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听一声大喝,好似半天里打了个焦雷,一团灰黄的人影从北边人丛中掠出,一路扬尘掀土向丁碧峰滚滚而来,声势甚是骇人。
白不肖看得仔细,这人竟是钱江帮第一高手、帮主唐潮,心下大震。他不暇多思,在乔陀背上一推,低声道:“大哥!这是你的对手,你代丁兄挡他一阵!”
乔陀自与会来,一直被白不肖拘住捞不着架打,陡闻此言,大喜若狂,大叫一声:“我来了!和身纵起,在空中连翻三个跟斗,后发而先至,抢到丁碧峰座椅前挡住了唐潮。
唐潮奔行甚急,突见眼前插进一人,硬生生地将冲势煞住。他说行便行,说停便停,干脆利落,博得了阵阵彩声。
唐潮见这出来阻挡的是个陌生少年,衣衫虽新,却不甚合体,又有几粒钮扣未扣好,显出一副落拓不羁的样子,便淡淡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宇?何人门下?也要抢龙椅坐坐么?”
乔陀道:“我叫乔陀,是我师父的徒弟,是我义弟的大哥。你又叫什么名字?想跟我抢龙椅么?”
唐潮唐帮主威名远播湖海,又是这次大比武的东道主,谷中群雄谁人不识?这乔陀居然问他姓名,谁不以为是故加嘲讽,谷中顿时嘘声一片。唐潮涵养却好,咧嘴一笑:“我叫唐潮。”
“久仰!久仰!你是唐帮主,太好了,正对我胃口!我们打一架里!”乔陀滞留杭州已久,唐潮是钱江帮帮主这一节倒是知道的。至于“正对胃口”,是他真心写照。但在旁人听来,毕竟语涉哂弄,把堂堂钱江帮帮主当作一碟可口的小吃。
唐潮道:“好说!你亮兵刃罢!”
乔陀有一对兵器,左剑右锏,自入江湖后还未用过。他正要抽出,忽见唐潮挺立不动,奇道:“你的兵刃呢?”
唐潮双掌一伸:“我与后辈动手,向例是一对肉掌!”
乔陀大怒:“你敢小看我?我就肉掌对你肉掌!”
唐潮一怔,随即道:“也好,我们对对掌。你只要接得下我十掌,这龙椅就让你坐!”
乔陀笑总“十个十掌又何妨?你……”
唐潮不等他说完,右掌平平推出,“第一掌来了!”
乔陀右掌迎上,噗的一声。两人都退了一步。乔陀方站稳,陡觉又一股大力涌来,再退一步,仍立不稳,只好退第三步。帮众们见帮主一招即占上风,轰然叫好。
唐潮有一门“怒潮神功”,是上几代帮中一位高手创制的,这门神功发挥到极致,可连推十八道劲力,犹如钱江恶潮,一往无前。
唐潮知乔陀不是寻常少年弟子,故一上来就用了怒潮神功。他说十掌见高下,实为自己留下极大余地,如果十掌暗蕴神功的掌力推不到对方。他也成了强势之末,再无余力制敌。
第一掌比拚,唐潮虽占了上风,却也暗暗惊诧:这少年的掌力阴冷狠戾,两掌相接,如触寒冰。
乔陀叫了声:“第二掌来了!”弓身纵上,突然一个鱼跃滚翻,头下脚上,以脚掌与唐潮对了一掌。唐潮见他如此当众侮弄,这一掌击出用了八成怒潮神功,满拟将他全身骨胳震碎。
手掌与脚掌相交,唐潮犹似胸口挨了重锤一击,一股寒意自掌心冲向胸窝,半片身子都麻了,噔噔噔连退三步。那乔陀则以手代足,倒立着飞退十几步方正过身子来。
这一掌,样式的古怪自不必说了,谷中如许武学之士,别说是看,连听都未听说过,起先还以为乔陀意存轻悔,待见唐潮连退三步,方知他以脚掌代手掌乃是一门奇功。
乔陀的师父应四郎外号“鬼主”,平生最喜研制诡异怪奇的招式,别人越说他旁门左道,他越高兴。但应四郎其人别人都以为他早就死了,再想不到乔陀是他传人。乔陀所习内功名“太阴大法”。取导阳培阴之意。唐潮的“怒潮神功”兼具阴阳之气,但以阳为主。
他接了第一掌,已从对方掌力中吸入阳气,转化为阴力,输至足底“涌泉”。第二掌以足底相迎,又吸入许多阳气,输至掌心“劳宫”。这两掌一输等于将唐潮输给的真力掺入自己的功力中。这一来,体内真气大盛,功夫陡增一倍。
乔陀双掌平推,叫道:“去你的!”唐潮亦双掌平推,将“怒潮神功”发挥至十成。四掌相接,毫无声息。两人上身同时一晃,四只手掌就胶结不松。
这就到了纯以内力相拼的关头。论修为,乔陀原不及唐潮,可是他的内功正是唐潮的克星。唐潮的“怒潮神功”发出,一股股劲力如落人汪洋大海,水波不兴。而乔陀却正相反,他平空得了源源输入的真气,内力愈来愈强,真气更加充沛,反击之力也更强更寒冷。
唐潮只觉自身真力如决堤洪水般泄去,而对方传来的丝丝寒气几欲将血脉冻住。他冷得浑身簌簌乱抖。一心想撤掌认输,但两掌已被吸住抽不回来,心头闪过一个“死”字,不由大悔。
乔陀本可吸引对方元阳之气,令他冻死。一见唐潮脸色如土,眼中满含哀恳求生之意,心中一软,撤掌抽身,道:“唐帮主,你输了!”
唐潮如一堆软泥,萎顿坐地,大口喘气,点点头道:“我……认输……‘鬼主’应四郎……是你……”
乔陀道:“那是我先师。你功夫还是不坏的,前两掌我几乎接不住。”
乔陀三掌赢了唐潮,谷中群豪竟无一人喝彩。大家看着这弱冠少年,心中都包了种异样的感觉,仿佛此人非仙即鬼,决不是凡人。那唐潮是大帮之主,三掌即遭败北,实在匪夷所思。
坐在红木椅上的圓绝师太冷笑数声,缓缓起立,睁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眸子。道:“原来是‘鬼主’高徒,了不起!了不起!”
她话音如金石相擦,尖锐高亢,一张惨白起皱的老脸又死气沉沉的,毫无表情。众豪无不心头一凛,暗道,这老尼姑与乔陀有什么过节?
乔陀见了她这死样怪气的模样,心里就不舒服,一拍拍身上沾着的灰,道:“你也很了不起!是不是要跟我打一架?”
圓绝冷哼一声,身形一晃,即数近身去,合掌念了声佛:“好说,你我兵刃上见个高低吧!”反手一掠,取出云帚,在身前轻轻一拂,发出嗤嗤微响。
乔陀笑道:“见个高低就见个高低。”解下了宝剑。他原是左剑右锏两件兵器,见圓绝只拿出拂尘,不肯占她便宜,将宝剑抽出,却不去鞘,以承公平比武之意。
圓绝却未安好心,她见丁、乔两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人连败成名高手,心里便有一股无名火窜上来。又见乔陀连剑鞘都不去,更是恨得牙痒,再不多话,一抖腕,那柄下垂的云帚倏地弹起,帚尖似锥,嗖地戳向乔陀肚腹。
乔陀错步闪开。圓绝如影附形跟上,手中云帚翻飞,遍袭他上三路,云帚被她贯注真气,嗤嗤作声。乔陀久闻峨嵋派以剑术、拂尘功两大绝艺著称于世,不敢怠忽,仗着身法的轻捷,—一闪避,乘隙还出一二招。
那圓绝连攻十招,招招落空,怪叫一声,纵身跃起,欲居高下击。乔陀不甘示弱,也跳起空中,对拆三招,与她一齐落地。一时,两人斗了个旗鼓相当。众豪见他俩甫落即起,一次比一次跃得高,仿佛鹰隼搏击,频频喝彩。
圓绝是峨嵋第一高手,与一初出道的后生小子久斗不胜,自觉面上无光。耳闻彩声不绝,心中杀意陡盛,厉叱一声,手中拂尘脱手掷去。这一招叫“飞龙在天”,乃峨嵋拂尘功中不传之秘。拂尘飞掷,尘丝如一大团飞蠓。脱柄射出,化为无数暗器,而尘柄去势更疾,夭矫似龙,力挟千钧。
两人皆跃起三丈,身在半空相距不到一丈,圆绝突发绝招,尘丝散射,尘柄电击,眼看乔陀无幸,许多人惊叫起来。却见乔陀右足在左足背一踏,蓦地向上拔起半丈,那大蓬尘丝、一柄镔铁尘柄,恰恰从他足底射过。
圆绝不料他有如此精妙的轻功,心中一悔,一串念珠分上下一线,再度发射。那念珠中间有个穿绳的眼,破空而出,顿时发出一片瞿瞿瞿的哨声。乔陀挥剑一扫,哗啦一片响声,磕飞了射来的精钢念珠。
两人一前一后相继落地。到这时,圆绝的兵刃已失,不败也无能为再斗。可这老尼姑骄傲得紧,要她向一后生小子低头服输,那真是比死还难过。她脸上青气一现,双臂一振,大袖拂出一股劲风,卷起地上的砂上细石,向乔陀扫去。
乔陀只道她自己说过比兵刃,既兵刃已失,该当认输了,不料竟会再度出手,百忙中向后飘退丈余,道:“你这尼姑不讲信用!高低已分,还打什么?”
圓绝充耳不闻,欺上前去,左手去抓他连鞘宝剑,右手似刀切他胸腹。这老尼姑的指甲养得又尖又长,恰如五把小刀。乔陀哪能叫她得逞?“阴风封喉爪”原是他师门绝技,百发百中。圓绝指刀还未及体,咽喉反叫乔陀三指扣住。
当此际,她再不服输也说不过去了。只好低头退开三步,合掌道:“乔施主技高一筹,佩服!”
乔陀躬身回施礼,突闻嗤嗤连响,眼前白光疾闪,十枚暗器飞射而来。乔陀一个“铁板桥”,上身后仰,双膝电击似地一麻,扑通摔倒于地。
原来,圓绝趁乔陀躬身低头回礼之际,又射出十枚念珠。乔陀虽然武艺高强,又怎知成名人物会在大庭广众之间偷施暗算?总算他身手矫健,躲过了八枚射上身的念珠,两足的“阳陵泉”还是被圆绝打中。
那圆绝偷袭成功,居然面不改色地回到座椅上坐下。其余九人中虽有人心鄙其行为恶劣,或素与峨嵋派交好,或事不关己,或畏其心狠手辣,皆默不出声,更有几位耆宿向她道贺。至于四周与会群豪中,虽嘘者不断,她却安然端坐,贯若罔闻。
白不肖看得又气又恨,正欲出去帮乔陀解穴,那乔陀已自己解开穴道站了起来,向北面端坐的总公证慧智和凌庄子大声问道:“两位不是‘洗兵大会’的总公证么?这一场是那卑鄙无耻的老婆子赢呢还是我赢?”
慧智道:“乔施主嘴上积一点德吧!这一场叫我们说是圓绝师太胜了。天下各派武功中都有反败为胜的绝招,不足为奇。不过,乔施主身手不凡,若要再上场也无不可!”
此言一出,场中大哗,自是对慧智的偏袒不满。
乔陀大怒,指着圆绝、圆性道:“好!你们峨眉派既不要脸,我也不客气了!你们两个老尼姑滚出来!小爷再领教你们‘反败为胜’的绝招!”
圆绝、圆性在武林中辈高位尊,几曾被人当面骂过?两张白脸顿时胀成紫酱色,正欲离座应战,一个声音高叫:“乔陀你休狂!我来领教你的高招!”
一人从北面人丛里纵出,大袖飘飘,足不点地地掠来。本家一见,纷纷惊呼:“是南宫虎!”“南宫大侠!”
白不肖暗暗叫苦;一个是义兄,一个是师兄,无论谁胜谁负,只对司马高有好处。眼见南宫虎快速掠向场中,无暇多思,高叫一声“师哥!”越众而出,几个起落,即至场中。
南宫虎这几日被司马高着意笼络,往来甚密,虽也觉察司马高有称霸武林之心,但不想与他为敌。参加“桂雨洗兵大会”,他自忖若得不到第一,对十大高手的虚名也无兴味。见乔陀武功十分怪异,见猎心喜,便欲出战;又见圆绝手段恶劣,心以为非,但峨嵋派向为侠义道,不忍见她们太难堪,因而出场向乔陀挑战,要煞煞他的锋头。
南宫虎身未定住,就一掌斜拍,耳中陡闻师弟的叫声,也不以为意。乔陀见来人出手,使知他比圓绝高明,身形滴溜溜一转,也是一掌斜劈。两掌相交,两人均退了一步。
南宫虎心头微惊,暗道:这小子才二十出头,内力恁强?倒要小心了。乔陀更是大惊,他觉对方掌力极为雄浑,透出一股煞辣,仿佛是“龙虎神掌”,便大声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也会‘龙虎掌法’?”
白不肖已行近,急道:“大哥,他是我南宫师哥呀!你们不要斗了!”
乔陀一知这是白不肖的师哥,不由喜动颜色,左掌右爪连环两招攻去。他师父应四郎创制了一套专为克制北门武功的招式,他本欲在白不肖身上施展,只因结为兄弟,竟至无用武之地,现在突然冒出个“师哥”来,正好拿来试招。
他这两招,出手极快,掌拍胸口,爪抓肘关节。南宫虎被白不肖一打岔,稍稍疏神,眼见怪招进击,一时无有拆解之法,抽身疾退。
乔陀哪里肯舍?一个鱼跃,双手撑地倒立,双足交替连踢六下,忽又腾出一手,利爪撩阴。南宫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招式,被迫再度后退五尺,一招“虎踞龙盘”。以守为攻,打算扭转劣势。
北门天宇的“龙虎神掌”中,“虎踞龙盘”这一招守得最稳’被称为无可破解的守着。双掌发出的掌力交织成网,封住上中下三路,犹如无形的铜墙铁壁。为了破解这一招。应四郎殚精竭虑,终于想出了一招“驱蛇赶猫”。
只见乔陀着地和身一滚,忽而以手代足,忽而以足代手,身子在地上滚滚连转,便已绕到南宫虎身后。南宫虎内力已收发由心,掌力甫吐,忽见已失敌影,立即以足跟为轴心和身一旋。那乔陀已弹起身来。身子旋转如风车,同时绕着南宫虎东旋西转。南宫虎以不变应万变,仍是一招稳稳的“虎踞龙盘”,将来招尽数封住。
白不肖看得惊心动魄。蓦地想起当日师父与奇竹瘦在白鹤山比斗那一幕,奇竹瘦也是以与乔陀相似的招数攻破了“虎踞龙盘”。
眼前乔陀修为不及奇竹瘦,而南宫虎已不逊北门天宇,故两人相持不下,势均力敌。但时间一长,必能决出胜负。从内心讲,他实不愿二人拚出高下,但自忖功力不逮,无法拆解。
白不肖暗自着急,又不敢出言扰乱他们的心神。突闻一个女子的厉叱:“南宫虎!我来与你斗斗!”
一条黑影快逾飞箭,射入场中,身形未停,已从袖中突出两道绿光,闪电似地刺向南宫虎。
南宫虎正自凝神对敌,突见又一人挺兵刃插入,后退七尺拔剑一格,叮叮脆响,将来人震退,定睛一看,失声叫道:“虹影姐!”
那陈虹影一退又上,袖中剑倏突倏收,犹如与大仇人拚命似地,着着抢攻。乔陀喝止不住,又不便与她联手,只好退开一旁。
圓性当白不肖跃出之际,便欲与他相斗,终因忌惮南宫虎,强捺着满腔的仇恨,死死盯住他。现见又有个女子寻南宫虎拚命,自觉良机到来,双手在椅子扶手上力按,腾身而起,连翻两个跟斗,落在白不肖面前:“白小贼!你拔刀,我与你决一死战!”
白不肖见她两眼火红,咬牙切齿,倒为之一怔,但见白刃一闪,圆性长剑刺来,急错步避开,叫道:“师太!我不与你比斗!快住手!”
圓性数次折在他手下,恨不得啖肉寝皮,怎会听他的话?一连刺出七剑,招招指向要害。白不肖只一味闪避,并不还招,叫道:“师太!你有本事去向司马高挑战,赢了我又有什么光采?”
忽闻嚓一响,乔陀横刺里替白不肖架了一剑。他那把剑是件削铁如泥的宝贝,立时将圓性的长剑削断,那断头飞了起来,乔陀手疾眼快,宝剑连挥,将断头劈成无数碎片。只见半空里银星点点,闪烁不定。
乔陀道:“你这尼姑好不晓事!我兄弟懒得与你动手,你还纠缠不休?要不要与我斗斗?”
圆住心知乔陀功夫高过师姐圓绝,被他一打岔,顿生怯意,恨恨瞪了他俩一眼,将断剑一丢,转身离去。圆绝见掌门师妹走了,再也无颜坐着,起身跟了上去。
白不肖心知这帮侠义道只关心个人的虚名恩怨,断不敢与司马高作对。当下长吸一口气,叫道:“天下英雄请了!我白不肖挑斗司马高!司马高!你敢不敢与我斗一场?你高踞在上,让别人先拚伤元气,你再拣现成便宜,打的真是好算盘!你要想做武林之圣、江湖至尊?没那么容易吧!”
与会众豪中许多人均知司马高招降纳叛、网罗高手、滥杀无辜的行径,也知那张龙椅本是为他所设,只是忌惮他手下高手如云,他本人的武功已出神入化,故谁也不敢去争那龙椅。但盼能侪身十大高手之列就心满意足。
现见白不肖径向司马高指名挑战,纷纷起哄附和。虽不指望白不肖能得胜,只要能挫一挫司马高的锐气,令他日后有所顾忌,不再为所欲为,便上上大吉了。
这时,九华三老疾奔入场,且行且喊:“大胆狂徒,竟敢捣乱!不要命啦?”
三人三只手齐向白不肖抓去。众家都曾见过九华三老中的莫老的身手,只道在这三只手下,白不肖必然无幸。
白不肖大喝一声,双掌一先一后相继推出,正是“流水掌法”中“大江东去”那招,掌力如潮,一浪高于一浪。龙华三老满拟手到擒来,只觉大力冲到,胸闷气促,不得不飘身后退以避其锋,脸皆变色。
白不肖目光似电,厉声问道:“九华三老莫非也受了‘神君令牌’?好好的人不做,甘做司马高的走狗!”他自问并无差错,但三老猛下辣手,猜他们已与司马高做了一路。
三老脸上一红,为首的仇老骂道:“小子胡说八道!尔乳臭未干,竟敢向司马先生挑战,吾等身为执法,岂容你猖狂!”
此言一出,众豪大哗,纷纷指责三老执法不公。白不肖大声道:“九华三老如此维护司马高,天下英雄谁能心服?三老既甘心为虎作伥,已不配再居执法之位。我就一人与你们三个斗一斗!不知慧智禅师、凌虚道长可有异议?”
慧智和凌虚是总公证,眼前之事看得一清二楚,其曲本在三老,但他俩也看不惯后生小子的飞扬跋扈,小声商议几句,凌虚道:“三老只为大会执法,并不来争抢名次,怎能与你比武?除非三老愿意……”
司马高插口道:“九华三老是成名多年的老前辈,今在天下英雄前受黄口小儿的辱骂,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一字宇徐徐道来,声震山谷,将喧声立时压了下去。
当此际,九华三老不能不战,三人互看一眼,居末的莫老抽出腰间早烟管,打火点着,猛吸一口,道:“好!我先来会会小畜生!”鼓腮撮唇一吹,烟雾喷出,笔直如线,直射白不肖面门。
白不肖见这白烟来得古怪,气涌丹田,张口喷出,两股真气在半空撞激,立即白烟反卷回去,莫老忽闪开。
白不肖道:“你们三个一起上!我可不耐烦与你们车轮战!”
乔陀正自在旁观战,鼻中吸进些许烟雾,顿觉胸中烦闷,心头一凛,暗道:这烟有毒!便道:“三老,我们兄弟俩斗你们三个。”
乔陀的武功大家都已见识过了,掌败唐潮,又与南宫虎不相上下。三老见他出头,再不敢托大,均拔出旱烟管,打火点着。仇老道:“你们亮兵刃里!”
白不肖正欲拔刀,乔陀拉了他一把,笑道:“我们兄弟的兵刃出鞘。不饮人血刀不还鞘,还是借你们的毒烟管一用!”左手虚晃,右臂一振一勾,立时将莫老手中的旱烟管夺了过来,往地上一丢。
那莫老早间驱逐衡山派好手时何等干脆利索,这回将手中兵刃送给乔陀,也显得利索干脆。
三老气得目眦尽裂,齐声怒吼,闪身扑上,他们以旱烟管为兵器,精擅打穴。仇、纪两老嗷嗷乱叫,手中烟管点缀劈挑,莫老兵刃虽失,施开大擒拿手,分筋错骨。白、乔二人只以巧妙身法闪避,间或猫逗老鼠似地还击数招。五条人影纠缠盘旋,地上尘土飞扬,转瞬间就斗了几十招。
激斗中只听啊啊两声惊叫,白、乔已飘身退开,手上各擎一支乌沉沉的旱烟管。
到了这时,三老唯有面面相觑,待要认输,面子上怎下得来?待要再战,却无勇气。正自犹豫间。忽见两根烟管飞了过来,白不肖和乔陀齐声叫:“接住了!”
仇、纪伸手抄接,那两根烟管来势甚捷,堪堪飞到面前,忽地交错而过。仇、纪接了个空,烟管落于尘埃,与地上岩石相撞,迸出两蓬火星。
三老也真厚颜,各俯身捡起,装上烟末。那仇老道:“我们年老手脚不利索,再跟你们比比内功。”对众豪的嗤笑怒骂充耳不闻。
白不肖和乔陀相视而笑。白不肖道:“也罢!索性奉陪到底,看你们的毒烟可能毒倒我们俩?”
仇、纪、莫三老分立三隅,各自猛吸烟管。只见那三只小碗大的铜烟锅中嗤嗤微响,越来越红,不时迸出火星。三人的肚子也像充了气的球,渐渐鼓圆膨胀。白、乔见了,也暗自惊骇。场外众豪更屏息静气注视,连南宫虎和陈虹影也罢手不斗,走近观看。
吴老、纪老率先将烟雾喷出,两线浓烟笔直地喷向乔陀和白不肖的面门。
白、乔早已运气于口,眼见浓烟射近,鼓腮一喷,立将烟箭阻住。四股真气相撞,蓬蓬有声。只见莫老喷出的那条浓烟,向上折卷;纪老的浓烟向后翻滚。
观斗众豪中不乏见多识广之士,但这样的比斗,还是平生仅见。只见两股浓烟忽伸忽缩,忽聚忽散,蔚为奇观。
斗了片刻,仇老亦加入战团,接替莫老。他喷出的浓烟色作明黄,更奇的是在笔直一线的烟龙外,又套着一个个滚滚而前的烟圈。莫老换过一口气,又上来接再纪老。
这一来,变成三老都有轮番换气的机会,而白不肖和乔陀,却只能以一口气拚搏到底。这好比是比赛在水中得气,一个终站将头埋在水中,另一个却不停地浮上来换气。众豪见三老如此下作,纷纷怒骂斥责。
白不肖、乔陀内功都有独特的造诣,一口气比常人不知长了多少倍,但终究有时而竭,被两支毒烟逼住,势无换气间歇,久耗下去,必败无疑。两人对瞧一眼,猛提丹田真气磅礴而出,直似从口中喷出两条气龙,顿时将射来的毒烟席卷回去,乘机一跃而前,各出双掌推去。
三老虽口鼻早含有解药,不惧自己的毒烟回袭。但两道浓烟被对方吹散,成了一团遮眼的雾障。烟雾中四掌翻飞而来,仇、纪不得不翻掌迎上。莫老正在换气,看出便宜来了,见乔陀与纪老拼掌,就从旁一掌向乔陀腰间拍落。乔陀早防了他这一击,勾腿反踢,以脚掌接住莫老来掌。
只见三声闷哼!九华三老分向三个方向跃出,各自口中喷出一口血来,还杂带大股毒烟。
众豪齐声叫好。白不肖、乔陀挥掌荡开毒烟,乔陀笑道:“九华三老服不服输?”
仇、纪、莫三人被大力震伤了脏腑,爬都爬不起来了,怎还能答话?
丁碧峰起先还不怎么看得起白、乔二人,现见他俩将三老打得服服帖帖,不由肃然起敬,再也坐不住了,从龙椅上跃下,叫道:“白兄、乔兄请坐!小弟让贤!”
白不肖道:“丁兄留步!这龙椅我们不稀罕,砸碎算了!”足尖挑起一块举大的石蛋,砰的一声,将那嵌金镶银的龙椅打得粉碎。
那十大高手中除圓绝、圓性自行离去,还余八人,见了丁、白、乔三少年英杰的身手气概,无不自惭形秽,心中忐忑。现见龙椅打碎,只怕他们来抢自己的座椅,内中也有人由此悟到:一个人如不能自立自强,顶天立地,纵获了个什么虚名,也名不副实。那丐帮帮主乔鹏举生性豪迈,哈哈大笑:“想不到后生的识见比我们又高了一筹,好!”他“好”字一吐,力沉后臀,喀嚓!将红木椅震碎。其余七人终是怕了司马高,不敢弄碎座椅,但再也无颜端坐,一个个相继起身走开。
丁碧峰抡起银杖,一杖打碎了四张椅子。乔陀双足一顿,飞身掠去,足尖在余下的每张椅背上点了一下,飘身掠回,大喝一声,那五张椅子哗啦连响,一齐倒塌,碎片四迸!
这一来,标志当世十一名大高手的交椅顷刻间化为乌有。司马高一手操纵的“桂雨洗兵大会”乱作一锅粥,谷中嘘声、叫好声、骂声、笑声汇响如潮。
司马高原来盘算得好好的,要在今日登上武圣宝座,名正言顺地成为号令群雄的江湖至尊。哪知被三个少年搅乱,眼见数年心血尽付东流,气得两眼发黑,气血逆涌,长啸一声,仿佛虎啸深山,龙吟大泽,震得人人耳鼓嗡嗡直响。
他高叫:“武圣在此!谁敢乱动!”他座下五名高手飞掠而出,奔向白不肖、乔陀、丁碧峰三人。
这五位高手是“快剑”陈鲜、“勾魂双使”史绎珠、史绿珠、“万蝠之王”霍景洪、灵宝山的映空和尚。
五人中,映空起步最迟,却头一个到达场中。
南宫虎见师弟等将洗兵大会搅乱,心中虽不赞成,却已无可奈何,现见司马高座下五高手齐出,自己再难置身事外,他知映空武功最高,兜头拦住,躬身一揖,道:“大师是无嗔无欲的罗汉,难道也来与我们俗人争名夺誉么?”
陈虹影早将司马高很得牙痒,此时也无暇与南宫虎纠缠,见霍景洪奔近,身形一晃迎上,袖中剑弹出,分心便刺。
那壁厢乔鹏举接住了“快剑”陈鲜。高无痕也奔来,与丁碧峰双战“勾魂双使”史氏姐妹。
白不肖见己方以五敌五,足可自保,拉了乔陀一把:“我们去寻那司马高!救芙蓉出来!”随即拔刀出鞘,扬声叫道:“司马高!滚出来!”
他一马当先,奔向司马高。陡见眼前插入一条黄影,慧智和尚怒声斥道:“不懂规矩的小辈,快滚回去!”那边凌虚也拦住了乔陀。
慧智是少林寺与方丈同辈的九大神僧之一,这一声“狮子吼”,贯足真气,拟将白不肖震退。哪知白不肖身子疾晃,从左侧晃过。慧智回手一捞,“拂袖功”、“龙爪手”齐施。白不肖回掌斜拍,掌缘及袖,只觉他袍袖铁硬,立运气变招,借力前跃,叫道:“大师自重!”
慧智是被司马高以卑词邀来作公证人的,他是大宗师身份,对一后辈小子二击不中,自不能三度出手,又闻“大师自重”四字,不解其意,愣了愣,白不肖已过去了。
那边凌虚子对乔陀也未拦住。乔陀和白不肖已冲近司马高,司马高身周的好手,纷纷挺刃阻拦,怎挡得住这两个初生牛犊,纷纷向两旁趋避。
司马高端坐在一棵大桂树下,面前置着几桌。见两人势若狂龙,挡者披靡,大喝一声:“都给我退开!”伸手在几桌边上一击,几桌上的酒壶、酒杯、盆碟果菜被他内力所激,飞跳起来,向白、乔打去。
白不肖、乔陀刀剑一挥,虽将飞来物事悉数扫落,但各觉臂膀剧震,停住了冲势。
司马高哈哈一笑,长身立起,双手负在背后,道:“少年人有此身手,也算难能可贵的了。若不露几手给你们看看,你们怎知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他伸手折下一株连叶带花的桂树枝,将成一串桂花放下鼻下嗅了一下,又道:“桂雨洗兵,花熏剑气。我就以这支桂花枝与你们俩过几招,只要能削断我手中树枝,便算我输,如何?”
他意态闲暇,压根儿就未将白不肖和乔陀放在眼中。
白不肖听芙蓉说司马高已到了“摘叶攻敌飞花伤人”的境界,不敢怠忽,但以二敌一,胜之不武,便道:“大哥,我先上,你替我掠阵,我若不行,你再上。”弯刀一立,知司马高不会先出招,道声:“有僭了!”一刀“月华如水”,斜斜劈下。这原是虚招,招未使老,回手上挑,削他手中花枝。
司马意抖腕避开,大袖一卷,荡开他刀势。花枝一抖,数片绿叶脱蒂射出。白不肖不料他武功如此神奇,一矮身躲过,一轮快刀劈山,刀芒暴长,席卷过去。司马高大意轻敌,袍袖上被削去一片布。
他勃然大怒,手中花枝连抖,左手鼓劲,发力猛推,叶片、花蕾如雨点般倾泻而去。吓片和花蕾原为轻软之物,被他内力一激,坚硬不逾金属飞器。白不肖快刀织成一张刀网,犹抵受不住,连连后退,有片绿叶砍刀网而入,削断了他一茎头发。
司马高以花枝对敌,占了上风,哈哈大笑,身法如魅似鬼,飘身而前,将树枝作剑,上刺下挑斜掠横斫,招招抢攻。白不肖仗着兵刀之利,堪堪招架得住,但要还击,却缓不过手来。
一个紧逼,一个连退,顷刻间两人就斗到谷中。
司马高偷眼一看,见已方五名其手除了映空对南宫虎犹是个平局之外,其余四人皆落了下风。心中只想三招两式打败白不肖,好去收拾别人,可是白不肖将刀舞得水泼不进,便暗悔自己过于托大。他蓄劲于掌,一“剑”把白不肖逼向左侧,袖中掌刷地翻出,掌力迅若奔雷,震歪了刀势,大喝一声:“躺下!”暗藏于口中的“舌底镖”随之射出。这枚“舌底镖”射的不是白不肖,却是右侧观斗的乔陀。
司马高知那乔陀武功尚在白不肖之上,即或打倒了白,还得与乔斗一场,只怕时间久了,手下的高手尽数落败,自己孤家寡人,纵艺高于人,也不耐与那么多人车轮大战。故明击白不肖,暗袭乔陀,要将他一举击倒。
乔陀正凝神观斗,猝不及防,“舌底镖”来势极快,体积又小,待自惊觉,已近面门,百忙中一个“懒睡云床”,往后仰倒,头皮上痤,削了个血口子。
司马高口一张,又是三镖射出,这时乔陀已仰躺在地上,极难躲闪。白不肖手中刀掷出,旋飞如轮,将那三枚“舌底镖”绞得粉碎。司马高“树剑”突刺,在他臀上刺了个血洞。
这对乔陀已“鲤鱼打挺”一跃而起,左剑右锏两般兵器一绞,将司马高的树枝绞断。白不肖也接回飞力,两人合斗司马高。
司马高武功虽高,但在两大高手攻击下,只得连连后退,也顾不得食言而肥,两臂一振,两条金光灿然的龙头短鞭从袖中滑出,当当当架住三件兵器。
白不肖、乔陀陡觉虎口一痛,几乎兵刃脱手,心知司马高内力极强,不能与之硬拚。他两兄弟的武功家数本属阴柔一路,立即展开身法,避免兵刃相交,此进彼退,彼进此退,只从鞭缝里伸家伙。
司马高“舌底镖”都已射光,力斗白、乔二人,虽落了下风,但尚可自保。见敌人身形飘忽,招式诡异,双鞭递出无着力处,心里急了起来,心生一计,刷刷两鞭抡出,回身就走。白、乔哪里肯舍,提气直追。司马高奔行中突地一回身,双足连顿,靴尖射出两支蓝莹莹的毒针。
白不肖和乔陀已知此人诡计多端,眼见毒针从下上射,抡刀剑拍落。乘此空档,司马高两条龙头鞭递出,龙口大张,喷出两股红色的毒雾。白、乔闭气不及,各吸进少许,脑中一晕,连退两丈,犹觉胸口烦恶欲呕,运息三转,才消了郁闷之感。
司马高原以为这一下能将二人毒毙,不料他们远退之后,居然挺立不倒,纵跃而上,欲再喷毒雾,蓦地横刺里插进一人,叫道:“师父!我来帮你!”正是奇芙蓉,她一剑刺向白不肖脖根。
司马高心中一喜,毒雾却不能再喷,以防误毒笑蓉。
白不肖一刀架开芙蓉的剑,惊叫道:“芙蓉你……”
奇芙蓉怒道:“你这不识抬举的东西!领死吧!”一剑在白不肖臂上刺了个血口子。
白不肖因不信奇芙蓉会真心助司马高,故对她长剑未加防范,待剑刃入肉,才醒过神来,心中的痛苦更甚于臂上创痛,挥刀猛削,也削下她一片乌丝。
这一下,以二敌二,白、乔重落下风。所幸他俩斗逢大改,勇气百倍,招招抢攻,司马高却不愿拚命,一时倒也莫奈其何。
剧斗间,奇芙蓉惨呼一声,单足跪倒,手中长剑脱手飞出,无巧不巧,将五丈外正与乔鹏举相斗的陈鲜左臂斫断。
白不肖邦一刀原已将劈到芙蓉肩头,硬生生收住。
司马高见芙蓉受伤,愤恨至极,力贯双臂,呼呼两鞭将白、乔二人兵刃尽数震飞。白、乔二人各闷哼一声,口吐鲜血,软倒于地。
司马高双手扶起芙蓉,低头看她伤势,突见两道白光一闪,两柄寒匕向自己腰间插进。
两人身子相贴,奇芙蓉白刃刺师,只道必然得手。哪知匕尖破衣后却刺不进去,待要飘身后退,背心一麻,已被点了要穴,立时萎倒于地。
司马高发出一阵狂笑,且笑且问:“芙蓉,你扪心道来,我待你可好?你为何要暗算我?”
芙蓉恨道:“师父,你待我好的地方,我自不会忘记。你授我武功,给我吃,给我穿,给我戴,我多次逃跑,你也不杀我。可是,你硬要别人照你的心意活着,你硬要别人向你低头,奉你为尊。你说白,别人不能说黑,你说马是鹿,别人也得跟着瞎说。你倒想想看,我怎会对你忠心?你杀了我吧!”
司马高呆了一会,说:“我早知你怀有贰心,是以内穿软甲。既然你一意求死,我……成全了你吧!”
他满面戚容,缓缓提起手掌,长叹一声,正要击落。
白不肖和乔陀被大力震伤,挣扎不起,眼睁睁看着,却无可奈何。突闻一声暴喝:“掌下留人!”
众豪见他们师徒反目成仇,早已罢斗,均抬头望去,只见两个中年人如飞掠来,一穿绿,一穿白,足不点地,倏忽便至。
司马高一见来人身法,便知是高手到了,他怕横生枝节,再不犹豫,一掌拍落。突闻嗤嗤风响,两物向自己双臂飞来,听那风声,就知不好对付,急旁跃闪开。穿绿的已到了跟前,手捻着颔下短须笑道:“你就是什么司马高吧?怎恁地蛮横?这姑娘说不愿跟你,你就要当众杀人?”
那穿白的垂袖一拂,就把芙蓉的穴道解开。
司马高又惊又怒,喝道:“你们姓甚名谁?凭什么管我的家事?她是我的徒儿,又是我妻子,我要打要杀,又碍着了谁?”
白不肖早已认出,这两人是昔日在西泠桥苏小小墓前见过的“痴迷散人”展尧臣、秦雷。正要张口叫,见秦雷向他眨眼示意,便忍住了。
展尧臣道:“你不必管我们是谁!你想做江湖至尊,我不大服气!你要当众杀人,我看不过去!”
司马高更知来者不善,但猜他俩最多如南宫虎一流人物,只要单打独斗,又怕谁来?哈哈一笑,道:“好!我与尊驾百招内见个高低吧!”
展尧臣道:“何需百招,三招足矣!”
司马高心道:且让你说嘴!立即默运玄功,抬臂及胸,脸上一半青气陡现,另一半部血红,十分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展尧臣见了,也不敢怠忽,凝神应战。
此时半空中充满气机,靠得近的人只觉劲风刮面,齐向后退。附近的几株金桂,为气机所激,纷纷坠落,花雨缤纷。
司马高纵身跃起,足有五丈多高,以雄鹰搏兔之势,双鞭出袖,凌空击下。
展尧臣仍如岳峙渊停,单掌一招“天王托塔”,一般大力激喷而上,司马高竟不敢扑下来,凌空一个跟斗倒翻,稳稳落地,左手龙头金鞭倏地飞出,龙口大张,毒雾狂喷。
展尧臣微微一笑,斜掌虚劈,将那龙鞭在空中击断。毒雾更弥漫半空,众豪纷纷后退,惟恐沾着,只见他却张口一吸,将毒雾尽数吸入肚中。众豪见此,惊叫出声。展尧臣神色不变,缓步踏上,笑道:“这第三招该我出手了。”
口一涨,一道红烟滚滚如龙,向司马高袭去。司马高虽不惧自己的毒烟,但见了这般神技,不禁失色。红烟中,一掌飞速印来,他急举鞭格架,那掌形却不见了踪影,紧跟着后心一痛,“大推”穴上似被刺了个洞,全身劲力急泄而出。
这-惊,非同小可。司马高只道必死无疑,胸中那股争强争霸的戾气顿时消散得干干净净,说什么至高至尊?说什么一呼百应、颐指气使?死,不过黄土一抔,冷月凄风……
他冷汗簌簌,正自胡思乱想,忽觉身后那人已失,只听展尧臣道:“司马先生,你服输么?”
司马高茫然地点了点头。他自以为海内一人,不料只三招就被制住了要穴,眼望着展尧臣,不得不服输。
展尧臣笑道:“则以你的身手,我要赢你,至少得五十招以外。‘无忧神功’原是一门绝技,可你名心太重、杀气太重,离‘无我无敌’差得太远了!你懂了么?”
司马高又点了点头,他神情木然,犹未从惨败中醒来。
展尧臣见白不肖、乔陀已相继站起,向他俩点了点头,微微笑道:“二位后生可畏,适才我也不过是袭人故智,从二位与九华三老相斗时学了一招!由此可见,武学一道,永无止境……”
这自是说他吸毒雾反喷迷敌这一招学自白、乔二人。招式虽相仿,但他是将司马高的毒雾全数吸入,丝毫不为毒雾所伤,其内功之深湛,岂能同日而语?
展尧臣续道:“哪有什么‘天下第一’的武功?学武之人,心心念念记着个‘天下第一’,便落了下流,天下各派武功,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但能取长补短,扬长避短,贪多务得,细大不捐,不怕我独是,终能有所成就。”
众家见展尧臣三招打败司马高,心里都想奉他为“天下第一”,听了他这话,似乎对“天下第一”之称很不以为然,奉他为尊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南宫虎、乔鹏举等一班人又向他俩请教姓名。穿白衣的秦雷微微一笑,道:“有劳各位下问,我们弟兄俩不过匆匆过客而已,从未想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恕不奉告。大哥,我们走吧!”
展尧臣点了点头,拍拍白不肖、乔陀的背,以示嘉勉,然后抱拳为礼,与秦雷并肩而行,飘然出谷。
白不肖、乔陀经一番调息运功,气力略复,又被展尧臣在背上各击一掌,突觉热气透肤而入,心知这随意的一掌,实还有助己疗伤之效。白、乔心中极是感激,见他俩飘然远去,回想展尧臣那番言语,不由心头怦怦直跳,均躬身施礼。
司马高早已走了,展尧臣和秦雷也出谷去了。众袅乱作一团,有的主张比武照旧进行,有的说大高手不在场,决出来的名次也难作数。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各持己见,吵得不可开交。
白不肖原无意与人争高低,也不么理会洗兵大会是继续还是散伙,抬眼寻找奇芙蓉,见她独自一人任南山上走去,就高叫一声。“芙蓉!你去哪里?”
芙蓉停了停,似乎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回头理会,俄倾,又举步前行。
白不肖拔足急追,他伤后气虚,直追到山顶才追上芙蓉,一把拉住她衣袖,问:“你为什么不回头理我?你要去哪里?”
芙蓉缓缓转身,见他一头大汗,满脸憋急之色,抽出手绢给他拭汗,似笑非笑地问:“你说我该去哪里?”
白不肖一怔之后,蓦地想到了在白鹤山陪伴何冰儿的陆怡,顿时心乱如麻,脸上热烘烘地似火在烧灼,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芙蓉古怪地笑了笑,手指山下。说:“你看那谷中。”
白不肖回头看去,只见桂雨谷中,武人们又捉对儿厮杀起来,谅来他们千里远来,不甘心叫三十年一度的桂雨洗兵大会中途夭折,非要决出高低、排出序次不可。他心头忽涌出一股悲凉落寞之情,暗暗叹了口气。
又见山腰间露一人奋力向上攀登,凝目看去,正是乔陀。白不肖想起这位义兄对芙蓉倾心之忱,眷恋之深,心念一动,眼瞧着芙蓉如春花初绽般娇艳的脸庞,又看看渐行渐近的乔陀,待要开口,又怕芙蓉恼羞翻脸,他柔肠百结,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只听芙蓉轻声道:“不肖,你须记住,做不到的事不要轻易答应。你心地虽好,终难管住天下所有的事。我们相识于江湖,还是相忘于江湖吧!”末两句话,她强作欢容,但语音已然发颤,目中泪光莹然。说完,她拔足便行,奔入密林之中。
白不肖追了几步,突又收步,心中酸楚难当,但欲哭无泪,只觉万分地对不起她。
只见她的身影起先犹清晰可见,不一会就没入一片青翠之中,再也看不见了。只有一株株株树在摇,一丛丛竹在摇。
“贤弟,她去了哪里?”乔陀已至山巅,展目四望,着急地问。
白不肖指指芙蓉行去的方向,道:“大哥,你快去追她,陪她去浪迹天涯,休让人欺负她!你我后会有期!”顺手在乔陀背上推了一把。
乔陀怔了怔,便拔足追了下去。
白不肖转过身来,见那桂雨谷中,众豪犹在恃勇相斗,呼叱吆喝之声隐约可闻。他呆了片刻,寻路下山,回到客栈,取了包袱,独自一人踏上归途。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