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珂心中虽惊,但十余载辛勤苦练的超人定力,压下了激动的心潮,仰天长笑道:“哈哈!你真想动手,我倒又不愿意了。武林中人恩怨分明,报仇斗气以不假手他人为主。你这老贼想试探林某的虚实,林某就上一次当并无不可。告诉你,这两个丫头,林某要亲自下手,不许任何人越俎代庖,你们要是妄自下手,如有一人能逃出飞虹楼,算他祖宗十八代积了厚德。哼!你们的死状,将惨绝人寰,信不信由你。”
人如不贪生,何必苟活?这些恶贼虽自认是亡命之徒,真有生路可走,他们比谁都走得快。三阴秀才以阴险机智出名,但这时却愣住了。
君珂伸左手向他叫道:“老贼,你如果不信邪,我会给你尝尝剥皮抽筋、九阴搜脉等等惨绝人寰的酷刑。你如认为在下吓你,你可先试试是否接得下林某一招半式,又是否能逃得性命?哈哈!你上,第一招,林某要割掉你的耳朵,你信是不信?”
这种狂妄轻视的词语,把自命不凡的三阴秀才激怒得像头疯虎,一声狂吼,猛地将钢刀劈面扔出,伸手取下腰带上的判官笔,飞扑面上。
在这许多下人之前,他下不了台,忍无可忍,真拼命了。
八名悍贼本成半环形堵住君珂,这时左右一分,让过一刀一人,正待候命再上。
君珂见老贼离开了两位姑娘,心中大喜,左手一拉白龙筋鞭,一声长啸,挺剑急迎上三阴秀才。
两人同时发难,君珂比三阴秀才快得太多;双方原距六丈左右,君珂抢进四丈,穿过八悍贼让出的空隙,三阴秀才仅进了丈余,未届两丈,慢了一倍有奇。
钢刀从君珂身侧飞过,白龙筋鞭已闪电似的卷出,卷住了钢刀,突然向木桩旁另一持刀大汉飞去。
双方接触,恍若电耀霆击。君珂的生死门神功自揉入罡气绝学后,威力倍增,这时在剑上全力发出,志在必得,可知其凶猛的程度,定然是石破天惊,骇人听闻。
在刀口上救人,他不得不用全力,这一生中,他第一次行全力雷霆一击。
“铮……”剑吟乍起。
“咔喳……”铁屑激射,人影合一,错肩而过。
“哎……”三阴秀才发出了绝望的惨叫。
“嗯……”木柱旁的四名大汉,纷纷栽倒。持刀的大汉被一柄钢刀插入了小腹,另三名被白龙筋鞭抽倒了。
三阴秀才手中,只剩下一段笔柄,精钢打造的判官笔断成十数段。他右耳不见了。胸前连挨了七剑,人向前冲,嘶声叫:“贤侄,逃……逃……生去……去……”
话未说完,“砰”一声仆倒,身躯一阵扭曲,手脚渐僵。
李家麒厉叫着抢出,吼道:“反正家破人亡,拼了。”
君珂一剑一鞭,宛若狂龙闹海,三丈圈子内别说是人,水也泼不入,他用剑砍断碧瑶的手脚束缚,可是她的穴道已经被制住,头发又被挂在环上,整个人软绵绵地吊着。
她叫:“大哥,我穴道被制。”
他大惊,只好砍断扣环,收剑将她挟住叫:“闯,挡我者死。”
华山紫凤悲从中来,颤声叫:“君珂,来生见,祝你平安。”
君珂一怔,一鞭迫近了贼人,他脑中幻出了当年彭家村午夜相逢,豪放高歌,与剑尖敬酒的情景。
那时,她双眸隐着难以言宣的情愫,取杯相照的巾帼豪情-一如在目前。他记得,他曾为她叹息,也曾被她丰盈的身.材泛起过绮思。
“叭叭叭!”无坚不摧的白龙筋鞭,解了她的束缚。
她软倒在地,尖叫道:“君珂,快走,别管我,我……”
君珂不走了,长鞭三荡三决,五名悍贼尸体踣倒,鞭再向李家麒卷去,大喝道:“谁也走不了,你们都得横尸银河厅。”
李家麒招出“怒海翻涛”,剑化阵阵光波向前涌,奋不顾身狂卷攻入。同时,他身上手脚肘膝各种暗器已同时发出,声势汹汹,狂涌而至。
“叭”一声脆响,鞭梢突然反振,切人剑影之中,长鞭划空的尖厉劲啸,令人闻之气血亦为之凝结,毛骨悚然。
“挣挣”两声清鸣,李家麒的长剑断了三寸剑尖,巨大的潜劲,将他震飞八尺外。
君珂人向下伏,挟着碧瑶向旁急滚,避开了各种暗器,长鞭贴地飞出,攻向从右迫近的三名悍贼。
“哎唷……”狂叫声惨不忍闻,三名悍贼的脚断了。
警钟大鸣,厅外面的贼人正用重物猛攻已被闩死的大厅门,响声如雷,快攻破厅门了。
君珂知道不能再拖,有两个人需要照料,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不走不行了。
“杀!”他怒吼,鞭八方狂舞,招出“横扫千军”,飞旋三匝,突然用持鞭的手挽起地下的华山紫凤。
人如怒鹰,从三丈高空纵上了长案,双脚疾飞,将长案踢向追来的贼人,闪电似的钻入了案椅后的壁间小门,一闪不见。
这是一条秘道,向右一绕,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将白龙筋鞭作为背带,要将碧瑶背上,问道:“小妹,何穴被制?”
“老贼用三阴手制住任脉,并非制穴。”姑娘焦急地答。
他只好背上,说:“真糟,太麻烦,更不能拖延,等会儿再说。”
他背好姑娘,挟起华山紫凤问:“吴姑娘,你何穴……”
“也是被三阴手制住了任脉。”华山紫凤软弱地答,又道:“君珂,你用不着救我,你……”
“闭上你的嘴,在这时你还说这种废话。”他抢着叫,挟着人向前急射。
背上的崔小妹却嘀咕着说:“大哥,你救她,也许是自找麻烦……”
“小妹,愚兄在尽本份,麻烦我倒不在乎。噤声,要出秘道了。”
黑暗中,他像是在自己家中一般,伸手在壁旁一阵探索,壁间传出了响动,“卡拉”两声,前面黄光人目。
也在这刹那间,银河厅的大厅门,已被外面的贼人攻垮,贼人吼叫着向里涌。
秘道后面人声亦起,有人追到了。
他撤剑在手,向壁旁一剑挥出,人快逾电闪,出了秘道口,秘道门轰隆一声,闭死了。
这是银河厅前面设有雕金大床的小厅,贼人们刚涌入银河厅,只有三名后到的贼人还未进入,被轰隆之声所引,刚扭头瞧个究竟,君珂到了。
事急矣,慈悲不得,君珂像狂风般刮到,剑下不留情,银芒疾闪,三名小贼连人亦未看清,同瞬间中剑踣倒。
他疾趋右侧雕金大床,拉开床铜镜乍现,扳住铜镜拉下,壁洞在目。他扳住雕龙把手向外一扳,壁间就辘轳转动声格支支地暴响。
这时,银河厅中的悍贼,已经重新涌出。有人发现了君珂,大叫道:“用暗青子毙了他,快快!”
可是晚了,“巫山宫”的铜壁已经移开,大铁门已现,楣上的斗大金字“巫山宫”发出了闪闪金芒。
君珂发出一声长笑,抓起屏风向宫门砸出,人随后跟入,在铁门刚开时窜入了宫中,火速丢下华山紫凤,双手齐运掩上了大铁门,落了闩。
他听到外面有人开始撞击大门,冷笑道:“你们在枉费心力,也在自找苦吃。”
他在壁间一阵摸索,大门外的铜壁开始移动闭合,走不及的贼人,被夹成了肉饼。
这座巫山宫又是一番光景,极尽奢华,共分为三间,用蝉纱一般的轻罗为帘,珠花绣墩,红毡为垫,庭柱间无数精巧的宫灯照耀,映着各处嵌以珍珠宝石的家具,幻出五彩夺目光华,在外向里面两间看去,蝉纱掩映中,朦胧的粉红色光芒,增加了如烟似雾的情调。
最里间,家具最为精美,隐约可看到一张奇大的锁金大床,床上堆满了绮罗,床头的梳妆台上,一具宝石龙凤鼎中,升起一缕袅袅青烟。
显然,这巫山宫的主人走得匆忙,连床上的罗衾绣枕也来不及整理。
君珂挟起华山紫凤,掀开一重重如烟似雾的粉红色蝉帘,直趋内进房,一面说:“这是老贼行乐之宫,只有大门和床后一条直通楼下的秘径,大门闭死,秘门惟有从内方能开启;除了楼中的主人,知道出入的人太少太少了,十分安全。且在这儿替你们解开被制经脉,再一同外闯。”
救人要紧,三阴手制了的经脉,如果迁延过久,后患无穷;天下间能从容解开被三阴手法所制经脉的人,并不多见。
他心中焦急,所以无暇注意宫中的可疑事物。妆台上龙凤鼎升起的青烟又小又薄,谁也不会注意烧的是啥玩意。
他将华山紫凤放下床内,解下了崔小妹。宫中灯光明亮,两位姑娘羞得不敢睁眼,她们的上身只有胸围子,那年头真足以让她们羞死。
任脉,起自会阴,终于口腔,所经处全是绝不能让男人触动的禁地。
事急从权,顾不了这许多,君珂不再考虑男女的礼教忌讳,将两女平搁两侧,自己盘膝坐在中间,闭上眼吸入一口气,生死门神功立起作用。
他目下的功力,自非等闲,他有自信,同时疏解两人的经脉,该是毫无困难的事,大胆下手争取时刻,没错儿。
龙凤鼎中的青烟仍维持原状,淡淡的奇香沁鼻。
三阴手制脉,先后经脉起点下手,解穴则该从末稍下手,不能稍有差错。
食指穴压下承浆穴,大拇指向下一滑,先天真气已冲开了穴道,顺经脉下行,掌心一按,便到了廉泉穴;这两穴中的一段经脉制得极轻,不然怎能说话?制得轻,解穴也就不费劲。
掌指齐施,按滑揉推下至膻中。君珂突感两女的呼吸有点不正常,但并未在意;膻中在两玉乳的正中,她们呼吸不正常并不奇怪。
他的手掌大,揉动之间,要说碰不到她们丰满的Rx房,那是鬼话,欺人之谈。
他是过来人,对情欲事不算陌生,手上的感觉,令他心潮一阵波动。蓦地,脑中幻出了徽州府小楼的景象,真气一阵翻腾,热流上涌。
“天!怎么了?”他骇然在心中自问。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排除杂念专心一志行功。
到了神关,他的血液在沸腾。鼻中的淡淡奇香,似乎为他带来了联想作用。同时,两女不但呼吸急促,而且浑身炙热如火。
子宫、曲骨、凤池……
天!他浑身一阵痉挛。糟!糟得不可再糟。
两女的喘息声,在他耳畔发出惊人的潜意识力量。
“不!不!”他禁不住欲火的焚烧,但一丝神智仍在,心中在狂叫,拼全力克制那无可抗拒的诱惑。
龙凤鼎中升起的青烟,淡淡奇香似乎愈来愈浓。
鼎旁,一行篆字极不易看清,刻的是:“朝云暮雨、神女襄王。”
他睁开了眼,眼中异光闪闪,一触两女的胴体,他浑身颤抖,嘶声大叫道:“天啊!为什么为……”
他猛地一咬牙,口角沁血,双掌分按上了两女的会阴穴,真力发似狂潮,一震之下,他一蹦而起。
鼎炉上的八个字,清晰地映入目中。他全力一冲,“叭”一声,一掌击中了鼎炉,鼎炉飞撞壁角,“砰”一声嵌入壁中五寸以上。
他力尽仆倒床头,双手触到了床栏,下意识地一扳,床栏尽毁。
他喘息着道:“雌雄雪莲花合成的云雨香,天啊!冷水……冷水……”
这儿怎会有冷水?见鬼。
两个赤裸裸的胴体,已经抓住了他,就像两头发疯似的母狼。
他只感到一阵无可抗拒的冲动浪潮淹没了他,世间身外的一切,都用不着用脑筋去想了,唯一可做的事,是任由与生俱来的先天本能,征服了意志和控制住神经。
不知经过了多久,可能天快亮了。
飞虹楼中,李府的人已经纷纷离开,十余部大车,装走了飞虹楼最值钱的珍宝。楼下大厅中堆满了柴草。
辰牌末巳牌初,李家麒站在楼下广场中,眼中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了飞虹楼最后一眼,喃喃地说:“林君珂,你毁了我李家的基业,我李家麒将会卷土重来,咱们在江湖上见。”
他还不知林君珂仍在楼中,不然也不会说江湖上见的话。
他再环顾了身左右十余名手下弟兄一眼,再转头看看停在远处院门外的十余部大车,猛地一挫钢牙,举起右手大叫道:“我们将重整基业,我们将卷土重来。举火!”
厅中十余名手执火把的大汉,将火把向柴草中一伸。同声厉叫:“誓记此日,我们将卷土重来。”
一行人直待火焰冲上二楼,方随着大车奔向沅州,准备另创基业,再图大举。
可惜,他们没有机会了,不到十里地,碰上了由南召赶来的阴阳老怪众女。
从此李家珍宝在极乐谷出现,千手如来的子孙从未在江湖上露脸,这个当年屠杀军民数万的巨寇,连同他的子孙同在人间消失。
阴阳老怪和众女早些日子在南召丹霞山,屠尽了寒风掌父子留在家乡的党羽和家小。
华山紫凤的意思是立即到沅州,但老怪不愿意,因老怪知道飞虹楼利害,不愿冒险。说是如果失陷一个门人,杀一千个千手如来也难偿此失。
老怪大概因为许九如的反叛教训,观念大为转变,出奇地爱惜门人子弟的性命,所以不愿冒险,宁可在江湖奔波找寻千手如来下手。
但华山紫凤不愿等,她认为君珂已经死了,她的性命已不值得留恋了,还留恋尘世则甚?银剑白龙躲在青城,有宇内第一高手撑腰,老怪四上青城亦无结果,看来报仇之举大过渺茫,她心中一横,便独自溜走,在路上遇上了白骨行尸,便激行尸同赴沅州,闹出飞虹楼的变故。
老怪发觉华山紫凤失踪,一再追寻,最后料定她必定已赴沅州,心中大急。便率领门人星夜赶来声援,晚来了一步,仅拦住了李家麒一家子未死的人。
大火渐炽,巫山宫中的人危极险极。
龙凤鼎中的奇香,烧至东方发白方行自熄。床上的一男两女,拥抱着直睡至巳牌初,仍无醒来之象,春满宫中,襄王神女大概还在魂游太虚。
渐渐地,宫中侵入了火烟,焦臭之气渐浓,已可看到烟影了。
第一个被熏醒的是华山紫凤,打个呵欠睁开了凤目。
昨晚,他们的神智并未昏迷,只是在云雨香的驱策下,身不由己,难以抗拒欲火的焚烧而已,晚间的情景忘不了,记得极为清晰。
她脸上泛出了心满意足的甜笑,转颊向身旁的君珂看去,立即红霞上颊,嗯了一声闭上了异彩闪闪的媚目,本能地拉过一条锦衾,掩住了下体。
她的颈下,君珂那条粗壮结实的手臂,似乎热流漾溢,将温暖传到她的体内。她如醉如痴,伸手轻揽住君珂的虎腰。她的手触到了另一条搁在他身上的另一条粉臂,那是崔碧瑶的。
蓦的,她怔了一怔,在男人的气息中,她嗅到了焦臭的烟火味。
“咦!像是失火。”她自言自语,睁开凤目打量四周。不错,已可看到袅袅轻烟在室中流动,隐隐地,可听到木材的爆裂与火焰飞腾的声音。
她不辨时刻,立即想到不久之前在楼后厅房放火之事,莫非是烧到这儿了么?
她大吃一惊,急急坐起叫:“君珂醒醒,火快烧到了。”
君珂和碧瑶同时惊起,他们赤裸裸的胴体也令他们吃惊,惶然惊叫,火速各自穿衣结带。两女没有上衣,她们在衣柜抓了一件长衫披上。
君珂飞奔床后,叫道:“跟我来也许还有生路。”
他在床后一阵探索,“吱呀”一声壁间现出了一座小门,便抓了一盏灯笼,领先钻入门中。
还好,大火刚起不久,火从厅中向外烧,而非从外向内合围,秘道出口在内厅后,他们刚出到后院,大火已经将秘道封死,整座楼陷入火海之中。
他们的行囊丢失了,华山紫凤的银墀软甲也丢了,便在其余三栋大厅的房舍内各找了一包金银器皿,掠上了后山。
在后山一株古杉树下,君珂脸色苍白,向倚在树上哀哀饮泣的两位姑娘说:“一失足成千古恨,我林君珂成了为人不齿的罪人。对吴姑娘,我惭愧万分;对碧瑶妹,我简直罪该万死,我怎对得起令祖他老人家?有何脸目面对付给我千斤重担的老爹爹?天啊!珊姨的话不幸而言中,千防万防,仍难脱情孽之网。
你们问我如何善后,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如何收场。我所能想到的是,假使我赴青城之约后幸而不死,我将娶你俩为妻。
请碧瑶妹和吴姑娘即返终南,终南华山相去不远,吴姑娘可回枯藤怪姥处相候,或者与碧瑶妹暂住终南亦无不可。我回乡之后,即请家父入陕一行,恳求两位的长辈许婚。”
“不!”碧瑶尖叫道:“我要伴你同赴青城。”
华山紫凤一反往日专横的傲性,温婉地说:“君珂,碧瑶妹妹说得是,有我们在旁,也多些照应,让我们伴你走一次青城,能为你尽力,也是我两人的心愿。而且青城我曾去过四次,路头熟,方便得多。”
君珂摇摇头,苦笑道:“恕我,我不能和你们同行,青城之会,我一身当之,你们绝不可踏入青城一步。”
华山紫凤盈盈站起,抹掉腮边泪痕,怆然地说:“人贵自知,我已是败柳残花,不敢奢望与你同行,但你千万不可有负碧瑶妹妹。年来相思,夙愿已偿,我已死无遗憾,愿君珍重万金之躯,青城之会多加小心保重。别了,妾为君祝福。”
说完,挥泪转身。
君珂一把抓住她的肩臂,急问:“萼华,你将何往?”
“也许我将返回华山找师父,但我想不必了,天下之大,何处没有容身之地?我这种人的下场……”
君珂突然一咬牙说:“走,我们一同入川。”
华山紫凤怔怔地凝注着他,突然扑入他怀中,泪如雨下,感情激动痴迷地低唤:“君珂,君珂,我愿为你做任何事,甚至为你而死,不要丢弃我,不要……”
一行人不久进入贵州苗人之区,餐风露宿,登山涉水,取道川南入川而去。”
青城山,是岷山伸出成都平原的一条腿,伸过了岷江,脚趾间直下峨嵋。这地方属灌镇管辖,在县城西南三十二里。灌县在本朝初年本升为州,后来仍改为县。
俗语说:天下名山僧占尽,听来不无道理,名山如果没有出家人的庙,也就算不了名山。可是也有例外,这例外就是青城山。
在本朝以前,这座山从来没听说过有和尚庙,只有玄门方士的宫观,因为这儿是道教南派始祖张道陵得道之处。
因为成都是历代四川的首府,在本朝,不仅布政使衙门在成都,蜀王府也在成都,在成都可逛的地方多的是,但真要享受,还是走远些到青城惬意,青城山的大名,便成了四川大奇境之一了。
青城天下幽,这句话听来有点刺耳,要幽,只有鬼而没有人的地方大多了,数不到青城;但青城的幽,幽得清,幽得雅,这就是难能可贵之处。
在玄门方士中,有所谓十大洞天,三十六洞天等等,名称各有不同,像青城就有两种名称,一是玉匮经上所载的第五洞天,“宝仙九室之天”;一是“宝元九室之天”。传说中,黄帝封官做五岳丈人,丈人峰便名传天下。
青城山得天独厚,山中四季常青,三十六峰中,尽是胜境,据说山中共有三百座宫观,道侣近万云云。
这儿是道教在四川的根据地,与南面四百里外的佛教圣地峨嵋山分庭抗礼,各划地盘。
玄门弟子相戒不入峨嵋,佛门和尚也绝不到青城生事,彼此之间虽无明争,暗斗却在所难免,真敢到对方地盘出入亮相的人,定然是了不起的人物,道行如山,佛法无边。像青城炼气士,他就敢不时到峨嵋亮像捣蛋。
实际上,青城炼气士不受青城山的掌教真人管辖。掌教真人住在常道观天师洞,是青城山最大的宫观。
青城炼气士的四座行宫,却在丈人峰上清宫的西面深谷绝壑之内,人迹罕到之处,禁止其他道侣前往打扰。
青城山周围一百五十里,主峰高约千余丈,人迹罕到之处甚多,他住的所在并不秘密,但却是没有人敢前往送死。
第一座行宫在一处绝谷之内,远远地可以看到三十里外的观日亭。四面环山,西面有一座百丈高崖,一线山泉挂下宫侧。宫依崖建造,共分两层,飞檐画角高挑,十分气派。顶层飞檐下,高挂着一块朱漆雕花大匾,只有两个大字:无量。这就是青城炼气士常驻的无量行宫。
宫称为行,有点僭越,落人公人眼中,那还了得?所以老道有点顾忌,不愿写出来自找麻烦,他对行字的解释,意思是他不常驻在这儿,有点行云野鹤暂停栖止的意思,可知他在这儿的时间不会多。
无量行宫是四座行宫中最好的一座,他留在这儿的时间比另三座都多,地势也不错。宫前是一座广场,右面不远处,是一座顶宽里余的小山,像一座高台,四周全是数十丈高的绝壁,连猴子也无法攀上,仅有宫右小径直达山下,一条铁索直上三十丈山顶,胆小朋友绝不敢往上爬。
这座小山,也就是青城炼气士平日练功之所,叫松台山,上面建有三座木屋,隐在参天古松林之内,谷中秋风一起,山顶上的松海发出万马奔腾的声浪,更像海边的凶猛涛声。所以三座木屋,叫做“听涛小筑”。
听涛小筑前,有一片绝无仅有的空地,之外全是巨大的苍松,整座山顶浓荫蔽天,地下铺积的松针厚有尺余,野草不易生长,松树太密了。
银剑白龙父子,就住在听涛小筑中。因为无量行宫中,不留外人宿住。银衣仙子和她的两婢也占了一座木屋。
无量行宫建在三十五年前,除了青城炼气士自己,从未有人在内住过一宿,可是近来变了,破天荒住了一个女客人,不!是女囚犯;她就是庄婉容姑娘。
青城炼气士一生不近女色,他发觉银剑白龙竟然是条色狼,他为了自己的武林名望,不得不将姑娘藏在行宫中,免得出毛病。
他自己每天登上听涛小筑,监督银剑白龙下苦功苦练,将所炼就的奇药助小畜生速成,将看家本领倾囊相授。期望殷切,监督也够严。
他认为,在短短四个月中,银剑白龙至少可将罡气练成九成火候,甚至十成也有可能。
青城山出产甘露灵芝一类玄门成道至宝,他青城炼气士就是因为曾获得这些灵药之助。
得以横行天下,荣获宇内第一高手的宝座。凑巧在返山后半月,他在山上没溺池附近采得了一颗千年青芝,自己不服,让银剑白龙服下了。
可是,他感到有点失望,银剑白龙用心不专,没有女人的生活过不惯,到了八月初,罡气火候还未达到九成。
无量行宫中,一房一厅全都美仑美奂,安放了老道从天下各地巧取豪夺得来的异宝奇珍,每一房一室,皆暗隐生死奇门,腹壁暗室都是龙潭虎穴,一门一窗都是可以致人于死的牢笼。宫中没有人居住,门窗密闭,空阒如同鬼屋,铜门铁栅,想进入也非易事。
青城炼气士在宫中一座密室安置了婉容,留了些干粮,也不时送一些鲜兽肉,倒未虐待姑娘。
八月中秋快到了,山谷中空气逐渐紧张起来。
江湖在动荡,有名有姓的天下武林名宿,齐向青城赶,山中出现了来自各地的武林健者,群雄毕集,都要看宇内第一高手如何对付崛起江湖的武林奇才天涯游子。
八月十三日,距会期还有两天。这次约会十分奇特,没有人招待,没有人引见,没有任何仪式,也没有任何人邀请朋友助拳。
赶来瞧热闹开眼界的人,借宿在山中各处道院之中,眼巴巴等待着八月十五这一天来临。在未履约期之前,谁也不敢踏入无量行宫所在地的绝谷。
这天午间,灌县登青城的小道上,来了一男两女,他们是君珂和两位姑娘,在会期前两天赶到了。
君珂是个挑不起放不下的人,禁不起两位姑娘的柔情攻势,成了情网中的囚犯,这一月来,他们成了有实无名的夫妻,同行同宿,鹣鹣鲽鲽。怪的是崔小妹居然不妒嫉华山紫凤,这得归功于华山紫凤应付得宜。
他们并未改装,君珂仍是一袭青衫,白龙筋鞭藏于衣内,腰悬长剑,胁下挂了个不大不小的包裹。碧瑶姑娘一身绿,华山紫凤一身紫,全是劲装,容光照人,一般地刚健婀娜,美艳超人。
他们所经之处,并不太惹人注目,因为近来武林朋友不时出现,见怪不怪。
进山的道路太小,同时女孩子不能走在男人的面前,并行当然也不可以,所以君珂领先在前,两位姑娘在后,嘀嘀咕咕在低谈女人经。
红日当顶,但山风吹来倒是凉飓飓地,山区中草木葱笼,还没有深秋的景色。三人泰然前行,并不急于赶路。
绕过了一处山嘴,后面蹄声如雷,狂风似的卷来两匹枣红健马,马上的两名骑士昂然安坐,神态从容,骑术委实高明,大概是中原的武林好汉,鞍旁都插着长剑,一身青色劲装,青帕包头,年纪都在五十上下,身材极为魁伟。
听蹄声来势凶猛急骤,君珂和两女皆扭头看去,并闪在路旁,意在让马儿先走。
马儿狂奔而至,在行将错过的刹那间,马上骑士突然“咦”了一声,马儿一声长嘶,先后人立而起。勒住了。
马上人不待马儿四蹄落地,拔剑飞跃下马。
华山紫凤脸色一变,火速拔剑。
君珂伸手一拦说:“华姐且慢,让我应付。”
两骑士相貌凶猛。目中凶光暴射,堵在路中怒容满面,其中之一用剑遥指华山紫凤大吼道:“贱女人,你定是华山紫凤。”
“衢州府无影掌柴国柱,乃是老夫的拜弟。我兄弟今秋返回故乡,听说柴老弟去岁全家被杀死前这泼妇与金羽大鹏同投庄中落脚,事出之后只她与金羽大鹏苟全,八成儿是她见财起意……”
“呸!”华山紫凤插品了:“柴国柱人面兽心,死有余辜,本姑娘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杀他满门还便宜他……”
苗远用一声厉叫打断她的话,突然挺剑冲上。
君珂手一动,剑已在手,“铮”一声将对方的剑轻轻荡开,叱道:“滚你的蛋!不然你将血染尘埃,第一个葬身青城。”
苗远被震飞八尺外,脸色大变,愕然叫:“你好浑厚的内力,通名。”
“我,天涯游子林君珂。”
苗远兄弟俩脸色苍白,如见鬼魅往后退,突然飞身上马,插剑入鞘策马狂奔而去。
君珂收剑入鞘,眼角突然发现后面山脚转角处,转出一群老少女人,鲜艳夺目的衫裙十分岔眼。
“咦!阴阳老怪和她们的门人来了。”他脱口叫。
相距半里地,最前面的阴阳老怪已看清了华山紫凤的紫色身影,一行众女突以全速急掠而至。
华山紫凤粉面立泛苍灰,惊惶地说:“君珂,快走,我拦阻她们!”
“不!”君珂断然地答道:“你千万不可和她们翻脸,老怪也算得是你的师父,岂可无礼?我自会应付她们。”
“她们恨你切骨,已无可解说。快走!”华山紫凤急得额上见汗,促君珂快走。
“不!早晚要碰头的,与其日后牵缠,不如早日解决,我尽可能不惹火她们就是。”君珂不走反而放下了包裹。
蓦地,崔小妹扭头向青城山方向喜悦地叫:“爷爷,祖叔,瑶儿在这儿。”
君珂扭头看去,两条黑影正从飞骑而逃的两匹健马后出现,是两个留着黑色长须的老人,黑头巾,黑袍飘飘,肩上剑穗飘扬,正以令人难信的轻功,闪电似的掠来。
君珂心中一阵狂跳,面有愧色,他想不到会在这儿碰上终南隐叟兄弟俩,他和碧瑶的事不知该如何向老人家启口,又如何解说?
“小妹,你先避至爷爷身边。”他向碧瑶叫。
碧瑶像头小鸟,展翅向两老迎去,一面回头叫:“哥,慢些动手,爷爷来了再说。”
阴阳老怪的轻功已臻化境,比终南二老快得多;甚至浙西三妖,也比两老高明,在老怪之后约三丈余,飞掠急射,半里地仅落后三四丈。
阴阳老怪先到,她手上已没有玉骨团扇,换了一柄尺长的玉如意,腰上有宝剑,裙袂飘飘,粉面带煞。
当她看清了君珂,确是惊怒交加,相距还有十来丈,她叫:“萼华,你竟与他同行?”
叫声落,人也到了,快极。
华山紫凤迎上屈身拜倒,恐惧地叫道:“师父容禀,徒儿……”
话未完,老怪左手大袖一抖,一缕指风无声无息击中她的天灵盖穴,人突然仆倒,耳听老怪的冷厉嗓音在耳畔振荡:“我知道你对他恨深爱亦深,禁不起他的诱惑,以后再说,擒住他之后再……”
接着是君珂的一声长啸,剑吟乍起。
“老前辈,请听我说。”君珂扑上叫。
阴阳老怪刚扶起华山紫凤,冷哼了一声。
后到的浙西三妖恰好迎上,彩虹仙姑破天荒撤下了她的彩虹剑,五彩寒芒耀目生花,插好了拂尘,挺剑截出叫:“小娃娃,先就擒,方有商量。”
“先就擒,岂有此理!”君珂飞快地撤下长剑,叫:“前辈,休逼人过甚……”
“接招!”彩虹仙姑叫。
双剑一沾即分,龙吟震耳,但见二白一黄的两光环八方飞旋,光环中不时射出令人难辨的淡淡芒影,在对方的光环空隙中倏忽隐现,剑气直追两丈外,沙石草叶激射,龙吟虎啸之声令人闻之气血下沉。
石室姹女和白衣圣女掠过两人激斗处,屹立路中迎接飞射而来的终南二老。
碧瑶掠出十余丈,两老已到,她喜极大叫:“爷爷,快助君珂哥。”
终南隐叟崔庭芳到得快一步,他那红光满面的脸上,原是因看到孙女儿而绽开了喜极的笑容,一把拉住姑娘伸出的纤手,刹住了脚步,笑道:“孩子,你找到他……”突然,他脸上的笑容凝结了,慢慢地消失,换上了惊讶愤怒的神色,一双老眼并不显老,原有的慈祥神色换上了凌厉的眼神,话也咽回了腹中,狠狠地盯视着姑娘的脸蛋,眼光在她的五官上流转。
姑娘的笑容也僵死了一般,慢慢换了惊疑万状的神色,倒抽一口凉气叫:“爷爷,你老人家的神色多可怕啊!”
终南隐叟重重地哼了一声,将她推开,扭头向乃弟说:“二弟,家门不幸,博陵崔氏的声名将毁在这贱人手中,你看她是否像已开脸的人?”
崔庭桂注视姑娘一眼,叹口气垂下了头。
开脸,是姑娘们出嫁的前夕,由那些老太婆替将出嫁的闺女整容,所以未出嫁的姑娘,叫做黄毛丫头,她们脸上的汗毛在出嫁前绝不敢轻易除去的。
碧瑶事实上并未开脸,开脸两字只是代表“不是处女”的婉转些的代名词而已。
她和君珂相处月余,郎情似水,妾意如绵,恩爱得不像话,身体的变化,岂能逃得过有心人的眼下?
脸色红润,似有光彩流转,粉颈丰腴,眉心分迹显明,眉梢不再紧贴,有点乱。加上他称呼君珂的腻劲儿,眉梢眼角的表情,怎不令老人家起疑?
碧瑶一听不对,宛如在万丈高楼失足,心向下沉,也羞得抬不起头来了。
“跟我走,丫头。”终南隐叟光火地叫,她的表情已明显在告诉了人。
她急得珠泪交流,跪下掩面叫:“爷爷,不是我们的错,请先助林公子,瑶儿有下情,待回家再禀明妈妈。”
终南隐叟哼了一声,扭头便走,说:“你乖乖地滚回望南,我要找银河钓翁理论。那畜生的事不要你管,他的师父就在左近。走!你再不听话,你就不是崔家的人。”
说完,如飞而去。
崔庭桂一把拉起她说:“孩子,你爷爷在盛怒中,有委屈回家向你妈妈诉说。走吧,孩子千万不可在这时拂逆你爷爷的意旨。”
不管姑娘肯是不肯,拉起她便走。
她喘息着叫:“祖叔,他……他……”
“他的事不必挂怀,他师父就在左近。”崔庭桂抢着接口,拉着她随乃兄飞掠。
君珂并未用全力对付彩虹仙姑,运神耳倾听终南二老的谈话,只听得毛骨悚然,知道大事不好,飞虹楼鱼水合欢的事发了,精明的两老已看出姑娘的破绽。听语气,师父定在左近,如果二老要找师父揭开这丑事,岂不糟了?
他心中一乱,彩虹仙姑便控制了全局,彩虹剑攻势更为凶猛凌厉,一招“乱堆彩云”,“嗤”一声削掉了君珂右袖一幅袖桩。
君珂大吃一惊,飘退丈外,闪过了连续攻到的五剑,左右一晃脱出了纠缠。
彩虹仙姑眉开眼笑,展露出万钟风情,一面逼进说:“凭你这两手儿,到青城简直是白送死,跟咱们返回极乐谷,青城之约不赴也罢。”
君珂一面定下心神,一面向左绕走闪避对方的剑尖,心中百感交集,愈想愈不是味,先后几个女人中,都曾经给予他欢乐,也都给予他无边的痛苦,忏情谷珊姨的警语,在他耳畔依稀地荡漾。
他感到一阵伤神,心中发痛,“噗”一声,踏中一块碎石,身躯一晃,脚下石块滚动,几乎失闪滑倒。
“剑!嘻嘻……”彩虹仙姑乘隙抢攻,“嗤嗤嗤”一连三招,但见彩虹漫天彻地,剑气发出刺耳厉啸,将君珂罩住了,狂风暴雨似的涌到。
君珂身临危境。立即灵台清明,所有的杂念一扫而空,六合归一了。
在彩虹笼罩下,但见银芒裹着一条如虚似幻的青影,在彩虹中逸出。三两闪间,人已在两丈开外,方传出罡风剑气的厉啸声,他用上了保命三招的“飞云逸霞”。
神化的造诣,加上神奇的招术,他站在那儿神定气闲,飘逸潇洒,不带丝毫火气,剑尖斜指,神情在肃穆中略带些儿飘忽的漠然笑容。
两丈外的彩虹仙姑怔在那儿,用错愕的眼神注视着他,忘了逼进袭击,愣住啦!
阴阳老怪“咦”了一声,也怔住了。
君珂剑尖徐徐下降,木无表情地说:“林某在望夫山已还了最后一招,幸勿相逼。”
四妹以下的八个少女,全在阴阳老怪左右分立,全用万般复杂的眼神。凝视着仗剑肃立英风俊发的君珂,屏住了呼吸,不知她们在想些什么?。
彩虹仙姑心神一定,再次逼进说:“你击毁了家师无价宝扇,金头-蛇亦为你断送,如不擒你回谷处置,极乐谷浙西三妖的名号不用叫了。”
“没有商量么?”君珂仍冷冷地问。
“没有,只要你丢剑投降。”彩虹仙姑斩钉截铁地答。
“你上,不是你就是我,小心了。”君珂冷静地发话,右脚开始随剑前移。
彩虹仙姑一声娇笑,挥剑直上,“织女投梭”凶猛地连点一剑,逼中宫而进,看似狂野的实招,其实却是虚招,她摸不清君珂的剑路,小心得多了。
君珂目前不敢见师父,他怕师父遇上了终南二老,他必须速战速决溜走,避避风头再说。
彩虹射到,虽说攻来的仅是三剑,他同时也看出对方已预留了退步,以向左变招迫进的可能性最大。但在高手所攻出的普通招式,威力确是不同凡响,凶猛凌厉锐不可当,剑气排山倒海似的涌到。
他不管对方是实是虚,意动神动,一声长啸,“射星摘斗”以攻还攻,银虹乍吐。
果然不错,彩虹仙姑向左一闪,招变“羿射九日”,从外侧闪电似的欺进狂攻。
他身形右旋,斜身逼进,招出“斗转星移”,顺势错剑而入。“嗤”一声锐鸣,对方的彩虹已被错出偏门,变招之迅疾,出招之神奥,无与伦比,但见银芒在彩虹内侧连闪三次,人影乍分。
“哎……”惊叫声倏然传来,尖锐高吭,是彩虹仙姑的叫声。
君珂像一道青虹,已远出十丈外,不走正路,流光逸电似的进入山林之中,他的话声在长空中振荡:“咱们彼此并无深仇大恨,用不着死缠不休,日后有缘相会,是敌是友任凭抉择,在下拭目以待。”
余音袅袅,但人影早已不见。彩虹仙姑飞退两丈余,彩虹剑无力下垂,原是娇嫩的桃腮,苍白得毫无血色。地下,掉了她一幅大袖,一条断腰带和半截散乱的拂尾。
她的右肩前外后三方,现出三条剑缝,隐现血迹,插在衣领上的拂生,光秃秃地仅剩下一根拂柄。在这刹那间,她仅错开一剑,挨了六剑之多,如果不是君珂手下留情,她的命早就完了。
“铮”一声,彩虹剑落地,她双手掩面,尖叫道:“天啊!我竟接不下他三招。三招,三……三……”她哭了,哭得很凄惨。她不是为自己能不死而悲哀,而是为丧失了过去的光荣名号而伤心。
君珂孤零地拚全力飞射,他也很悲哀,也很伤心,他为自己的过失与不幸而流下了最宝贵的眼泪,为过去的情孽五衷如焚,灰心已极。他相信,冥冥中确已注定了他的命运,他无法与命运之神抗衡,任何努力与挣扎皆属徒然。
两条红影在山林中飞起,另一条扛着钓竿的灰影也急起直追,那是飞云散人和武夷羽士两位老神仙,与银河钓翁老人家。
他们在小径左侧的山林内,但君珂却是从径右进人了丛山。空间里,荡漾着飞云散人的吼叫声:“老人妖,你再找麻烦,将难保首领,信不信由你。”
可是他们追不上,君河早已不知去向了。
八月十五日终于来了,这些天君珂未出现在众人之前。
日影徐移、快近中天了。午正差两刻,人为何还不来?
无量行宫中,响起了清越的钟声,有点像丧钟,令人心中发冷。这是让武林朋友入谷的钟声,整座山谷皆可听到。一个时辰是八刻,两刻已够长了,足以让武林朋友降下绝谷,到达无量行宫前广场。
四面八方人影飘摇,不久便-一出现在广场的东面,面向无量行宫,各自找地方席地坐下。这些人都是三山五岳的英雄,五湖四海的豪杰,各门派的前辈名宿,也有来见识历练的年轻子弟,有男有女有佛有道。这是武林中空前未有的盛会,都想看看天涯游子是何许人,敢与宇内第一高手生死约会,定然是三头六臂、头如巴斗的金刚哩!
阴阳老怪带着一大群门人,出现在人丛中。
飞云散人和武夷羽士不在,四明怪客和银河钓翁也不见踪迹,他们为何不来?怪事?
还有半刻午正,人声渐静。
无量行宫的沉重铁门悄然而开,第一个跨出大门的是一身红的青城炼气士,后面是银剑白龙父子,最后是银衣仙子押着庄姑娘,小春小秋在庄姑娘左右挟持,一行人随着青城炼气士降下石阶。
青城炼气士头戴九梁冠,身穿大红金灿法服,腰悬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这是近数十年来,武林朋友第一次看到他带剑,太不平常了。
银剑白龙一身白,白得耀眼,佩的剑是银鞘,也是白。银衣仙子也是白缎子劲装,却显得萎顿,她不相信君珂会前来赴约,因为他已死在金头-蛇之口。
一行人在广场西面一排檀木大椅上落坐,青城炼气士在中,其他的人在后分列。
人声俱杳,鸦雀无声。
东面群雄之中,有一人用一根木枝插在地上,极有耐心地注视着枝上投落的阴影,喃喃地说道:“快了,快了。”他的手举起了,突然叫:“午正!”
随着喝声,正南面松台山深草之中,升起一个魁伟的青影,用沉雷也似的声音唱道:
“武林后学天涯游子林君珂到。”
随着喝声,他大踏步向广场走,踏荒草而行,从容不迫风度极佳。他穿了一身青绸子紧身,浑身肌肉似要蹦出衣外,黑油油的头发挽在顶端,唇红齿白玉面剑眉,大眼睛如同午夜朗星。腰带外,盘着银亮的细小白龙筋鞭,背上,系着全长三尺六的长剑。
他的出现带来了一阵骚动,东面将近三百名武林群雄中,窃窃私语如同群蜂聚集。
银衣仙子啊了一声站了起来。
站在两婢中的庄婉容,失声尖叫道:“君珂哥,天啊!你为何要来?”
银衣仙子突转身,“叭”一声凶狠地掴了她一耳光,击倒在地。显然,婉容的主要穴道,定然被奇奥的点穴术所制,不然怎能不反抗?
君珂踏入广场,在场中昂然屹立,遥向青城炼气士行礼,朗声说:“晚辈林君珂应约到场,老前辈请示尊意。”
青城炼气士安坐不动,大刺刺地问:“他们呢?”
“老前辈指谁?”君珂明知故问。
“那几个老匹夫。”
“晚辈并未答应敦请几位老人家。”
“贫道已经告诉过你。”
“笑话,林某个人之事,何用劳动师门长辈,林某单人只剑应约而来。用个着牵连推托,冲林某来。”君珂的语气开始强硬。
青城炼气士怪眼一翻,冷笑道:“你的约会等会儿,贫道不屑和你一般见识。老匹夫不来,那是他们的错。绮丫头。”
银衣仙子躬身答:“绮儿恭听老神仙吩咐。”
“把那姓庄的丫头拖出来,先废了她。”
“谨依老神仙吩咐。”
银衣仙子答毕,一把拖了庄婉容一条胳臂,快步拖出,往青城炼气士脚前摔倒。
君珂飞掠而至,大吼道:“老杂毛,你好不要脸。”
银衣仙子不等他掠近,猛地一掌向庄婉容背心按去。
君珂已无法赶近,厉声大叫道:“绮,住手!”
当天下群雄之面,他在慌急中叫出银衣仙子的名字。她只觉浑身一震,掌拍不下去了,凤目中异光闪闪,无限深情地注视着急射而来的他,恍忽中,她梦寐难忘的岁月倒流了,这一声绮,声音虽然饱含激愤,但亲昵则一,惟有情人之间,方能如此亲昵地叫出她的单名。
她痴迷地注视着他,喃喃地感情地轻唤:“啊!你没忘了我,你没……”
“哈哈哈……”长笑声如殷雷传到,红影出现在北面。
“呵呵呵……”也是红影,出现在东面席地而坐的人丛后面。
“咱们来了,来看不要脸的人。”叫声在南面,是四明怪客和银河钓翁。浊世神龙庄清河,紧随着四明怪客。
“咱们终南两个老不死也来见识见识。”叫声在北面飞云散人出现之后,两黑影中有一个绿影。那是终南二老,绿影是心花怒放喜形于色的崔碧瑶。看她那副得意劲,定是她已将她和君珂的事,厚着脸皮向乃祖禀明了。
可是,君珂却不向任何人扫过一眼,吝啬得头也没移动丝毫,只长叹一声,仍向青城炼气士盯视。
青城炼气士这时站起了,俯身抓起婉容,伸手在她背上连拍三掌,说:“滚!用不着你了,骨肉连心,这些老匹夫怎能不来?哈哈哈!”
婉容吸入一口气,试了试丹田真气,“呸”了青城炼气士一声,再骂一声“不要脸”!
便向君珂纵去。
君珂却木无表情拔出长剑,解掉系带将剑扔了,说:“庄姑娘,快走!”
她凤目中留下两行珠泪,颤声低唤:“哥,你……你竟叫我庄姑娘?你……”
“快走!”他低喝,挺剑向前迫进。
远处的庄清河亮声叫:“容丫头,不要打扰林哥儿,免乱他的心神。”
婉容一阵心酸,掩面奔向乃父。
飞云散人和武夷羽土连袂入场,武林双奇的四明怪客和银河钓翁也并肩进入。两老道带了剑,双奇是一根钓竿,一根黄竹杖。
君珂不理会外界的一切,突然一声长啸,剑闪万道寒芒,凶猛狂野地向青城炼气士攻去。
青城炼气士本来迎向四老,没想到君珂竟敢抢制机先向他下手。但他名列宇内第一高手,岂同小可?向右疾闪,左袖突然抽出。
“嗤”一声裂帛声,生死神功注入剑尖,击破了罡气,将老道的大袖刺穿,再划破一条裂缝,银芒再飞,如影附形追到,沉喝入耳:“接招!杀!”
青城炼气士吃了一惊,也勃然大怒,人闪出丈外,一声龙吟,他撤下了冷电四射的宝剑,怒叫道:“小畜生,你想死!”
罡风雷动,剑气飞腾,龙吟震耳,三丈内的沙石,被狂风刮得向外激射,一红一青两条人影依稀难辨,银芒和电芒成了奇形怪状的扭曲线条,快速的转折探隙攻势,令人无法分辨招式。
四老同声长啸,向场中急射。
君珂已全力以赴,绝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摘星射斗”、“七星倒旋”、“银河飞星”、“七星联珠”、“斗转星移”,连攻五招之多,每一招从五剑至七剑,攻势之猛,骇人听闻。
他已经摸清了对方的天罡剑法,剑路了然于胸,所以都是抢得机先,钻隙而入,根本不令对方有错开变招反击的机会。
他的生死门神功,已不畏罡气的反震,威力相等,力量相互抵消。老道的功力浑厚,确是战胜一分,但神奇的七星散手剑法,可以克制天罡剑法,无形中拉成平手。加以君珂已看破世情拚死以赴,老道真也无奈他何。
在短暂的片刻内,双方已经历过无数次死亡的危机,双方皆用全力保全自己,击毙对手,凶险可知。
东面武林群豪,皆骇然站起了。
“铮!铮铮铮!”双剑开始短兵相接了。
最后一声龙吟,人影乍分。
青城炼气士退了两步,道袍无风自舞。
君珂飞退丈余,长剑缺了六处大缺口,虽未折断,也快完了,论硬拼,他毕竟仍差些儿。
他额上青筋跳动,大汗滚滚,扔下残剑,撤下白龙筋鞭叫:“你有宝剑,如此而已,再来决一死战。”
武夷羽士掠至两人中间截开两人,神色一正说:“道兄,难道真要为俗念所误么?”
青城炼气士已被激怒,吼道:“你滚开,教飞云散人上,小畜生的剑路,有他的份。”
飞云散人哈哈大笑,抢上叫:“不错,有我一份,不服气咱们来松松筋骨。”
两人一怒一笑,接上了,又是一番光景,却没有先前凶猛险恶,没有什么看头了。
君珂扭转身躯,奔向银剑白龙叫:“无耻畜生,今天你在劫临头。”
银剑白龙先前看得心中发毛,但君珂已丢了剑,只有细小的银鞭,他便心中一壮,拔出银光耀目的银剑,长笑而起,迎面接住道:“你送死来了,来得好。”
银衣仙子仆倒在寒风掌面前,惨然叫:“爹……”
寒风掌脸色苍白,说:“孩子,这是上苍的安排,他不死咱们冷家的人便得死,无可挽回。坚强些,孩子。”
银剑白龙气势汹汹,挥剑直上,天罡剑法滚滚而出,要突破白龙筋鞭布成的天罗地网。
可是不行,他无法近身。白龙筋鞭狂舞,满天仅是鞭影,破空厉啸刺耳,令人毛骨悚然,从四面八方向他狂攻,罡气无法将鞭震开,反而经常击破他的剑网,贴剑切入,剑也削不断鞭,每一击皆令他气血浮动。
好一场龙争虎斗,这是他们第三次相逢。
三十招之后,胜负立判。银剑白龙真力已呈衰竭之象,剑法乱了。
君珂先斗青城炼气士,已耗掉不少真力。刚接上手,他感到银剑白龙目下的进境已大非昔比,迥若两人。生死门神功已无法击破对方罡气所布成的无形韧墙,不得不竭泽而渔,拼余力猛攻。三十招之后,他已取得优势,但他自己也差不多了。
势均力敌的高手相搏,比的是长力,也就是耐战力,谁支持不了,谁就倒霉。君珂斗青城炼气士,真力已耗损极巨,再用余力硬攻银剑白龙,想得到够精。幸而他有胎息支持,而银剑白龙又比他差劲,两相比较,他仍占先一筹,所以取得了优势。
攻势缓下来了,但危机却未消除。
四十招,五十招了。两人的呼吸皆不正常,快接近强弩之末了。银剑白龙已根本无法还击,只能错闪拨架。君珂则一鞭一鞭地抽出,没有招法,一步步逼进。
银剑白龙浑身衣衫零落,胸背臂俱出现了血迹,脸色苍白,大汗如雨,衣衫都湿了。他想退入无量行宫,可是君珂正堵在去路上,逼得他一步一步往南退,退出了广场,退向松台山。
寒风掌和银衣仙子神色怆惶,随两人往南移,但却不敢插手。终南二老和崔姑娘,也正随两人移动,他父女俩怎敢介入?寒风掌当年追杀林世铭,就曾吃过二老的苦头,要是动手,岂不是鸡蛋碰铁球?
“叭”一声,君珂一鞭抽出。银剑白龙吃力地向左一闪,举剑一拨。糟!没拨开,鞭擦过他的右外肩,几乎抽掉一层肉,皮肤破了,鲜血外沁。
银剑白龙忍受得了,顺势冲入,脚上虽似乎不稳,但仍然够劲,“刷刷”便挥出两剑,立还颜色。
君珂侧退三步,手腕一抖,白龙筋鞭梢倒卷,卷住了银剑白龙左脚小腿。“叭噗”两声,将他扔出八尺外,在地下连滚三个转身。
由于两人的真力已竭,打击不重,伤得也轻,银剑白龙脚上出现一圈血痕,仅是皮肉之伤而已。
“叭”君珂第二鞭又到。
银剑白龙再向侧一滚,避过一鞭,爬起急退两丈外,重新作势前扑,但却一步步往后退。
君珂一面逼进,一面咬牙道:“你自己割下双耳,还我父亲的血债,砍下一只左手,偿彭恩公的命,不然,你难逃公道。”
银剑白龙哼了一声说:“你做梦,咱们还不知谁死谁活。”
“叭叭叭”君珂连抽三鞭,银剑白龙连退三丈余,突然被草绊倒。
“着!”君珂沉喝,长鞭猛抽而下。
“哎呀……”一旁的寒风掌惊叫着冲出。
黑影一闪,终南隐叟迎面截住,伸手一拦,龇牙咧嘴嘻嘻地说:“你如果想插手,骨头够硬么?”
银衣仙子也刚冲出,被绿影截住了,碧瑶手中的长剑光华四射,凤目中杀气泛出,说:
“贱人,你害君珂哥害得还不够?”
银衣仙子怒叫一声,拔剑狂冲而上,两头雌老虎斗上了,剑影飞腾。
寒风掌却不敢动手,急得一身汗。幸而银剑白龙挨了一鞭之后,已滚出两丈,脱出鞭影向后急退。
快退到松台山下,无路可退了。
广场中,青城炼气士宝剑矢矫如龙,放手抢攻,天罡剑法天下无敌,声势极雄。飞云散人却身形如行云流水,八方游走,笑声飞扬,不时错招反击,一沾即走,对方的剑影,根本沾不了身。
武夷羽士和武林双奇,大马金刀地安坐在檀木椅上谈笑自若,似乎视若无睹,正在大谈江湖见闻哩。
东西数百名武林名宿,由于曾看了君珂迫攻青城炼气士的凶猛狂野气势,凶险万状动魄心惊,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共叹此行不虚,眼福不浅。可是再看这一场的游斗,情绪一落千丈,有些人仍站起用目光追踪远处的君珂,有些人却坐下观看两者道的游斗了。
青城炼气士被激怒得像头疯虎,但又无可奈何;飞云散人的身法太诡异,剑法也够阴险,在一阵封架中,会突然攻出一招神来之剑。逼得他不得不放弃攻势,力求自保,空自暴跳如雷。
但他的目光,不时留心着门人银剑白龙的动静。他领教过君珂的真才实学,知道银剑白龙可能接不下君珂的狂攻,却未料到君珂也到了真力渐竭的境地,三五十招仍未得手,所以心中大定,想来银剑白龙定可有惊无险。
岂知银剑白龙不争气,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处境殆危,他怎不心焦?一面和飞云散人周旋,一面留意远处的银剑白龙的动静,心中大急。
君珂步步进逼,快接近松台山下了。
登上松台山的铁链。上端挂着一条木桩上,垂下三十余丈崖底,山风凛凛,将铁链吹得轻轻地摇摆。山顶上的松涛声,如同万马奔腾,动人心魄。
银衣仙子也在青城炼气上那儿学到了不少零碎,崔碧瑶目下不是她的敌手,但她心悬君珂和乃兄的安危,无心缠斗,三五招逼退了崔碧瑶,便撤招跟上了君珂这一对冤家,提心吊胆地干着急。她既不愿君珂死,也不愿乃兄银剑白龙丧命,怎得不急?
银剑白龙全身是血污,脸色如同死人,脚下愈来愈糟,他的剑长仅三尺,君珂的鞭却有丈六,无法还手,挨打的滋味不好受。他得自千手如来的暗器,自从上青城时便已丢掉了,连干手如来也无法用暗器对付君珂,要来何用?他在后悔,如果目下暗器在手,对付也行将力竭的君珂,岂不大好?
他心中一乱,心神便分,刚躲过一鞭,第二鞭“呼”一声已卷到脚下了。
“糟!”他叫,向上急跃。
可是力不从心,慢了些,鞭缠住了他的踝脚,一拉便倒。“叭叭叭”一连三鞭,把他打得胸前和左肩血肉模糊,狂叫着满地乱滚。
他狂叫,引起了远处青城炼气士的注意。
哎呀!寒风掌惊叫,突然前扑。
不等终南二老截出,君珂一声虎吼,额上大汗纷纷飞溅,反手就是一鞭。
寒风掌一掌勾出,勾住鞭梢一带。君珂鞭上仅能发出两成真力,怎禁得起老贼的反击?
鞭梢被扣,奇大的力道将他带得向前一仆。
终南隐叟到了,一掌拍出叫:“滚你的!”
寒风掌丢了鞭,百忙中出掌自卫,猛地斜拍一掌。
“彭”一声闷响,冷风四荡,掌劲接实。
“哎……”他狂叫,身躯像断了线的风筝,飞跌丈外,“砰”一声惯倒在地,再滚出丈余。同一瞬间,红影射到。
那是青城炼气土,他被银剑白龙绝望的狂叫所惊,丢下飞云散人,用超尘拔俗的轻功向这儿飞赶,赶上了。
飞云散人急起便追。武夷羽士一声咒骂,也飞掠而至。
君珂刚狼狈地站稳,银剑白龙已逃出三丈外,到了垂下的铁链旁。
终南隐叟一掌击飞寒风掌,突觉红影人目,凶猛的罡风压体,剑气迫人肌肤欲裂,知道不妙,一声大喝,反手一剑挥出,身形下挫,向旁急掠。
崔庭桂也一声暴喝,挥剑扑上抢救乃兄。
“铮铮”两声龙吟,三剑先后接触,响起青城炼气士的沉喝,大红色的大袖已经卷出:
“滚,小辈!”
终南二老的手上,只剩下剑把,无俦罡风将他俩震出丈外,“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坐倒在地。青城炼气士这一袖,威力石破天惊,终南二老在武林出人头地,竟接不下一袖,一照面剑断人倒,且受伤吐血,宇内第一高手的盛誉,委实名不虚传。
远处有人赶来,是庄婉容和她父亲浊世神龙庄清河,父女俩远远地看到君珂倒地,心胆惧裂拼命向这儿赶。
银剑白龙一看有许多人向这儿赶来,吃了一惊,撒腿便跑,奔向山上挂下的铁链,收了银剑手脚并用向上逃命。
“哪儿走?恶贼!”君珂怒吼,急起直追。
君珂追到崖下,银剑白龙已攀上了十丈左右,链尾搭在肩上,仍向上爬。
君珂大急,拾取一枚卵石,喝声“打”!卵石脱手飞出。
“叭”一声脆响,击中搭在银剑白龙肩上的链尾,链尾向下掉。君珂一把抓住,用劲猛抖,可是银剑白龙像头巨猿,向上急升,抖不下。
他用口咬住白龙筋鞭,也向上揉升。他的功力比银剑白龙深厚,追至崖顶,相距已不足五丈了。
银剑白龙上了崖,拔出银剑咬牙切齿向挂链的木桩砍去。“咔喳!咔喳!”木桩断了一半。
君珂奋勇直上,在对方第三剑还未砍落的刹那间,抽鞭向上抖去,“叭”一声,击中了银剑,鞭梢也击中银剑白龙的右肩琵琶骨,狂叫着滚倒,顾不得再砍,爬起亡命飞逃。
君珂翻上崖顶,穷追不舍,在巨大松林中衔尾狂追,一面怒叫道:“咱们已约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别走,我要追你到天涯海角。”
银剑白龙心胆俱裂,不辨方向,竟奔向听涛小筑。松风怒号,他耳中似乎充满了白龙筋鞭的呼啸声,身上的创痛愈来愈凶猛,他快支持不住了。但在生死关头,他绝不能等死,求生的潜能支持着他不倒,拼全力狂奔。
崖下,青城炼气上又和飞云散人拼上了。飞云散人这次不再游斗,开始全力反扑,掏出了他的真才实学,但见沙石纷飞中,两团剑光急进急退,龙吟声动人心魄。
武林群豪纷纷跟到,却鸦雀无声,全被这场武林罕见的恶斗镇住了,一个个张口结舌,直抽冷气。
银衣仙子悄悄退出,突然奔至崖下抓住铁链,像一朵白云向上浮升,快极。
庄婉容一声娇叱,奔到了链下。可是晚了,银衣仙子已上了崖顶。
庄婉容像一头大鹰,飞腾四丈余,刚抓住铁链,银衣仙子已挥剑砍向木桩叫:“小烂货,你永远没有机会了。”
声落链断,婉容向下飞坠。
银衣仙子追入林中,已不见君珂的踪影,松林太密,十丈外的景物不易看清,她疯狂地向里闯,不管东南西北。
银剑白龙亡命飞逃,抬头看到了听涛小筑,不假思索,便向木屋中奔去。后面十余丈的君珂紧追不舍。
银剑白龙神智有点昏乱,大汗和血污进人他的眼眶,视线已有点模糊,进入大厅便向里钻,要找地方藏身。
“砰”一声,他踢开了后面的厨房门,眼前出现了火光,那是灶中的余火。灶旁原倚着一把长火叉,叉上还叉着一把捆好了的松枝。他眼前一花,以为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一声叱喝便一剑挥去。
真巧,叉向旁倒,松枝刚落在灶口上,立即起火燃烧,烧及地下的碎松枝,松枝爆出的火花引及了柴堆。
他击倒了火叉,窜出了后门,又逃入松林深处。后面的君珂出了屋,他已逃出二十丈外去了,两人一阵追逐,逐渐接近了山的最南面。
听涛小筑大火冲天,风借火势,火仗风威,波及屋后的松林。深秋的松林特别易燃,加以地面松针厚有半尺,经火一扫,那还了得?狂风一吹,大火冲天,以最大的速度向四面八方蔓延,火海起了。火烧松林,如果不是连续的倾盆大雨,任何人也无能为力,救不了。
婉容跌下崖来,立即找路登崖,武林罕见的激斗与她无关,她必须登崖,便沿崖壁急射,从右绕出。
华山紫凤找到了崔小妹,两人也寻路登崖,她俩从左绕出,沿崖根急射。
松台山崖高三十余丈,无处攀登。崖下看三仙决斗的人,无法看到崖上的事,火从山顶近中心处烧起,崖下也不易看到,等火已燎原,已是太晚了。
“火!火!深秋大火,糟了。”有人发出了狂叫。
青城炼气士是地主,他的行宫在谷内,起了火岂不完蛋?听到叫声大吃一惊,撤招向外急射一面叫:“何处起……”
他忘了飞云散人的剑,声未落,飞云散人已运足神功,用上了以气驭剑术,脱手飞掷,剑化长虹,如影附形跟踪袭到,“嗤”一声贯入青城炼气士的右腰命门穴。青城炼气士估错了飞云散人的实力,一剑中的。
“哎……”他狂叫一声,坠下地面,左手扣住从腹上透出的剑尖,剑尖立折;右手一紧,手中宝剑寸裂而飞。他吃力地转过身来,用奇异的眼神死盯着满头大汗,一步步走近的飞云散人,呼吸一阵紧。嘴角沁出血泡。
四周群雄倒抽一口凉气,一个个呆在那儿。
青城炼气士突然点点头,脸上肌肉一阵扭曲,背后命门穴上的断剑徐徐滑出体外。
“噗”一声断剑落地,他也仰面便倒,未发出任何声音和语言。一代魔头溘然默默而逝。
飞云散人走近,俯下身用手替他抹上睁着的眼帘,脸上肌肉也不住颤动,低声说:“无量寿佛!道友,恕我,恕我……”说完,抱起他的尸身,向无量行宫走去。武夷羽士也默默在后跟随着。
四明怪客突然怪叫道:“容丫头,你在那儿?”
银河钓翁如在梦中惊醒,抬头看到浓烟直上云霄,大惊失色地叫:“天啊!上面是绝地,大火燎原,上面的人糟了。”
“救人要紧,快上!”四明怪客叫。
怎么上,三十余丈高崖,人又不是鸟,怎能飞上?银河钓翁立即找来一把剑开路,想凿壁上升。
武林群豪中突然有人叫:“咱们架刀梯,快!”
“嗤”一声,有人飞出第一把刀,第二把剑也平飞而出,片刻间,二十丈下形成一座刀剑插成怪梯。接着人影上下飞掠,有人到上面将刀剑向上插。
等他们上到高崖,只能摇头浩叹,整座松台山已成了一片火海,人在内焉有命在?
君珂穷追不舍,已接近南面悬崖边缘,两人在密林中捉迷藏,林太密,逃容易,追却困难,始终无法追及。
后面大火猛烈,像狂风般向南燃烧。松台山顶部最宽仅里余,松林最易着火,狂风刮到,那儿便烈火飞腾。
他们都发现烈火烧到,但神智早被烟薰得迷迷糊糊,也不在乎,野火还能烧死人?怪事!
等他们发觉不妙时,已经无路可走了,仅南面布有些少空隙,大火凶猛地卷到,快三面合围了。
远远地,银衣仙子浑身黑烟,在火头前面狂奔而至,一面狂叫:“快!别打了,逃命要紧。”
银剑白龙生活在那儿,岂不知能否逃命?如不被大火烧死,跌下三十余丈高崖,同样会粉身碎骨。
“死就死吧,你也活不成。”他向君珂切齿道。
“哈哈!林某不在乎,只要你死就成。哈哈!彭恩公一家其实未死,一家子活得好好地,如果你不死,你仍会找他,你是不会轻易放过人的,我知道。你要死了,你永远没有机会找他了,哈哈!”君珂反常地狂笑起来,在笑声中一鞭抽出。
银剑白龙向树后一闪,岂知鞭梢陷入肉内,被臂骨挡住,肉全裂开,左臂不能活动了。
君珂再次逼进,狂笑道:“哈哈!你不是说我不知风流艳事么?你错了,你的妹妹快赶到了,你可以问问她。呸!你这恶贼,为了你快意一时,不惜用你的亲妹为饵,诱擒华山紫凤加以淫辱,毁了你的亲妹,也枉死了多少江湖英雄,你是世间最该死、最无耻的畜生,打!”
银剑白龙向后急奔,后面大火正往前卷,劈啪之声惊心动魄,热流似要将人烤焦。
银衣仙子正沿火海边缘奔来,疯狂地叫:“住手!住手!不……”
哗啦一声,一段爆断的枯枝,带着熊熊烈火飞上半天,突然急砸而下,碎裂的火球罩住了她的身躯。
“天啊!”她狂叫,头发和衣裤全沾了火,赶忙滚倒在地,连翻五次身,方将身上的火扑灭,爬起撒腿便跑,银剑白龙神智快昏了,大火冲天热流灼人中,他眼前突现异象。依稀,大火中升起一个浑身翠绿的美艳女郎,正向他招手,正向他展露奇怪的笑容。依稀,这女人舞着翠袖,翠袖火焰飞腾,正向他迎来,她的声音似在耳畔响:“你……你好。请……
请记住你……你的誓言化……骨……扬……灰,为……期不……不远……”
一阵热流袭到,他突然仆倒,狂叫道:“不!不!许姑娘,九……九如……”
君珂一声狂笑,一鞭抽出。
银衣仙子也在这刹那间扑到,叫:“君珂,君珂哥……”
“叭”一声,银剑白龙背脊骨裂开,痛得向右一翻,这一鞭抽醒了他的神智。
君珂正想一鞭结果银剑白龙的性命,闻声一怔;同时浓烟和火焰向他一卷,他赶忙一扭虎躯后掠。
这瞬间,突变已生。银衣仙子浑身火痕,黑黝黝地;他不知是银衣仙子,银衣仙子该是白的,由于神智已有点昏乱,在毫无考虑地向扑来的黑影一鞭抽出。
同一瞬间,银剑白龙跪起左膝,脸色如厉鬼,将银剑全力向君珂掷去,人向前一仆,声嘶力竭地叫:“萼华,萼华,我……我爱……爱你……”声落,他不再动弹,火正慢慢向他接近。
“叭”一声,白龙筋鞭的尾梢,抽开了银衣仙子的右胸,直抵肺部。
正南未起火的崖壁间,婉容正拼命用剑凿壁上升;这崖壁不太陡,她快爬上崖顶了。
银虹划空而过,“嗤”一声,贯人君珂左胁下方。君珂正向后退,银剑来势不够猛,但也贯入腹腔,人砰然倒地。
银衣仙子右胸裂开了一条三寸大缝,也冲倒在两丈外,被树根挡住了,挣扎着叫:“君珂,你……你击中我……我了……君……”
君珂痛得大汗如雨,丢了白龙筋鞭,手搭在银剑上,已无力拔出,狂叫道:“天啊!是你么,是……”
银衣仙子吃力地向他逐步爬去,嘶声叫:“哥,是我,我……我不怨你,我知道,你……你是无意的。”
他双手一松,突又挣扎着要坐起,嘎声叫:“绮,绮,天啊!我竟然向你下手了。
我……我也被令兄刺中了。我……我知道,我必将死在你们手中的。”
银衣仙子爬到他身边了,只差三尺便无力再动弹,伸出血迹斑斑的手,向他空虚地乱抓,一面喘息着叫:“哥,你在哪儿?你……我要在……在死前看……看你一眼,九泉瞑目。哥……哥……”
君珂已无力动弹,他的手终于抓住了她的手,但无法拖近,他虚弱地叫:“绮,绮,别……怨我,我……”
银衣仙子身子突然向前一撑,将脸贴在他的手中,不再动弹,微弱地低低呢喃:
“我……满足了。哥,说……说啊!说……说你爱……爱我……”她终于吁出了最后一口气,溘然长逝。
大火在燃烧,已烧到银剑白龙身畔了。
君珂闭上了双目,手指渐松,喃喃地说:“情孽牵缠,情孽牵缠。婉容,婉……”
绿影出现在正南,那儿没有火,是婉容,她看到了不成人形的君珂,一声尖叫,飞扑而至。
君珂仍在喃喃地轻唤:“婉容小妹,我们来生……再……见……”
“君珂哥,天啊!”是婉容的声音。
他气息渐弱,仍在说:“我希望回忏情谷,那是世外洞天,也是忏情的好去处。忏情谷……忏……情……”
他不能说了,口中被塞入一颗金丹,同时知觉已失。
婉容含着一泡眼泪,替他拔剑上药,抓起白龙筋鞭将地捆在背上,在烈火卷到前的瞬间,冲向南面。
她一面凄然地轻唤:“哥,安静吧,我们到忏情谷。不必来生再见,今生长着哩!”
在北面崖上,大火将近,数百名武林名宿注视着熊熊烈火,一个个扼腕叹息,为这位年纪轻轻,敢和宇内第一高手拚死定约的一代奇葩,流下了英雄之泪。
西面山崖下,碧瑶和华山紫凤,哭倒在纷纷下坠的余烬旁,痛不欲生。
银河钓翁和四明怪客,站在那儿像个石人,仰望无情大火,老泪挂下腮边。
无量行宫之前,飞云散人与武夷羽土,正关上了宫门,念一声“无量寿佛”,摇摇头黯然走下石阶。
从此,三仙中的两仙不再出现江湖。
武林双奇也失踪了,下落不明。
天涯游子林君珂呢?也不见了。忏情谷中,封锁得果严密。这位武林奇才,像彗星般消失了,来时光芒炽盛,消失后音讯杳然。
生与死太平常了,有生怎能无死?不必为生者庆幸,也用不着为死者悲哀。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