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换了一个位子,由我来开车,我又问道:“那么,猛哥和他的父亲,找到你之后,又和你讲了些什么?”
“他们和我的交涉,我想你已全都听到,他们要我跟他们回去,并且一再说,如果我结婚的话,一定性命难保,他们也不想我死,可是那是芭珠下的蛊,他们也没有法子解。”
我道:“这样说来,事情越来越奇了,我根本不信有这种事,我也很高兴你不信,家祺!”
叶家祺欣然:“我们毕竟是好朋友!”我早已说过,我那时,很年轻很年轻,叶家祺也一样。在我们年轻的想法中,有一个十分幼稚的概念,那便是认为人类的科学,已可以解释一切现象!
如果有什么事,是科学所不能解释的,那他们就认为这件事是不科学的,是违反科学的,是不能存在的,是虚假的。
直到以后,经历了许多事之后,我才知道,有些事是科学所不能解释的时候,那些是因为人类的知识,实在还是太贫乏了,科学还是太落后了的缘故。
只是可惜得很,当我知道了这一点之后,已然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久到了我连后悔的感觉,也迟钝了。
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到了上海。
我将车直驶进虹桥疗养院,替叶家祺找了一个头等病房,当天中午,名医毕集,对叶家祺进行会诊。会诊一直到旁晚时分才结束。
在会诊结束之后,一个德国名医拍着我的肩头,笑道:“你的朋友极其健康,在今天替他检查的所有医生全都死去之后,他一定还活着!”
听了这样的话,我自然很高兴,可是我的心中,却仍然有着疑问。
我道:“可是,大夫,我曾亲眼看到他发狂的,他本来是一个十分文弱的人,但是在发狂的时候,气力却大得异乎寻常,而且,他自己对自己的行为,也到了绝不能负责的地步。”
那专家摊了摊手:“不可能的——照我们检查的结果来说,那是不可能的。”
我苦笑了一下:“大夫,那么总不是我和你在开玩笑吧?”
专家又沉吟了一会儿,才道:“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在发疯之前,曾受催眠,催眠者利用他心中对某一事情的恐惧,而造成他暂时的神经活动不受大脑中枢控制,这是唯一的可能了。”
专家的话,令得我的心中,陡地一亮!
在叶家祺的叙述中,我听出他对于猛哥的话,虽说不信,但恐惧却是难免,一定是他心中先有了恐惧,而且猛哥和他的父亲,又做了一些什么手脚,是以叶家祺才会间歇地神经失常。
这使我十分愤怒,我认为这些苗人,实在是太可恶了,我走进了病房,将会诊的结果,和那位德国专家的见解,讲给叶家祺听。
最后,我道:“家祺,我们快赶回苏州去,将那两个家伙,好好教训一顿。”
叶家祺在听了我的话之后,精神也十分之轻松,他兴奋地道:“这位德国精神病专家说得对,我虽不信猛哥的话,可是他的话,却使我心中时时感到害怕!”
我道:“这就是了,这两个苗人,我要他们坐几年牢,再回云南去!”
我们有说有笑地,在当天就离开了疗养院,当天晚上,回到了苏州,直冲到那家小旅店之中。
可是,到了旅店中一问,今天一早,猛哥和他的父亲,已经走了,是伙计送他们上火车南下的。
我一算,他们走了一天,如果我们用飞机追下去的话,那是可以追到他们的,而以叶家的财势而论,要包一架小飞机,那是轻而易举之事。
我立时提出了我的意见,可是叶家祺却犹豫了一下:“这未免小题大做了吧?”
我忙道:“不,只有捉到了他们两人之后,你心头的阴影才会去净!”
叶家祺笑道:“自从听了那德国医生的分析之后,我早已没有什么心头的阴影了,你看,我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何必再为那两个苗人大费手脚?”
我双手按住了他的肩,仔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感到他实在已没有事了,是以我们一齐大笑了起来。
等到我们一起走进叶家大宅,我和叶家祺一起见到叶老太太时,叶老太太也感到叶家祺和时时发病时不同,她一面向我千恩万谢,一面又派人去烧香还愿。
而接下来的几日中,我虽然是客人,但是由于我和叶家祺非同寻常的关系,有许多事,下人都走来问我,求我决定,我也俨然以主人的身份,忙着一切。
这场婚礼的铺排、繁华,实在难以形容,而各种各样的琐事之多,也忙得人昏头转向,叶家祺一直和常人无异。
叶家的空房子住满了亲戚朋友,我和叶家祺一直住在一间房中。
到了婚礼进行的前一晚,我们直到午夜才睡。
睡了下来之后,我已很疲倦,几乎立时就要睡着了,可是叶家祺却突然道:“如果芭珠真下了蛊,后天早上,我就要死了!”
我陡地一呆,睡意去了一半,我不以为然地道:“家祺,还说这些干什么?”
叶家祺以手做枕地躺着,也听出我的声音十分紧张,他不禁哈哈笑了起来:“看你,像是比我还紧张,现在我心头早已没有丝毫恐惧了!”
我也不禁为我的紧张而感到好笑:“快睡吧,明天人家闹新房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你还不养足精神来对付么?”
叶家祺笑了起来,他笑得十分轻松,也十分快乐,这是一个新郎应有的心情,尤其他的新娘,是他自己一直十分喜欢的,想起以后,新婚燕尔的旖旎风光,他自然觉得轻松快乐了。
他躺了下去,不久便睡着了。
第二天,更是忙得可以,各种各样的人,潮水一样地涌了进来。
叶家的大宅,已经够大了,大到我和叶家祺这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在夜晚也不敢乱走,但这时,只见到处是人。
大厅上,通道上,花园的亭子上,所有的地方,可以摆筵的,全都大摆筵席,重要的人物,自然全被安排在大厅之上,有人来就闹席,穿着整齐号衣的佣人,穿梭在宾客中来往着。
下午吉时,新娘的汽车一到,更是到了婚礼的最高xdx潮,我陪着新郎走了出来,陪着新娘下车的美人儿,一共有叁个人之多,她们是新娘的什么人,我也弄不清楚,只觉得她们全都明艳照人。
婚礼半新不旧,叩头一律取消,代之以鞠躬,但是一个下午下来,只是鞠躬,也够新郎和新娘受的了。
到了晚上,灯火通明,人声喧哗,吹打之声,不绝于耳,我几乎头都要涨裂了,终于抽了个空,一直来到后花园,大仙祠附近的一株古树之旁,倚着树坐了下来。
全宅都是人,只有大仙祠旁边,十分冷清,我也可以松一口气。
那地方不但十分静,而且还很黑暗,所谓大仙洞,就是祭狐仙的,那也只不过是小小的一间,可以容两叁个人进去叩头而已,祠门锁着,看来十分神秘。
我坐了下来不久,正想趁机打一个瞌睡,因为我知道天色一黑,当那些客人酒足饭饱之后,就会向新娘、新郎“进攻”,而我是早已讲好,要尽力“保驾”的。
我闭上了眼,在朦朦胧胧,正要睡去之际,忽然听得有脚步声传了过来,我立时睁大了眼睛,只见黑暗中,有一个女子,慢慢向前走来。
我吃了一惊,可笑的是,我的第一个反应,竟认为那是狐仙显圣来了,因为狐仙多是幻成女子显圣的。
但是,等到那女子来到了我面前之际,我自己也觉得好笑,那是叶家敏,而她显然也不知道我在这里,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来。
我心想,如果这时,我一出声,那定然会将叶家敏吓上一大跳的,是以我没有出声。
我贴着树干而坐,而且,树下枝叶掩遮,连星月微光也遮去,更是黑暗,叶家敏就在我的身前经过,也没有看到我。
我一见她时不出声,是怕她吃惊,但是等到她在我的身前走了过去之后,我却生出了极大的好奇心。
我心想:她家正逢着那么大的喜事,她不去凑热闹,却偷偷地走来这里做什么?
我又想到,我第一天才到的时候,叶家敏曾约我到西园去和她见面,结果她被四阿姨追了回去,我并没有见着她。而事后,我好几次向她询问,她约我到西园去是为了什么,但是她却支吾其词,并没有回答我。
少女的心思,本就是最善变的,是以我也没有放在心上。但这时,我却觉得她的态度十分可疑。
我随着她的去向,看她究竟来做什么。
只见她来到了大仙祠的外面,便停了下来,也不推门进去,却扑在门上,哭了起来。
这更令我吃惊了,今天是她哥哥的结婚日子,她何以到那么冷僻的角落,哭了起来?
她一直哭着,足足哭了十分钟,我的睡意,已全给她哭走了,才听得她渐渐止住了哭声,却抽噎着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我实在忍不住了,站了起来:“家敏,你在做什么啊?”
我突然站起,和突然出声,显然使叶家敏蒙受极大的惊吓,她的身子陡地向后一撞,撞开了大仙祠的门,跌了进去。
我连忙赶了过去,大仙祠是点着长明灯的,在幽暗的灯火照耀之下,我看到叶家敏满面泪痕,神色苍白地跌倒在地上。
我连忙将她扶了起来,抱歉地道:“家敏,我吓着你了,是不?”
叶家敏看到是我,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忙道:“你已经长大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
叶家敏始起头来,道:“卫家阿哥,大哥……大哥他……就要死了,所以我心中难过。”
我连忙道:“别胡说,今天是他的好日子,你这话给四阿姨听到了,她要不准你见人了!”
叶家敏抹着眼泪,她十分认真地道:“是真的,卫家阿哥,那是真的,大哥的事,我早已知道了,在你刚到的那一天,我就想告诉你了,你们以为他已经好了,但是我却知道他是逃不过去的。”
我听得又是吃惊,又是好笑:“你怎知道?你知道些什么?”
叶家敏正色道:“我知道,因为我见到了芭珠。”
一听到了芭珠这两个宇,我不觉整个人都跳了起来。那证明她真的是什么都知道了,不然,她何以讲得出“芭珠”的名字来?
而也知道了一切,当然也是芭珠告诉她的。
我立即又想到,芭珠只是一个苗女,没有什么法律观念,她会不会在叶家祺的婚礼之夜,前来生事,甚至谋杀叶家祺呢?
我一想及此,更觉得事情非同小可,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忙道:“家敏,你是在哪里见到她的?告诉我,快告诉我!”
叶家敏道:“早一个月,我上学时遇到一个十分美丽的女郎,那女郎就是芭珠,她将一切全告诉了我,她在结识了大哥之后才学汉语,现在讲得十分好,她说,大哥若和别的女子结婚,一定会在第二天早上,死于非命的。”
我沉声道:“你相信么?”
叶家敏毫不犹豫道:“我相信。”
我又道:“为什么你相信?”
叶家敏呆了一呆:“我也说不上为什么来,或许是芭珠讲话的那种神情,我相信她说的每一句全是真话,她要我劝大哥,但是我向大哥一开口,就被大哥挡了回去。她又说,她的父亲和哥哥也来了,可是自然也劝不动大哥,卫家阿哥,你为什么也不劝劝他?”
我摇头道:“家敏,你告诉我,她在哪里?世上不会有法术可以使人在预言下死去,除非她准备杀害那被她预言要死的人。”
叶家敏吃惊地望着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道:“那还用说么?如果你大哥会死,那么她一定就是凶手,快告诉我,她在哪里?”
叶家敏呆了半晌:“她住在阊门外,我们家的马房中,是我带她去的,马房的旁边,有一列早已没有人住的房子——”
我不等她讲完,便道:“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切不可露出惊惶之色,我去找她!”
叶家敏望着我:“你去找她,那有什么用?”
我立时道:“至少,我可以不让她胡来,不让她生事!”
叶家敏低下头去:“可是她说,她不必生事,早在大哥离开她的时候,她已经下了蛊,大哥一定逃不过她的掌握。”
我笑了起来,可是我却发现我的笑声,十分勉强。然而我还是道:“你别阻止我,也别将我去找她讲给人家听,我相信只要我去找她,那一定可以使你大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叶家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和她一起向外走去,到了有人的地方,就分了手,我又叮嘱了她几句,然后,我来到厨房中。这时,最忙碌的人就是厨子了。
厨房中人川流往来,我挤了进去,也没有人注意,我穿过了厨房,从后面的小门走了出去,出了门之后不久,我就到了街上,拦了一辆马车,直向阊门外的叶家马房而去,那辆马车的马夫,听说我要到叶家马房去,面上现出十分惊恐的神色来。
我知道他所以惊恐的理由,是因为那一带,实在太荒凉了。
所以我道:“你什么时候不敢向前去,只管停车,不要紧的。”
车夫大豆,赶着车,一直向阊门而去,出了城门不久,他就停了下来,我只得步行前去,越向前去,越是荒凉,当我终于来到了那一列邻近叶家的屋子之际,天色似乎格外来得黑。
所以,当我向前望去的时候,我只看到黑压压的一排房屋,一点亮光也没有,阴森得连我心头,也不禁生出了一股寒意来。
我渐渐地接近那一排屋子,我不知道芭珠在其中的哪一间,我想了一想,便叫道:“芭珠!芭珠!”
我叫了好几声,可是当我的声音静了下来之后,四周围实在静得出奇,我心中的寒意,也越来越甚,我大声咳嗽了几声,壮了壮胆,又道:“芭珠?你在么?是家敏叫我来的。”
果然,我那句话才一出口,便听得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幽幽的声音,道:“你是谁?”
那声音突如其来地自我身后传来,实是令我吓了老大一跳,我连忙转过身来。
恰好在这时,乌云移动,月光露了出来,我看了芭珠,看到了在月光下的芭珠。
当时,我实在无法知道我呆了多久,我是真正地呆住了,从看到她之后,一直到现在,我还未曾看到过比她更美的女子。
她的美丽,是别具一格的,她显然穿着叶家敏的衣服,她的脸色十分苍白,看来像是一块白玉,她的脸型,如同梦境一样,使人看了之后,仿佛自己置身在梦幻之中,而可以将自己心头所蕴藏着的一切秘密,一切感情,向她倾吐。
如果说我一见到了她,便对她生出了一股强烈的爱意,那也绝不为过。而且,我心中也不住地在骂着叶家祺,叶家祺是一个什么样的傻瓜!
也就在这一刻起,我才知道我和叶家祺虽然如此投机,但是我们却有着根本上的不同。他可以忍心离开像芭珠那样的女郎,我自信为了芭珠,可以牺牲一切——如果芭珠对我的感情,如她对待叶家祺一样的话。
过了好久好久,我才用几乎自己也听不到的声音道:“你,芭珠?”
我从来也不是讲话这样细声细气的人,但是这时,似乎有一种十分神奇的力量,使我不能大声讲话。
她也开了口,她的声音,美妙得使人难以形容,她道:“我,芭珠。”
我几乎忘了我来见她是为什么的了,我本以为她可能是凶手,所以才赶来阻止她行凶的,但事实上,她却是这样仙子似的一个人!
我又道:“我是叶家祺的好朋友。”
一听到叶家祺的名字,她的眼睛中,立时现出了一种异样的光彩来。
我不能断定她眼中的那种光彩,是由于她高兴,还是因为伤心而出现的泪光。
我忙又道:“芭珠,别伤心。”
我也不知道我何以忽然会讲出这样一句话来的,而那时,我实在变得十分笨拙,连讲出话来,也变得莫名其妙。
经我一说,芭珠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我更显得手足无措,我想叫她不要哭,可是我却知道她为什么要哭,是以我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张大了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她显然不想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哭泣,是以她急急地抹着眼泪,可是她虽然不断地抹着,泪水却还是一样地涌了出来。
这时候,我又说了一句气得连我自己在一讲出口之后想打自己耳光的傻话,我竟道:“你别抹眼泪,我……我喜欢看你流泪。”
可是,竟想不到的是,我的这句话,使得她奇怪地望着我,她的泪水渐渐止住了。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又问道:“你……家敏叫你来找我做什么?”
她云南口音的汉语,说来还十分生硬,但是在我听了之后,只是摊了摊手,竟只是滑稽地笑了一下,事后我想起来,幸而芭珠没有看过马戏,不然,她一定会以为我是一个小丑。
她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是不是家敏怕我一个人冷清,叫你来陪我的?”
叫一个陌生男人去陪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这种事情自然情理所无。但这时芭珠已替我找到了我来看她的理由,我自然求之不得,大点其头。芭珠又呆了半晌,才慢慢地向外走开了两步,幽幽地道:“他……他的新娘美丽么?”
我道:“新娘很美,可是比起你来,你却是……你却是……”
我不是第一次面对一个美丽的女子,而我以往,在面对着一个美丽的女子之际,我总可以找到适当的形容词来称赞对方的美丽。
但是这时,我却想不出适当的形容词,我脑中涌上来的那一堆词句,什么“天上的仙女”啊,“纯洁的百合花”啊,全都成了废物,仙女和百合花比得上芭珠么?不能,一千个不能!
她等了我好一会儿,见我讲不出来,便接了上去:“可是我却被他忘了,可怜的新娘,我……不是有心要害她,而且,她有一个负心的丈夫,还是宁愿没有丈夫的好。”
我尴尬地笑着:“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芭珠一字一顿地说着,奇怪的是,她的声音,竟是异常平静,她道:“因为明天太阳一升起,他,就要死了,因为他离开了我。”
我感到一股极度的寒气,因为芭珠说得实在太认真了,而且,她在讲这句话的时候,她眼中的那种神色,令我毕生难忘。
这种眼神,令得我心头震动,令得我也相信,她的确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惩罚叶家祺,而这种惩罚便是死亡!
我呆了好一会儿:“他……一定要死么?”
芭珠缓缓地道:“除非他抛下他的新娘,来到我的身边,但是,他会么?”
这时,我才一见到芭珠时,那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已然不再那么强烈了,我也想起了我来见她的目的,是为了叶家祺。
而这时候,我又听得她如此说,是以我忙问道:“那么,你是说,你可以挽救他,令他不死?”
然而,芭珠听了我的话之后,却又摇了摇头。
这实在令我感到迷惑了,我忙道:“那么是怎么一回事?你对他下了蛊——?”
“是的,”芭珠回答:“我下的是心蛊,只有他自己能救自己,当他的心向着我的时候,他绝不会有事,但是当他的心背弃了我,他就一定会死。”
“那太荒谬!”我禁不住高声呼叫。
“你们不明白,除了我们自己之外,所有人都不明白,但是那的的确确是事实。”芭珠仍幽幽地说着。
我竭力使自己冷静,芭珠的话,本来是无法令人相信的,因为那太荒谬了。
但是,正如叶家祺所说,芭珠说话的那种语气、神态,却有一种极强的感染力,使人将根本不可能的事,信以为真。
我呆了片刻,才道:“那么,什么叫蛊,蛊究竟是什么东西,你可以告诉我么?”
芭珠睁大了眼睛望着我,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不知怎么说才好。”
我并不以为她是在敷衍我,或是不肯讲给我听。正如她所说,她是不知如何才好,她或许不能用汉语将意思表达出来,或许那根本是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的一件事。
但是,我还是问道:“那么,照你的说法,你下了蛊,是不是,表示你将一些什么东西,放进了叶家祺的体内,是不是?”
芭珠皱起了眉:“可以说是,但也可以说不是,我只不过将一些东西给他看一看,给他闻一闻,那就已经完成了。”
我忙道:“你给他看的是什么?可以也给我看一看么?让我也见识见识。”
芭珠扬起脸来望着我:“可以的,但是你看到了之后,或是闻到了之后,你也被我下了‘心蛊’了。”
我不禁感到一股寒意,一时之间,很想收回我刚才的那个请求。
但芭珠接着又道:“你从此之后,就绝不能对你所爱的人变心,更不能抛弃你曾经爱过的人,去和别的女子结婚,不然,你就会死的。”
我听得她这样讲,心中反倒定下来,因为我自信我不爱一个女子则已,如果爱的话,那我的爱心,一定不会变。
我于是笑道:“给我看。”
我又望了我一会儿,叹了一口气:“你跟我来。”
她转身走去,我跟在她的后面,不一会儿,便走进了一间十分破败的屋子中,那屋子中点着一盏灯火如豆的菜油灯,地上,放着一张毯子,和一只小小的藤箱。
芭珠蹲下去,打开了那只藤箱,就着黯淡的灯光,我看到那只藤箱之中,全是大大小小,形状不同的竹丝编成的盒子。
那些竹盒编得十分精美,而且有很夺目的图案和颜色,芭珠取出了其中的一只圆形的盒子来。
那只盒子,大约有两寸高,直径是五寸左右,竹丝已然发红了,有蓝色的图案,图案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芭珠将盒子拿在手中,她的神情,十分壮严,她的口中,喃喃地在念着什么。
她可能是在念着咒语,但是我却听不懂,然后,她慢慢地将盒子递到了我的面前,抬起头来:“我刚才是在求蛊神保佑你,将来获得一位称心如意的爱人,你放心,只要你不变心,它绝对无害。”
我实是难以想象这小竹盒中有什么神秘的东西,竟可以用一个人心灵上的变化,来操纵一个人的生死,是以我的心中也十分紧张。
芭珠的左手托着竹盒,竹盒离我的鼻尖,只不过五六寸,她的右手慢慢地扬了起来,用一种十分美丽的姿势,打开了竹盒盖。
我连忙向竹盒中看去。
当我第一眼看去的时候,我几乎要放声大笑了起来,因为竹盒中什么也没有,它是空的!
可是,就在我想要扬声大笑之际,一股浓冽的香味,突然自鼻孔钻了进来,令得我呆了一呆。接着,我也看清,那盒子并不是空的!
在竹盒的低部,有东西在,而且,那东西还在动,那是有生命的东西!
我实在对这竹盒中的东西无以名之,而在以后的二十年中,我不知请教了多少见识广的专家,也始终找不出答案来。
那是一团暗红色的东西,它的形状,恰好像是一个人的心,它的动作,也正像人心在跳动,而且,它的颜色,在渐渐地转变,由暗红而变成鲜红,看来像是有血要滴出来。
当我看清楚了之后,我立时肯定,那是种禽鸟的心脏,但是何以这颗禽鸟的心脏,会在那竹盒之中,有生命一样地跳动着?
由于眼前不可思议的奇景,我的眼睁得老大,几乎连眨也不眨一下。
接着,我又看到,有两股十分细的细丝,从里面慢慢钻了出来,像是吹笛人笛音之下的蛇一样,扭着、舞着。我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奇异的景象,我完全呆住了!
大约过了两分钟,芭珠将盒盖盖上,我的神智,才算是回复了过来。我苦笑了一下:“你刚才给我看的,究竟是什么?”
芭珠讲了一句音节十分古怪的苗语。
我当然听不懂,又道:“那是什么意思?”
芭珠向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我用力再嗅了嗅,刚才还在我鼻端的那种异样的香味,已经消失了。难道,经过了这样的两分钟之后,我以后就不能再对我所爱的女子变心了?
我仍然不怎么相信,也就在这时,远处已有鸡啼声传了过来。
一听到了鸡啼声,芭珠的身子,突然发起抖来,她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她望着我:“鸡啼了,已经来不及了!”
我知道她是指叶家祺而言的,我道:“鸡啼也与他生命有关?”
我的话,并没有得到回答,她突然哭了起来,她哭得如此之伤心,背对着我,我只看到她的背部,在不断地抽搐着。
我用尽了我的可能,去劝她不要哭,但是都没有成功。直到第一线曙光,射进了破屋之中,她才止住哭声,她的双眼,十分红肿。
她低声道:“你可以回去了,你的好朋友,他,他已经死了。”
她的这一句话,倒提醒了我来看她的目的。我来看她,是怕她前去叶宅生事,虽然我一见到了她之后,对她的观念,有着极大的改变,但是我监视她的目的,总算达到了。
我一直和她在一起,她不能到叶宅去生事。她说叶家祺已死,那可能是她的神经不十分正常之故,我仍然不相信。
是以我点头道:“好的,我走了,但是我还会来看你的,你最好别乱走。”
芭珠轻轻地叹着气,并没有回答我。
我又呆立着看了她片刻,才转过身,向外走去,走到了大路上,我就叫住了一辆马车,回叶家去。当我迎着朝曦,被晨风吹拂着的时候,我有一种这件事已完全解决了的感觉。
芭珠当然是被损害的弱者,如果说她有神奇的力量可以令得损害她的人死去,直到这时,我仍然不相信,这太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