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陌生人绝不能信任的,因为他们通常都是很危险的人。 × × ×
这个人是个陌生人。
这里的人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也从来没有看见过类似他这样的人。
他看来很英俊,很干净,本来总该是个到处受欢迎的人。
而且他很年轻,皮肤紧密而有光,身上绝没有一丝多余的肌肉。
他身上并没有带任何令人觉得可怕的凶器。
但他却实在是个可怕的人。
他的沉默就很可怕。
不说话并不能算是绝对沉默,可怕的是那种绝对的沉静。
坐在这里已有很久,他非但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这本是件很难受的事。
但他的样子却又很轻松,很自然,就好像时常都像这样动也不动地坐着。
桌上有酒,也有酒杯。
他却连碰也没有碰过。
好像这酒并不是叫来喝的,而是叫来看的。每当他看到这壶酒时,他那冷漠的眼睛里就有露出一丝温暖之色。
难道这壶酒能令他想起一个他时常都在怀念着的朋友?
他身上穿的是件很普通的粗布衣服,洗得很干净,和衣服同色的腰带上,随随便便地插着根短棍。
短棍也并不可怕。
最可怕的,还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
有很多人的眼睛都很亮,但他的眼睛却亮得特别,比任何人都特别,亮得就好像一直能照到你内心最黑暗的地方。
无论谁被这双眼睛看一眼,都会觉得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已被他看出来了。
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受。 × × ×
现在他又叫了一碗面。
他已开始吃面,吃得很慢,嚼得很仔细,就好像这碗面是他平生所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面,又好像这就是他所能吃到的最后一碗面。
他拿着筷子的手,干燥而稳定,手指很长,指甲却剪得很短。
就在他吃面的时候,傅红雪走了进来。 二
傅红雪一走进来,就看到了这个陌生人。
但他忽然发现这陌生人的眼睛已经在看着他,就好像早已知道对面会有这么样一个人走进来似的。
被这双眼睛看着时,傅红雪心里居然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就好像在黑夜中走进一个陌生的地方,忽然发现有条狼在等着你—样。
他慢慢地走进来,故意不再去看这陌生人。
可是他握刀的手却握得更紧。
他已准备拔刀。
这陌生人就随随便便地坐在那里,他本来随时都可以一刀割断他的咽喉。
他一向知道他的刀有多快。
他一向有把握。
但这次他却突然变得没有把握了。
这陌生人虽然随随便便的坐在那里,但却好像一个武林高手,已摆出了最严密的防守姿势,全身上下连一点破绽都没有。
这也是傅红雪从来没有遇见过的事。
他走得更慢,左脚先慢慢地走出一步,右腿再慢慢地跟着拖过去。
他在等机会。
这陌生人还在看着他,忽然道:“请坐。”
傅红雪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仿佛还不知道他要谁坐。
这陌生人就用手里的竹筷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又说了句:“请坐。”
傅红雪迟疑着,竟真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陌生人道:“喝酒?”
傅红雪道:“不喝。”
陌生人道:“从来不喝?”
傅红雪道:“现在不喝。”
陌生人嘴角忽然泛出种很奇异的笑意,缓缓道:“十年了……”
傅红雪只有听着,他听不出这句话的意思。
陌生人已慢慢地接着道:“十年来,已没有人想杀死我。”
傅红雪的心一跳。
陌生人凝视着他,淡淡道:“但你现在却是来杀我的!”
傅红雪的心又一跳,他实在不懂,这陌生人怎么会知道他的来意。
陌生人还在凝视他,道:“是不是?”
傅红雪道:“是!”
陌生人又笑了笑,道:“我看得出你是个不会说谎的人。”
傅红雪道:“不会说谎,但却会杀人。”
陌生人道:“你杀过很多人?”
傅红雪道:“不少。”
陌生人的瞳孔似在收缩,缓缓道:“你觉得杀人很有趣?”
傅红雪道:“我杀人并不是为了觉得有趣。”
陌生人道:“是为了什么?”
傅红雪道:“我不必告诉你。”
陌生人目中忽又泛出种很奇特的悲伤之色,叹息着道:“不错,每个人杀人都有他自己的理由,的确不必告诉别人。”
傅红雪忍不住问道:“你怎知我要来杀你?”
陌生人道:“你有杀气。”
傅红雪道:“你看得出?”
陌生人道:“杀气是看不出来的,但却有种人能感觉得到。”
傅红雪道:“你就是这种人?”
陌生人道:“我是的。”
他目光似又到了远方,接着道:“就因为我有这种感觉,所以现在我还活着。”
傅红雪道:“现在你的确还活着。”
陌生人道:“你认为你一定可以杀死我?”
傅红雪道:“世上没有杀不死的人。”
陌生人道:“你有把握?”
傅红雪道:“没有把握,就不会来。”
陌生人又笑了。
他的笑神秘而奇特,就像是在严寒中忽然吹来一阵神秘的春风,溶化了冰雪。
他微笑着道:“我喜欢你这个人。”
傅红雪道:“但我还是要杀你。”
陌生人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没有原因。”
陌生人道:“没有原因也杀人?”
傅红雪目中忽然露出了痛苦之色,道:“就算有原因,也不能告诉你。”
陌生人道:“你是不是非杀我不可?”
傅红雪道:“是。”
陌生人叹了口气,道:“可惜。”
傅红雪道:“可惜?”
陌生人道:“我已有多年未杀人。”
傅红雪道:“哦?”
陌生人道:“那只因我有个原则,你若不想杀我,我也绝不杀你。”
傅红雪道:“我若定要杀你呢?”
陌生人道:“你就得死。”
傅红雪道:“死的也许是你。”
陌生人道:“也许是……”
直到这时,他才看了看傅红雪手里握着的刀,道:“看来你的刀一定很快?”
傅红雪道:“够快的。”
陌生人道:“很好。”
他忽然又开始吃面了,吃得很慢,嚼得很仔细。
一只手拿着筷子,一只手扶着碗,看来傅红雪只要一拔刀,刀锋就会从他头顶上直劈下去。
他根本没有招架还手的余地。
但傅红雪的刀还在刀鞘里,刀鞘在落日余晖中看起来更黑。
手却更苍白。
他没有拔刀,因为在这陌生人面前,他竟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一刀该从哪里劈下去。
这陌生人面前,就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高墙在阻着似的。
陌生人已不再看他,缓缓道:“杀人并不是件有趣的事,被杀更无趣。”
傅红雪没有回答。
因为这陌生人并不像是在对他说话。
陌生人慢慢地接着道:“我一向不喜欢没有原因就想杀人的人,尤其是年轻人,年轻人不该养成这种习惯的。”
傅红雪道:“我也不是来听你教训的。”
陌生人淡淡道:“刀在你手里,你随时都可以拔出来。”
他慢慢地吃着最后的几根面,态度还是很轻松,很自然。
但傅红雪全身每一根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已绷紧。
他知道现在已到了非拔刀不可的时候。
这一刀若拔出来,他们两个人之间就势必要有一个人倒下去! × × ×
酒店里忽然变成空的。
所有的人都已悄悄地溜了出去,连点灯的人都没有了。
落日的余晖,淡淡的从窗外照进来。
好凄凉的落日。
傅红雪好像还是坐在那里没有动,但他的身子已悬空。
他已将全身每一分力量,全都聚在他的右臂上。
漆黑的刀柄,距离他苍白的手才三寸。
陌生人的棍子却还是插在腰带上──一根很普通的棍子,用白杨木削成的。 × × ×
傅红雪突然拔刀! 三
没有刀光。
刀根本没有拔出来。
傅红雪拔刀的时候,门外面忽然飞入了一个人,他身子一闪,这个人就跌在他身旁。
一个很高大的人,赤着上身,却穿着条绣着红花的黑缎裤子。
他脚上的粉底宫靴已掉了一只。
金疯子!
这个又疯又怪的独行盗,现在竟像是一堆泥似的倒在地上,满脸都是痛苦之色,身子也缩成了一团,连爬都爬不起来。
他怎么会忽然也来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傅红雪的刀怎么还能拔得出来? × × ×
陌生人已吃光了最后一根面,已放下筷子,这突然的变化,竟没有使他脸上露出一丝吃惊之色。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现在正看着门外。
门外又有个人走进来。
叶开。
又是那阴魂不散的叶开。 × × ×
陌生人看着叶开,冷漠的眼睛里,居然又露出了一丝温暖之色。
叶开看着他的时候,神情却很恭谨。
他从未对任何人如此恭敬过。
陌生人忽然道:“他是你的朋友?”
叶开道:“是的。”
陌生人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叶开道:“是个很容易上当的人。”
陌生人道:“是不是随便杀人的人?”
叶开道:“绝不是。”
陌生人道:“他有理由要杀我?”
叶开道:“有。”
陌生人道:“是不是个很好的理由?”
叶开道:“不是,但却是个值得原谅的理由。”
陌生人道:“好,这就够了。”
他忽然站起来,向叶开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喜欢请客,今天我让你请一次。”
叶开也笑了,道:“谢谢你。”
陌生人已走了出去。
傅红雪忽然大喝:“等一等。”
陌生人没有等,他走得并不快,脚步也不大,但忽然间就已到了门外。
丁灵琳就站在门外。
她看着这陌生人从她面前走过去,忽然道:“这铃铛送给你。”
说到第二个字的时候,她手腕金圈上的三枚铃铛已飞了出去。
铃铛本来是会响的。
但她的铃铛射出后,反而不响了,因为铃铛的速度太急。
三枚铃铛直打这陌生人的背。
陌生人可也没有回头,没有闪避,居然也没有反手来接。
他还是继续向前走,走得还是好像并不太快。
奇怪的是,这三枚比陌生人去得更急的铃铛,竟偏偏总是打不到他的背上去,总是距离他的背还有四五寸。
忽然间,他已走出了好几丈。
不响的铃铛渐渐又“叮铃铃”地响了起来,然后就一个个掉了下去。
铃铛在地上闪着金光,可这奇异的陌生人却已不见了。 × × ×
丁灵琳怔住。
连傅红雪都已怔住。
叶开却在微笑,这笑容中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崇敬和羡慕。
丁灵琳忽然跑过来,拉住他的手,道:“那个人究竟是人是鬼?”
叶开道:“你看呢?”
丁灵琳道:“我看不出。”
叶开道:“怎么会看不出?”
丁灵琳道:“世上本不会有那样的人,但也不会有那样的鬼。”
叶开笑了。
傅红雪忽然道:“他是你的朋友?”
叶开道:“我希望是的,只要他将我当做朋友,叫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傅红雪道:“你知道我要杀他?”
叶开道:“刚知道。”
傅红雪道:“所以你就立刻赶来了?”
叶开道:“你以为我是来救他的?”
傅红雪冷笑。
叶开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的刀很快,我看过,但是在他面前,你的刀还没有拔出鞘,他的短棍也许已洞穿了你的咽喉。”
傅红雪不停的冷笑。
叶开道:“我知道你不信,因为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呢。”
傅红雪道:“他是谁?”
叶开道:“他纵然不是这世上出手最快的人,也只有一个人能比他快。”
傅红雪道:“哦?”
叶开道:“能比他快的人绝不是你。”
傅红雪道:“是谁?”
叶开脸上又露出那种出自内心的崇敬之色,慢慢地说出了四个字:“小李飞刀!” × × ×
小李飞刀!
这四个字本身就像是有种无法形容的魔力,足以令人热血奔腾,呼吸停顿。
过了很久,傅红雪才长长地吐出口气,道:“难道他就是那个阿飞?”
叶开道:“世上只有这样一个阿飞,以前绝没有,以后也可能不会再有。”
傅红雪握刀的手又握得紧紧地,道:“我知道他一向用剑。”
叶开道:“现在他已不必用剑,那短棍在他手里,就已经是世上最可怕的剑。”
傅红雪的脸色更苍白,一字字道:“所以你是来救我的?”
叶开道:“我没有这样说。”
他不让傅红雪开口,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地上这个人是谁?”
傅红雪道:“他说他叫金疯子。”
叶开道:“他不是,世上根本没有金疯子这么样一个人。”
傅红雪道:“他是谁?”
叶开道:“他叫小达子。”
傅红雪道:“小达子?”
叶开道:“你没有听说过小达子?”
他笑了笑,接着又道:“你当然没有听说过,因为你从来没有到过京城,到过京城的人都知道,当世的名伶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小达子。”
傅红雪道:“名伶?他难道是个唱戏的?”
叶开笑了笑,道:“他也是个天才,无论演什么,就像什么。”
傅红雪又怔住。
叶开道:“这次他演的是个一诺千金,亦狂亦侠,而且消息灵通的江湖豪杰,他显然演得很是出色。”
傅红雪不能不承认,这出戏的本身就很出色。
叶开道:“这出戏叫‘双圈套’,是易大经的珍藏秘本。”
傅红雪动容道:“易大经?”
叶开点点头,俯下身,从“金疯子”身上拿出了一个小本子。
用毛边纸订成的小本子,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小字:“三更后,叫人用棺材抬你来,等我说:‘酒没有人喝了’这句话时,你就从棺材里跳出来,大笑着说:‘没有人喝才怪。’然后……”
看了这段小字,傅红雪苍白的脸已因羞愧愤怒而发红。
现在他终于已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果然是特别演给他看的一出戏,果然是别人早巳编好了的!
从看到“赵大方”在树林中痛哭时开始,他就已一步步走入了圈套。
最后的终点就是一条短棍。
一条足能洞穿世上任何人咽喉的短棍! × × ×
金疯子还躺在地上呻吟着,声音更痛苦。
也不知是谁掌起了灯,他的脸在灯光下看来竟是死灰色的。
他的眼角和嘴角不停地抽搐,整个一张脸都已扭曲变形。
傅红雪终于抬起头,道:“你说的易大经,是不是‘铁手君子’易大经?”
叶开道:“就是‘铁手君子’易大经,也就是赵大方。”
傅红雪恨恨道:“江湖中人都说易大经是个君子,想不到他竟是这样的君子!”
叶开道:“世上的伪君子本来就很多。”
傅红雪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叶开道:“他要杀你!”
傅红雪当然知道,他根本就不必问的。
叶开道:“但他也知道你的刀多么快,世上的确很少有人能比你的刀更快。”
傅红雪又不禁想起了那陌生人,那又奇异、又可惜的陌生人,那种轻松而又镇定的态度。
就凭这一点,已绝不是任何人能比得上的。
“难道他的短棍真能在我的刀还未出鞘,就洞穿我的咽喉?”
傅红雪实在不能相信,也不愿相信。
他几乎忍不住想去追上那陌生人,比一比究竟是谁的出手快。
他绝不服输。
只可惜他也知道,那陌生人若要走的时候,世上就没有任何人能拦阻,也绝没有任何人能追得上。
这事实他想不承认也不行。
他握刀的手在抖。
叶开看着他的手,叹息着道:“你现在也许还不相信他的出手比你快,可是……”
傅红雪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我相不相信都是我的事,我的事和你完全没有关系。”
叶开苦笑。
傅红雪道:“所以这件事你根本不必管的。”
叶开只能苦笑。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要一直偷偷地跟着我?”
叶开道:“我没有。”
傅红雪道:“你若没有跟着我,怎么会知道这样一件事?”
叶开道:“因为我在市上看见了易大经。”
傅红雪道:“很多人都看见了他。”
叶开道:“但却只有我知道他是易大经,易大经本不该在这里的,更不该打扮成那种样子,他本是个衣着很考究的人。”
傅红雪道:“那也不关你的事。”
叶开道:“但我却不能不觉得奇怪。”
傅红雪道:“所以你就跟着他。”
叶开点点头,道:“我已盯了他两天,竟始终没有盯出他的落脚处,因为我不敢盯得太紧,他的行动又狡猾如狐狸。”
傅红雪道:“哼。”
叶开道:“但我却知道他从京城请来了小达子,所以我就改变方针,开始盯小达子。”
他苦笑着,又道:“但后来连小达子都不见了。”
傅红雪冷笑道:“原来你也有做不到的事。”
叶开道:“幸好后来我遇见了那两个抬棺材的人,他们本是小达子戏班里的龙套,跟着小达子一起来的,小达子对他的班底一向很好。”
这件事的确很曲折,连傅红雪都不能不开始留神听了。
叶开道:“那时他们已在收拾行装,准备离城,我找到他们后,威逼利诱,终于问出他们已将小达子送到什么地方去。”
傅红雪道:“所以你就找了去。”
叶开道:“我去的时候,你已不在,只剩下易大经和小达子。”
傅红雪道:“易大经当然不会告诉你这秘密。”
叶开道:“他当然不会,我也一定问不出,只可惜他的计划虽周密,手段却太毒了些。”
傅红雪听着。
叶开道:“他竟已在酒中下了毒,准备将小达子杀了灭口!”
傅红雪这才知道,小达子的痛苦并不是因为受了伤,而是中了毒。
叶开道:“我去的时候,小达子的毒已开始发作,我揭穿了那是易大经下的毒手后,他当然也对易大经恨入切骨。”
傅红雪道:“所以他也在你面前,揭穿了易大经的阴谋。”
叶开叹了口气,道:“若不是易大经的手段太毒,这秘密我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装作的功夫实在已炉火纯青,我连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甚至会将他看做谦谦君子,几乎已准备向他道歉,可是他走了。”
丁灵琳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他若去唱戏,一定比小达子还有名。”
叶开道:“但是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在叫他大叔。”
丁灵琳狠狠瞪了他一眼,撅起了嘴,道:“他本来就是我爹爹的朋友,看他那种和蔼可亲,彬彬有礼的样子,谁知道他是个伪君子。”
叶开又叹了口气,道:“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还是像我这样的真小人好。”
丁灵琳朗然一笑,道:“我早就明白了。”
叶开苦笑道:“也许你还是不明白的好。”
丁灵琳又瞪了他一眼,忽然道:“现在我的确还有件事不明白!”
叶开在等着她问。
丁灵琳道:“像李寻欢、阿飞,这些前辈名侠,很久都没有人再看见过他们侠踪,易大经怎么会知道他今天在这里?”
叶开低吟着,道:“飞剑客的确是个行踪飘忽的人,有时连小李探花都找不到他。”
丁灵琳道:“所以我觉得奇怪。”
叶开道:“但据知自从百晓生死后,江湖中消息最灵通的三个人,其中却有一个是易大经。”
丁灵琳道:“我也听见过,他家来来往往的客人最多。”
叶开道:“也许他听见飞剑客要到这里来,所以他先在这里等着。”
丁灵琳道:“那么他住的那房子显然是早就布置好的了。”
叶开道:“然后他又想法子再将傅红雪也骗到这里来。”
丁灵琳用眼角望了傅红雪一眼,然后道:“这倒并不难。”
叶开道:“他每天出去,也许就是打听飞剑客的行踪。”
丁灵琳道:“但是有人却以为他是在打听马空群的消息。”
叶开笑道:“这个人做事的阴沉周密,我看谁都比不上。”
傅红雪一直在沉思着,忽然道:“他的人呢?”
叶开道:“走了。”
傅红雪冷笑道:“你为什么要放他去?”
叶开笑笑道:“我为什么要放他走?他自己难道不会走?”
傅红雪道:“你没有拦住他?”
叶开道:“你认为我一定能拦住他?”
傅红雪冷笑。
丁灵琳忽然也忍不住在冷笑,道:“小叶虽然没有拦住他,但至少也没有上他的当。”
傅红雪脸色变了变,转过身;表示根本不愿跟她说话。
但丁灵琳却又绕到他面前,道:“你就算不拿小叶当朋友,但他对你总算不错,是不是?”
傅红雪拒绝回答。
丁灵琳道:“他对你,就算老子对儿子,也不过如此了,你就算不感激他,也不必将他当作冤家一样地看待。”
傅红雪拒绝开口。
丁灵琳冷笑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跟我说话,老实说,像你这种人,平时就算跪在我面前,我也懒得看你一眼的。”
傅红雪又在冷笑。
丁灵琳道:“但现在我却有几句话忍不住要问你一下。”
傅红雪只有等她问。
丁灵琳道:“为什么别人对你越好,你反而越要对他凶?你是不是害怕别人对你好?你这种人是不是有毛病?”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发红,全身竟又开始不停地颤抖起来。
他冷漠的眼睛里,也突然充满了痛苦之色,痛苦得似已支持不住。
丁灵琳反而怔住了。
她实在想不到傅红雪竟会忽然变成这样子。
她已不忍再看他,垂下头,讷讷道:“其实我只不过是在开玩笑,你又何必气成这样子?”
傅红雪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丁灵琳也没有再说什么,她忽然觉得很无趣,很不好意思。
桌上还摆着酒。
她居然坐下去喝起酒来。
叶开正慢慢地扶起了小达子,好像根本不知道他们的事。
小达子满脸都是泪,嘎声道:“我……我只不过是个戏子,无论谁给我钱,我都唱戏。”
叶开道:“我知道。”
小达子流着泪道:“我还不想死……”
叶开道:“你不会死的。”
小达子道:“药真的还有效?”
叶开道:“我已答应过你,而且已给你吃了我的解药。”
小达子喘息着,坐下去,总算平静了些。
叶开叹息了一声,道:“其实又有谁不是在唱戏呢?人生岂非本来就是大戏台?”
傅红雪也已冷静了些,突然回身,瞪着小达子,道:“你知不知道易大经哪里去了?”
小达子的脸又吓白,吃吃道:“我……我想他大概总要回家的。”
傅红雪道:“他的家在哪里?”
小达子道:“听说叫‘藏经万卷庄’,我虽然没去过,但江湖中一定有很多人知道。”
傅红雪立刻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连看都不再看叶开一眼。
叶开却道:“等一等,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傅红雪没有等。
叶开道:“易大经的妻子姓路。”
傅红雪不理他。
叶开道:“不是陆地的陆,是路小佳的路。”
傅红雪握刀的手上,忽然凸出了青筋。
但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夜已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