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不懂什么叫做相思?
你知不知相思有多深?有多远?
你能不能告诉我相思又是什么滋味?
只要你还有情,还会爱,即使现在你还未懂得,迟总有一天你会懂得什么叫做相思。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相思怨。李季兰。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玉楼春。晏殊。天地有穷,相思无尽。
海水虽深,未及相思一半。
海水有涯,相思无畔。
你说相思有多深,有多远?如果你已懂相思,已在相思,相思什么滋味相信你总可以告诉我。
如果你还未懂相思,未在相思,这里我找来了刘效祖双叠翠曲的四季相思,你不妨细读一下——
春相思,春相思,游蜂牵惹断肠丝,忽看见柳絮飞,按不下心间事。闷绕花枝,反恨花枝,秋千想着隔墙时。倒不如不遇春,还不到伤心处。
夏相思,夏相思,闲庭不耐午险迟,热心儿我自知,冷意儿他偏腻。强自支持,懒自支持,兰汤谁惜瘦腰肢。就是捱过这日长天,又愁着秋来至。
秋想思,秋相思,西风凉月感无知,紧自我怕凄凉,偏照着凄凉处。别是秋时,又到秋时,砧声语意细如丝。为什的鸿雁来,不见个平安字。
冬相思,冬相思,梅花纸帐似冰池,直待要坐着挂,忽的又是一日。醒是自知,梦是自知,我便如此你何如,我的愁我自担,又担着你那里也愁如是。
梦萦,魂牵。
消瘦了腰肢,憔悴了容颜。
相思的滋味原来是苦的。
虽然苦,只要你再想一想,仔细想一想,你并不孤单,你还有一个可以相思相念的人,你就会觉得,这苦虽然苦,还是好的。
只道相思苦,
想思令人老,几番几思量,
还是相思好——
西园公子名无忌
南国佳人称莫愁
月,灯。
白月,红灯。
白月无声秋漏永,红灯有影夜楼深。
月色苍白,灯光通红。
小楼四下的珠帘也给灯光映得通红。
这红,红得醉人,红得迷人。
两条人影就落在西南的珠帘上。
此时此刻,这样的灯光,这样的环境,这两条人影如果是一女一男,你说有多旖旎就有多旖旎。
这两条人影却是男的。
左面的一个坐着,右面的一个站着,垂手站着。
有一声叹息。
坐着的那个人在叹息。
叹息中无限伤感。
“她走了?”语声中却夹杂着无限愤怒。
“嗯!”站着的那个人连头也垂了下来。
“跟着沈胜衣走的?”
“嗯!”
砰的放在旁边的一张几子立时在坐着的那个人的拳下粉碎!站着的那个人猛吓一跳,噤若寒蝉。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又一声叹息。
“知道又怎样?一天她不死心,这种事情迟早难免发生!”
“嗯!”
“要他死心只有一个办法!”
“杀死沉胜衣?”
坐着的那个人一颔首。
“也不是一件难事!”
“说得好听!”坐着的那个人冷笑。
“我并没有忘记他的武功。”
“哦?”
“有两句说话,一山还有一山高,强中还有强中手,尽管他武功怎样高强,未必就没有人可以杀他!”
“不成你心目中已有这样的人选?”坐着的那个人欠身欲起。
“今午应天府来了一个人。”
“一个什么人?”
“杀人为生的人!”
“职业杀手?”
“杀手中的杀手!”站着的那个人放缓了声调。
“无论胆色,心智,武功,这个杀手在其他杀手之上!”
“哦?”
“雪漫天这个人怎样?”
“人强,位高,势大,财雄!”
“这个杀手却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内,重重保护之内,一剑将他刺杀了。”
“你这莫非是说西园公子——”坐着的那个人长身而起,连语声也变得激动起来。
“费无忌?”
“正是费无忌!”
“费无忌?”
“正是费无忌!”
回答的声音冷酷,无情。
费无忌这个人本来就无情,冷酷!
“这里本来有灯,现在无灯。”
“有灯又如何?无灯又如何?”
“有灯你便知我在何处,有灯你便知我是何人。”
“无灯我也知你在何处。”
“无灯难道也知我是何人?”
“有灯我也未必知你是何人。”费无忌冷笑一声,“你是何人也没有关系,在我的心目中,一向只有两种人,活人,死人!”
“我是活人!”
“死人不会说话。”
“那在你的心目中,就只知道就是活人……”
“这已足够!”
“其他你一概不管,一概不问?”
“今日主宾,明日路人,我管你什么,问你什么?你以为我所有的时间很多?要做的事情很少?”
“好,我这就放心了。”
“任何情形之下,你都可以放心,我认识的不是人,只是钱,我相信的只是钱,不是人!”
“我虽然放心,但我还是喜欢黑暗之中。”
“在你。”
“可知我什么事找你到来?”
“我是一个职业杀手!”
“知道。”
“这你找我到来,除了要我替你杀人还有什么事?”
“没有了。”
“你要我替你杀什么人?”
一阵子沉默。
“还没有考虑清楚?”
“不。”
“那最好快说。”
“只怕我一说出来,你就会推却。”
“你果真已经肯定我是什么人?”
“费无忌!”
“费无忌是你所说的那种人?”
“传言不是。”
“本来就不是!”
“但这一次不同!”
“有何不同?”
“我要你去杀的这个人,并非寻常可比!”
“费无忌又岂比寻常?”
“这个人十八岁就已名动江湖。”
“费无忌十五岁就已仗剑为生,第一个杀的也就是名动江湖的入云龙!”
“又是龙?”
“这个人的开始,难道又是杀了一条龙?”
“没有这回事,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杀过什么龙,只是战平手了一个杀龙手——一怒杀龙手!”
“祖惊虹?”
“正是祖惊虹!”黑暗中一声微喟,“之后金丝燕,柳眉儿,雪衣娘,满天星,拥剑公子,十三杀手都在这个人剑下饮恨,就连轰动一时的剧盗白蜘蛛,也倒毙在这个人面前!”
“我知道你所说的这个人是谁了。”
“谁?”
“沈胜衣!”
“就是沈胜衣!”
“这个人的确并非寻常可比。”
“你也承认了。”
“事实是事实。”
“嗯。”
“我未入应天府城,已经感觉到这个人的威风,一入应天府城,耳边更就全都是这个人的名字。”
“这还是昨天的事,他还是前天才来,一来事情就完全解决,在人们心目中,简直已不将他当做人,当做神!”
“在我的心目中,他却只是人,不是神!”费无忌冷笑。
“本来他就不是神,只是人!”
“在你的心目中只有两种人,活人,死人。”
“他不过是个活人!”
“所有活人都一样?”
“都一样!”
“你不怕?”
“我有何可怕?他有何可怕?”
“你自信他不是你的对手?”
“我没有这样说过。”
“你没有这种自信?”
“没有,完全没有!”
黑暗中又是一阵沉默。
只有费无忌的声音。
“我十五岁刺杀入云龙的时候,入云龙的剑术最少胜我一筹,轻功最少好我两倍,经验更是多我十五年,连一分自信都没有,都不可能有,结果他却是……”
“死在你剑下!”
“武功是一件事,杀人是一件事,武功高强的人杀人未必出色,杀人出色的人武功未必高强。”
“哦?”
“我并非以武功取誉,我只是以杀人扬声!”
“嗯。”
“杀人是另外一门学问,另外一种技能!”
“你专攻这一门学问,你擅长这一种技能。”
“你现在需要的只是懂得这门学问,擅长这种技能的人!”
“嗯!”
“我就是你所需要的人。”
“所以我找你到来。”
“这你还问我什么?”
“一件事!”
“我在听。”
“要多少酬劳?”
“我杀雪漫天索价黄金一千两,沈胜衣最少比雪漫天难应付一倍,要你二千两金也不过分。”
“并不过分!”
“爽快!”
“近门有一张几子。”
“哦?”
“几上有一个盒子。”
“找到了。”
“盒内有两张银票,每张黄金一千两,正好二千两!”
“银票已在手。”
“我本来就打算给你这个数目。”
“好巧。”
“先银后货,这是你杀人的原则,我知道。”
“你应该知道。”
“银现已付出,货?”
“半个月后我另有要事,如果还要我追寻沈胜衣的行踪,半个月内如无消息,这事情就得押后,最好你能够供给我消息,告诉我他的行踪,那有半个月时间,事情应该可以解决了。”
“昨日拂跷他离开应天府,在城外徘徊了大半天,傍晚才见他取道北上,时间相差并不多,他人又与众不同……”
“我对他没有印象。”
“这可以给你一说。”
“年岁?”
“二十五六。”
“身材?”
“七尺短长。”
“特征?”
“散发披肩,白衣及覆,用剑,左手剑!”
“你还知道什么?”
“这还不够?”
“够了!”费无忌一字一顿的,“十五日之内,他不死,我死,我不死,他一定死!”
“好!”
“你走运,半个月后的那件事我只是应聘,并未受聘,要是我已收了人家的钱财,你就是给我二万两黄金,我也不会接受,我也要等到那件事了结之后才会替你卖力,卖命!”
“我走运!”
“至于是沈胜衣倒霉还是我倒霉,要看这十五日了!”
“嗯。”
“没有什么,我得走了。”
“不送!”
黑暗中大笑声突起,脚步声突起。
费无忌的大笑声,费无忌的脚步声。
笑声渐远,步声渐远。
又回复寂静。
并不寂静。
那个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找他这件事有没有人知道?”
费无忌已去远,这句话的对象当然不是费无忌。
“没有,绝对没有,我已小心,极尽小心!”一个人连随应声。
这个人似乎一直侍候在旁。
“可会泄漏风声?”
“不会,完全不会。”
“好,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一个人。”
“费无忌?”
“费无忌只赚钱,只知杀人,他认识的只是你,不是我,你当然不会跟他提到我的?”
“当然不会!”
“那他又怎会知道?那个人又怎会是他?”
“不是他……”
“不是他!”
“谁?”
“你!”
黑暗中突然闪起一点寒芒!一声闷哼突然响起!这一声闷哼说不出的痛苦,这一声本来并不是闷哼,但才到咽喉,咽喉就给截断,这一声也就变了。
寒芒接又一闪,一闪而回!
滴滴搭搭的好像有血溅在地上!蓬的一声,人亦倒在地上!
“这为了什么?”人还会说话。
“你知道得太多了!”
“我是你的心腹……”语声更痛苦。
“唉——我又怎能够留下你这个心腹之患?”
黑暗中即时响起了好几声笑声。
笑得是那么的悲哀,那么的苦涩,那么的微弱。
是笑他自己还是笑别人?只有这几声笑声。
又一阵寂静,死寂,死静。
“费无忌,沈胜衣!”又是那个人的声音,也只有那个人的声音了。“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都不止值二干两黄金,我只用二千两黄金就操纵了这两个人的生命,自由,这二干两黄金化得总算不冤,总算不冤!”
大笑声暴起!
笑得是这样的快乐,这样的清爽,这样的响亮。
他又笑谁?沈胜衣还是费无忌?“果然好酒,果然好莱!”
费无忌大笑,放声大笑。
放在他面前的正是应天府最好的酒,最好的菜。
只是好酒?只是好莱?倚在他怀中的女人禁不住要问一声。
“人呢?”
“佳人!”
活色生香,的确是佳人!
佳人来自南国,佳人名叫莫愁。
莫愁善解人意,莫愁体贴入微。
莫愁实在可以叫人莫愁。
人有钱本来就没有多少忧愁,人有钱再来到这样的温柔乡,再对着莫愁这样的女人,又再还有什么忧愁,还会记得什么忧愁?天香楼本来就只是有钱人才能停留的地方,莫愁本来就只是有钱人才能请得动的女人。
这地方正是天香楼,这女人正是莫愁。
这客却并不是真正的有钱人。
这客人只是一个职业杀手!这客人的感受又怎会相同?费无忌面上虽然在笑,眼中却连一丝笑意也没有。
别人来这种地方是为了解闷,是为了消愁。
他来这种地方却就只是为了享受。
他十五岁开始杀人,他十五岁就已开始懂得享受。
一个仗剑为生的人迟早总有一天要死在剑下。
他知道。
还能活多久?这他就不知道了。
所以不必亏待自己的时候,他就绝不亏待自己。
能够享受的时候,他就一定享受,彻底地去享受,真正地在享受。
他还未到三十,还算年轻。
他的神情虽然冷漠,相貌并不难看。
他的出手绝不吝惜,绝对豪爽。
年少多金,年少英俊。
这样的客人又怎会不受欢迎?只要受欢迎,享受就一定可以如愿以偿。
醇酒,佳肴,美人。
他所谓享受,不外这三样,最后的一样也就是他最欢喜的一样。
很多时三杯还未了,美人已在床上。
这一次例外。
三杯又三杯,美人还在他怀中。
他还没有想到那回事。
他想着另一件事,沈胜衣的事。
对于沈胜衣他实在是完全陌生,他没有见过沈胜衣的人,也没有见过沈胜衣的出手。
他只是听过沈胜衣的名字,沈胜衣的威风。
他知道的实在太少。
他可以思想的实在不多。
但他竟能够想到现在。
他似乎并未觉察,但突然察觉。
在享受的时候,他一向只想到享受。
这一次偏偏例外。
这还算得在享受?他笑,苦笑。
一向他只是用钱来买别人的欢笑,别人的感情,别人的尊严。
欢笑也许是假的,感情也许是假的,尊严却可能是真的。
一个人可以强颜欢笑,一个人可以故作多情,一个人的尊严却不是由得自己。
只有很少很少的人才没有个人尊严。
这种人已是人中的渣滓。
在他享受的时候,他需要别人的欢笑,他需要别人的感情,他却将别人的尊严踩在脚下。
到他离开的时候,留下的除了金钱,还有苦痛的回忆。
还有尊严的人一定恨他。
还有感情的人更就心也粉碎,肠也寸断。他并不以为这是一种错,他要的只是短暂的欢娱。
即使有人对他付出了真情,他也不感激。是假的他更不在乎。
他只是付钱,并没有付情。
他根本无情。
一个职业杀手又怎能有情?他笑着又喝了一杯。
这一杯他喝得很慢很慢,就好像这已是他最后的一杯。
这当然不是他最后的一杯。
一杯酒又有多少?喝得再慢也有喝完的时候。
他替自己再添一杯,又添一杯给怀中的佳人。
他望着怀中的佳人,突然有这样一种感觉。
仿佛这一次已是最后的一次。
他付出的不止是金钱,还有自己的生命。
他用最动听的说话。
他用最温柔的态度。
他突然有一种这样的希望,这一次买来的是真正的欢笑,是真正的感情。
他笑,对着怀中的佳人笑。
他怀中的佳人也笑,对着他笑。
他面上的笑意于是更浓,就连眼中也有了笑意。
他怀中的佳人却只是笑在面上,眼中连一丝的笑意也没有。
他心中一阵刺痛。
楼外适时传来了一阵歌声。
这种地方,这个时候,当然不会有人铜琶铁板,狂歌大江东去。
歌声说不出的旖旎。
费无忌心中一荡,低语怀中的佳人:“你可懂唱歌?”
“懂!”莫愁当然懂。
“给我唱一曲好不?”
莫愁一笑,偎在费无忌怀中,曼声轻唱——小红楼上月儿斜,嫩绿叶中花影遮,一刻千金断不赊,背灯些,一半儿明来一半儿灭……
莫愁的歌喉原来也很动听。
歌声旖旎,歌词同样旖旎。
费无忌的面容却一阵落寞。
“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千里而来,与你相会于今宵,缘虽浅,总算是有缘,错过了今夜,难道你就不再想我念我?”他微喟,“我还以为你会给我唱一曲相思。”
莫愁不由得一怔。
她还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窗外已有人替她答话。
“今夜还未过,你人还未走,相思在别后,这难道你也不知?”
这一次到费无忌怔住了。
“谁?”他问道,一双右手,已在剑上!他的剑无论何时何地都在身旁。
他的生命系在剑上!两扇窗户应声分开,一个颧骨高现,脸容干并瘪,又高又瘦的金衣中年人出现在窗前。
“你要听相思曲,何不随我去见一个人?”金衣中年人一笑。
“什么人?”费无忌又是一怔。
“想思夫人!”
“想思夫人又是什么人?”
“想思夫人就是相思夫人!”
“人在何处?”
“人在相思深处。”
“我如何才可以见她?”
“门外已给你准备好了马车,你跟我来就可以见她。”
“车马要多少时候?”
“三天已足够。”
“三天?”
“马车上也有醇酒,也有佳肴,也有美人,莫说三天,即使三十天你也不愁寂寞。”
“我不怕寂寞。”
“你是应承了?”
“我没有应承。”
“你连寂寞也不怕,难道,还会怕相思?”
“我正想有一个想思相念的人,我又怎会怕相思?”
“这何不随我一见相思夫人。”
“想思夫人并非我相思之人。”
“你只要一见相思夫人,你就难忘相思夫人,相思夫人,岂非就是你相思之人了?”
费无忌忽的一声轻叹。
“你叹息什么?”
“只听那一句,我已经动心。”
“车马就在门外。”
费无忌又一声轻叹。
“你这还叹息什么?”
“要是三个时辰,就算没有车马,就算折了双腿,爬我也会爬去,只可惜是三天。”
“你没有时间?”
“没有,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应天府。”
“何去何从?”
“去处去,从处从。”
金衣人一声叹息。
“你也叹息?”
“相思夫人要我准备香车宝马,酒美人,一心请你前往一聚,你却没有时间,我既无以回复夫人,我又怎能不无叹息呢?”
“这的确是堪叹的一回事。”
金衣中年人又叹息一声。
“你这又为了什么叹息?”
“我还打算跟你交个朋友,携手登程,但现在看来,你我这个朋友是交不成的了,这岂非又值得一叹?”
“这我反而并不觉得可惜,只是觉得可笑,”费无忌果然笑了出来,笑得很奇怪,很冷酷。“十五年前我为了三千两银子反手一剑将唯一的一个朋友的一颗心刺穿了之后,我就没有想到要再交朋友,也再没有人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好在你给我说清楚,好在我还没有交上你这个朋友!”金衣中年人苦笑着摇头。
“我没有朋友,也根本不打算交什么朋友!”费无忌望了一眼窗外。“春宵苦短,秋夜也不见得如何悠长,你打开了我这里的两扇窗,吹冷了我这里的一席酒菜,我都由得你,你要说什么,我也由得你,你这总该心满意足,总该给我将窗户关上的了。”
金衣中年人亦自回头一望。
夜茫茫,月茫茫。
月已在屋檐上。
“果然不早了。”
“本来就已经不早的了。”费无忌手一掠怀中佳人的一头秀发,“这时候最适合就是做那种事。”
“我知道是什么事。”
“我虽然胆大包天,有人在旁望着,那种事我还是干不出来的。”
“你是要我走?”
“要说的你都已说完,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夫人吩咐无论如何我也得将你请回去!”
“哦?”
金衣中年人道:“你要我走,你就得跟我一起便走。”
“我若是不走?”
“夫人吩咐抬也要将你抬回去!”
“我明白你这话的意思。”
“你明白最好!”金衣中年人突然就和一拍!小楼另外三面的窗户应声一齐打了开来,每一面窗户之外都站着一个人。
一式一样的三个黑衣中年人!这三个黑衣中年人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面貌相同,身材相当,就连神情也好像完全相似。
费无忌目光一转,一怔,一怔马上就回复自然,目光一转又回到第一个金衣中年人面上。“我一直没有问你姓名,现在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了。”
“哦?”
“梅山三兄弟谁都知道是金狮的死士,你不是金狮又是谁?”
“嗯,原来你也只是因为他们三兄弟才知道我是谁。”
金衣中年人淡笑,“我本来有些开心,但现在听你这么说,我又反而觉得有些伤心了。”
“他们三兄弟实在比你来得好认,我看你现在瘦得连一条狗都不像,那叫我怎能想到你是一只狮?”
金狮垂眼望着自己消瘦的双手,无限感触。
“相思恼人,相思瘦人,金狮呀金狮,你这相思何日方休?何时方了?”他喃喃自语,旁若无人,甚至连自己也竟似忘掉了。
费无忌看在眼里,忍不住放声大笑。
“一只金狮爪横扫两河的金狮居然也会为相思苦恼,为相思消瘦,若不是亲眼看见,亲耳听到,打死我也不相信。”
金狮也笑,苦笑。
费无忌大笑不绝。
“我正想相思,正恨相思,但看到你这样子凄惨,我又反而替自己庆幸了。”
金狮淡淡一笑,忽然问:“你懂不懂什么叫做相思?”
费无忌想点头,但再一想还是摇头。
“你知不知相思有多深?有多远?”
费无忌又是摇头。
“你能不能告诉我,相思又是什么滋味?”
“我不懂,我不知,我又怎能告诉你相思什么滋味?”
“那我告诉你,是苦的!”
“既然苦,又何苦相思?”
“虽然苦,但只是想一想,仔细想一想,无论在何时,在何地,我的人纵然寂寞,我的心绝不寂寞,就算再苦,也是好的。”
“哦?”
“最低限度,我还有一个可以相思相念的人,你呢?”
费无忌怔在那里,眼瞳中一片落寞。
金狮眼瞳中却是一片凄迷,突然哑声低唱了起来只道相思苦,相思令人老,几番几思量,还是相思好——他的嗓子并不好,他的歌声嘶哑而苍凉,一点儿也不动听。
歌声中却有一缕柔情,无限相思。
费无忌听着听着,眉宇也落寞一片。
唉,还是相思好。
金狮最低限度还有一个可以想思相念的人,他呢?他连一个可以相思相念瓣人也没有。
无论在何时,在何地,他的人寂寞,他的心同样寂寞。
金狮虽然苦恼,此起他,还是幸福得多。
“你如今可愿跟我一见相思夫人了?”金狮再问。
费无忌恍如梦中惊醒。
他苦笑。
“我实在没有时间,我愿意也没有用。”
“你一意孤行,也无可奈何。”
“千金一诺,的确无可奈何。”费无忌的眼瞳又回复冰冷。“你可以取我性命,你不能强我自毁诺言!”
“这我只好得罪了!”金狮的面上倏地抹上一层凶光杀气!费无忌又笑,大笑!“你在笑什么?”金狮也觉得奇怪。
“对于你——”费无忌笑声一敛。“我知道你是当年有情山庄多情剑客常护花的结拜兄弟,我知道你在当年一只金狮爪横扫两河,对于我,你又知道多少?”
“你是费无忌!”
“我是一个职业杀手!”
“我并没有否认。”
“这还不够。”
“不够!”
“我还要知道什么?”
“你我今日是第一次见面。”
“是第一次见面。”
“你以前没有见过我。”
“没有。”
“也没有见过我出手杀人。”
“当然也没有。”
“这你就敢来惹我?”费无忌又放声大笑。
笑声未绝,他的人已飞起!剑光与人齐飞!他的人一飞起,莫愁的一个身子就从他怀中滑落,倒仆地上。
莫愁的一个身子还未着地,他的人已经从梅山三兄弟面前掠过!剑光一闪,再闪,三闪!梅山三兄弟同时一声怒叱!梅老大的一只右手已抓住了刀柄。
梅老二的刀已出鞘。
梅老三刀已准备劈出!手还在刀柄!刀只是出鞘!刀并未劈出!梅山三兄弟各自一声闷哼,三个人,三只右手,先后抚向眉心。
一手的鲜血!三个人的眉心齐中一道血口裂开,鲜血婉蜒而下!相同长度,相同的位置!几乎完全相同的三道血口!好惊人的判断!好惊人的出手!梅山三兄弟一齐怔在当场!金狮也怔住!他的目光刚才在费无忌身上,如今也在费无忌身上。
他的目光一直就没有离开,他的心神一直没有分散。
他终于看到了费无忌的出手,看得很清楚,很清楚。
这正是第一次。
一次已经足够。
到他的眼神一清,费无忌人已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剑已回到了鞘内,就连莫愁也已回到了他的怀抱,他的目光亦已回到了金狮面上。
他的面上还有笑意。
金狮面上却在变色。
“他们兄弟三个现在又多一样相同的特征了。”费无忌面上的笑意又化开。
他虽然没有放声,这一面的笑意比大笑更骄人!金狮没有应,没有动,目光却在闪烁,似乎要作出什么决定。
费无忌看在眼内,笑。
“没有钱我就不想杀人,这样的亏本生意,我实在不感兴趣,但迫不得已,无可奈何,就不感兴趣,明知亏本,我还是一样做的!”
金狮的面色更难看,目光闪烁。
小楼外远远地传来了更鼓。
“二更了!”费无忌一声嘟喃。
金狮一咬牙,身形一长,双手暴张!费无忌视若无睹。
金狮也只不过伸手关上窗户!窗户关上,金狮的人当然就跟着消失不见了。
梅山三兄弟也跟着不见了人。
其他三面的窗户也相继关上。
费无忌嗤笑,大笑,狂笑!脚步声在笑声中从楼外远去!费无忌这才收住笑声,他这才想起了怀中的佳人,他低头。
莫愁已惊吓得缩成了一团。
“莫愁愁未?”费无忌低头笑问。
莫愁再也忍不住,偎在费无忌怀中哭了起来。
莫愁连眼泪都已流下,你说——莫愁愁未?莫愁?又有谁愿意愁?又有谁不知道忧愁就像一张摇椅,坐上去,是足以使人动荡不休,但永远不能令人进前一步?又有谁不知道忧愁比岁月更冷酪,比岁月更无情,添上的白发比岁月还多,刻下的皱纹比岁月还深?只是知道也无从阻止,也无法避免。
忧愁不来找你,你也不去自找忧愁就好了。
就连这一点也从没有人可以做到。
无情的人到底还少。
但,为月忧云,为花愁风雨,为佳人才子伤薄命,看到了夕阳无限好,便慨叹只是近黄昏,可就未免太多情了。
多才惹得多愁,多情便有多忧。
才深愁深,情深忧深。
王维送落第诗友还乡,两句“远树带行客,孤城当落晖”写出了失意的人懒洋洋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乡的凄凉情景。
韦应物薄暮到盱眙县,低吟“浩浩风起波,冥冥日沉夕”便引起“人归山郭暗,雁下庐洲白”的一派客意凄清。
高适燕歌行“大漠穷秋塞草衰,孤城落日斗兵稀”诉尽绝域的苍茫和征夫思归的愁苦。
李白送友人的名句“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把浮云落日作为飘摇低徊的象征,而一往情深,不胜远游长别之感。
刘长卿秋日登吴公台上寺远望,感到台荒寺冷,惆怅南朝,诗成“夕阳依旧垒,寒磬满空林”,南朝的影子便历历如在目前。
李商隐咏落花“参差连曲陌,迢递送斜晖”参差和迢递都是形容一个落字,描出“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的残春景色与孤旅情怀。
崔颢的黄楼绝唱“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从历历的晴川与萋萋的荒草渐渐望到斜阳影里烟波江上的乡关,情思婉转而凄凉,连太白也低头。
他如温庭筠利州南渡“澹然空水对斜晖,曲岛苍茫接翠微”渡头晚景,写得澹雅细致。
刘方平的春怨“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怀才不遇借闺房隐恨以解愁,刘禹锡咏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以夕阳象征南朝的没落。
张祜咏集灵台“日光斜照集灵台,红树花迎晓露开”则一反一般诗人的情调,把夕阳看得非常可爱,气象何等开朗?同样描写落日,只因心情不同,环境不同,笔法不同,便有如落日斜晖,千变万化。
有情无才,固难得这许多佳句,无情有才,又何有这许多感触?情也好,才也好,这其实都是自伤脑筋,自寻烦恼的一回事,但这种自伤脑筋,自寻烦恼,还是有它的价值,千古之后依然足以令人回味无穷。
而无论情才如何,黄昏时分的日落景色,谁也不能否认实在如诗似画。
天女祠外的日落黄昏也是一样。
祠内却一片庄严。
与其说是庄严,毋宁说是阴森。
所有的庙宇其实都带着一种所谓庄严的阴森。
不管供奉着的是美丽的天神抑或是丑恶的妖魔。
人多的时候倒还不觉,人少的时候就难说了。
天女祠内这下就只有沈胜衣一个人。
月落在窗外,日落在门外。
残霞的光影,落日的余晖,洒下一地的金黄,就连天女也给抹上了一层异样的金光。
天女前一座鼎炉。
鼎炉中余烬未熄,一缕一缕的轻烟从鼎炉中袅袅升起,映着残霞的光影,落日的余晖,份外触目。
天女就凄迷在烟中。
烟飘忽不定,天女亦随着隐约幻变。
烟一浓,不单止天女,整个天女祠也仿佛在摇动,在飘浮。
好诡异的环境,好诡异的气氛。
天女一面的笑容也变得诡异起来。
她身上闪光,面上闪光,就连一只眼也在闪着光芒。
这只眼简直就像是真的一样。
她面向大门,目光应该在门外。
她的目光却竟会落在沈胜衣的身上!好诡异的目光!沈胜衣并未觉察。
他挨着一条柱子,抱膝而坐,头埋在臂弯之中动也不动,看样子竟似睡着了。
萧玲进门的时候,他仿佛完全不知。
萧玲来到了他的身旁,他的身子才见微微一动,还是没有抬头。
萧玲怔怔地望着他。
夕阳下,她的一身红衣更是血也似样,她的一张俏脸这下也在发红。
好一会,沈胜衣还是那样子。
萧玲忍不住叫他一声。
“沈大哥!”叫得很大声。
沈胜衣这才缓缓将头抬起。
斜阳给他的脸庞添上了一抹金辉。
他的眼睛却仿佛笼着一层烟雾,一片迷蒙。
他还半眯着眼,好像连看都还未看得清楚。
这也不知是因为阳光还是由于他的睡意并未全消。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睡梦中给人唤醒的样子?沈胜衣就是那个样子。
萧玲的一张俏脸更红,好像在生气。
她的一张俏脸不成是气红的?“你在干什么?”她问。
“等你。”沈胜衣就连语声也是懒洋洋的。
“等我?你这个人——等我你也可以睡着的?”
“我等来等去也不见你到来,还以为今日不会见着你的了,所以……”
“所以你就不耐烦,索性去睡觉?”
“不是不耐烦。”沈胜衣的眼睛更迷蒙。“只不过希望有一个梦,在梦中见到你。”
萧玲一怔,一张脸俏娇更红。
这是另一种的红。
你若是女孩子,你所喜欢的人对你这样解释,你又有什么感觉?——只不过希望有一个梦,在梦中见到你。
这其中多少柔情?多少蜜意?情深比酒浓。
萧玲一时间心神俱醉。
“人说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沈胜衣懒洋洋地站起身子。“在现实的这个梦我就算见不着你,在还有的那个梦我总可以找到你吧?”
萧玲再也禁不住,嘤咛一声,扑入沈胜衣的怀抱。
也就在这刹那,天女的泥像突然四分五裂,匹练也似的一道剑光从泥像中飞出!一个人同时从泥像中爆出!哇的一声,费无忌连人带剑飞射沈胜衣!这一剑无所谓招式,这一剑并不求好看。
这一剑根本就不是给人看的。
这一剑的目的只在杀人!杀沈胜衣!
沈胜衣面对天女的神像,费无忌这个人当然在他眼中,费无忌这一剑当然在他眼中!天女的泥像突然四分五裂,这却是在他意料之外!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之下都难免一怔。
沈胜衣也不免。
相距只不过丈许。
这一怔,剑已到了沈胜衣的胸膛,也正在这刹那,萧玲扑入了沈胜衣的怀抱!费无忌的一剑立时射在萧玲身上。这一剑的力道实在不小。
嗤的剑锋一下子没入大半!费无忌却又哇的一声怪叫,连人带剑凌空一个斤斗倒翻而回!他这一剑对像是沈胜衣,不是萧玲!他这一个倒翻,落在鼎炉上,第二剑蓄势待发!他的第二剑并没有出手。
萧玲倒下的同时,沈胜衣亦已跟着倒了下去!沈胜衣倒坐在地上,萧玲倒伏在沈胜衣的身上。
他的第二剑似已无须出手。
鲜血箭一样从萧玲后心怒射,沈胜衣的前胸也是一片血红,满是鲜血!他的第一剑似已刺穿了萧玲的心,刺入了沈胜衣的心!
“沈胜衣也不外如是!”他大笑。
沈胜衣却完全没有理会,心目中仿佛根本就没有费无忌这个人的存在。
他的眼中只有萧玲,他的心中也只有萧玲。
他的眼中充满了悲伤,他的心中也充满了悲伤。
他到底也是用剑的高手,他又岂会不知道费无忌那一剑是致命的一剑?萧玲好像就不知道了。
剑穿透了她的胸膛,他竟似完全不觉得痛楚。
她虽然吃力地从沈胜衣怀中将头抬起,眼里有的只是笑。
她的面上也在笑。
笑得是这样的满足,这样的安慰。
“沈大哥,我还在你的怀中?”
她的语声却是这样的微弱。
沈胜衣凄然一笑。
“不要离开我,就让我死在你的怀中吧。”
沈胜衣眼中一热,心里一酸。
“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沈胜衣语声同样微弱,语声中无限痛苦。
费无忌听得真切。
利剑穿心,当然痛苦!
他也当然明白,他笑得更大声。
沈胜衣仍不理会。
萧玲同样也似没有费无忌这这个人的存在。
她望着沈胜衣胸前的鲜血,带笑的眼瞳亦自添上了一抹哀伤。
“沈大哥,你也受伤了?”她关切地问。
沈胜衣的咽喉好像在发哽,嘴唇尽管在发抖,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眼角在抽搐,他面上的肌肉在痉挛,这一切一切揉合起来,便成为一种极度的表示。
精神上痛苦,还是肉体上痛苦?肉体上固然痛苦,精神上同样痛苦!费无忌更得意了。
别人越痛苦,他就越开心。
这个人的心肠简直就像铁石一样坚硬,铁石一样冷酷,铁石一样无情!
“沈大哥,我好冷!”萧玲的身子突然颤抖起来,颤抖得很厉害。
血流得这么多,又怎能不觉得冷?沈胜衣连忙紧紧地搂着萧玲。
他胸前的血与萧玲的胸前的血也就紧紧地贴在一起。
萧玲似也感觉到了。
她又笑,笑得那么的满足,又是那么的凄凉。
她笑着,忽然这样问:“沈大哥,这儿流传着一首小曲,你有没有听过?”
“有!”沈胜衣好不容易才从嘴唇之中吐出这一个有字。
萧玲连什么小曲也没有提及,他竟然就说有。
他真的有?傻俊角,我的哥,和块黄泥儿捏咱两个,捏一个儿你,捏一个儿我,捏的来一似活托,捏的来同床上歇卧,将泥人儿摔碎,着水儿重和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他来应天府还不过几天,他真的已听过这首小曲?他真的已知道萧玲所说的就是这首小曲?萧玲完全没有怀疑,完全相信。
“我的血中也有你的血,你的血中也有我的血,沈大哥,我就算先走一步,你也会找得到我的。”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沈胜衣整张脸庞的肌肉痛苦得一下子突然收缩起来。
“沈大哥……”萧玲还要说什么,猛一阵咳嗽,就给截断了。
“怎了你?”
萧玲好不容易接下去。
“刚才你跟我说过的可是真的?”
“当然真的!”
“你收到了我那张字条?”
费无忌一旁突然插口。“你那张字条经过我的手上才送到他的手上,你用钱着人将字条送出去,我同样用钱着那人将那张字条给我暂时留下来,给我看上一眼,一眼已经足够有余!”
沈胜衣由得费无忌怎样说,还是不去理会他,只顾回答着萧玲的说话。
“收到了。”
“我本来打算直接见你,可是我哥哥的两个人,还有另外两个陌生人,老是跟在你身后……”
“你哥哥的两个人我也曾见过一面,至于另外两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我还以为也是你哥哥的人。”
“我记得一时大意,忘掉了留下名字,这你怎么知道那张字条是我给你的?”
“怎么不知道,你在字条上怎样称呼我?”
“沈大哥。”
“这样称呼我的只有你!”
“沈大哥!”萧玲眼中一阵难言的喜悦。
她的眼神已模糊。
这一份喜悦也已模糊。
“沈大哥,我出城的时候,你已北上,如果不是你又转回来,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找到你,见到你。”
“我不能不转回来。”
“为什么?”
“步烟飞在这里失踪,我要追寻她的下落,当然也得从这里着手。”
“你回来原来只不过是为了找寻步烟飞。”萧玲眼中一阵失望。
“她是因我而失踪的,我总得找她回来。”
“沈大哥……”萧玲又咳,咳出来的全都是血。
沈胜衣心中刺痛。
“不要说了,你。”
萧玲摇头。
几乎看不出她在摇头。
她连摇头的气力也似乎已没有。
“沈大哥,”她的语声更微弱。“我还要问你一句。”
“你问好了。”
“在你的心目中,步烟飞要紧还是我要紧。”
沈胜衣一怔。
他实在想不到萧玲会这样问。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回答。
“步烟飞?”萧玲再问。
“不!”沈胜衣猛一咬牙。
“我?”
“你!”
“我知道你在骗我,但我还是很开心,很开心!”
沈胜衣没有说话。
“沈大哥,怎么我不早些认识你?”
沈胜衣只有叹息。
“沈大哥……”
“你还要问我什么?”
“没有了,我只不过想多叫你一声,我知道不能再叫你多少声的了。”
“你就算只这样叫过我一声,我也会永远记在心中,永远不会忘掉。”
“真?”
“真!”
萧玲的头一旁缓缓地倒了过去。
“大哥,我也不能再见你的了……”
这一声大哥,更令人心酸。
这一声大哥,当然不是在叫沈胜衣。
沈胜衣知道。
“你会见到他的,一定会见到他的,他也会见到你,一定会见到你!”
萧玲哭了。
第一滴泪才流出她的眼眶,她的眼睛已闭上。
她的面上还有笑,她的嘴唇也带着一丝微笑。
一丝满足的微笑。
永远的微笑。
沈胜衣所说的无论是真,是假,她都已不再在乎,也不能再在乎。
沈胜衣搂着萧玲更紧更紧。
没有说话,没有动作。
沈胜衣仿佛变成了一具雕像。
没有生命的雕像。
血,已在凝结,周围的空气,也似在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