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牛岗上,此刻正是激烈紧张之时。当黑松林大火初起之际,岗上就已成为凶险、恐怖之境。
斗牛岗是一座凸起的山岗,荒无人迹,原是樵夫、牧童出没之地;但经崆峒、华山二派选为约斗之处后,这片默默无闻的小山岗,却立刻变成为天下武林人物众所瞩目的焦点。
黑松林那场大火几乎红透了半边天,但斗牛岗上异样的平静。虽然已有无数武林人物相继到来,却几乎无一人关心那熊熊的大火。以华山、崆峒两派说来,华山派之人赖有百灵道长调度,气势颇有凌驾崆峒之上的威势;但三官庙中的一场挫辱,锐气大减,信心大失,已经不抱乐观。崆峒派若干年来养精蓄锐,实力颇难估计;而且他们故作神秘,不暴露自己的实力,更使人莫测高深,难以捉摸。
三极子哈哈一笑,稽首问道:“道兄想必就是华山掌门玄修真人了?”
那人虽也是老道,但却体型魁伟,长发垂胸,稽首还礼道:“不敢,贫道百灵,忝为敝派末座弟子,奉敝掌门之命,迎候大驾!”
三极子面色一沉,微露不悦之色。原来两派互约,均应先由掌门人当面致意;三极子指名请玄修真人出面,不料来的却是百灵道长。虽然他知道百灵道长辈崇位尊,但却不应代替掌门人,这对崆峒派来说,多少总含有蔑视之意。
百灵道长见三极子面有不悦之色,又复稽首说道:“贫道虽非敝派掌门,但以贫道在敝派中的身分地位,尚足可代敝派策画筹谋。只要今晚约斗贵派能使华山弟子屈膝,贫道尚可作得了主,保证华山派门下弟子永远臣服崆峒,永为贵派藩属。”
三极子略一忖思,朗声应道:“既是道长自认可代贵派作主,不知对眼下约斗之事有何高见?”
百灵道长双目一掠,傲然应道:“贫道无意见,一任道兄吩咐,贫道一律应命就是!”神态语调虽极狂傲,但却听得出话锋之中隐含荏弱之意。同时他眸光不住暗暗乱转,四外偷觑,仿佛提防会有意外之事发生。
三极子似乎并未注意及此,朗声笑道:“贫道久仰贵派玄天罡气与赤癸神功冠绝武林,今日正好讨教。”他长笑一声,又道;“不过,相信道兄必定同样了然于胸,目前武林大势虽然门派林立,但真正能领袖武林群伦者不外贵我两派而已……”
不待他说完,忽听暗中有人嗤笑一声,冷凛无比的叱道:“这话太过狂妄,崆峒派日趋没落,华山派已然式微,皆不足道。”
三极子、百灵道长俱皆大吃一惊!三极子不由停下话头,转头四顾;同时暗运“回环”神功,仔细搜索暗中发话之人。
但此举纯属徒然,那话音系以“震气传声”而发;任他功力如何高深,回环神技如何玄奥,也无法查出那人是谁?以及匿身何处?显然,不论那人是谁,却绝非崆峒、华山任何一派中之人。
三极子虽极恼怒,但却无可奈何。同时他深知此时虽只有自己与百灵道长对面谈话,但暗中不知尚有多少人在注目而视。举止谈吐关系崆峒一派千余年来之声誉威望,焉能当场出丑?故而稍一停顿,又复干咳一声,接着方才未完之言继续说道:“是故今晚贵我两派之争,将可决定天下武林大势究将谁属;同时本晚决斗中压服群雄之人将跃登武林盟主之位!”
百灵道长俟三极子说完,朗声应道:“道长之言极是,贫道不才,愿先行讨教两招……”他哈哈一笑,又道:“贫道亦久仰贵派之太极禅功与三阳掌力,尚祈道兄不吝赐教!”
三极子微笑颔首,走中宫,踏乾门,举手投足之间,暗含奇门八卦变化,处处表露出他的武功造诣,非同泛泛可比。
然而,他同样清楚今晚之战,将有极为不幸的结果。即使己方幸而获胜,也必将付出极大的代价。虽然武林各大门派之中目前并无可与华山、崆峒对抗的帮派,但由于武林盟主的宝座诱人,天下武林英彦莫不瞩目于此。尤其近年来武林怪杰辈出,均将不惜性命安危一争此一领袖武林的盟主宝座,故而欲胜华山一派易,欲胜天下群雄难!
但目前有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站定门户之后,拱手道声:“请!”随即屏息凝神,寂立不动;暗将太极禅功运至十成,准备一举之下,先行击溃对方。一时之间,只见他肥大的道袍前后膨胀如鼓,五绺长须根根森竖,模样儿骇人之极。
百灵道长依然默立原地,不言不动,并无出手攻击之意。
三极子静候多时,不见百灵道长动静,忍不住又复大声催促道:“道兄请赐招!”百灵道长恍如未闻,但颔下一绺白髯,却忽然无风自动。
三极子面色一沉,道:“请道兄赐招!”
百灵道长淡淡一笑,直逼至三极子面前五尺之内,忽然改以“传音入密”说道:“坦白点说,如单是贵我两派约斗,贫道自信有获胜之算。惜乎今晚之会,枝节横生。道兄可知方才发话之人为何一直默无声息了么?”
三极子何曾忘记方才发话嗤笑之人,不过碍于颜面,不便说出口来,以免徒显自己心怯而已。如今听百灵道长之言,一时不由忐忑不安。心知那发话之人不过是今晚为争夺武林共主而来的武林英彦之一;像这种不属于任何帮派的武林高手,当今之世正不知凡几,一时倒不知该如何答复。
百灵道长见对方已为自己言语所动,不由微微一笑,缓缓又道:“贵我两派枉为当今领袖武林的两大门派,恐怕今晚之后俱将一败涂地,万劫不复!”
这话说得太过突然,三极子大吃一惊,不由松去提聚的功力。但仍强持镇定,淡淡一笑,也以传音入密问道:“道兄为何故作惊人之语?莫非是有意退出今晚之争了么?”
百灵道长“哼”了一声,道:“贵我两派虽有势难两立之势,但眼前之局,却应先行捐弃成见,共撑危局。约斗之事,仍可改时易地,再图后举。难道道兄仍不明白贫道之意么?”
三极子不愿承认自亦有此种想法,是故仍恃强一笑,道:“贫道愚昧,幸祈道兄明示!”
百灵道长暗恨三极子的刁诈,但心知此事既由自己提出,只好暂时忍气吞声,更进一步的说道:“眼前之局,已极显然。
现下,二更将届,斗牛岗上上下下到的武林高人奇士,不知凡几。虽然他们之间仍将杀伐不已,冀图争取武林共主之位,但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的想法;要待贵我两派两败俱伤之际,再行出手。如此一来,必无异于坐收渔翁之利。”
三极子心中早已想到,闻百灵道长之言后,故做赞叹的应道:“道兄高见,贫道难及万一。但目前已箭在弦上,不知道兄有何善策?”
百灵道长笑道:“争霸之战,以胜为强。贵我两派虽忍一时屈辱,但可给予一班阴谋诡诈之人莫大打击。待霸服武林之后,群雄俯首,谁又敢论及今日功过?”
三极子颔首笑道:“道兄卓见,委实令人心折。”但他却始终不涉及问题的核心。
百灵道长暗骂一声,强笑道:“如此道兄可同意贫道的提议?”
三极子点首笑道:“但不知道是否心口如一?”
百灵道长勃然变色,愤愤道;“贫道如言行不一,神明殛之!”
三极子稽首答道:“如此则贫道从命就是。”
百灵道长怒意稍解,但他心中另有打算。目前虽形势一变,由敌对立场共谋携手对付其他之人,但私心默计,尽可能保存自己实力,待崆峒派与所有到来的武林高手俱皆溃败疲惫之后,再行乘时一举成功。
百灵道长仍复以传音入密说道:“如此贵派据守岗南,敝派据守岗北;且待所有到此的武林高手互战疲惫之后,贵我两派同时出手而攻其不意……”他顿一下话锋,又道:“至于贵我两派之争,依贫道之见,应至少改于三日之后,再另择隐僻之地,秘密举行。”
此言原是安定三极子之心,俾于群雄相争之后,同样的攻其于不备之中。但三极子年老成精,何曾未料想及此?同时,他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是故微笑答道:“贫道完全同意。”
百灵道长举目四顾一周,沉声向三极子道:“如此你我速退!”说毕稽首一礼,立即腾身后退。
但他甫行转身跃起之际,却蓦见一条人影电掣而至,拦在他面前,冷凛无比的笑道:“你们的诡计虽极巧妙,但却瞒不了天下群雄耳目。而且,此时此地,尔辈均已进退无路。”
百灵道长一惊,连忙凝神看去;只见拦在面前之人,是一个面色平板,双目合闭,仪态俊秀的少年!正是以“玄寒冰煞”神功震惊天下的敬阜山庄少庄主萧珂。
百灵道长虽无惧意,但他立意保存实力,在时机未至之时不作无谓之争,以免为崆峒派所逞。是故微退半步,哈哈一笑道:“贫道不与晚生后辈相争!”未待语毕,双肩微晃,仍欲退下岗去。
萧珂冷哼一声道:“无奈萧某立意要斗斗你这杂毛老道,战与不战却由不得你!”
忽然,岗上一侧一连闪起三朵碧绿光芒,宛如划空流星,在夜空中划起三条圆圆的光弧,瞬间即行消逝。那是崆峒派独门信物----绿磷光箭,专做传讯之用。
不久,岗上响起一阵朗声高呼:“约斗时间已到,请华山派掌门玄修真人现身相见!”那声音像千军万马同时呼喝一般,声震耳鼓,气势凛人,一听即知是无数武林高手同时力透丹田而发。
一声清啸,一条人影疾射而出!只见他好快的身法,像离弦之矢般一连跃升至六、七丈高,然后飘然下坠。落地无声,竟像轻如羽毛一般,内行人一望即知他的轻功造诣已入炉火纯青之境。待他站定之后,方才看出他是一个年龄极大的道人;肩插拂尘、腰悬宝剑,双目精光四射,在暗夜中灼灼发光,神威凛人。
原来此人正是崆峒派第二十八代掌门人三极子。方才齐声呼喝之人,仍均匿身暗处,高岗之上只能看到他独自一人傲然临风而立。
三极子站定之后,发出一声长笑,声如洪钟般的开口说道:“崆峒派掌门第二十八代弟子三极子恭候华山掌门玄修真人大驾。”
话声甫毕,对面十丈开外,同样的窜起一条人影,也跃升至六、七丈高,在空中一个旋身,头下脚上,以“入海擒皎”之式倒贯而下。待落至接近地面数尺左右时,方才悠然翻转身躯,四平八稳的站在三极子对面,身形之巧妙与轻功之高并不在三极子之下。人随声起,横截在百灵道长跃起的身形之前。
百灵道长大怒,但萧珂轻功的确快得出奇,竟迫使百灵道长不得不收势退了回来。
萧珂哈哈大笑道:“道长,任凭你那‘玄元罡气’,还是‘赤癸神功’,不妨尽量施展,萧某定要试试你究有多少道行?”
百灵道长念及小不忍而乱大谋,若被迫出手,无论胜负,均将使三极子大称心愿;而且,匿伏四周之武林高手,其目标亦必均集向自己而来。是故仍然淡淡一笑,闪身飘开数尺,心平气和的说道:“贫道与尊驾可有仇?”
萧珂冷冷答道:“无仇。”
百灵道长又问道:“有怨?”
萧珂仍然冷冷接道:“无怨。”
百灵道长捋须笑道:“既然无仇无怨,何以故意要与贫道为难?”
萧珂朗声应道:“如果你确然不愿与萧某动手一搏,只有立刻尽携华山弟子,退出斗牛岗二十里外!”
百灵道长任是涵养再好,也不由勃然变色,愤愤的说道:“萧珂,你欺人未免过甚!难道你当真认为贫道是怕你么?”
萧珂冷笑道:“萧某但求一搏。”
百灵道长忍无可忍,暗起杀机,不由伸手去拔背后的拂尘。萧珂冷笑不语,将玄寒冰煞功力暗暗运至十成,准备随时而发。
正当此千钧一发之际,忽听数声长啸划空而至。一连十数条人影,像一群飞鸟般同时扑飞而下,将萧珂团团围在中心。来人依次是:辽东五绝、塞外三虎、龙虎山庄庄主宋天妒、伏魔洞主长孙神兽、冷面神枭辛安……这一群魔头,竟然又纠合到了一起。
萧珂双目合闭,但他却比睁眼的人反应还要灵敏。他毫无所惧的一一指认出诸人的名字,竟连一点差错也没有。
而百灵道长见状大喜,收回即将拔出的拂尘,向宋天妒等人稽首含笑道:“偏劳诸位,贫道稍事布置,即行率众驰援,誓为诸位英雄后盾。”说毕,一晃身眨眼失去踪迹。
原来宋天妒及辽东五绝等人,对三极子及百灵道长两人的策略,同样的极为清楚,但他们却另有一番自认巧妙的谋略。他们先后都吃过黑和尚与楚零的大亏,辽东五绝千方百计的掳去萧瑾,自以为握有必胜之券,不料画虎不成反而几乎失去性命。幸而黑和尚未动杀机,楚零心存仁厚,方始成漏网之鱼。
五绝失望伤心之余,曾欲重返辽东,从此隐匿不出;但几经筹恩,终觉心有不甘,是故仍复相偕于黄昏之后抵达岗上觅地潜伏。其后又与宋天妒等人相遇,虽然彼此俱各心怀鬼胎,但强敌当前,众人一时尚不愿揭开真实面目;故而以宋天妒为首,众人歃血定盟,合力以图晚间争霸之举,及夺取那把黄帝神刀。但各人心里俱都有数,迟早仍须自相残杀一番,才有真正的最后结果。
他们早已探知楚零与吕无双曾双双被困于五毒帝君之事,衷心大慰。料定楚零与吕无双任凭武功多高,也难逃脱五毒帝君之手。及见黑松林火起,一发不可收拾,更是喜心翻倒。因为他们深知那场漫天盖地的大火,正是五毒帝君的克星。可以想见五毒帝君即使不被大火烧死,也必已负伤而退,绝不致仍有角逐武林共主的雅兴。
他们初时本待崆峒、华山两派斗至两败俱伤之际再行合力出手,但百灵道长与三极子既奸且滑,媾和而退,众人匿身暗处,俱皆恨得牙根发痒。及见萧珂奇兵突出,缠住百灵道长索战,百灵道长抱定宗旨,一力隐忍退避,不肯交战;辽东五绝等人暗中一商议,咸认此时出手制服萧珂,追出黄帝神刀下落,是利多于弊,机不可失!所以辽东五绝、宋天妒等人方始一拥齐出,群攻而上。
孰知萧珂略无惧意,哈哈大笑道:“看样子你们是想以多胜少,联手齐上了?”
宋天妒自认在众人之中应为群龙之首,是故越众答道:“对付尊驾这种穷凶恶极之人,自不必再顾及什么江湖道义……”他随手一挥,向五绝、三虎等人说道:“争取时间要紧,咱们上!”说毕,当先迫攻而上。右掌疾抡,左掌骈指;掌击重穴,指袭要害,以威猛无比、排山倒海之势,迳向萧珂压去!
辽东五绝除赤发神君司徒丹腰中的虎头蛇尾鞭未行掣出之外,黄煞人魔宇文月等人俱各手持兵刃,成“一”字形横成一排,紧随宋天妒之后相继攻到。塞外三虎、伏魔洞主长孙神兽以及冷面神枭等人,则分由萧珂左右同时欺身而上,一时险象环生,任凭萧珂的“玄寒冰煞”神功如何霸道,也将难免立被擒获。
要知宋天妒、五绝、三虎等人,俱是当世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武技奇功,非同泛泛;萧珂武功再高,也绝无余力同时对付十余个高手的联袂齐攻。宋天妒指掌如电,已然迎面而到;其他十余人亦各先后出招,皆奔萧珂周身要穴袭到。
所幸众人志在活捉萧珂,出手之间极有分寸;惟恐伤及萧珂性命,非仅于事无补,反而结下强仇人敌。
这样一来,方使萧珂未致立遭毒手。但见他不慌不忙,待众人攻势迫近身侧之际,霍然一个旋身,将凝聚的功力全力环射而出,迳向围攻之人震击而去!一时只见一片白雾如狂飚,奋力四射,壮观已极。
众人未料到萧珂竟敢全力将寒煞阴功逼出,不由略一错愕,但觉寒气袭人;同时在一股强大的劲力反震之下,众人不由亦被迫得退后不迭。回看萧珂时,只见他身躯连摇数摇,几乎一跤摔了下去!众人见状大喜,心知必是他阴煞髓毒已发,同时大喝一声,又复一拥而上。
原来萧珂见形势危急,顾不得未愈的髓毒,勉聚全力将玄寒冰煞阴功发出;这一来虽将围攻的群雄同时迫退,但不免又引发了自己体内潜伏的阴煞髓毒。他身躯连晃数晃,但却勉力扶持住欲仆的身子,未曾倒下。众人又复暴喝齐上,势如洪水突发。萧珂内力既溃,已无挣扎对敌之力,眼见即将宋天妒等人擒捕,再无侥幸。
就在众人即将擒下萧珂之际,约当五丈左右之外的一棵大杨树上,忽然闪电般飘来一人。此人身法怪异之至,只见身形横空而下,有如僵尸一般。但当落至众人头顶上空之际,却身形一变,头下脚上,凌空发来一掌!
宋天妒、五绝、三虎等均是久经大敌之人,宋天妒见状首先急急呼道:“此人由老朽对付,诸位尽管专心擒搏萧珂,勿使落入他人之手!”在他认为,来人无论功力多高,即使非自己独力所能抵御,但三招之内,自忖尚有把握不落败象。
不料宋天妒一掌击向凌空而下之人,却像未遇任何阻力一般,徒自打空!连那人的影子也没碰到。宋天妒不禁大吃一惊!但他立即悟到此人所发掌力乃是自己虽曾耳闻,尚未亲见的“修罗神掌”,掌力随心所欲,可刚可柔。可一掌同时劈中数人,而使受击之人负伤轻重各自不同;或掌力透空而发,使中间之人若无所觉,而伤及他背后之人或物。惊魂未定,宋天妒急忙抬头看去;果见围攻萧珂的十余人同时俱似被人打了一掌,踉跄后退数步。众人既惊且怒,一时愣在当场,作声不得。
那人此时已脚落实地,原来是个瘦得剩了一把骨头的矮小和尚,一袭黄布僧衣,破烂污秽,腰间系着一条草绳,模样儿难看至极。
宋天妒等人自认在武林中是识途老马,凡是位列一流的高手,无不相识,但对这个矮小枯瘦的和尚却从未谋面;一时倒想不出他的门户派别,何以会有如此惊人出众的武功?
怪和尚哈哈一笑,一指宋天妒道:“宋天妒,你不认识我了么?”
宋天妒凛然一惊,道:“恕老朽眼拙,看不出……”但他突然煞下话锋,愕然惊呼了一声,又道:“难道你是峨嵋山的枯僧了空大师么?”
怪和尚笑道:“正是老衲!”众人闻言俱各大吃一惊。
据说了空和尚从未涉足江湖,但去过峨嵋之人,大多见过这位奇异僧人。由于他武功别具一格,大异武林常规,故而大名早已轰传武林。
宋天妒愣了半晌,勉强一笑道:“据闻大师平素不理凡尘之事,孤高自许。何以不在深山清修,难道垂暮之年忽起贪念,要使毕生清名付与流水么?”
了空和尚并无怒意,双掌作势一扫,竟又是一记透空掌力。众人方才虽已吃了一记暗亏,但此际他那虚弱无力的枯瘦手掌横扫之下,不但看不出有劲力射出,而且听不到半点声息。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来,也不像武林高人所发的内家掌力,是故众人仍然均无所备。不料各人胸头俱皆遭了一下重击,虽未致震伤内腑,但却不由一阵气血翻腾。众人又是一阵惊凛,方始悟到了空和尚果是身负奇功的一位异僧。
了空和尚倒并不掩自己的企图,见众人仓皇后退,得意的一笑道:“武林盟主,对老衲而言,毫无所用,但黄帝神刀却是老衲欲得之物。说不得应将萧珂归我,逼问出神刀究藏何处?”说毕,大踏步走前两步,伸手向萧珂肩头就抓。
萧珂髓毒复发,虽支撑着未致倒下,但却脚步迟滞,难以移动,对了空和尚抓去之势更难躲闪。但当了空和尚即将抓至萧珂肩头之际,岗下十丈之外蓦然又是一条人影飞来,其疾如电。衣袂啸风,宛如天马行空,飒然而至。同时一声大喝:“且慢!”双手曲如钢钩,迳向了空和尚后背抓来。
了空猝然受袭,大出意外,被迫斜滑半步,避开指劲,蓦然飞起一脚,反向来人踢去。来人哈哈一笑,张口一喷,一股绿焰疾射而出,向了空和尚席卷而至。
了空见状一凛,连忙纵身拔起五丈余高,那股绿焰火光发出一串轻轻爆响,竟将地上的一块数尺巨石穿凿了一个半寸多深的小洞;同时一股焦灼之气,刺鼻熏人,嗅之恶心欲呕。了空被来人一连数记绝招迫得手忙脚乱,此时方才停下身来,望着来人笑道:“原来是西荒一怪燕冲云,算你来的凑巧,老衲就把神刀让你去取如何?”说着就向燕冲云面前缓缓走来。
燕冲云吼道:“猴和尚,别耍鬼,我不会上你的当!”
了空一笑道:“老衲不至暗算你,要一争长短也大可明来明往,老衲之意……”一指双手紧压着肚腹的萧珂,又道:“神刀不在他的手上,但要取神刀却须以他为线索,逐渐探寻,是件相当麻烦之事。所以,既然你对此也有兴趣,不妨由你去取,老衲届时自会由你手上取回。”
燕冲云怒叱道:“你别做梦!”但他并不多加考虑,顺势也向萧珂扑去!
了空和尚并未阻拦,但燕冲云甫行欺至萧珂身侧,斜刺里忽又翻出一条人影,大笑道:“这事难道就没有我冥元神君白宇庆的份儿?”来势诡谲无比,使燕冲云不由被迫后退数步。
冥元神君白宇庆傲然四顾一周,仰天格格一阵大笑,但尚未及开口说话,忽听右侧一株树巅之上有人扯着喉咙大嚷道:“贺兰山主司马良早已等候多时,但尔辈之中非独无人有资格坐上武林共主之位,连黄帝神刀也无人能够佩带。”
冥元神君白宇庆应声大喝道:“那么尊驾自认是够格之人了?”
贺兰山主司马良由六丈余高的树崩之上飘然而下,大笑道:“在下虽德薄能鲜……”他目光扫掠众人一周,又道:“但在尔辈之中,敢说非我莫属。”
霎时之间,这四个登峰造极的武林高手,已次第先后现身而出;高绝的武功,令人不由心寒气结。宋天妒等人自四人陆续现身后,索性退处外围,但却仍将萧珂牢牢的围在圈内。此际见四人互相争执,但显然是四人自恃武功高过所有之人,全然未把宋天妒以及五绝、三虎等人放在心上,使他们不由怒火上升。
了空和尚等四人争执愈来愈烈,俱各坚持黄帝神刀应归自己所有。同时,他们俱皆认为萧珂是黄帝神刀得失的关键,只有谁能擒获萧珂,谁就可获得黄帝神刀。宋天妒等四人此时已重振旗鼓,剑拔弓张。十二人联手形成一个大圈,缓缓向内进逼,将萧珂与了空等四人俱皆围困在内。
贺兰山主司马良见状微哼一声,但却迅即转向了空和尚等三人说道:“依老夫之见,莫若先将萧珂带离此地,详细追问……”他随手向宋天妒等一指,哈哈笑道:“免得有碍别人在此争夺武林共主之位。”
了空等三人同时应声:“如此甚好。”当下四人同时电掣而上,齐向萧珂探手抓去,一时又复险象环生。但当四人甫欲抓到之际,忽然四缕银芒疾飞而至;手法奇绝准确,迳奔四人后颈射到。
四人大吃一惊,单从那嘶嘶啸风之声中,一听即可辨出使用此种暗器之人又是一位武林绝顶高手。那暗器既不能接取,又无法击落,四人只好同时暴退数步,避了开去。幸而四人均具上乘武功,否则势非伤在那丝丝银芒之下不可!
原来当了空等四人相继扑落之际,正是楚零、萧瑾与仇君菁三人联袂抵达岗上之时。楚零遥遥探望了一下岗上的情势,不由暗暗发愁。偏偏萧珂不顾危险,独斗宋天妒等十二个江湖高手,以致负伤被困,难脱重围。他苦苦思索应对救急之策,但在那种恶劣情势之中,却委实难以想出妥善之策。
萧瑾更是焦忧无计,仇君菁虽镇定如常,但也不由皱着眉头发愣。
楚零忖思移时,忽然转向仇君菁柔声叫道:“四妹!”
仇君菁倒不由一楞,-笑道:“楚大侠,怎么忽然对我这么亲热起来了?”
楚零赧然一笑,道:“眼前之局,相信四妹比我还要清楚,看来恐怕凶多吉少。如果万一大哥有点好歹,我也没有颜面再独生人世之上,所以……”
仇君菁嘴角一撇道:“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就干脆点说吧!”
楚零点点头道:“目前当务之急,是救出大哥。无论情势如何险恶,相信倚仗四妹的协助,或可侥幸办到。但当救出之后……”他目光扫掠着萧瑾、仇君菁两人,似在征求她们的意见,然后徐徐又道:“依小兄愚见,莫若不管大哥将来同意与否,趁他在毒发昏迷之时,兼程送住太岳山太白谷,去与杜红枫姑娘团聚,也许可扭转大哥今生的命运。”
他稍一停顿,又道:“不过,贪得黄帝神刀之人,均把大哥做为目标;即使能冲出斗牛岗,难保一路之上不发生问题,所以最好要烦请四妹和瑾妹一路护送。另外,小兄再派一部分绿林人物听候两位贤妹差遣调用。”
仇君菁先瞥了萧瑾一眼,见她对楚零的意见似是极为赞同,当下双眉一扬道:“您只管吩咐就是了。不过,我可没把握一定不会出岔子。”她一向乐观天真,似乎不知担心忧虑为何事,但此际竟也不由有些犹豫起来。
楚零颔首接道:“不管如何,只有这样才是唯一善策!”
萧瑾、仇君菁对此都无反对之意。楚零立刻一招手,唤来一名专司传递消息的绿林好汉,向他附耳低语了几句,然后准备伺机营救萧珂。
正当此际,了空和尚等四人因见宋天妒等人在四周虎视眈眈,随时均有出手之意,故而四人同时出手,欲图先将萧珂合力弄走再说。四人合扑之势,凌厉无比。仇君菁不及细看,抬手就是四支银针射去。她这独门暗器,在武林中堪称一绝。妙在银针出手可分自四面八方向目标打去,而且细小无声,快逾闪电,如不是武功素养极深的高手,绝难躲过。
四人既被迫退,楚零更不怠慢,匆忙中示意萧瑾在外接应;与仇君菁同时跃身而起,衣着一黑一白,有如两头横空而下的巨鸟,疾扑而下。两人均系蓄势而发,更兼因了空等人均是当世武林高手,不敢大意,故而同时全力施为。那身法速度与凌人的气势,不由使在场之人大为凛然。
楚零身形站稳之后,更不答话,闪电般手足并用,迳向了空等在内圈中的四人一口气攻出二十余招。仇君菁轻轻喊道:“楚大侠,不必恋战,找机会先离开此地。反正武林盟主的宝座迟早总是你的!”她口中虽在说话,但身形却未稍停,伸手扶住负伤欲倒的萧珂,扛在肩头就走。
别看她人小,扛起萧珂,身形仍然是那样灵活。不等话说完,早已一连几个纵跃,飘落萧珂身侧,双双挟着萧珂如飞而去;行出斗牛岗三岔路之外,迎面立见一辆马车如飞而来,原来那正是楚零预先差人去特地找来的。
萧瑾与仇君菁将萧珂扶上车去,只见他口吐白沫,四肢痉挛,已然昏迷不醒。仇君菁心中已定,笑向萧瑾道:“大哥这病不要紧,我有把握给他医好。”接着她跳上车去,又催促萧瑾道:“咱们快些走吧!”
萧瑾虽惦记楚零,但心知他正在设法拦阻他人追踪,一时难以脱身,只好也一跃相继上车。
赶车的是两个中年大汉,神色肃穆恭谨,手握马鞭待命。
在车前另有两名大汉垂手而立,其中一人向萧瑾、仇君菁两人躬身一礼,道:“小人奉盟主之命已以‘飞羽令书’通传沿途各地,一路之上,处处均会有人接应。”
仇君菁颔首一笑,道:“那么,走吧……”又叮上一句道:“越快越好!”
车辕上探鞭待发的两名大汉连应了几个“是”字,一声皮鞭响处,四匹马同时蹬开四蹄;有如风驰电掣般,在夜风呼啸之中,如飞而去。
再说斗牛岗上的楚零,见仇君菁一举得手,心中一宽。佃为免在场之人追逐阻拦,是故大奋神威,双掌翻飞不停,分向四面八方霍霍进攻。他的异离神功系提聚十成而发,那威势自然非同小可。一时指风如剪,掌力如雷,声势威猛无比。
了空等四人以及宋天妒等一般群雄,被楚零神威所慑,一时不由愣愣的尽往后退;加以仇君菁身手快速无伦,待众人想到该去追赶时,仇君菁早已走得没了踪影。而楚零有意的全力阻止追击,异离神功劈击得风雨不透,使了空等人一时也莫可奈何,但一腔怒气却不由发到楚零头上。
楚零中毒甫愈,身体尚未彻底复元,经过这一轮猛扑猛攻之后,多少已有些后力不继,他默算一下时间,仇君菁、萧瑾两人可能业已去远,心头一松,不由出手的招数也随之慢了下来。
了空等四人轮着向楚零进击,均未耗用多少内力;及至楚零微露不支之象,四人攻势更是凌厉万端,向楚零步步进迫。辽东五绝是恨透了楚零之人,赤发神君司徒丹忽然遥遥大喊道:“此人比萧珂有价值,只要能捉住此人,黄帝神刀自可应手而得。”
了空和尚有生以来从未在江湖行走,对一般成名的后起之秀,更是素不相识;但他对年来湖间发生之事,一向极是关切。及闻司徒丹呼喊之言,不由精神一振;一面加速掌下的攻势,一面也扯开喉咙问道:“莫非这娃儿就是云蒙大和尚的弟子楚零么?”
司徒丹仍然遥遥应道:“正是此人!”
了空等四人目的均在黄帝神刀,见萧珂被人救走,正为送到嘴边的肥肉被人抢走而觉难过;及闻此人就是楚零,抓到他可立得黄帝神刀之言,精神不由俱为一振。了空和尚微一示意,于是与燕冲云并力攻他之前,白宇庆、司马良则合力攻他之后。
这样缠战不休,时间一久,任楚零的异离神功如何高绝,也逐渐感到不支起来。
宋天妒、辽东五绝、塞外三虎与伏魔洞主长孙神兽等人,原恨透了楚零,此刻见他即将败于了空和尚等四人之手,齐声一阵呼喝,竟分由四面八方团团围了上来;兵刃拳脚齐施,向他纷纷猛攻。
楚零早欲脱身而走,无奈被了空和尚等苦苦缠住,一时无计可以摆脱。此刻宋天妒等人又复一拥而上,更如落入网中之鱼,再也难冲出去。同时,围攻之人的声势一装,攻势更是疾如风雨,滚滚卷来。
楚零仗恃异离神功威力奇强绝猛,双掌前后翻飞;如此又勉强支持了将近半个时辰,不由攻力渐弱,双掌劈击的速度大减,已有好几次差点被了空等人所制。他心头一惨,心知万难逃脱今晚这场劫难。自己虽死无憾,唯恨肩头重担未了,枉自辜负了义父萧震东与云蒙禅师栽培的一番苦心。
他越来越感不支,暗忖与其被擒受辱倒不及一死干净。反正自己心智已竭,天命如此安排,亦复是无可奈何之事。念转心动,突然间猛提最后一口心头余力,闪电般一连劈出十掌,就欲自碎天灵而死。
当此危机一发的刹那,忽听一阵大乱,夹杂着受伤之人的惨呼,最后是一声娇叱,道:“要尔等晓得姑娘,‘焱毒幽昊’神功的厉害!”
楚零本已闭目待死,闻声又惊又喜,收回欲行自碎天灵的左掌,连忙睁眼一看;只见了空和尚等四人愕然停手,宋天妒、辽东五绝等人更是面露惧意,立于了空和尚等四人之后。那伏魔洞主长孙神兽业已尸横就地,原来已被吕无双伤及要害,登时毙命!
吕无双目光威凌的扫视众人一周,轻轻走至楚零身侧道:“我又来了!”语调有些悲哽颤抖,仿佛这一句话中包含着无尽的委屈。
楚零黯然应道:“姑娘不该来!”
吕无双恨恨的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说这话……”她微吁一声,又道:“可是我救了你。我若不来,你恐怕已经死了!”
楚零还想说些什么,吕无双猛的一拉楚零衣衫,说道:“傻瓜,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楚零目光向四周横扫,点头道:“我们走吧!”展动身形,与吕无双相偕而去,不屑于再看群邪一眼。
至此,在场各方武林高手见生擒楚零之望成空,亦无法阻挡楚、吕二人离去,不由意兴阑珊,乃纷纷作鸟兽散。对于传言中的“黄帝神刀”,谁也没真正瞧过,只能空留想象而已。
翌日清晨,在通往太白谷的山路上,晓风轻拂,鸟语花香。吕无双随着楚零闷头疾走,足不沾尘,速度却快得惊人。
忽然她一住脚步,曼声问道:“到底‘黄帝神刀’有什么好,值得天下高手群起而争?”
楚零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大家都受骗了!神刀除了断金切玉,可辟百毒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奥秘,刀身只有八个字……”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柄金光璨然、形制古朴的短刀,轻按卡簧,拔出刀来。
吕无双凑近一看,只见那宛如一泓秋水似的刀身上,隐隐镂刻有字,为古篆体;一面是“除魔卫道”,一面却是“永结同心”。她玉面飞红,啐道:“小鬼,你要跟几个人‘永结同心’?”
楚零星眸连眨,轻笑道:“那可说不定,也许是三人,也许是四人……”还没等吕无双扬起玉掌,他已在朗笑声中,一掠十丈,如大雁穿云般飞去。
“你敢!”吕无双恨恨地一跺脚,随后便追。霎时流星赶月,一先一后两条人影,转眼便已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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