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说站在门内的是两个什么人,而只说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并不是由于他们背着光,我看不清他们的脸面。我一眼就看清了他们是什么人,再熟也没有。
可是,一看到他们,却又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陌生感,同时感到十分怪异。
为什么会那么奇怪?一说穿,就很容易明白,这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是陈氏兄弟之一,女的,是良辰美景之一——老实说,我实在没有法子分得出他们谁是谁来。
熟悉吧?当然熟悉。可是,也极陌生,因为平时见到他们的时候,陈宜兴的身边,一定是陈景德,良辰的身边,一定是美景。
可是这时,他们的身边,不再是惯常的人,而换了另一个,看来也就碍眼之至。而且,我立即可以知道,他们以这种形式出现,一定有非常的原因!
而且,他们两人的神情,也显示必然有事发生,他们的神情,又兴奋又紧张又惊恐,复杂之极,我还没有出声,他们就一起叫我,我疾声道:“怎么只有一半?另外一半在哪里?”
这句话问得十分怪,可是我眼里的两个人,自然明白,他们并没有回答,只是各自把身子侧了一下,使我可以看到屋子中的情形。
于是,我看到了他们的“另一半”,两个人,不知道是陈宜兴还是陈景德,不知道是良辰还是美景,并肩坐在沙发上。
一看到了这两人,我竟然忍不住,产生了一种极强烈的、想呕吐的感觉,我立时伸手按住了胸口,这时我样子一定十分可怕,以致站着的那两个,骇然望着我。
坐着的两个,那种一脸木然的神情,我绝不陌生——在电梯中变成了木头人的寻那十二个人,就是这样的情形!
那也就是说,两陈和良辰美景,有一半,也变成了木头人!丧失了神智。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何会发生的?
刹那之间,我心慌意乱,双手弹动,不知如何是好。
那站着的两个——由于我分不清他们,所以叙述起来有点困难。那站着的两个来到了我的身前,两陈之一急急道:“卫先生,我们是故意的,我想,我们已经……接近成功了!”
由于和成金润他们讨论问题时,思绪已经够乱的了,一路驾车回来,根本未曾平复,所以这时,他的话我也不是怎么听得惯。
我正想大声喝问,陡然之间,我明白了!
他们是故意的!
他们早就有计划分出一半来去冒险,因为他们互相之间,心意相通,一半在冒险,另一半安坐家中,也可以有冒险的经历!
这本来是一个绝妙的办法,可是他们一提出来,就给我否决了,我否决的理由是:如果一半在冒险中死亡,那不但代价太大,而且什么也得不到!
看来,在我离开之后,他们就依照自己的计划行事,而且“成功”了!
我坐了下来,喘了几口气,很有点感到自己的冒险精神,大不如前,然后挥了一下手:“在电梯里?”
站着的两人点着头,不知是良辰还是美景:“我们分成两部分,不断地乘搭电梯——”
两陈和良辰美景的计划,虽然大胆,但也绝妙,而且,也只有他们这样,心意互通的双生子,才能实行。
而且,他们并不怕其中一半变成木头人,因为有一批人,有能力使他们的记忆互通,两陈就是通过了这种记忆互通而变成有一样记忆的——这些过程,都记述在原振侠医生传奇故事《变幻双星》之中。
我曾听到良辰美景在问两陈“联络到了那批人没有”,自然是他们在作实行冒险计划之前的准备,所以计划也相当周详。
而且,他们四个人,在一半搭乘电梯的时候,另一半就在管理室中,通过荧屏监视,四人都有默契,不断加强思想上和电脑为敌的想法,在思想上强烈地表示,要消灭电脑,保卫人类。
我以下所叙述的,是他们在实行这个计划过程中的情况,我把后来变了木头人的称为“那一半”,而把经过告诉我的,称为“另一半”。
在管理室中监视的,当然是“另一半”。
另一半在荧光屏上,看着那一半在电梯中,虽然那是十分凶险而且诡秘莫测的冒险,可是在开始的时候,却十分沉闷,另一半甚至感到眼睛因为盯视荧光屏久了,而有些刺痛,所以他们不约而同,一起揉了揉眼——这时,他们十分安慰,因为在电梯中的一半,也有相应的动作。
另一半会心微笑,互望了一眼,而也就在那一刹间,他们陡然有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像是突然之间,感到了极度的疲倦,那种疲倦是陡然之际袭上心头的,几乎令人无法抗拒。
这时,另一半一方面运用自己的意志,努力和这种莫名其妙的疲倦相抗,一方面,仍然注视着电梯中的情形,因为他们都感到:电脑的进攻开始了!
他们看到,在电梯中的一半,情形显然比他们要糟,那一半现出十分怪异的木讷神情,双手扶住电梯的壁,那种神情,像是一个低能儿,正在接受什么无可抗拒的指示,而且准备毫不犹豫地去执行!
当另一半叙述到这里的时候,在我紊乱的思绪之中,陡然跃出“催眠”这两个字来。
而正在叙述的另一半,也停了下来,叫:“在电梯中的一半,像是被催眠了!所以我们也感到了极度的疲倦!尚幸催眠只是向那一半施行,我们的感应是间接的——那种催眠的力量,一定强大之极,连我们也觉得……难以抗拒,当时的经过,想起来都心悸!”
在他们这样说的时候,我自然想起了成金润他们所说的,高压电可以影响人脑部活动的假设。
那种强大之极的催眠力量,自然是来自由电脑控制的供电系统,向电梯放出了高压电的缘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电能放送方法?是通过空气传送的?还是通过电梯的金属导电部分传送?
我又想到陶启泉曾说过的“巫法”,超强的催眠术,毫无疑问,可以属于巫法的范围之内。
另一半在荧光屏上所看到的情形是,那一半在电梯中,突然向上攀去,顶开了电梯上面的小门,以极快的速度,爬了出去。
一爬出了电梯顶上的小门,另一半就看不到那一半了,可是他们有感觉,感觉清楚之极,那时,疲倦已不再,代替的就是那种怪异之极,可是十分清楚的感觉,用他们自己的话来形容:就像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梦!
那当然是由于那一半有了十分怪异的经历,而另一半凭借他们先天的感应能力,所以也有了感觉之故。
另一半在叙述的时候,不住地互相补充着那种怪异的感觉,但经历相同。
用他们的话来说,是“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可测的环境之中,有许多……力量在拉我们,在扯我们,也有许多力量向我们挤来,想把……我们分成许多部分。”
我骇然问:“什么叫‘想把我们分成许多部分’?”
另一半苦笑:“我们也不明白,请你相信,那确然是我们当时的感想!”
我也只好苦笑,可是越听他们说下去,就越是骇然,他们竟然道:“那种力量……成功了,一下子把我们分裂,像是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也像是人忽然到了另一个……空间……不再属于自己!”
他们在说的时候,断断续续,用的词句,听来也词不达意。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到了实在说不下去的时候,就神情困惑,向我望来。
我在他们开始叙述的时候,就已想到了成金润的话:“那些丧失了神智的人,他们的记忆到哪里去了?”
也想起了另一个人所说的“知己知彼,百战百用胜”。
所以,我可以作出推测:那一半的记忆,被电脑攫走了!另一半所感到的那种凌乱、怪异、陌生的感觉,就是人的记忆被攫走时的感觉——任何人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自然难以用语言来表达!
我先把我和成金润他们的讨论内容,十分扼要地说了出来,然后才指着坐在沙发上的那一半:“他们的记忆,全被电脑攫走了,你们在感觉上有被分散之感,那可能是电脑一得到了他们的记忆之后,立刻就分门别类,纳入了资料记录的缘故!”
另一半张大了口,他们原来并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这时我一提出来,他们感到了极度的震撼,那是十分正常的反应。
两人道:“这就对了,我们老感到那一半……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就算现在,也是一样,可是事实上,他们又明明在我们的眼前!”
我问明了情形——在看到那一半爬出小窗之后,另一半立即停住了电梯去寻找,结果和别的人一样,在电梯槽处找到了他们。
和别的“木头人”不同的是,另一半可以通过那批人的安排,得到那一半的记忆,使他们复原——自然,在复原了之后,他们四个人,都会保有那一半的记忆曾被电脑攫走了记录。
现在的情形是:那一半两个人的记忆,还有若干人的记忆,都已进入了电脑,成了电脑的资料一部分。全世界的电脑,必然会联合起来,对人的记忆进行分析研究,以达到更进一步了解人类之目的!
我和另一半面面相觑,身上只感到一股又一股寒意,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你们的行径,也太大胆了!”
另一半虽然脸色苍白,可是回答得仍然十分勇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指着那一半:“他们的思想记忆,都进入了电脑,可以说是入了虎穴,可是那又有什么作用?”
另一半一齐吸了一口气:“谁知道会起什么作用?对电脑来说,人类的思想记忆是外来的特种资料,如果各种电脑病毒,会使电脑起畸变,那么,人类的思想记忆,或许可以医治病毒,消除病毒。”
他们说的,自然全是假设,可是也假设得十分合理。如果把电脑拟作人的身体,细菌(电脑病毒)侵入,人就有病变,需要注入药物(人的思想记忆)来医治!
当然,这种假定,必须先肯定人的思想记忆会和电脑病毒作对,若是两者之间,反倒结合起来,狼狈为奸,那么情形就更糟糕了!
我指着那一半问:“和那批人联络上了没有?”
另一半道:“联络上了,我们准备见了你之后就启程,不会有意外的。”
我显得相当疲倦,可是我还是把见了成金润之后的情形,又详细说了一遍。
最后,我重复了成金润的话:“太迟了,人类除了设想如何逃命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另一半苦笑:“在管理室中,我们翻阅了不少有关电脑方面的书,可知道二十一世纪,电脑科学的大突破是什么吗?”
我吓了一跳,但随即发现,我不应该如此吃惊,因为电脑科学日新月异,在原有的电脑基础下,每天都有新的突破!
另一半的话,说得很缓慢,可以表示他们的心情,相当沉重:“新的突破是‘生物电脑’——用遗传工程的方法,用超功能的生物化学反应,模拟人体的机能,处理大量的、复杂的讯息。”
我眨着眼,心中只想到一件事:电脑绝不以现在的地位为满足,它不知道还有多少花样可以玩出来,简直是为所欲为地在玩弄人类,而人类还以为那是自己的发明!
另一半在继续叙述这最新的展望:“将来生物电脑的关键性部件是生物集成块,体积小到了一个存储点只有一个分子大,而记忆能力是普通电脑的十亿倍。最大的设想是将生物电脑植入人脑——”
当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直跳了起来,大喝一声:“什么?”
另一半想来早已经过了同样的震惊,所以这时看来,他们竟比我镇定得多,立时又道:“在生物电脑植入人脑之后,人就可以成千上万倍增加记忆力,那时,智力会产生飞跃!”
我喃喃地道:“是人脑的智力,还是电脑的智力?”
另一半略停了一停:“还有一份资料说,下一世纪,电脑控制的机器人会面世,普遍使用,如同现在人类使用汽车一样,这种电脑机械人的信号用光速传递,比人脑快一百万倍!”
我长叹一声,心知到了这时候,就是比人类优秀一百万倍一千万倍的电脑,替代人类的时候了!
我也举出了来自成金润那里的一些优、劣相比较的数字,大家沉默了片刻,另一半才道:“或许乐观一点看,电脑程序最初是由人设计的……所以不会加害人类。”
我用力一挥手:“这种乐观绝不存在,大厦的电脑管理系统,已经有能力攫取人的思想记忆,极度地伤害人,还能对之存在幻想吗?”
另一半不再出声,我走过去,抓起一瓶酒来,大口喝了一口,虽然那是陈年佳酿,可是我喝在口里,和那种土酒,也没有什么分别,因为全身所有的感觉,都由于震撼而变得麻木了!
另一半压低了声音:“那就只好希望我们进入电脑的记忆思想起作用,能制止电脑的作怪!”
我瞪着他们,对他们有这种坚强的信心,表示佩服。我也忽然想起,那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美国康奈文大学的一个大学生,就曾向电脑输入病毒,令得美国有超过六千台电脑瘫痪,包括了美国国防部的电脑系统在内!
他们的思想记忆,在进入了电脑系统之后,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全然不可测,或许是好,或许更坏!
人类对电脑,已由控制而变成依赖,从依赖又不知不觉间被反控制的地步,那是人类的大错误。在电脑要进一步对付人类的过程中,是不是也会犯错呢?
它攫取了人类的思想记忆,是不是一种错误?因为人类及思想记忆,是和电脑资料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对电脑来说,也有可能是引狼入室,对它反而形成大大的不利!
看来,除了努力逃命之外,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电脑自己犯错误这一点了!
另一半这时,扶着那一半站起来,向我告辞,我身子发软,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
他们要去找的那批人,是一个古老王朝的后代,在人的思想直接交流上,有着极其深刻的研究。
在四人来到门口时,我才道:“把人类和电脑的关系,以及我们的发现,我们所讨论的情形,说给那批朋友听,同时也听听他们的意见!”
在这样说了之后,我不禁苦笑,又道:“只怕他们有那么先进的研究成果,也绝少不了依赖电脑!”
另一半在这时,一起转过身来,神情十分坚定,齐声对我说:“我相信我们的思想记忆,进入了电脑之后,等于是埋下了无数定时炸弹!我们有这样的感觉,因为我们思想上知道电脑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所以在电脑大举作怪时,我们的思想记忆,就会出击!”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们所说的是不是会成为事实,谁也不知道!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整个城市中虽然有几宗“电梯意外”,但看来并不像是电脑作祟,十二个木头人毫无希望,陶启泉虽怒也无计可施,人们还是每天在电脑管理的大厦中涌出,还是每一个人的生活,都离不开电脑;父母会为了自己的幼儿学会了使用电脑而高兴莫名,没有什么人会想到那是怪到绝顶的怪物!
(此处原文可能缺漏)
譬如说,植入了生物电脑的,还是人吗?不是人,又是什么怪东西呢?请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