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分明天意赐循环,故使咬金到此山。
认得英雄赠令箭,张环无奈把名删。
那周青说:“我们薛大哥英雄无敌,与当初裴元庆差不多的气力。我是走江湖教师周青便是。你们有什么本事,要我们烧饭?”众人说:“原来你众位多是有本事的能人,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多多有罪。如今愿拜为师,望乞教导我等,情愿伏侍将军,心下若何?”周青说:“这也罢了。你等伏侍我们中意,情愿教道你等枪棒。”如今这五十人拜了五位为师,火头军到也安乐,日日讲些武艺,到也好过。
张士贵原在龙门招兵,我且不表。再讲贞观天子驾坐朝门,文武朝参已毕,鲁国公程咬金催粮回京缴旨。又过了五日,王君可打表进京说,在山东登州府造完战船一千五百号,望陛下速速发兵征东。朝廷看本大悦,说:“徐先生,催粮已足,战船已完,未知张士贵招兵何日得见应梦贤臣?”茂公说:“陛下只在五六天内。”果然过了五六天,黄门官呈上山西表章。龙目一观上写:
臣张士贵奉旨招兵十万已足,单单没有应梦贤臣薛仁贵,想来决少此人。万事有狗婿何宗宪,武艺高强,可保皇上跨海征东。望陛下选日兴兵,待臣为先锋,平复东辽便了。
朝廷看完,心下纳闷,叫声:“先生,张环招兵十万已足,并没有薛仁贵,怎么处?”茂公说:“陛下放心。张环招兵已足,薛仁贵已在里头了。”
朝廷说:“既有薛仁贵,张环本章上为何没有?岂不是慌君之罪了?”茂公道:“陛下,连张环也不知,故此本章上没有姓薛的,不知不罪。陛下兴兵前去,自然有应梦贤臣。”朝廷说:“果有此事?就择日起兵征东。但秦王兄卧床半载,并无好意,缺了元帅,怎好征东?”茂公说:“平辽大事,陛下若等秦元帅征东,来不及了。且待尉迟将军为帅,领兵征东,秦元帅病好随后赶到东辽,原让他为帅,领兵征东。”朝廷说:“到也有理。但帅印还在秦王兄处,程王兄去走一遭。”咬金叫声:“陛下差臣到那里去?”天子道:“你往帅府望望秦王兄病恙可好些么?看好得来的,不必提起;看形状不能好,取了帅印来缴寡人。”程咬金应道:“领旨。”退出午门,心中暗想:“这颗帅印在秦哥哥手内,若秦哥哥有甚三长两短,一定交与我掌看。若取帅印,被黑炭团做了元帅,到要伏他跨下,白白一个元帅没我分了。我偏不要去取印,只说秦哥哥不肯。”咬金诡计已定,不知到那个所块去走这么一转,原上金銮来了。
朝廷道:“程王兄来了么,秦王兄病恙可像好得来的么?”咬金说:“陛下,秦哥此病十有八九好不来的,只有一分气息,命在旦夕,不能够了。”
朝廷听说,龙目下泪,大叹一声:“咳,寡人天下,秦王兄辅唐,尽忠报国,今朝病在顷刻,可不惨心!程王兄,帅印可曾取来?”咬金道:“陛下不要说起,帅印没有,反被他埋怨了一场。”朝廷说:“他怎样埋怨你?”咬金道:“他说:“我当年南征北讨,志略千端,掌了三朝元帅,从不有亏。今日臣病危,还有孩儿怀玉也可以掌得帅印的,就是孩儿年轻,还有程兄弟足智多谋,可以掌得帅印。尉迟恭虽是一殿功臣,与秦琼并无衣葛,怎么白白把这颗帅印送他掌管起来?此印不打紧,日日在乱军中辛苦,夜夜在马背上耽惊,才能得此帅印,分明要逼我归阴了。’竟大哭要死到金銮殿上来。臣只得空手,前来见驾。”朝廷便说:“徐先生,为今之计便怎么样?”茂公说:“秦三弟病内,虽言降旨,决不肯听。如非能驾亲去走一遭。”朝廷道:“也使得。寡人早有此心,要去看望秦王兄病体,不如明日待寡人亲往便了。”
皇上一道旨意传出,执掌官尽皆知道,准备銮驾,各自当心。其夜驾退回宫,群臣散班。
程咬金退出午门,说:“不好了,明日朝廷对证起来,我之罪也。不如今夜先去订个鬼门,按会一番,算为上着。”连夜赶至帅府。他是入内的,竟走到房内,却好合家尽在陪伴。咬金拜见了嫂嫂问候过了,叔宝睡在床上说:“兄弟趁夜到此,有何事干?”咬金道:“秦大哥,今日陛下降旨,要取你帅印。我犹恐恼你性子,假作走一遭,哄骗了朝廷。那晓陛下明日御驾亲临,犹恐对证出来,万望秦哥帮衬,肯不肯由你。”叔宝说:“那有这等事情。承兄弟盛意,决不害你。请回府去,明日先通消息。”咬金说:“是,我去了。”出了帅府,回到自己府中过了一夜。
明日清晨,结束停当,各官多到午门候旨。朝廷降旨起驾出了午门,徐勣保驾,文武各官随定龙驾,多到帅府。咬金先到秦府,对秦怀玉通了个信,转身随了天子行下来。再讲秦怀玉进房说:“爹爹,天子顷刻驾到了。”叔宝说:“夫人回避,我儿取帅印来。”怀玉应道:“是。”便往外边取了进来说:“爹爹,帅印在此。”叔宝说:“你好好放在床上。你到外边接驾,进入三堂,要如此作弄朝廷,然后进见。”怀玉应道:“晓得。”便出房走到外边。只见圣驾已到,就俯伏说:“臣秦怀玉接驾。”天子道:“御侄平身,领寡人进去。”怀玉说:“愿我皇万岁,万万岁。”秦怀玉在前引路,进入抱沙厅,居中摆了龙案,供了香烛。朝廷坐下,两旁文武站立,朝廷就问:“御侄,王兄病恙今日可好些么?”怀玉说:“蒙皇龙问,臣父病体尚不能全愈。”天子道:“病已久了,怎么还不能好?御侄你去说一声,朕要看望他。”怀玉应道:“领旨。”走到里边,转一转身出来,叫声:“陛下,臣父睡着,叫声不应。”朝廷说:“你也不必去叫他,待朕等一等就是了。”
那晓叔宝假睡,与儿子说通的。停一回只说不曾醒,又歇了一回,原说还不曾睡醒,等了许久,总然不醒。徐茂公明知他意,茂公道:“还不如进到三弟房内去等罢。”朝廷说:“到也使得。”怀玉在前引路,程咬金、徐茂公同驾入内,各官多在外面。尉迟恭心内要这帅印,又不敢进去,叫声:“陛下,臣可进来得么?”朝廷说:“不妨,随朕进来。”“是。”尉迟恭跟了龙驾,竟到秦琼房内。
朝廷坐了龙椅,怀玉揭开帐子,叫声:“爹爹,陛下在此看望。”叔宝睡在床上,明知天子在此,假作呼呼睡醒说:“那个在此叫我?”怀玉说:“爹爹,御驾在此。”叔宝睁开眼一看,只见天子坐床前,大骂:“好小畜生!陛下起程,就该报我,怎么全不说起?要你畜生何用!叫不醒,推也推我醒来,要天子贵体亲蹈践地,在此等我。秦门不幸,生这样畜生,罪恶滔天了。陛下在上,恕臣病危,不能下床朝见,臣该万死,就在腕上叩首了。”
朝廷说:“王兄安心保重身躯,不必如此。朕常常差使问候,并不回音,朕亲来看你,未知王兄病恙可轻些否?”秦琼说:“万岁,深感洪恩,亲来宠问,使臣心欢悦无比。但臣此病,伤心而起,血脉全无,当初伤损,如今处处复发,满身疼痛,口口鲜血不止。此一会面,再不要想后会了。”朝廷说:“王兄说那里话来?朕劝王兄万事宽心为主,自然病体不妨。”尉迟恭上前说:“老元帅,某家常怀挂念,屡屡要来看望,不敢大胆到府惊动,天天在程千岁面前问候下落。龙驾亲来,某家也随在此看望。”叔宝说:“多蒙将军费心。陛下征东之事,可曾定备么?”朝廷说:“多完备了。但是王兄有恙未愈,无人掌管帅印,领兵前去,未定吉日。朕看起王兄来,是这样容颜憔悴,就全愈起来,也只好在家安享,那里领得兵,受得辛苦前去征东?朕心到此耽忧。”叔宝说:“陛下若要等病好领兵征东,万万不能了。平辽事大,臣病事小,臣若有三长两短,不去征东了不成,少不得要掌帅印去的。”
朝廷说:“这个自然。但此印还在王兄处,交与朕就好帅领兵先去征东。待王兄病愈,随后到东辽,帅印原归王兄掌管。王兄意下如何?”叔宝道:“嗳,陛下又来了。臣这样病势,那里想什么元帅?但此印当初受尽千般痛苦,万种机谋挣下这印,今日臣病在床,还将此印架在这里,使我见见,晓得少年本事,消遣欢心。今陛下取去,叫臣睡在床上,看甚功劳?臣死黄泉,也不瞑目。”朝廷说:“这便怎么处?没有元帅,官兵三军焉能肯伏?”叔宝说:“臣的孩儿虽是年轻,本事高强,志略也有,难道领不得兵的?可以掌得兵权去的。”天子道:“王兄此言差矣。今去征东,多是老王兄,那个肯服御侄帐下?”叔宝说:“如此陛下取臣印,那个掌管?”朝廷说:“不过尉迟王兄掌管兵权。”叔宝说:“取臣印到也平常,孩儿年轻做不得,送与别人,臣若有长短,公位都没有孩儿之分了。”天子道:“王兄说那里话来?你如若放心不下,朕宫中银瓶公主,王兄面前许配御侄,招为驸马如何?”叔宝大悦说:“我儿过来谢恩。”怀玉上前谢过了恩。
叔宝又叫:“尉迟将军,你且过来,俺有话对你说。”敬德连忙走到床前说:“老元帅有什么话对某家说?”叔宝假意合眼,尉迟恭候进身躯,连问数声,秦琼咳嗽一声,把舌尖一抵,一口红痰望着敬德面上吐来,要闪也来不及,正吐在鼻梁上,又不敢把袍袖来揩,到不好意思,引得咬金嘴都笑到耳朵边去了。叔宝假意说:“阿呀,俺也昏了。老将军,多多得罪,帐子上揩掉了。”尉迟恭心内好不气恼,要这颗帅印,耐着性子重又问道:“老元帅什么话讲?”秦琼道:“你要为元帅?”敬德说:“正是。”叔宝道:“你要掌兵权,可晓得为帅的道理么?”说:“某家虽不精通,略知一二。”
叔宝说:“既如此,你说与我听。”敬德说:“老元帅,那执掌兵权第一要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安营坚固,更鼓严明;行兵要枪刀锐利,队伍整齐,鸣金则退,擂鼓则进;破阵要看风调将,若不能取胜,某就单骑冲杀,以报国恩;一枪要刺死骁将,一鞭要打倒能人,百万军中,杀得三回九转,此乃掌兵权的道理。”叔宝大喝道:“呔!你满口胡言,讲些什么话!这几句乱语,想为元帅了么?”程咬金大笑说:“老黑,你只晓得打铁,那知道为元帅的意思?到不如我来罢。”茂公说:“你不必笑别人。你一法也不知道。”
秦琼说:“不是这样的,俺教你为帅的道理。”尉迟恭说:“是,请教。”
咬金笑道:“老黑,秦哥教训你,今日只当师徒相称,跪在床前听受教诲罢。”
敬德无可奈何,只得双膝跪下。叔宝道:“老将军,凡为将者,这叫做莲花帐内将军令,细柳营中天子惊。安营扎寨,高防围困,低防水淹,芦苇防火攻,使智谋调雄兵,传令要齐心;逢高山莫先登,见空城不可乱行;战将回马,不可乱追。此数条,才算为将之道理,你且记着。”尉迟恭道:“是,蒙元帅指教。”秦琼说:“接了印去。”敬德双手来接,叔宝大喝一声:“呔!此颗印乃我皇恩赐与我,我虽有病,你要掌兵权,当与万岁求印。我交与万岁,与汝何干?还敢双手来接!”程咬金说:“走开些,不要恼我秦哥性子。”
尉迟恭大怒,立起身来便走。秦琼道:“陛下,帅印原交还我王,一世功劳,藏于太庙了。”朝廷道:“说那里话来?王兄病愈,帅印原在。”天子接过,交与茂公藏好。还有许多言语,且按下内房之事。
再讲尉迟恭大怒,气得怒发冲冠,跑出三堂,坐下交椅说:“反了,反了!可恼秦琼,你自道做了元帅,欺人太过了。你也是一家公位,我也是一家公位,何把你恶言羞辱?罢了,与今日吃了这场亏。你命在旦夕,喉中断了气,还耀武扬威,得君龙宠。少不得恶人自有天报,可恼之极!”他正在三堂上辱骂叔宝,那里得知程咬金看见敬德大怒出来,随后赶到三堂屏风背后,听得了回转身来,思想要搬弄是非。却遇着怀玉出来,说:“侄儿,你爹爹此病再也不得好。”怀玉道:“老伯父,为什么?”咬金说:“你去听听黑炭团咒骂着。”怀玉说:“他怎么样咒骂?”程咬金道:“他说死不尽的老牛精,病得瘟鬼一般,还是耀武扬威,是这样作恶,一定要生瘟病死的,死去还要落地狱,永不超生,剥皮割舌,还有许多咒骂。为叔父的方才句句听得,你去听听看。”怀玉大怒,赶出三堂,不问根由,悄悄掩到背后。敬德靠在交椅上,对外边自言自语,不防备后边秦怀玉双手一扳,连着太师椅翻了一交,就把脚踹住胸前,提拳就打。尉迟恭年纪老了,挤在椅子内,那里挣得起?说:“住了。你乃一介小辈,谁敢动手打我?”怀玉说:“打便打了你,何妨!”一连数拳,打个不住,咬金连忙赶过来说:“侄儿,他是你伯父,怎么到打他,不许动手。”假意来劝,打的左手,不去扯住,反扯住了空的右手说:“不许打。”下面暗内趯踹一脚。敬德说:“怎么你也敢踹着我?”咬金说:“黑炭团,你只怕昏了。我在这里劝,反道我踢你,没有好交的了。”又是一脚。那个尉迟恭气恼不过,只得大叫:“阿唷,好打,好打!陛下快些来救,来救命阿!”不觉惊动里边房内。
秦琼正与天子论着国家大事,那天子听得外边喊叫,就同茂公出来往外边。那咬金听得敬德大叫,明知朝廷出来,放了手就跑进说:“陛下,不好了!侄儿驸马被尉迟恭打坏在地下了。”天子说:“嗄,有这等事么?待朕去看。”朝廷走出来,咬金先跑在前面,假意咳嗽一声,对秦怀玉丢一丢眼色。怀玉乖巧,明知朝廷出来,反身扑地,把尉迟恭扯在面上说:“好打!”
这个敬德是一介莽夫,受了这一顿打,气恼不过,才得起身,右手一把扯住怀玉,左手提起拳头,正要打下去。朝廷走出三堂,抬头一见,龙颜大怒说:“呔!你敢打我王儿,还不住手!”敬德一见说:“万岁,冤枉阿,臣被他打得可怜,我一拳也不曾打他。”怀玉立起身来说:“父王阿,儿臣被他打坏了。”敬德道:“无此事,端端你来扳倒我,乱踢乱打,怎么反说某打你起来?”朝廷道:“你还要图赖?方才朕亲眼见你打我王儿,怎么到说王儿打你?应该按其国法才是,念你有功之臣,辱骂驸马,罚俸去罢。”尉迟恭好不气恼,打又打了,俸又罚了,立起身往外就走,竟回家内,不必再表。
单表朝廷同了诸大臣,出了帅府,秦怀玉送出龙驾,回进内房,叫声:“爹爹,父王回朝去了。”秦琼道:“你过来,我有一句说话叮嘱你。”怀玉说:“爹爹,什么说话?”叔宝说:“就是尉迟恭与为父一殿功臣,你到底是小辈,须要敬重他。如今兵权在他之手,你命在他反掌之中,不可今日这般模样。”怀玉说:“是,孩儿谨领父亲教训。”怀玉原在床前服侍不离。
且说天子回朝,已过三天,钦天监择一吉日,将银瓶公主与怀玉成亲,送回帅府,不必细表。
再表朝廷降下旨意,山西张士贵接了行军旨意,就带齐十万新收人马,正如:南山猛虎威风烈,北海蛟龙布雨狂。
毕竟御驾征东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