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一脚踢倒木板,笑骂道:“你们四个兔崽子,设想得倒妙,只要引我爹一开对面那木屋的门,便会撞得你们这板屋‘砰’地一声,你们只要等第二声响,便知道爹爹出来,就想从箭孔暗算爹爹,可惜小爷我的鼻子比狗管用,你们箭上喂的毒药味太浓,而小爷的耳朵又比兔子还灵,一听便知道有四只小老鼠躲着啦。”
傅晚飞一刀拼六件兵器,他江湖格斗经验十分有限,又不知对方是谁,出手留有余地,这一来,在对方凌厉攻势下,更加左支右拙。
唐果摇头叹道:“我已做掉五个,这个无论如何归你解决。”
傅晚飞道:“我……”却给对方一轮急攻,逼得下面的话说不下去。
唐果倏然道:“江湖中,有黑道白道,白道以‘刀柄会’为首,‘刀柄会’又以‘飞鱼塘’为主,黑道上最无恶不作、势力浩大的、便是“天欲宫’.你总知道吧?”
傅晚飞哪里分得出心神来应他。
唐果径自说下去:“武林中,有三大名医,一个是我爹爹,一个已经失踪,剩下一个便是‘鬼医人’诸葛半里。唐果问:“诸葛半里的故事你听说过吧?”
傅晚飞哪能答他。
唐果自顾自的说下去:“鬼医医人,是害人,不是救人,而是害人,要人付出极高的代价,才肯出手医治,尤其是武功高强的武林人来求医,他便先要对方作下十恶不赦的事,治好之后,要挟对方为他继续做那伤天害理的事,否则便把丑事公诸于世,令其身败名裂,这样的鬼医,亏他还有面子跟我爹并称。”
唐果自说自话:“鬼医又好为人师,收了一大班无赖流氓,美名是学医,其实是学害人,我听爹说,鬼医说要教弟子认识产妇胎儿.于是这干流氓自作聪明,四出抓了不知多少无辜孕妇,剖腹取胎,鬼医又说要研究人体心肝五脏,于是那一干丧心病狂的东西,又把武林中侠烈之士抓来,活生生解剖分割,据说五脏都挖出来后,人还没死绝,手指还会动哩。”
唐果滔滔不绝。再说下去:“这个一手拿六件兵器的家伙,叫做‘六面叱咤’火屠屠。
那被我放倒的一手八剑的王八,叫‘八方风雨’敬不惊,都是鬼医门徒,那四个暗箭伤人的,就叫‘桐城四神箭’干氏兄弟,这些人,都是鬼医手下。”
唐果终于说到了结语:“这班家伙,作恶多端,怕给武林中人群起而攻,鬼医便挟技投奔‘天欲宫’,所以更有恃无恐,无恶不作,这火屠屠和敬不惊,还替阉党做那抄家的事,他们自己扬言,在斩杀‘叛党’之时,还作过比赛,一个杀了一百零五人。一个杀了也是一百零五人,后来,是这个火屠屠,一脚踩死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孩,终于赢了这场——”
唐果突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火屠屠已经死了。
火屠屠是“突然间”被斫成两截的。
他本来一直占尽上风,可是傅晚飞打着打着,忽然红了眼。
红了眼以后的傅晚飞,简直不要命了。
他已经不要命了,所以每一刀尽是拼命。
“飞鱼刀法”本来在江湖上就极有地位。“飞鱼山庄”庄主沈星南是白道武林一大天柱,傅晚飞虽是他最不成材的徒弟,但是武功在江湖上已有一定的分量,何况傅晚飞近日还得李布衣“猫蝶杖法”的真传。
火屠屠杀别人的时候,心情非常愉快,可是他现今第一次领悟到被人屠杀的滋味。
傅晚飞简直是个疯子。
当他眼睛发红的时候,衣衫开始也染红。
那是火屠屠飞溅的血。
所以唐果已没有必要说下去了。
傅晚飞杀了火屠屠,返过身去,挺刀奔向正在渐渐苏醒的敬不惊。
唐果吃了一惊,忙间:“你要干什么?”
傅晚飞拼红了眼:“这种人还能留在世上!”
唐果从未见过傅晚飞如此,惊然道:“他,他,他已晕了,不必……不必杀他……”
傅晚飞戟指怒骂:“这种当人不是人的东西,留他干什么!留着,他就会感恩改过么?
要是放了他,让他活着再害多少人,才遭报应?在你知道那么多,却不会当诛立诛,为民除害,学功夫来干什么!”
唐果结结巴巴地道:“我只……只会打人……不会杀人……”
傅晚飞怒道:“不会杀么?我杀给你看!手起刀落,把正挣扎欲起的敬不惊一刀两段,一面余怒未消:“我也不会杀人,但对这种禽兽,我杀三十个当是十五双!”
唐果只看得惊然,他断未想到告诉傅晚飞那些,会激起他那么大的杀性。
傅晚飞又持刀冲入木屋中,四处去找“桐城四箭手”.那四人早已吓得夹尾直逃,不知藏匿到哪里去了。
傅晚飞犹恨声道:“不要给我碰着,不要给我见着……”
他喃喃自语道:“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同样是人,那么残忍……”他那里想到,其实这世界上,有些人比火屠屠、敬不惊等更可怕十倍、残忍百倍、无理千倍,这些人当人不是人,用最卑鄙的手段抢掳好杀,又用最下流的方式折磨摧残,然后用最无耻的把戏来隐瞒遮掩,这些人,多得数也数不清,只是傅晚飞不知道罢了。
女子在那一刹间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刺中赖药儿。
赖药儿望着她,摇摇头道:“没有。”
他慢慢舒开袖子,怀剑被他衣袖一层又一层、一折又一折地卷在其中,连袖子也未曾刺破半个洞。
女子脸色一变,失声道::“白发俊貌,怀袖收容……你,你是……”赖药儿和气地道:“你要杀我,又焉能不知我是赖药儿?”
女子姣好的脸上也不知是惊是喜,只颤声道:“你真……真的是神医赖药儿?”
赖药儿微笑道:“世上能冒充得了赖药儿的,还不算多。”女子欲言又止:“我……”
赖药儿正色道:“府上有谁患了鬼疰病?”
女子大吃一惊道:“你……你怎么知道?”
赖药儿道:“这房间有很浓的药味,一定有病人在此卧病过,药味有紫苑、麦冬、阿胶、川贝、茯苓、五味子、桔梗、灵草的味道,人服用此药,多为了治鬼疰病症。”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种病大分为二十六类,细分九十九种。这病人遗留下来的病气,已经非同寻常,不发作则如常,一旦发作,神智全失,寒热交加,昏沉交替,是最严重的一种。”
他望定女子,一字一顿地道:“你要及早给他医治。”
女子哭泣道:“他……他便是贱妇的家翁……”赖药儿能从药味与病气里分辨出病症。
更勾起她的伤心怀抱。
赖药儿道:“那病人呢?”
女子咽泣道:“交给鬼医了。”
赖药儿道:“你求鬼医为你公公治病,鬼医便要你假扮卖身女子,来杀我了?”
女子已经坚强起来,道:“那孩子……小牛确是我的孩子。”
赖药儿道:“鬼医扣住你公公,就算他不肯医,你也非如他所示杀找不可了?”
女子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但我……我不知道你就是赖神医。”赖药儿忽问:“你公公会不会武功?”
女子低声道:“他……他不是武林人,他……待我很好……”
赖药儿道:“你为什么不交给我医?”
女子一怔道:“可是……江湖上都传你不肯医……”
赖药儿道:“你公公又不会武功、我不愁把他治好了之后会作恶害人,为什么不医?”
女子的明眸一下子充满了泪光。可是她紧抿着无血的唇,不让泪儿落下:“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赖药儿淡淡一笑道:“我只要你做一件事。”
女子颤了一颤,赖药儿把一张银票塞入她手心,一字一句清清晰晰地说:“我只要你告诉你的孩子,你拿了我五十两银子是替我缝补袖子,如此而已。”
女子忍不住一笑,这一笑,泪珠便籁簌落到袍子上,晶莹而美,那慧黠而轻淡的笑容又浮现上面庞来:“哪有……哪有缝袖子要五十两……那么多的?”
赖药儿望着她,正色道:“因为他娘的手势,天下无双,本来值得五十两金子以上,但算便宜给我,只收五十两银子。”
女子含泪的眸子微微瞟了他一眼.忽又忧愁了起来:“可是……公公还落在鬼医手上……”
赖药儿问道:“鬼医在哪里?”
女子道:“在古亭山萝丝富贵小庄。”
赖药儿脸色有些沉重:“好,我去会会诸葛半里——”
忽向女子笑道:“‘玉芙蓉’姑娘,还不肯让我知道你尊姓芳名吗?”
女子红了脸,垂下了头,绯红之色直透上鹅卵一般匀滑而细长的脖子:“原来你早知道我是谁了……”
她长长的睫毛眨了眨,道:“我就是‘玉芙蓉’嫣夜来。”
武林中出名的女子很多,她们大都有文才出众或武艺超群的丈夫,通常都比她们本身更有名。
相反的有名的丈夫不一定会有个出名的老婆。
“玉芙蓉”嫣夜来可以说是一个例外。
嫣夜来是个女飞贼,当然是劫富济贫同时也济自己的贫那种好的女贼。
嫣夜来的丈夫闵良却一点武功也不会。
闵良也没有文名。
他只会做陶器。
闵良的父亲闵济辉是个一流的烧制陶器好手,闵良的手艺颇有骎骎然青出于蓝犹胜于蓝之势。
闵氏父子都没有名,那是因为他们精心制造的陶器都给一些名闻京府的大陶器家以贱价买去,变成了他们的成品。
闵氏父子也并不想那么出名,他们只想好好的活着,好好的烧制一些陶器的精品便就够了。
闵老爹是个好人,他把他的好德性也正如制陶手艺一般遗传给他独子。
所以闵良也像他爹爹一样穷困。
闵老爹是个好人,平生做过不少好事,其中一件就是在嫣夜来母亲贫病交迫时收留了她,所以嫣夜来的母亲也顺理成章的把自己女儿许给闵老爹的儿子。
那时候嫣夜来不过十岁。
嫣夜来是在十一岁的时候,才遇上女剑侠方兰君,教了她三年武艺。
这三年使得嫣夜来变成了武林中出色的女剑手,直至她嫁入闵家前,嫣夜来凭着她淬厉又潇洒的剑法,很少吃过大亏。
不过,她除了报恩之外,也是真心喜欢闵良。
闵良是个好人,更是个好丈夫。
她自从在二十二岁下嫁闵良后,便没有再动过剑,这武林中外号“玉芙蓉”的女飞贼,便悄然退出了江湖,洗衣下厨,侍奉公公和丈夫。
她觉得很幸福,因为公公既疼惜她,丈夫也很爱她,他们惟一的要求,就只是不希望她再“抛头露面去作无本买卖”.嫣夜来自然顺从。
他们一家三口,过得也挺愉快,自从生下闵小牛后,一家四口更乐也融融。
只恨上天没保佑这一家子,闵良身体羸弱,染上了当时闻风色变的恶疾:鬼疰(即肺结核),病榻缠绵了足足三年,从咳嗽到咯血,终于一命归西,还把病传染到父亲身上。
三年来嫣夜来废寝忘食的照料翁婿,结果还是教病魔夺去了夫婿之命,幸而嫣夜来有武功底子,才没也染上恶疾,她遍寻名医,皆束手无策,怕公公亦步入夫婿后尘,只好地动了求武林中最惹不得的“鬼医”诸葛半里之念。
诸葛半里扣押住闵济辉闵老爹,医好与否,不得而知,首先要她以“卖身救父”的陷阱来杀掉一个“午牌时分会经过须脚城门的蓝袍白发、年轻英俊的高长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