说:不生孩子身材也会变丑,到了五十岁都会下垂,不生一样会老。
什么下垂不下垂,你轻点声。
这两个像老友一样在那里笑着聊天,程济是真的为李莫玫高兴,她折腾到这个年龄,终于结婚之后,比任何人都要聪明。她很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且把这样的计划一步步地实施。她曾经那么的骄傲、美丽,而当她决定结婚,就马上要了孩子。
李莫玫知道,自己如果对生活妥协,那么,就要妥协得完整,不能再让自己别扭了。她怀上孩子之后,老公对她的疼爱让她又明白了一点,再激烈的生活,都比不上踏踏实实的日子来得舒服。那种韩剧一样的爱情,就像是模特走秀台上穿着的精美又炫目的服装,美不胜收,吸引万众目光;而真的下了台,回到生活中,谁都愿意穿着纯棉又宽松的衣服,在家里的沙发上舒服地看电视做自己。
李莫玫有了孩子之后,那种将来要人母的幸福感,带给她坚实的快乐,这样的快乐是摸得到的。是的,这样的生活,也许不像她从前要的那种,但是让她很舒服,她当然也很满足。
程济和她说了一会儿闲话,又把和余莹的事情和盘托出。
李莫玫思考了一会儿,很直接地问:余莹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如果女人在外面没有人的话,应该不会铁了心非要离婚不可的。
有人,怎么可能?余莹,应该不会吧!她工作很忙的,我看她很正常。
李莫玫气极败坏:你看她,你什么时候看过余莹?你真的关心过她到底在过什么日子吗?就算她真有人,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程济好好地想了想说:好像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你的正常是指每天做饭、吃饭、做家务、每天出没在你的眼前吧! 那还有什么!程济感觉自己被这些女人搞得头大,她们想要什么?想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子?难道就非得天天跟着她们后面情绪化地做出应付的招术?李莫玫还有余莹就不能消停一点,她们看不出日子就是日子吗?要爱情就不要吃饭了吗?程济就算是知道自己有错,但他真不知道怎么去把这个错补上。他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去改变一个成年人固定的生活模式?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像任何一个普通男人那样,在生活中遭遇了挫折的时候,在反思又得不到其解的时候,终于把满腔的怒火都撒到了对方身上。他感觉余莹现在就是不可思喻,无理取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句话就是,余莹在青春那会儿太平凡,现在青春要过了,就要拼了命地折腾。情绪化、神经质,什么叫不爱她?不不,是她不爱自己罢了。当一个女人不爱一个男人时候,她可以从他的身上挑出一百件缺点,当她爱的时候,那些缺点就是优点。
程济感觉李莫玫说的对,余莹一定是在外面有人了。而那个人是谁,这是程济最关心的问题。他决定要跟踪余莹。
程济并不知道,这个时候还有一个人也在是暗里下了决心要跟踪余莹。程济也许是有生之年,第一次和余冉冉想到一块儿去了。
余莹一下子就被很多目光盯住了。但是,她正常地生活着,在生活里无可挑剔。余冉冉和程济都在不同的地方,看到了她不同的一面。
冉冉看到了余莹每天都累死累活的,上班工作下班带孩子,没有一点自己的时间。她一边跟踪一边想,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没有一点自己的生活。她从前还是很羡慕小姨有车有房有事业,现在才知道原来大人们的世界这样的无聊,每天除了呆在诊所里,就是开车回家做全职保姆。小姨的人生呢?她自己的日子在哪里?看她穿着高档的衣服,皮肤做最高级的保养,却一点笑容都没有。上班的时候那么一板一眼的,像是有谁会拉她下那个位子;抱着孩子的时候,总一副怕别人来抢的样子。她这么活都是为什么啊?
冉冉的怒气在跟踪中一点点地消失。她偶尔又想回来了,她想,也许是路杰的错,小姨这样的女人是不可能和路杰在一起的,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说不定那天是路杰把小姨给灌醉了带回家去的。
冉冉就抱着这样的心情跟着余莹。而程济就显得要理智得多,他或许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用旁观者的角度去打量余莹的生活。
从前,他认为余莹应该是一个非常幸福的女人,她拥有很多的东西,其他人都没有。除了没有孩子,一切都是完美的。可是,当自己跳出了那个圈子去打量余莹的时候,他看到了余莹的疲于奔命。她每天都在工作着,应付着不同的病人,下了班之后,她还不是自己,还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一个媳妇。属于她的世界太小了,似乎都不存在,而从前自己居然认为这就是女人的归宿,她们的命运就应该是这样的,从工作的单位到家庭,她们的使命就是付出,而等待着她们的是苍老,是时光的流逝,是带不回来的青春,是皱纹细细滋生的眼角。如果还没有爱,她们靠什么活?
他的怒气也在跟踪中慢慢地消失。也许不是女人折腾,而是属于她们的世界太小了,她们能得到了关怀和爱太少了,所以才会拼命地要。
余莹漫步在自己人生路上,根本无法理会自己的生活对跟踪者的影响。小宝的生日就快到了,她这些日子总是去城里最好的玩具超市选购礼物,每天下了班就泡在那里,也许购物可以让她的心情得到一点平复。购买最好的礼物给小宝,如果可以的话,余莹愿意把最好的一切都送给那个孩子。
余莹走到玩具超市里的一个角落,忽然听到前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这种玩具,给新生儿能用吗?
余莹的脑子都来不及反应,身子先她一步颤抖了一下,头皮一下子全都炸了,哗一下,脸色苍白下来了。
这是最直接的反应。当然,余莹如果能用上大脑,她自然知道要调整情绪。她不是以为自己可以很自然地打个招呼,就像是遇到一个普通的病人一样吗?只不过,为什么她却没有办法动弹?其实这里总有可能遇到他的,她是有心理准备的,但那些心理准备都喂狗了吗?她为什么会心跳得那么快?
吴博荣正拿着一个摇铃问着服务员,而身边走来肚子已经微微显形的潘逸佳。她手里拿着一个奶瓶,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笑容,望着吴博荣说:这个是德国产的,应该比日本的要好,不如我们也买一个。吴博荣点点头。
余莹已经回过神了,正准备往回溜,但是,潘逸佳已经抬起了头。她溜不掉了,注定要相遇在这样地方。两边都是高高的玩具货架,只有一条道。
是不是王菲唱过: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不知道为什么,余莹笑了,她撑着货架微微地对着吴博荣和潘逸佳笑了。是笑什么?笑这一场爱恨,还是笑那一场相逢?是笑多少次,自己在他的怀里紧贴着肌肤的亲吻,在寂寞和绝望里沉沦,以为抱着他就是唯一,听着他的声音都感觉到安全;是笑自己无畏无惧地爱了,没有退路,也不知道前路,把自己的生活搞成一团乱麻;是笑他也是笑自己从前的天真,以为爱就是战无不胜的利剑。看看,命运是什么?就是在这个时候相逢,没有人可以再躲避人生。
潘逸佳先开口,她招呼道:余医生,真巧,在这里遇到你。是啊,好巧。余莹自如微笑,只是舌头发麻,说话像醉酒的人,要很拼命地才能克制不流露出异样。
吴博荣微微地歪着头看她。他的胸口就像是有一个很钝的刀子,在慢慢地撕破伤口,疼痛忽如其来。从前他以为什么心痛得说不出话是文人所描写的夸张状态,人怎么可能在无病无痛的时候,忽然一下子就因为某件事某个人真的心疼起来。可是这个时候,他明白这不是夸张,心真的会疼,而且是非常地疼,那种疼痛是肉体上的,不光是心灵。
他感觉到缺氧,分手到现在他们都没有再联系过,他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也知道这就是他最应该选择的生活,这个生活有他的现实。如果和余莹在一起就是坠入了天堂,那么,现在的就是他的现实世界。人可以偶尔去一下天堂,但终究还得在现实里生活,这就是男人的无奈,在这个世界里他有他的责任。
责任再大也不能阻止他看到余莹时那刹的心疼。他没有强笑,他不屑强笑。所有人,整个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爱她吧!爱她的身体,爱她的头发,爱她那微微丰腴的腰,爱她呻吟时的皱眉,爱她的哭泣,爱她的任性,爱她的反复无常,爱她的左右为难,爱她的伪装。
这个世界的人都知道吧!可是,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人都不成全,即不成全他,也不成全她。吴博荣的眉头纠结着: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他只能这样问自己。
这是一场游戏开始时的艳遇吧!和无数的艳遇偷情都是一样的吧!但为什么,这个时候隔着潘逸佳的两个人,这一男一女,却相对无言着。他们什么也说不出来,连你好都说不出来。
潘逸佳能感觉到那种无法撕破的气压,她坚定地站在中间,一点也不退缩。
容不得她退,就算她的心会被这一份目光后的伤痛割得鲜血淋淋,就算她从此会没有自尊,就算她真明白这两人原来不是玩玩而是来真格的,但是,为了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她不会退,永远都不会。
她立得很稳,挡在吴博荣的前面,余莹被远远地排挤开来。余莹不能后退,只能往前走,这是她能做的唯一了。
就这样被你征服,喝下你藏好的毒,我的剧情已落幕,我的爱恨已入土。
余莹听着自己的脚步在这个空旷的世界上回响着,她就这样一定必须绝对非得带着这样的姿态,慢慢地走过这一对夫妻。走过她最爱的男人。她不知道什么是擦肩而过,吴博荣从头到尾都没有变换身形。只是走近他身边的时候,闻着他熟悉的气味,就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没错,那样的声音和节奏都是对她的呼唤,他爱她,或许这个答案根本就不重要,就算吴博荣从来不爱她,也没有关系,这个时候,他爱她或者他不爱她,根本就没有关系。如果非要回报才肯去爱,那么,爱也是有限的。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之上,得不到就失衡,不过是一种独占罢了。
她也许会忘记,在自己白发苍苍的时候,忘记自己曾经有多深地爱过一个人,忘记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忘记那个人和自己相遇的那种心悸,忘记自己有多么的真诚。
也许真的会忘记,但是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忘记,吴博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有着怎么样的色彩。如果可以和他拥抱,或许就不会害怕没有天明。只有吴博荣告诉她,她被爱亦被欣赏,不管是真是假,只有这个男人,她的呼吸他懂得。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喊:就是这个男人,这就是你要的男人。
余莹摸着自己的另一只手,奇怪地问自己:我的心里住着什么样的怪兽呢?为什么会发现如此不理智的声音呢?
余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还住着一个人,也许那个人就是从前自己抛弃的柔弱、多情、脆弱、依赖感强的女孩,那个女孩本来就是她的真正的面目,但是在成长的过程中,现实在慢慢地淘汰掉那个女孩,余莹被迫用了一种成功人士的嘴脸,理智、现实、算计、收放自如。
如果没有遇到吴博荣,可能永远都不能听到自我的声音,永远都不知道还有那么一个女孩被自己遗弃了。怪不得不开心,因为自己一直都活在假面里。藏在内心的女孩,已经被遗弃得太久,久到余莹也误会自己根本就是这个样子,可是,他唤醒了她。
只不过唤醒也无益,那个女孩的呼声太弱了。 吴博荣忽然转身,像动物一样直觉地扑向了自己的猎物。
不是每一天都能遇到自己想要的,这一次错过,可能要等一千年才遇得到。吴博荣低低地和自己说。他的手张开来,把余莹抱在怀里,这样的拥抱已经无人能分开。吴博荣感觉到余莹的远去,那一幕拥抱只发生在他的想象里。事实上,他一动不动,闻着熟悉的香气来了近了,曾经千百次等待的脚步,近了又远了。
他终于还是没有勇气伸出手去拥抱。 她终于还是没有胆量听从内心女孩的声音。 这两人都活在现实的世界里,他们不是小说的主角,亦不能牵牵手就是永恒。
从来都是这样的人生,我们从来都不能随心所欲。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
余莹脸色灰白地走在路上,夜幕已经换下了城市的色彩。她没有开车,只是提着一袋子的玩具,孤单地走着,漫无目的地流浪在这个城市的里。空气和人群都和自己全无关系,红灯,绿灯,又是红灯,又是绿灯。没有人能看到伤口,没有人听得到哭泣,没有人知道呼喊,没有人会看得到她。
一条街口,又一条街口,她走得跌跌撞撞。终于,在一条街口,有一双手从后面伸来,牵住了她。
再不堪也要活下去,你再这样乱走,连痛的机会都没有了。声音很平淡,是路杰的声音。
余莹的手指一根根都像是刚出冰柜里拿出来一样。路杰已经跟了她一路,看着她无助又迷惘地走过一条条的街口,虽然知道凄苦和自己无关,却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
这是他的选择,他愿意。 不远处的冉冉和程济都不约而同的按下了手里的相机、手机的拍照键。
路杰送余莹回了家,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就看到冉冉已经在自己车门边上立着。 路杰冷着脸,这个时候他根本不想理这个任性的女孩。
冉冉拿着手机凑过来,对路杰说:是我小姨对吧!那个女人是我小姨对吧! 路杰忍无可忍掉过头去:你知道什么?你的脑子里装不了别的吗?
路杰,你这个王八蛋,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骗我?我都看到了,我还拍下来了,你知道我要拿这个照片给小姨夫看了后会怎么样吗?我小姨肯定能如愿地离掉婚,而且一分钱也捞不到。冉冉咬牙切齿地对着路杰吼叫。
路杰伸出手去,把手机抢过来,狠命一摔,手机四分五裂。路杰看着一地的手机碎片,一字一句地说:你还嫌你小姨不够乱是吗?你看不到吗?她已经伤心成那个样子了。
冉冉被路杰的狂暴的行为而吓住,只知道站在一边呆呆地抽泣。
路杰看着这个被吓坏的女孩,长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是喜欢你小姨,如果她是为我伤心,我会很高兴。但是,冉冉,真的不是我,我没有那个福气。
他的语气非常真诚,可见他所受的打击也非同小可。路杰并不是怕冉冉所谓的证据,而是他实在是累了。不知道是爱人累,还是看着心爱的人去爱别人累,总归路杰有一种非常强的挫败感。他遇到余莹时的那种野心和征服欲,在这个时候已经无影无踪。他似乎隐约明白,在他的生命里,有一些东西是注定不可能凭努力就得到。
冉冉从来没有看过那么疲惫的路杰,可是,从他的表情能看出他没有说谎。她试探地问:是上次我们遇到的那个人吗? 嗯。路杰点了点头。
冉冉也呆住了,隔了一会儿才感叹了一句:我小姨真浪漫啊!好痴情。
路杰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这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笑。他终于感觉到余冉冉身上有一种东西,是他和余莹都没有的,那就是青春。这样的青春可以无知,无知得会被人原谅,也会让人感觉不讨厌。
路杰知道自己无法爱上这个女孩,但是,这个孩子在他的心里已经像小妹妹一样,那般的任性发脾气,闯了祸又吐舌头,知道真相就开始幻想爱情电影。这样的女孩是勇敢傻气的,也是应该呵护的。终有一天,她也会在生活中被磨去了热情,变得成熟懂事,或许会变成另一个余莹,但是,路杰这个时候却不愿意冉冉像余莹那样沉重着去活。他步出房门前,听到潘逸佳在睡梦里艰难地翻了个身。因为怀着一个孩子,所以她总是睡得很不踏实,连翻身都需要很大的动静。吴博荣步回了妻的身边,轻轻地看了看她有没有不舒服,直到确定她没有什么不妥,才继续光着脚,踩着白色的纯羊皮地毯,退出了房间。
车子从车库里开出,白亮的两个大灯照亮了前方,车子滑出了院子就消失在了夜色中,只有车辆后面的红灯还在闪烁着。
这个高档住宅的小楼内,潘逸佳正站在厚实的窗帘后,她看着汽车远走,知道那颗心终是不在自己身上。但是,他在离开的时候那一次回眸,却也是牵挂和惦记吧。
她并不知道在吴博荣的生命里他想要的是什么,或许她也不想去理解。她只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去悍卫什么样的日子,这就够了。
人活得越清醒越不妥协,越容易伤痕累累。潘逸佳像水一样温和的性情后面,有着水一样圆滑的处世方针,所以她注定没有那么容易受伤,也注定不那么容易失去。
潘逸佳放下了窗帘,脸上的表情在黑暗里也像水一样的平静。她返身上床继续睡觉。她知道,她不用逼得太紧,这个男人一定会开车回来的。
吴博荣把车窗摇开,在城市的夜里开到飞快,上了山更是狂踩油门,像是要把这个世界的烦恼都给甩在后面。
他的脸也融在黑暗里,看不清到底是不是在流泪。或许眼泪在这个时候完全不能涌出。他这个时候才知道能哭也是一种幸福。
吴博荣握着方向盘,感觉自己像中了七伤拳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五脏六腑都会经脉寸断,而疼痛也会从某个细小的伤口,像沙尘暴一样袭向他身上的某个地方。
他不愿相信,在这个年龄,居然会有女人成为他致命的伤。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坚强,就算不坚强,至少也够理智,就算是不理智,也能够摆出一副认命的样子。
不是说过了三十岁,脑子里那个分泌爱情的化学物质就会减少,所以爱情也就会老去吗?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他会那样的难受?他感觉自己的世界里有什么东西,像海滩上建成的沙雕,美轮美奂,却被海水一点点地冲洗,再也流不住。
他的梦幻城堡,被时光带走得那么干净。
吴博荣感觉到山风吹来的时候,带着一种潮湿的哭意。他终于知道自己确实不是神,四十岁并不是一个借口,如果遇到爱情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他开到半山,停在和余莹最后拥抱的亭子边上。车子停下来了,头靠着冰凉的玻璃窗,眼睛望着那个空荡荡的亭子。他曾经在这里无数次地和那个女人一起并立,当失去了这个女人,他终于感觉到自己有多么地害怕那个地方。
在爱里泡着的人是多么的幸福!只可惜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去珍惜,甚至也没有意识到被人深爱。他曾经是那样地嘲笑爱情,以为那是傻瓜才做的事情,他亦不相信在自己身上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甚至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亦是深爱了的。只有现在这个时候,疼痛才从上次分别之后表现出来,像是麻药过了之后,忽然暴开来的疼痛。
他无泪,只是在车里无声的干呕,撞打着椅背。
如果,他能多一点的真诚,哪怕是一点点,不带着游戏的态度;如果,他能相信她的真爱,不去怀疑世俗;如果,他能不那么自以为是,不那么自信;那么,这个时候,他可能疼的会少一点。
吴博荣在这个时候,终于知道,他现在可以无风无浪地活下去。可是,他总会在某个时候,像是毒性发作一般,会猛地心疼,会想到一个女人,想到那个女人的声音,想到她的短信,想到她的笑和哭,想到她曾经那样地在他的生活里呆过。
那个时候,他或许在十字街头,或许正在和家人一起购物,或许在酒桌上,或许和朋友正在交谈,或许从办公桌前抬起头来,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会感觉疼,空虚会像飞弹一样远程攻来,思念像导弹一样把他炸得稀烂,让他粉身碎骨,知道自己毫无意义。
当然,这样的发作不会很长时间,也不会影响生活,吴博荣还是吴博荣,外表看来没有任何改变。他是一个公司的领导者,是一个妻子的好老公,孩子的好父亲,父母的好儿子,朋友的好哥们,或许,还会有新的情人出现,那个时候亦是标准的好情人。
但是,他的人生已经变形,就这样,因为她,因为爱,彻底地改变了。
程济呆站在沙发前,看着余莹远走。随着关门声响起,他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内嗡嗡作响。等那种响声平息之后,他感觉房间安静得可怕。他这才意识到孩子不在房间内,连平时带孩子的母亲也不在家里。他打了电话给母亲,母亲告诉他,余莹把孩子送回给了生母。她说得平平淡淡,无风无浪。这次事情虽然伤心,但是,伤过了之后,日子还是要过。老人家早就已经看透了这些日子,程济的母亲用一个老人的智慧,尽量让自己的生活减少磨难。
人世已经时日无多,又何必再去自寻烦恼?再说了,这个世界里的烦恼怎么会烦得过来。老人在电话那边是这样平平静静地劝着儿子,语气里已经没有什么要求。只是希望他与儿媳都平平安安,如果不能平安,她也不能再插手,因为孩子的事情已经搞得天下大乱了。
程济放下电话,忽然感觉心里很乱。世界像是玻璃屋,也在慢慢地崩溃倒塌,随着玻璃屋的脆响,他知道自己内心里的平衡已经被打碎了。
当愤怒过去之后,他感觉到一种掏心掏肺的累,那种累让他无能为力。他靠沙发上,闭上眼睛,与余莹的一幕幕都在眼前浮现。她总是那么安静又沉稳地站在后方,似乎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不重视的这一部分,有一天却爱上了别人,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决裂。于是,他真的自问,生活是不是真的只能这样?是他太自私,还是她太疯狂?是这个世界不在他的把握里,还是她和他真的不适合?
程济没有答案,他的内心不能给出答案,生活在一刹间就全变了,之前根本不是这样的。生活并不美,他亦无能去改变。 他拿出手机,打下一行字,却没有发送。
真的无可挽回,或者是无法原谅,连他也感觉到婚姻里的冰冷和无奈了吗?程济知道发送那行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要重新开始生活,打破所有的习惯。
程济摇摇头,想着:不能,我一定能想到什么法子去解决的。
于是,他闭上眼睛,习惯性地进入了逃避里。在没有办法解决的时候,他只能要求自己恢复理性。程济努力把生活往正轨里拉,这是他的底线,就算是不明白感情是怎么回事,但他明白生活是怎么回事。这样其实也够了,感情又不是饭,非吃不可,不吃会死。
程济拿着手机睡着了。 手机上那句话是: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