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血腥气的中间,矗立着两个黑影,如同这黑暗潮流中的狩措野兽,通体隐藏在黑暗中,只有发着凶狠红光的两对眼睛盯着自己。
风雨飘摇。
青城包下来的客栈是个很简陋的两层小客栈,没法子,小地方就得将就。韦全英他们就睡在楼上楼下的六间房里,两个守夜的青城弟子正坐在客栈小小的厅里喝茶,一个是姓李的教官,另一个就是谭剑涛,这次毕竟是人多势众对两条丧家之犬,逮住就是大功一件。他就抢着来了。
客栈前门大开着,他们正朝大门相对而坐,一边庆幸下雨凉快一点,一边抱怨守夜的劳累。
我上去拿个蒲扇。谭剑涛说完,就施施然上了二楼。刚上得二楼,就发觉有异,扭头朝下一看,门口已经多了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
浑身黑衣,滴水的斗笠遮住了半张脸,浑身散发着雨水的湿气,腰间挂着的两把长剑,散发着森然的杀气,这气息扑了过来。小桌上的油灯摇摆不定,光影乱舞。黑色战靴踏进了门槛。
谁?正面这黑衣人的李教官已经站了起来,这人看起来太像一个人了。这种情况下他能出现?自投罗网?飞蛾投火?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李教官有点不能确定。
呵呵。黑衣人笑了起来,他手指往上一捅,斗笠抬了起来,露出了脸上那条赤红如血的伤疤:李教官,听说你们找我,我就来了。
事情来得太过突兀。
门外雨声呜咽,屋内鬼影般的灯火映照,那张伤痕累累的脸露出诡异的微笑。
谭剑涛和李姓教官同时惊叫一声,李教官身不由己地退后了一步,但他毕竟是教官,经验也多,惊声未绝,却已经扭头摸到了桌上的长剑。
呛啷一声,只是一声长鸣,但三把剑却在这一声脆响之中同时跃出了自己的剑鞘,握在三只手中凌空飞斩而去。
李教官一剑在手,扭身回斩!有如鲤鱼翻身!
王天逸双剑齐出,猱身冲前!好似黑豹扑击!
当当!三剑相格发出连珠炮般的两声响,李教官先打偏了凶猛而至的右手剑,然后又和王天逸的左手剑猛地硬碰硬地撞在一起。白虹和银河倏忽而灭,化为剑间的火星四进开来。
两把剑同时顿住了去势同时在空中发着颤,而王天逸已经和李教官面面相对了。左剑虽停,但王天逸豹子般的凶猛去势却毫无停顿,李教官只觉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王天逸来势如此之快,他已经扑入了长剑攻击的盲区!
距离之近,眼看双方马上就要撞在一起!剑手需要距离,这是长剑攻击的距离。自己的长剑无法打击对方,那么对方的长剑也一样无法打击自己。因为对方也是剑手!而且对方两只手都拿着剑!
电光石火间,李教官就明白了局势,他根本不收右手剑,那样根本来不及,而是真气流转,瞬间他的左拳已经朝着王天逸的面门呼啸而去。
距离决定战法,江湖战斗法则之一!
王天逸的面门正在不停放大:满面的青肿伤痕、野兽般的眼神、赤红的直直剑疤,每一寸肌肤李教官都看得真切。眼看自己的拳就要打到这张让人不寒而栗的脸,他马上就要结束战斗!
但就在这时,这张脸突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就如同厉鬼噬人前的嘲笑。一种危险感油然而生,传导到全身,李教官的耳边听到了尖锐的呼啸声,这啸声宛如毒蛇一般灵动,绕过了自己直击而出的左臂,直扑至自己的面门。糟了!李教官心中一声大吼,左臂猛地上抬,想在面门前挡住这可怕的呼啸声。但是怎么来得及?
一声闷响,李教官只觉得一只尖锐的冰锥插进了自己的脸,半个脑袋好像都被打碎。怎么回事?李教官眼睛瞪大了,直到现在他仍然无法相信在如此近的距离是什么打中了他。
但目瞪口呆的谭剑涛知道。他看得清清楚楚。双方距离如此之近,长剑在这种距离下已经如发铁一般了,但那是指正手剑。而如匕首一般握法的反手剑绝非废铁!王天逸双剑被阻击,但却在对方双剑相击、身体一顿的间歇,眨眼间变成了反手握剑!王天逸就那样握着它,剑刃贴着手肘。如同跃出水面银鱼的闪亮背鳍,在空中画了一个巨大的银面弧形,剑把在前,猛力朝前捣去。
绕过了李教官奋力出击韵左臂,反握在王天逸手中的坚硬剑把末端结结实实地捣在了教官的脸上,血花四溅。他苍松般的身体便被打成了横梭,不情愿地朝地面摔去。
但跌在空中的李教官惨叫还未及发出,王天逸悬在他头上的手腕一转,紧贴手肘的锋利剑刃终于展开了,剑身的光影流转,轻轻切开了李教官光滑的脖子,李教官重重摔在地上的时候已成一具尸体。
只用了两招,电光石火之间,王天逸就干掉了第一个敌人。
呼。王夭逸轻轻抖落剑上的一串血珠,抬起头朝谭剑涛展颜一笑。
谭剑涛呆若木鸡。
啊!啊!啊!他发出一连串的惊叫,此刻的他就好似在噩梦里,只能发出一连串大叫。
砰砰砰!所有房门都开了,拿着剑的青城众人拥了出来,身为武林中人,他们早就醒了,但王天逸杀人杀得太快,他们还来不及反应。
最先冲出来的正是韦全英,他不仅最快,身上衣服穿得也最整齐,就好像没睡一样。他确实没睡着。他很烦。因为他这次带来的不是十五个人,而是十七个人。
那天深夜他们就到了石仞镇,挑选这样的时辰抵达,就是为了做一件见不得光的事情控制王天逸的父母。
韦全英虽然也带了火油,但他却并没有打算一上来就杀人放火,他想的是逮住王天逸的父母,然后再诱王天逸自投罗网。至于逮住了王天逸,是不是灭门,那就按江湖规矩来了。
他们一行在镇边停住,韦全英先派出了先头小组,这是两个轻功很好的镖师,由本地人甄仁才指路,直往王天逸家扑去。可是领路的甄仁才刚给两个镖师指明了宅子,两个镖师就箭一般地飞身上墙进去了。
等甄仁才喘着气来到王天逸家矮墙外的时候,才发现王天逸家里出奇的静,两个镖师都进去了,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甄仁才心里有点害怕,隔着墙连叫了几声,却一点回应也无,就在甄仁才犹豫着进不进去的时候,韦全英已经领着大队人马到了。还没来得及问甄仁才情况,王天逸家冲天火起,只是一眨眼间,就在目瞪口呆的青城众人面前化成了一堆冒着青姻的残垣断壁。
然后邻居们被惊醒,提着水桶出来,韦全英赶紧命令众人撤退出镇。一群人在镇外苦苦等到天亮,两个镖师也没有回来会合!
而甄仁才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那么短的一小会儿,两个镖师竟然就在王天逸家化作了两股青烟,无影无踪了!无奈何下,天亮之后韦全英带着人进镇,除了四处打探王天逸的下落外,就是找自己失踪的镖师,还把王天逸父母的遗骸从他们亲戚家抢了出来。这并非是韦全英想侮辱死者,他只是想看看烧死的是什么人,但可惜的是只有残骸,什么都分不出来。
王天逸家的附近他们也搜遍了,想找到一点血迹或者其他蛛丝马迹,但什么都没有,两个武林高手竟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死了?跑了?为什么?要是死了谁干的?王天逸?王天逸一个人能无声无息地同时杀掉两个高手?这不可能!不可能没有动静和打斗!那王天逸的父母呢?王天逸的父母烧了自己家?王天逸烧了自己家?
韦全英疑惧之下,一面找人去周围友好的帮派送信,请求封锁道路和增援自己,晚上则打发武功很烂的甄仁才、范德远协助罗天去王天逸家附近守夜,留在自己身边的都是高手,他再不敢掉以轻心。
这样的他怎么能睡得着?
没有任何人说话,所有人几乎同时朝着王天逸冲了过去。地面、空中满眼都是愤怒的脸和冰凉的剑光,挤满了这小小的客栈。
嘿!王天逸嘲笑般对铺天盖地而来的敌人一笑,一个干净的后翻鱼跃,如一条黑色的大鱼冲进了密密的雨幕之中。但他趟开的水流在身后还未合拢,就被无数愤怒的脚步踏得四分五裂愤怒的青城弟子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黑暗雨夜之中的小小石仞镇,响起了铁与怒的合奏,握在武林高手中的铁剑和怒气撕破了雨帘、踏碎了积水的街道石板,整条黑漆漆的街道一瞬间被天地与人的狂躁之刀从头劈到底。
积水的街道湿滑颠簸,大雨又阻住了视线,青城众人中不时有人滑倒。这帮人中,轻功比王天逸好的人多得是,本来早就可以逮住他,但王天逸是地头蛇,他太熟悉这里了,在大雨中,追兵稍一迫近,他就突然变向切进小路,或者翻过矮墙,这让后面的青城高手几乎气炸了肺,好几次剑尖都划破了王天逸的衣服,却又被甩开了,只能苦苦咬住,所有人都被浇透了。他们追着王天逸跑进了一条长街,追在最前面的韦全英眼前一亮:前方道路笔直,机会来了!他大吼一声,全力朝王天逸的背影冲去,在他的引领下,整个追兵队伍的速度倏地提高了一成,与王天逸的距离急剧扯近。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靠在墙边一堆木柴突地爆裂开来,一个铁塔般的硕大黑影势不可当地朝街心扑了出来,巨大冲力带起来的木柴撞碎漫天雨滴,如冰雹一般朝青城队尾砸去。
在队尾的人愕然回头,但他们的身体仍在积水盈尺的路面上疾进,一时间人仰马翻,一个武功最好的教官,虽是最靠近路边柴堆的,却没摔倒。他猛地转身朝外,稳住了身形,挥舞长剑打开了劈头盖脸飞来的木柴。但面前木柴刚刚格开,一股凶猛至极的劲风裹着腥腥的雨气,呼啸着,怒龙出海一般兜头而至!那教官长剑奋力向上格挡那劲风,但半空里只听一声吼,怒龙一般的黑色旋风击碎了挡路的长剑,去势之强竟毫不见歇,仍结结实实地罩在那教官头上,扑的一声闷响,天灵盖粉碎!
老楚!埋伏!杀啊!一时间队伍大乱,韦全英猛回头,正见矮了一截的楚教官软软地塌倒在了泥水里,露出了身前一个巨灵神般壮硕的黑衣僧人。一愣之下,队尾的四个人已经怒吼着朝胡不斩围了上去,别说胡不斩伤还未痊愈,就算是他完好的时候,一人面对四个青城高手也是危险。不过胡不斩根本没打算以一敌多,他提着长棍扭头就跑。雨夜中弥散了他得意的狂笑。
胡不斩!气得浑身发抖的韦全英怒吼一声,看了前方一眼,王天逸已经要跑到道路尽头了。
林镖头!你们追他!韦全英赤红了眼睛,他一声大吼,猛地扭身过来,来不及管被杀死的手下,朝另一边的王天逸继续追去,而队尾的林镖头带着谭剑涛等三个人怒骂着,朝相反的方向追向逃跑的胡不斩。
怒火持续地在体内燃烧着,韦全英好像吃了仙丹,奔跑时好像完全不知疲倦,很快就又迫近了王天逸。
石仞镇很小,王天逸跑了一会跑到了镇边,但他丝毫不停,脚下踩得泥浆飞溅,朝着镇外的小山直冲了过去。
快!快!韦全英大吼着命令身后的手下,夜不进林是江湖人都熟知的老道理,在那种地方不利于追兵,却利于防御和突袭。
但王天逸还是跑了进去,韦全英脚步不停紧跟入林,双臂却一展,跟在他身后的六个人马上扇形展开,六个人网线般朝树林里冲去。
树林里更黑,瓢泼的太雨掩盖了其他声音,在黑夜中想要跟踪脚印也是妄想。果然,王天逸一进去就失去了踪影,青城六人同时放慢了脚步,每个人都握紧了手中长剑,脚步斜斜朝前迈进,六对耳朵全部竖了起来,竭力从雨声中分辨可疑的动静。
但除了雨,什么动静也没有,几个人互相看看,都点了点头,这表明王天逸的动作也不大,他很可能就躲在附近。
其他五个人的呼吸都很小心,但韦全英的呼吸却乱得很,因为他的心被仇恨之火砸得一片狼藉,眼前只有王天逸的样子在乱晃,所以他提着长剑在林里走得最快。
突然,一丝奇怪的声音碰撞了他的耳朵一下,韦全英一愣,身形猛地顿在了那里,凝神倾听,其他的五个手下也听到了,六个人同时停住了脚步。韦全英轻轻回头,伸出左手两根手指向左点了点,又朝右点了点,两个高手朝左边悄悄地隐入了夜雨里,另外两个高手则轻轻踏着落叶向右方摸了过去,而韦全英领着剩下的一个人直直朝着声音靠了过去。
他要三方迂回,合围那地方!
髓着越走越近,那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有人在路面上踏步,又像是在敲什么物件,断断续续。
韦全英越走越慢,猛地他大喊一声:不对!
再也不管什么动静,他猛地朝前冲去!
六个高手同时围住了传出声音的那棵树,韦全英在树前站定,眼珠子都绿了:树后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一只羊被吊在树上,嘴被缠上,后蹄不停地踩着地上铺好的树皮,不停发出奇怪的声音。
给我搜!虽然雨声不歇,但这声怒吼仍然从山林中飘了出来,在黑漆漆的石仞镇上空飘荡着。
追胡不斩的林镖头四人也很倒霉,本来就不熟悉地形,在这漆黑的夜里,更是如同瞎子一样跟着哈哈大笑的胡不斩屁股后边跑。他们在雨中黑暗的巷子里不知摔倒了多少次,没料想转过一个路口,胡不斩突然不见了踪影。泥水满身的四个人在大雨里龇牙咧嘴,大呼倒霉。放眼四望,前后都是院墙和黑暗,不知道自己跑到这个镇的哪里了。他们匆匆追王天逸出来,身上还穿着睡觉穿的单衣,早就被雨和泥水灌透,一停住了脚步,夜雨湿气和寒气就浸入了骨头里,四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那不是咱们住的客栈吗?谭剑涛一回头,猛然发现原来自己几人绕了一大圈,又跑回客栈门前来了。快!换衣服拿斗笠和大师兄会合!
四个人都是一样的想法,他们人数和战力上绝对占优,所以不担心大师兄的安危,只是担心找不到人,再者下雨湿滑,路又不熟,不如先回客栈装备停当再作打算。
客栈的大门仍大敞着,里面黑漆漆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四个人一进门就被里面混杂在一起的浓重血腥味和湿气包裹住了。一想到血腥来自于自己的同门,四个人心情都难受起来。谭剑涛叹了口气,朝前走去,林镖头急急地说道:小谭,当心别踩到你李师父,火折呢?
话音未落,嚓一声,一个火折亮了起来,黑暗潮水般地退到了屋角,剩下了屋中心的孤岛,林镖头等四人就站在这孤岛上,人人看着前面,眼珠子好像都要被从眼眶里瞪出来。
因为这火折子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人打亮的!
拿着火折子的是王天逸!
他正面对着四人坐在最中间的椅子上,优哉游哉地跷着二郎腿,双剑横横地摆在大腿上,歪着头,一手握着火折,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撑着脸,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王天逸一伸手,用火折点亮了旁边桌上的油灯,又慢条斯理地把火折纳入怀中,这才冲着四人笑道:你们让我等好久啊。
你?你?你!四人一时恍如梦中。谭剑涛在最前边,因为头晕,他晃着脑袋说道:你你不想活了赶紧投降!你还杀了李师父都都是你恩师王天逸脸色阴了下来,他冷冷地瞧着谭剑涛问道:恩师?有杀人父母的老师吗?
不跟他胡扯!剩下三人已经反应过来,同时抽出了长剑,林镖头大叫道,你赶紧给老子跪下,乖乖受缚,说不定全英回来还给你条活路!
凭什么?王天逸一笑,依然悠哉地问道。你还想硬拼?林教头觉得此人真是不可理喻,你以为你一个戊组弟子可以打赢我们四个?哦?王天逸坐直了身子,看着指着自己的四把长剑,笑道,我一个吗?说到此处,脸色突变,嗔目吼道,动手!
随着这一声吼,众人头顶上方横梁处一声大响,继而半空中炸开一声响雷大吼,一条遍体生寒的黝黑长棍从上至下朝这四人头顶轰然击来。
敌人竟然是从头顶飞坠而来,泰山压顶一般的攻击!
青城高手甫一进门全部心神就被王天逸吸引,哪里想到屋里竟然还有敌人,更何况是藏在横梁上面!猝不及防的青城四人第一反应只能是抬头剑挡,而近在咫尺的王天逸就等着这个机会,他闪电般地发动了攻击,锵锵脆响中,剑鞘还未落地,双剑已经如两道流星般朝前利去。
若是只有胡不斩飞击,青城四人定可抵挡,但身前又突然多了王天逸的双剑强袭,两边同时受攻,电光石火间,你能做什么选择?
头上泰山压顶,势不可当!眼前一流星飞撞。一往无前!
青城四人瞬间溃不成军。
王天逸一剑劈中了一人左臂,鲜血四溅中,又一脚飞出,踢飞了右后方扑来的谭剑涛的长剑,而自己却也被踹中后背,向前扑去。
那边胡不斩已然要落地了!胡不斩的下坠之势加上他的神力,棍尖有如雷神之锤,仿佛有万钧之力,正正对着林镖头脑顶刺来。林镖头情急之下,哪里还敢还击,只能弯腰侧身,希望能来一个癞驴打滚,得脱此击。但胡不斩何许人也?手腕一转,棍尖已经斜了三寸,一下砸在了林镖头的肩膀上,他的肩膀立刻塌陷成了一个窝,惨叫声中,林镖头面朝下向前摔去。可惜他的脸还没摔到地面,就觉得背上一沉,一个人扑在了自己身体上。紧接着,一把雪亮的长剑就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身体。
被踹得飞出去的王天逸,借势扑在了受伤倒地中的林镖头背上,刺穿了敌人,但还没等他爬起来,其他两个青城高手就怒吼着朝他扑了过来,两把青城的剑刺破血腥的风,朝趴在尸体上的他闪电一般刺了过来。
咣一声巨响,王天逸眼前一黑,好像多了一堵墙胡不斩落在了王天逸和剑客之间,铁棍突地变得蛇一般灵动,隔开了对王天逸突刺而来的两把剑,接着就是一记凶狠的单手荡棍,呼啸的棍影几乎铺满了小厅,两人不敢硬撼,齐齐朝后退去。
好和尚!王天逸大呼一声,单腿跪地就要站起,就在此刻头顶风声大起,王天逸顺势滚开,抬眼一看,却是谭剑涛对胡不斩攻了过去。
身处杀场,被鲜血和自己人的死亡刺激,谭剑涛也忘了恐惧,看胡不斩单手荡棍,正靠着自己的一边门户大开,机不可失,来不及捡剑,就大吼一声,腾空而起,一个飞踢,正正地打在胡不斩的脖子里。
嘿!胡不斩早看到谭剑涛飞身踢来,却闪也不闪,转眼间,胡不斩的脖子已经结结实实地中了飞腿,但这凶僧却如同没事一样,冷笑声中猛地一歪头,把谭剑涛的腿夹在了头和肩膀之间!
身处半空的谭剑涛立刻感到自己的腿像被巨大的铁钳牢牢钳住了,分毫动弹不得,胡不斩的眼突地瞪圆了。空着的那只铁拳猛然朝上抽去,凶狠地击在了谭剑涛的腿弯里。只一下,那条腿就咔吧一声变成了麻花形状。啊啊啊!身在空中的谭剑涛凄厉地惨叫起来。
左边!这个时候,王天逸一声大叫,胡不斩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他嘿的一声抬起了头,根本不管滚到一边痛得直叫的谭剑涛。胡不斩挥起了长棍朝着左边的那个镖师又是一记横扫,劲风四处乱撞,如此惊人的力道,对面的那个镖师如何敢硬接,身体仓皇后退,右边一个教官已经朝胡不斩的侧翼冲了过来。这镖师看到同袍行动,不由舒了口气,就在他舒气的关口,胡不斩一技横扫,镖师竭力把长剑后贴着自己胸膛,避开这凶悍到极点的长棍。
就在这时,镖师猛然发现透亮的白色棍影下,一个黑影迅捷无伦地在棍下对着自己冲了过来。就如同一条疾冲在白色冰面下的黑色大鱼。
鲜血飞溅!王天逸借着胡不斩的长棍掩护,只一招就断了镖师的腿,第二招就要了他的命!
此刻王天逸扭头一看,却叫声不妙,返身往胡不斩身侧冲去!原来那边教官已经冲了过来。胡不斩嘿嘿一笑,手猛地一拉,横扫的长棍的另一头如毒蛇出洞般向那教官捣去,把长棍从一头横扫单手变成另一头直捣,需要极大的真气和力量,恰恰这时,胡不斩内伤被引动,只觉胸口一疼,手上力气马上消了大半,毒蛇只出了一半就出不动了。
但对方却猛攻过来,面前剑光乱闪,胡不斩放开了铁棍,身体疾缩,避开长剑一击,不过胡不斩的危机远不止此,被打断腿的谭剑涛趴在地上捡起了长剑,就要朝胡不斩的大腿刺去。
但谭剑涛握着剑还没来得及竖起来,王天逸就地一个飞跃,一脚猛地踩在了他的手上,接着那脚上的力量猛地加大了数倍,在手骨碎裂声中,谭剑涛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就在这时,胡不斩和青城教官错身而过,敌人突然近在眼前,还没稳住身形的王天逸就狠狠一脚踢在那教官的背上,而这记飞踢的支点却正是另外那只脚下的手。谭剑涛的手。
这只手承担了踢飞一个武林高手的力道,瞬间手骨就被碾得粉碎,而这只手正是谭剑涛握剑的手,作为一个江湖剑客,他的武功被废了。
那教官背后挨了一脚,失去平衡,又朝胡不斩前冲而至,仓皇间一剑刺出,胡不斩一侧身就避过了对方长剑,蒲扇大的巨掌电射而出,一手握住了教官的头,厉吼声中,猛地往地上掼去!
一声闷响,这教官的脑袋被生生地砸进了客栈的地板!王天逸看着那教官的脚抽搐两下就不动了,他自己也呼呼地喘起粗气来。
他利用自己对石仞地形的熟悉,先调虎离山,再诱敌分兵,然后各个击破!就这样,这四个和大部队分开的青城高手中了致命的伏击,尽管以二战四,但在王天逸和胡不斩既凶悍无伦又默契无间的雷霆之击下,被全面聚歼了!
等四个人都不动了之后,王天逸才发觉自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胡不斩旧伤加新伤,一样躬着腰在喘,不过马上却满脸喜色地抬起头冲着王天逸叫道:好小子有你的!干了六个!还剩九个狗崽子就在这时,一声惊恐的叫声在门口响了起来:老天爷啊!他们居然在这里!
话音来落,一股裹着冰冷恨意的黑沉雨气冲了进来,和王天逸以及胡不斩身上的血腥气味碰撞在了一起。
领头的韦全英跳进门槛的瞬间感到了令他摇摇欲坠的昏晕:尸体在黑水一般的阴影中仿佛礁石,时沉时浮;屋里的血腥气凝聚成了一个团,浓重得让人闻之欲呕
在这血腥气的中间,矗立着两个黑影,如同这黑暗潮流中的狩猎野兽,通体隐藏在黑暗中,只有两对发着凶狠红光的眼睛盯着自己。
满地的尸体都是牺牲者。而这尸体半个时辰以前还活蹦乱跳地活跃在自己身旁,而现在,他们都冰凉地躺在了这客栈肮脏的地板上
王天逸!韦全英只觉身体里什么东西咔嚓一声断掉了,心脏随之咣地一下炸开了,他的声音几乎要震塌这简陋的客栈他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黑暗里的王天逸龇开牙,对着韦全英咝咝作声,晃了晃头,既是嘲笑,又是挑衅。
杀!韦全荚大喊。身后的五个高手猛地往里面冲来,剑光如林。
走!王天逸对着胡不斩一挥剑,对方一个点头,转身朝窗户冲去,一个腾跃撞碎了整个窗户,风声、雨丝马上灌了进来。
而王天逸自己返身一个小跳,踩在了一张桌子上,双腿一蹬,一个鹞子翻身已经落在了二楼走廊上。低头看了看下面被斩成碎片的桌子,王天逸嘿地冷笑一声,转身撞破屋门,从二楼的房间破窗而出,啪一声,楼下泥水里打开了一朵硕大的水花,而稳稳蹲在花心的正是王天逸。
瓢泼大雨转瞬间就浇透了他,遍身开满透亮水花的他直起腰来,握紧了两把雪亮的长剑,眼光却扫向了自己撞破的窗户。果然里面又跳出人来。一!二!三!王天逸数着人数,直到怒发欲狂的韦全英脚下淌起的水花几乎都溅在了他身上,才一低头,闪开愤怒的一剑,决不恋战,他扭头就往巷子里钻去。
只有三个!王天逸一边跑一边暗想,他们果然又分兵了!一阵狂喜跳跃在心头,王天逸转身奔入黑暗里,他背后三把要命剑,而他眼里却好似燃烧着一团火焰,那是同样要命的灭门仇恨。
他要杀他们,所以不能让身后的追命人跟丢了自己!
王天逸总是和身后人保持着不远的距离,他没修习过轻功,跑的速度决不比身后的人快,所以剑的呼啸声时时在他耳边飞舞。他的后襟被划开了几条口子,他只能靠在泥水里突然转向避开致命的攻击。
他不仅要仇人不离不弃地靠在自己身后,还要拖延足够的时间,让胡不斩可以埋伏到下一个预定的地点来发动第二次的致命伏击。
身后是韦全英、吕镖头、刘元三,三个人武功都很好。三人中的任何一个追上他,他都会死。但是对一个父母被活生生烧死的孝子,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唯一可怕的就是不能报得此仇!
所以王天逸一边跑,一边却在笑,他咧着嘴笑着,猛地转过一个巷口,地上湿滑的泥泞让他高速转弯中跪在了泥中,背后剑气裹着雨水猛地向他的腿砍来,他握剑的手猛力抠进了泥墙中,拼命拉动,借着这一拉,又爬了起来。继续猛跑。手指好像被撕裂了,传来撕肝裂肺的剧痛,但王天逸不在乎,他笑着在雨中的石仞镇黑暗的巷子里左突西窜,背后则是咬牙切齿的三把索命之剑。
雨一直下。王天逸已经跑到了破了半边门的土地庙,这就是和胡不斩约定再次伏击的地点,王天逸狂笑起来,雨水灌进了嘴里,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和着雨水流进了嘴里。
他想起了他的父母!这是他计划的尽头。在胡不斩的帮助下,杀掉韦全英!他绝对没有计划下面的事情,对他而言,能在这个父母仙去的家乡,死在仇人的尸体上,就是最大的喜乐!
他马上要掉头舍命死战!就算用牙咬,也要咬死韦全英!不在乎死,是因为活着又能怎么样?他狂笑着跑过土地庙,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胡不斩没有突击出来!
王天逸跑过土地庙的时候,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胡不斩没有来!没有胡不斩,自己绝非是三人合击的对手!
一个对手你可以力拼五十招,但若是三个一起来,一招之内你就血溅五步了王天逸当然知道这个道理!眼泪瞬间干涸了,王天逸大笑的脸变成了惊讶,瞬间又从惊讶变成了咬牙切齿。
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胡不斩那样的人会被三个人干掉!红色血丝瞬间布满了他的眼睛,就如同一文不名的赌徒会押上自己的老婆孩子甚至自己的命一样,他绕着土地庙跑开了!
因为转弯的角度太小,王天逸的速度太慢了,吕镖头一剑砍来,王天逸不得不伺剑阻挡,火星四溅,王天逸肩头血花四溅。
因为对方是顺势发威,而他是扭腰抵挡,他的剑被打低了两寸,肩头被砍,变成了滚地葫芦。在泥水中打了个滚,王天逸挣扎着爬起来继续跑。而吕镖头因为一剑发实了力,稍稍阻了速度,还挡住了身后的两人,这才让王天逸在泥水中四肢着地爬了两步又跑开了。
第二次跑过土地庙正门。土地庙仍旧没人突击出来!王天逸脑中一片空白,他没有再停留,而是木然地穿破雨雾,茫然朝前冲去。绝望来时不是绝望,而是不敢承认的空白。
和尚,你出来啊!王天逸心里绝望地叫着。
就在这时,路口黑影里突地一人闪出,横里直往王天逸前方扑来!手中长剑雪亮,挡在了他的身前!
疾跑中的王天逸猛地张开了嘴,这突袭太过意外!对方的身影隐藏在房屋阴影里看不清身形动作!
背后脚步更急更近!
王天逸鼻子眼睛眉毛挤到了一起!
拼了!王天逸脚下踏开一朵水莲花,他全力一跃而起,对着身前黑影发动了空中下击!就如同一个红眼赌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凶僧没法赶到土地庙。
他正在另外一个地方,也很绝望。所以他怒吼着,发动着绝望攻击。他没有甩开追兵。他逾窗而出,韦全英不敢再大意,调派了三个武功更好的高手去追杀他。
胡不斩跑的方向是土地庙相反的方向,他必须先甩开追兵,再往土地庙会合,他和王天逸的约定是谁追兵少,谁就做诱饵,另一个伏击。
如果追兵一样多的时候,就擒贼先擒王,伏击韦全英!此次青城三三追击,应该王天逸为诱饵,而他再次伏击,但他没有完成战术布置。敌人追上了他,在暗巷里搏斗的时候,他的铁棍卡在了石墙里,乡下的石墙是用石头摞起来的,松散的空隙足以卡住长棍的一捅。
如此好机会,高手怎会错过!杀!一声大喝,一个青城高手的长剑刺破雨幕直往胡不斩当胸刺来。大雨咆哮,江湖死斗,胡不斩根本没机会抽出长棍,他猛然朝后一退,闪电般的剑光劈过他胸前,又拐了一个弯,擦着长棍直往他握棍的另一只虎口而来!
看着那一串金属摩擦拉出的火花,胡不斩大吼一声,放脱了手。
长棍脱手!
剑拉出的火花疾蹿,由顺着铁棍的直线变成了横线,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火蛇直往胡不斩胸前飙来!剑客继续疾进,胸口卡在了胡不斩的铁棍上,手上剑却疾伸,决不停息攻击!而他身后的两个武士正冲上来。
赤手面对三个使剑好手?若是在白天,即便是胡不斩,也是死。但这是夜晚,杀手是夜晚的王者!
雨中,那剑客的长剑马上就要刺人胡不斩的胸膛,就在这时,他只觉头顶劲风呼啸,一物猛地朝自己头顶砸来!这剑客猛地扭动腰部,那东西擦着脸呼啸而过,满脸的鲜血流了下来。
原来胡不斩一手脱棍,另一只手却拉出了石墙上的一块石头,不理胸前的长剑,狠狠朝对方脑袋砸了过去。对方闪开了头部要害,石头仍然划过了他的面皮,马上血流如注。
但对方背后两道剑光又再次亮起,越过受伤敌人的身体直往自己射来!
直娘贼!胡不斩趁自己伤了对方前锋,而后援还来不及进攻的时机,身朝后仰,猛地朝自己棍子上一蹬,强大的力量穿过插在石墙中的铁棍,撬翻了半堵石墙。
石墙塌在了巷子里,阻住了追兵片刻。胡不斩咬牙切齿、一瘸一拐地朝黑暗里疾跑,刚才他撬翻石墙时,对方的一只快剑已经砍中了他踹铁棍的那只腿!灼热的液体从腿上冲进了冰冷的雨水中,身体里炙热的力量好像也随着流了出去。他拖着腿猛力地跳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胡不斩听来却如同索命无常伸吐舌头的声音一般。
他拐进一个黑暗的巷子口,腿疼得让他一屁股坐在了水洼里。胡不斩伸手在地面上的泥水里乱摸,终于摸到了一块鹅蛋大的石头,他死命地攥住那块石头,眼睛如同铜铃一般死死瞪住黑暗的巷口,心里大叫道:直娘贼!爷爷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等了好久,不远处好像传来一些奇怪的动静,但在雨声中却听不清楚,胡不斩有些不耐烦了,心道:天逸要我会合,不知现在还来得及否?
就在这时,巷口外出来清脆的脚步声,胡不斩脸上的肌肉倏地拉紧了,他猛地全身靠住了墙,扭过头去,铜铃般的眼睛盯紧巷口,手里紧紧攥住了那块石头。
一个人撑着油伞转进了这黑暗的小巷。
身份不明的就是敌人!胡不斩咬着牙狠狠朝那个人头顶砸去。油伞飘舞在半空。而胡不斩却被伞下的人一下击倒在地上的泥水里。
那人没有武器,却是赤手搏斗的好手,几乎闪电一般地把胡不斩勒在了地上,简直像勒倒一匹烈马,胡不斩倒下的时候泥水飞溅。
嘿嘿。那人笑了起来,空手还想和我斗?近身两尺之内,我是无敌的!胡不斩慢慢屈起泡在泥水里的手臂,那手臂尽头是一块坚硬的石头,足以打出敌人的脑浆。
不要动。那人又笑了起来,胡不斩只觉有尖锐的东西刺在了脖子一侧的皮肤上,他直觉那是又短又尖但是锋利无比的武器。他的手臂停在了泥水里,他考虑着是不是不管自己死活打碎这个杂碎的脑壳。
他体内有一种难以遏制的冲动想这么做。
罗天、甄仁才和范德远是监视王天逸家的人,雨夜中厮杀声四起,武功最好,身份也最高的罗天,是三人中的指挥,他觉得不对,就领着二人出来了。罗天让身份最低的范德远冒雨去客栈找韦全英看有什么事,自己却让甄仁才带路,直往声音的方向前来。
是他!蹲在墙角朝外张望的甄仁才猛地缩回头来,满面的雨水也遮不住他的兴奋,他对身后的罗天说完,就抽出了长剑,又伸头出去朝土地庙方向观察着,浑身都颤抖起来。
颤抖是因为甄仁才兴奋。
对青城人而言,只要杀了王天逸,就能名利双收,对大多数江湖人而言,王天逸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堆会跑的银子。
所以一听看见了王天逸,罗天也马上眼睛一亮。他一把将蹲在墙角的甄仁才拽开了,自己悄悄伸出半个头去张望,果然是王天逸!他正连滚带爬又绕进了土地庙旁边的巷子里,而身后还追着三个师父。
罗天心里对天祈祷希望王天逸沿着这条路过来,他锵的一声抽出了长剑,一双眼珠动也不动地死死盯着这条路,紧握剑柄的手紧张得直抖。
我我先看见的甄仁才浑身湿透了,他怯怯地站着说道,满脸的不甘心。罗天扭过脸恨恨地骂道:给老子闭嘴!你他妈的还欠我们两千两呢,别妨碍我立功!说完,又扭头盯死了这条街道。
听了这句话,漫天的雨浇到身上也好像感不到了,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甄仁才胸口急剧起伏着。
原来刘元三、罗天巴结岳中巅不成,岳中巅只空口许诺,走的时候却根本没有带他们去华山镖局。两人满腔怨气全撒在甄仁才的身上,让他交出两千两银子的赔偿费和伤药费。
就在这时,王天逸的身形突出了黑影,直往这边冲来。
罗天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大了,瞳孔却凝成一条线,握剑的手指发出咔吧咔吧的轻响,就如一头猎豹要做扑击,身体朝里缩去。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果你有放暗箭的机会,三流高手也可能杀死一流高手!而现在:天黑、风高、雨急、对方急于逃命,背后还有追兵,自己就在对方的路线侧方,若是偷袭,谁能抵挡?
罗天的身体好像弓成了一张弓,而这弓发射的就是他自己!只要王天逸一近,眨眼间就要他的命!
王天逸越来越近!罗天越来越弓!
就是现在!暗箭发射!快如流星!
罗天咆哮一声,猛地朝外冲去,手里的剑紧紧贴住了腰部,眨眼之后,这把剑将深深地捅进敌人的身体!能捅多深就捅多深!
罗天的身体刚冲出墙角,他的脚在积水里趟出的水道还未合拢,斜冲而去如同标枪,身体突然一个颤抖!
罗天难以置信地在高速的冲前中扭头回望。
难以置信!他决不相信!他那因为突击眯成一条线的瞳孔突然放大了,掺杂着恐惧的兴奋换成了完全的吃惊。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腰上开了一个口,鲜血飞溅在雨中,化成了血雾。就在他身体弹直朝外冲击的瞬间,甄仁才的长剑插进了他的右腰里!高速冲击的身体拉离那深入体内的长剑,而它造成的伤害再难弥补!
被甄仁才从背后捅了一剑?被自己人从背后捅了一剑?敌人还未接战,背后先中剑?巨大的伤痛也盖不住心中的震惊,罗天斜着回头看去,巷子里的甄仁才正呆呆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剑木然直着。
大雨横在他们中间。腰里被捅了一剑,就如同突然被抽了筋的大鱼。罗天有力的身体一弹冲出去之后却变得如横在筷子上的面条一般软,但他冲出的速度太快,所以他还继续飞着!
而他的前面就是低声咆哮的王天逸!王天逸一跃而起,手里是闪电一般的交叉十字剑!
但罗天离他太近,冲击速度太快,王天逸根本来不及跃太高,高速冲击的他就要碰上同样高速横击的罗天。王天逸大吼一声,腿一屈,在空中跪在了罗天的肩膀上,手上电光一闪,长剑已经插进了罗天脖子!
黑影中的罗天并未反击。
但罗天身体的速度实在太快,马上王天逸就感到触到罗天的腿被罗天的身体撞飞了,他别无他法,就在罗天肩上低头翻滚,身体朝前栽了下来,顺势一脚,把罗天的身体朝后向的追兵踢去。
就在这时,黑暗的巷子里又冲出一个黑影,王天逸二话没说,手臂一张,又是一道雪亮的剑光朝黑影斩去。
身份不明的都是敌人这句话只有在生死攸关的关头才能明白!
那黑影一低头,雪亮的剑光已经斩落了他的发髻。
那人被斩落的发髻还未落地,王天逸已经触到了地面,身后同时又传来一声巨大的怒吼,怒吼声中是剑声呼啸!
那是吕镖头!掌门的武功往往不如手下好,越是地位高越是如此,这是江湖的规律。韦全英很年轻,但他是少掌门,哪有机会实战,吕镖头武功比韦全英实战经验要多得多,所以他在追袭中超过了自己的主子,身形一晃,绕过了罗天后飞的身体,第一时间发动了攻击。
王天逸根本来不及站起,极力在雨中睁大的眼睛已经看见了剑光闪亮!王天逸坐在水里横剑!当!当!当!啪!
吕镖头并不是青城地位最高的镖头,因为他不怎么擅长送礼和拍马,但正因为这样,他却是青城实际上武功最好的武士之一,他和王天逸一样出身贫贱,也一样是老实人。但老实人也会要你的命!现在就是这样。
老实人往往谨慎,谨慎的人往往安全。他晃过罗天的身体,看见王天逸落地,根本不用什么花哨的招式,上来就是直劈。直劈很有效!
王天逸连挡三招,到第四招的时候,他抢来的同门长剑被吕镖头的连劈斩断了。在长剑折断的瞬间,他没有犹豫,手操着断剑一把捅开了吕镖头的剑身,接着一跃而起,右手剑飞舞起来。
但他与吕镖头距离太近了。距离太近,长剑等于废铁!吕镖头左手一把捏住了王天逸右手手腕!王天逸右手剑废了!
但王天逸不像其他弟子一样会惊惶,父母的死让他更加的剽悍!他左腿膝盖猛地朝吕镖师小腹捣去,快如闪电!
这一招纯粹是杀敌的本能,或者是江湖死斗生还者的经验!
可惜吕镖师也是风雨中过来的人,因为他的老实,所以他往往被派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因而他也能快如闪电地抬起右膝和王天逸左膝撞在一起!右手长剑对左手断剑!左手擒拿对右手长剑!右膝防御对左膝飞撞!
王天逸被他钳制在雨里!
吕镖头看着这个传说中的弟子,心中生起一种惜才之意,他觉得这个弟子实在太过优秀了,一点都不像青城教出来的。他太像自己了,而自己能混到现在这个地位实在太不容易,太令人心酸了。
心有所思,手必有慢!钳制王天逸之后,吕镖头静了片刻!
片刻只是瞬间!
但王天逸没有静,瞬间也可以致命!他闪电般的永远在攻击!因为他的任何敌人都是他杀父杀母的仇人,他脑袋里只有杀字。
抵住长剑的断剑突然失去了力量,软软地朝雨中的泥中坠去,吕镖头只觉剑身一轻,心头一惊,还未反应过来,王天逸的右手已经轻轻贴在了胸膛!吕镖师的眼睛倏地睁大了!王天逸和他对视了一眼,面无表情中,右手飞开又一次贴在了他的胸膛!
吕镖头钢铁般的身体突然软了。因为他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深深的没入他胸中,只有把手露在外边。铁汉被匕首刺进胸口两次也会软的。刚才王天逸放脱了剑,突地抽出了靴筒的匕首,猛地插入了他的胸膛!
决不留情,因而快到极点,两人身体对峙在一起,距离只有盈尺,而王夭逸苦练过反手剑,而反手剑本来就是匕首用法!这种距离下,王天逸迅疾的匕首飞刺,他怎么能防得住?
直到死,吕镖头瞪圆的双眼仍死死地盯住了王天逸,那目光是疑问:谁教你的?青城的怎么会知道用靴子里的匕首?吕镖头一软,背后马上传来愤怒的尖啸!
韦全英一剑刺来!
当吕镖头身形一晃躲过罗天的时候,紧跟他身后的韦全英却被罗天撞了个满怀,摔在了泥水里,等他愤怒地爬起来,吕教头已经对着王天逸软下身去,而身后的刘元三却大哭着搂住了自己的好兄弟。
来不及躲!王天逸放脱了匕首把手,搂住了吕镖头的脖子,大力摇起吕镖头硕大的尸体,挡在了他和韦全英之间!他想用这敌人的尸体阻挡敌人的进攻!因为如果是他,看见同伴的尸体,必然会一滞。
但他想错了。韦全英不会!韦全英的长剑猛力刺穿吕镖头的肩骨,丝毫没有停留,长驱直进,又捅进了王天逸的肩膀!
王天逸惨叫一声,摔倒在泥水里,竭力爬起来捂着肩膀猛逃而去!耳后传来甄仁才的哭声:王天逸杀了罗大哥!哭声越来越远,但身后的怒吼声却没停息,韦全英和刘元三就追在他身后。
王教官捂着额头努力追在队伍的最末端,那地方被胡不斩用石头开了一条大口子,现在血流如注,他不禁咬牙切齿起来。
老杨!分头搜!王教官在队尾叫道。他是甲组教官,自然比杨月海这种戊组教官有地位得多。现在胡不斩逃进了石仞镇的小巷里,对外地人实在是难办得很。
三个人?谁分头?杨月海怯生生地问。你!王教官大叫道:从这边走!我和老李从这边走!三个人就这样分开了,不过无所谓,胡不斩的伤势很重,杨月海一个人也能做掉他。
作为靠力气的长兵器好手,没有其他类型高手后援,手和腿的受伤和失去兵器,等于宣告了他的死刑。
杨月海走进了黑暗的小巷里,而王教官和另外一个高手从另一条路搜,搜人很费事,现在雨很大,天很黑,道路很窄又泥泞,而王教官又不得不用手捂着额头。
等他的同伴拐进小巷的时候,一个撑油伞的人和那同伴错身而出,拐出了小巷,直往王教官这边走来。三更半夜,寻常人早就熟睡了,乍一看到有人在活动,王教官警觉起来。他一横剑挡住了那人的去路,但他抬眼打量了对方一下,长剑马上坠了下来。
因为对方非但没有任何兵器,而且长得非常面善,好像总是在笑一般,这种人总是让你产生好感。
干什么的?郎中,去看病。那人在油伞下笑容满面地说道。
王教官在这个年轻人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中药味道,在对方那消解一切恶意的微笑中,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是武林中人,追捕逃犯。听了这话,那年轻郎中马上侧身站在了墙边,让出了狭窄巷子的一条路。
王教官点头表示谢意,一边捂着头从这撑伞的年轻郎中身边经过。就在这时,那看来毫无恶意的郎中突然闪电般一挥手!
如同一阵风吹过脖子,王教官的长剑扑通一声掉进了地上的水里,空出的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身体猛然间颤抖起来。他努力扭过头看着那慈眉善目微笑的郎中,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您劳累过度了。撑伞郎中笑着说道。
扑通,王教官的身体直直地栽进了地面的泥水里,他一只手努力地往前扒着,身体在泥浆里往前爬着,向巷口爬去。
那是他同伴进去的巷子。
直到他看见了巷子里的情形:一个黑影悬在一家的门下,脖子里有条绳子连到门上的横梁上。
呵呵。王教官头顶传来郎中的轻笑声,您也应该休息了。
王天逸没命地在大雨中跑着,他马上就要没命了。
但他心里并不恐惧,而是不甘心!每个人要被仇人杀死的时候都是不甘心!王天逸马上就要被杀掉了。他肩膀手臂都受了伤,双剑也被斩断了一把,单剑的他根本不是身后两人的对手。胡不斩也没有来,估计被杀掉了。孤身一人的他只有死路一条。
父母被杀,而自己非但不能复仇,恐怕还得一样被杀!在白练如注的大雨中,王天逸很想仰天长号,就像一只狼那样有尊严地号叫。猛地,王天逸朝街边冲去。
杀啊!韦全荚的号叫始终跟在身后。梆!王天逸先一剑劈开了门闩,然后使尽全力撞进了街边一家门店里面。这一迟疑让韦全英在背后着实地劈了一剑。
王天逸惨叫着滚入店中。这是石仞南北最长的街,也是商铺林立的街,王天逸撞进去的店铺正是他三舅的店铺。他熟悉这里。
韦全英并不熟悉,但不妨碍他跟着冲了进来。但他刚一进店,就觉得侧面风声大起,来不及多想,韦全英一个滚翻,只听身后咔咔咔声响成一片。定睛一看,却原来是门后一排刨好的木板盖住了门口,这肯定是那狗贼干的!这么多门板盖住了门口,后面的刘元三进不来了,但韦全英毫无惧色!他自幼就受到最好的训练,他的教官是从少林高薪聘来的,所以他的武功来自武艺水准更高的门派,虽然不常实战,但他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一个戊组的杂碎!
韦全英对着门后一看,果然有条黑影,怒吼一声,身形电闪而起,直往那里扑去。在这愤怒到燃烧的关头,韦全英自然全力发挥,武功中根本没有丝毫青城的影子!
有的是少林的正气、武当的内力、慕容的周密、丁家的豪放、唐门的阴狠、沈家的夺命以及长乐的凶悍!单剑而且受了重伤的王天逸怎么能应对这么猛烈的突袭?况且他先入为主,以为青城的少掌门使的必然是自己熟悉的青城剑法,哪里料到对方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自己陌生的!
没过几招,他就被一脚踢在腋下,打着滚朝着里面滚去,鲜血吐了一地。韦全英如影形随,挥着夺命的长剑冲了过来。
王天逸唯一依靠的只有对三舅这店的熟悉!
王天逸打着滚,搂住了店铺中间的长长矮桌,嗖地一下滚了进去。韦全英不敢低头躬腰去追,他飞身上了矮桌,夺夺夺!听着桌下的动静,一面如鸡啄米一般把长剑透进桌面。
去死!王天逸在桌下大吼一声,一脚踢翻了矮桌,韦全英掉了下来,还没站稳,王天逸就从黑暗里跳到了倾覆的桌沿上,大吼一声,长剑对着韦全英当头而下!
韦全英咬着牙,当的一声长剑碰了个正着,火花四溅之中,王天逸清楚看到自己长剑上被开了个黄豆大的缺口。但王天逸还来不及反应,韦全英的长剑陡然弯了过来,剑尖如同毒蛇吐信,刺进了他的胳膊!
像极了唐博的弯刀战法!太晚了,他的血已经飞了出来。
王天逸是个非常犟的人。
王天逸一声大吼,_不理韦全英的剑尖对着自己喉咙挑了过来,肩头跳血的他用空着的手对着韦全英的面门狠狠殴了过去。
若是韦全英肯受这一击,必然可以挑开王天逸喉咙。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王天逸的主子。就如同有身份的人不肯为了打赌,去受乞丐的一口痰一样,韦全英厌恶地收住了剑尖,另一只手勾住了王天逸疾飞的拳头,手肘已经打在了王天逸胸口,把他打得满地打滚。
杀!韦全英大吼着追上来,一剑刺去。滚在地上的王天逸在生死交关之际,手猛地一展,手里唯一的长剑对着韦全英疾飞而出。
当!黑暗里,韦全英打落了王天逸唯一的长剑。
尽管王天逸已经手无寸铁,但他没有丝毫坐以待毙的意思。他努力扑在了货架上。韦全英冲了过去。但猛地黑暗里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对着自己面门飞了过来,呀!大吼中,韦全英一剑斩开了它,在一声碎响中,黏稠的液体溅满了他的前襟,王天逸扔过来的竟然是货架上的坛子。紧接着,坛子不停飞来,在韦全英脚下或者身上炸开,而韦全英只能边努力躲闪着,边寻找机会冲过去。
终于,韦全英箭步撞开一个坛子朝王天逸冲了过去。不过赤手空拳的王天逸反应出乎韦全英的意料,他也猛地朝自己冲来,相向而动的速度让韦全英所有预想的招式都失去了作用。
而王天逸已经瞬间冲进了长剑攻击的盲区。
劲风扑面!
王天逸手上的坛子在黑暗中兜了一个弧线,狠命朝韦全英脑袋砸来。韦全英反应也很快,正握长剑拖后,手臂挡在脸前,他要阻挡那坛子。
但王天逸的凶悍超乎他想象,王天逸挥动的坛子虽快,但他用来攻击的却是自己的脑袋!当!王天逸一头撞上青城少掌门的脑袋!韦全英额头飙出一溜血线,被撞得猛然朝后仰去!但韦全英并未被打击得失去应对的反应,他一边后倒,一边伸腿全力前蹬!在他蹬到对方胸膛的时候,王天逸的第二波打击也到了!
韦全英一脚蹬飞王天逸!
王天逸一坛砸爆在韦全英胸口!
王天逸被蹬飞到后门!
而坛子里的液体溅满了韦全英全身!湿淋淋的韦全英站了起来,他的脸抽搐着,他受了莫大的侮辱!豺狼受了老虎的欺负不会当回事,但受了绵羊的欺负却能让它气炸肺!
王天逸在黑暗里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韦全英长长地吐了口气,狠狠地攥紧了长剑,他冲了过去。他要刺穿这狗贼的身体!
嘿嘿!王天逸突然笑了起来。这疯狂一般的笑声阻住了韦全英的脚步,他站在了能够让王天逸一剑可以穿心的距离,停住了脚步。
王天逸!转过身来!韦全英嘶吼起来,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看着王天逸跪地求饶再杀死他。身受多处剑伤、赤手空拳的王天逸在青城少掌门眼里不过是一条死狗!
王天逸又笑了一声,肩头也低了下来,好像已经完全松弛下来。
你这狗韦全英骂声未落,王天逸倏地转过身来,一只手伸进怀里然后猛地对着韦全英一扬!只见黑暗里火星一点,从王天逸手里直落到自己身上,韦全英还没来得及反应,腾!一声他身上火光四起!
韦全英眨眼间变成了一个火球!
王天逸砸他的那些罐子里装的都是火油!
啊!韦全英凄厉的惨叫连成一条线,直直往屋顶冲去!
王天逸冷冷地打开了后门,门外雨声呜咽,他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他猛地转过了身,对着那团挣扎的火球咬牙切齿地说道:韦全英,我们的债清了!
韦全英摇摆的身体轰然倒地,身体燃烧的余光中,黑色的灰烬冲天而起,如同漫天的黑色蝴蝶绕着他翩翩起舞。
很多人都有梦寐以求的东西。
但当你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时,是怎么样的心情?兴奋?痛快?震惊?快乐?都不是。
王天逸感到一阵阵的空虚,身体里的某个东西好像融化了,身体空荡荡的。他站在瓢泼大雨中,豆粒大的雨点砸在身上却毫无感觉,背后传来阵阵的惨叫声,每一声惨叫都让王天逸身体里的东西融化得更快。
灭门仇人已经完蛋了。
在这黑暗里,孤零零的一个人,遍体鳞伤的他拖着腿走过积水的街道,前方有大雨,有黑暗,有敌人,有死亡,但绝没有希望。
已经无所谓了。王天逸麻木的脸抽动了一下,他慢慢地拖着腿朝前走着,如同孤魂野鬼。
背后的瓦檐上传来一溜大响。好像有人从上边滑了下来,接着地面又一声大响,后门被拉开了,传来了一声惨叫:少掌门!
王天逸摇摇晃晃地停住了脚步,他慢慢地转过了身子,然后他看到了刘元三,对方也正在看着他。
雨中,两个男人定定地望着对方,一个愤怒而震惊,一个冰冷而漠然。浑身被雨水打透,应该感到冷,但刘元三凝视着身前不远处包裹在黑暗中的男人,胸口却如烈火般燃烧。
对死亡的恐惧,对敌人的仇恨,把身为同袍的人紧紧连在一起,这是一种坚韧而火热的感情纽带,只有身处杀场中的战士才能体会得到。
罗天是自己兄弟,韦全英是自己的少掌门,对刘元三而言,他们都是同袍,但他们都死在了自己的面前。而杀他们的凶手就是眼前的这个人,他那冰冷的眼神里看不出一丝的愧疚和恐惧,只有漠然,好像刚刚杀死的是两只无足轻重的蚂蚁!这简直是罪该万死!
刘元三只觉胸口的烈火爆炸开来,连身上的雨水在这瞬间都好像被炸飞了开来,两行热流不受控制地冲出了眼眶,滑到了腮下。
王天逸!刘元三大吼一声,挺起了长剑,身体如飞矢般冲破雨幕,脚步如咚咚战鼓敲响了黑暗的街道,眼里为同袍阵亡流下的泪水,和着雨水飘散在风里。刘元三朝着王天逸疾冲过来。
看着敌人。王天逸面无表情地从街边捡起了一根竹竿,仿佛握着最锋利的剑,王天逸踩在水里的脚步一动都没有动,身体却微微弓了起来,冰冷的眼神盯着对方,好像钉子砸进了对方的肉里。
王天逸一夜苦战,全身伤痕累累,手里只握着一根竹竿,而刘元三身体完好无损,手中长剑更是锋利雪亮,生死胜负似乎没有悬念。但人不是一堆会动的骨头和肉那么简单。现实中最可怕的事情也没有你自己幻想出来的可怕!
刘元三心里的王天逸又岂是一个随随便便拿着竹竿站在雨中的受伤人那么简单?冷酷、危险、凶狠、愚蠢、厉害得难以战胜,这就是王天逸在刘元三心中的样子。
于是在王天逸那漠然冰冷、钉子般的眼神注视下,刘元三每冲进一步,就感到压力大一分。在他眼里,好像王天逸身体周围包裹着巨大的黑色漩涡,愈靠近就愈难受。
这是王天逸昔日投射给他的恐惧在心底翻涌了起来,恐惧压过了仇恨和怒火。他的心乱了,故而脚步跟着乱了,他越冲越慢,眼睛越睁越大,那里面怒火越来越少,而恐惧越来越多。
刘元三心乱了,而王天逸的心好像死了。仇敌寇首已经死了,父母之仇已经算报了,以二敌十五,他已经是实现了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胡不斩没有来会合,这说明他凶多吉少,追袭他的敌人迟早会在这巴掌大的小镇找到自己,加上甄仁才他们,敌人还有六七个,而自己已经遍体鳞伤了,筋疲力尽得随时都可能摔倒在这雨夜中。
能杀韦全英就是全胜,至于自己被青城其他人杀死是理所当然的。这种情况下的他还会在乎生死吗?
王天逸不要命了?不是。而是他根本不考虑不要命这个问题了,大仇得报的王天逸自知必死,所以不在乎了,反复地搏命厮杀留给他的只有杀的身体本能。
所以当刘元三的长剑在雨幕里对着他胸膛飞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动也不动,就像一块矗立在黑暗里的石头,只有手里的竹竿发着呼啸的声音,漠然地朝着刘元三的眼睛猛刺过去。
同归于尽对王天逸而言是赚了!刺瞎对方一只眼睛对王天逸而言也是赚了!哪怕是划破对方的面皮对王天逸而言都是赚了!就算什么都没刺到,自己此刻就死在这冷雨里,对王天逸而言同样算赚了。
他根本无所谓了。
竹竿太轻,以至用惯长剑的王天逸刺出之后快得惊人,但以刘元三的身手绝对可以轻松闪开,然后一剑捅进敌人身体。
而这竹竿是王天逸刺出来的,他让人胆寒,这竹竿也跟着让人胆寒。
刘元三在死斗中还记得恐惧,这是大忌,是普通打手和卓越战士之间最大的分别。他既没有冒险的勇气也没有冒险的动机,所以他并没有继续直刺,而是奋力摆剑去架那竹竿。
嗒,利剑和竹竿相触发出一声轻响,竹竿瞬时被斜斜斩断。
恐惧有多大,用力就有多大,刘元三挥动沉重的铁剑去斩轻飘飘的竹竿用大了力道。手臂张开过大,王天逸立时察觉到了这个破绽。
竹竿的断处被斩成了尖锐的尖角,如同一把锋利的竹矛,王天逸的瞳孔倏地缩成了一条线。他猛地往回一抽短了半截的竹刺,又猛地朝前递去,短短的竹刺快捷如闪电,在对方雪练般的剑光挂回胸前的瞬间,竹刺深深插进了这一闪即逝的空门。
啊!刘元三惨叫着朝后退去,声音中恐惧多过疼痛。
握剑的那只手大臂被刺进了一截竹竿,剧烈疼痛和握不稳剑的不安感放大了对眼前敌人的恐惧,他只觉得围绕着王天逸的死亡黑雾猛地朝他扑来,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刘元三满脑子都是恐惧和死亡的幻象,他看见敌人已经赤手空拳了,但他连向前一步的勇气都没有了,他仓皇后退,嘴里不停发出恐惧的叫喊。
他的斗志彻底崩溃了。
王天逸弯腰从地面的积水里摸出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这是他现在唯一可以找到的武器了,就握着这石头,他朝敌人慢慢地走了过去。
黑暗的雨巷里,一个人拿着石头静静地朝前逼近,而另一个人则号叫着挥舞着长剑不停后退。
雨在飘落。王天逸眼里没有丝毫感情,冷冷的如同这夜雨。
啊!后退的刘元三跌坐在了泥水里,看着眼前逼近的黑影,他连站都站不起了,满面扭曲的他,绝望地挥舞着剑,两腿猛力蹬着泥水,试图拉开和对方的距离。
身为青城的精英,却在杀场上崩溃了。
而对方在黑暗里默默进逼到身前,高高地举起了手里的石头。
毫不犹豫,也没有丝毫怜悯。因为这就是江湖杀场。
就在这时,一条黑影猛地从街边矮墙上一跃而过,空中就是一记飞腿,正正踢中木然而立的王天逸的肩膀。王天逸闷哼一声,被灌满对方凌空飞跃冲力的一脚踹飞了出去,哐的一声撞在对面墙上。
这一击几乎把他全身骨头都撞散了,但王天逸在杀场上总是如斗犬一般凶狠而执著,这已经成了身体的本能。所以他不顾撞在墙上的那侧身体会受多大的伤,强自把身体拉转了一半。
就靠着这一转,王天逸转过了身子,他把手里的石头用尽吃奶的力气朝突袭过来的黑影投去,石头打着呼啸穿行在雨里,对面的矮墙被砸得土屑横飞。
对方低头闪过了!
王天逸挥去的手臂还未来碍及收回来,对方已经冲到近前,也不抬头挺腰,一道剑光直指王天逸大腿。
一丝冲击速度和时间都没有浪费!
很快!王天逸心中叫道,心中却有了一丝震惊,因为这战法看起来很眼熟。但他来不及多想,剑尖便捅进了王天逸大腿。
但长剑却没有能继续前捅,停在了那里,鲜血顺着斜斜下指的剑身流了下来,一直流到王天逸大腿上的伤口上。
谁的血?王天逸的!
在长剑捅进大腿就要长驱直人的瞬间,他一把抓住了锋利的剑身。虎口抵住了剑锷,这只手死死地握住了剑身末端,这才抵住了长剑的继续下刺,锋利的剑刃割破了王天逸的手掌,鲜血覆盖了整个剑身。
谁也不会想到有人会这么干,如果他没有抓准剑锷附近的剑身末端,就不是手掌鲜血淋漓的问题了,哪怕是差了一寸,手指都已经落了下来。
但是在电光石火间,他牢牢地抓住了。长剑不由一停,而敌人不由一愣。
就靠着这一愣,王天逸握着剑身猛力前顶,长剑剑尖拔出了他的大腿,同时另一只手猛地摁在了对方额头上,死命地把敌人的脑袋朝斜后方推去。
这是王天逸的舍命一击,力道非同小可,以至于他浑身的伤口都飙出了血水。
当!对方被推得身体斜了出去,脑袋撞在了墙上发出一声大响,好似墙都要被撞塌了。
王天逸大吼一声,一手扼住了对方的脖子把他抵在墙上,另一只鲜血淋漓的手就握着剑身,生生的把长剑从对方手里扳了过来,眼睛瞪得溜圆,握着剑身猛地朝肩后摆去,就如同要掷射一支投矛,剑尖直对对方面门,眨眼间长剑就要直透面门,把这敌人钉死在墙上。
但长剑只前进了一寸就凝在了空中。
停止,是因为王天逸听到了一个声音。
师兄
听到这声音,王天逸血红双眼中的瞳孔倏地放大了,刚才他眼里只有你死我活的敌人,但这熟悉的声音让他眼里的血丝消退了,一幕幕逝去但温馨的场景在眼前掠过,一股心酸的暖流划过他慢慢冰冷的心。
面前这个敌人就是范德远。和他一起生活过的兄弟。
师兄,饶命范德远哭了,泪水流过了脖子,滴在了王天逸冰冷坚硬的手背上。雨水是冰冷的,而泪水是温暖的。
王天逸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好像坚硬的冰块在阳光下裂开了一条缝。长剑慢慢地垂了下来,王天逸的手离开了范德远的脖子,替他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就像他们原来在戊组的时候,他们这些师兄经常为年纪最小的范德远做的那样。
你来这干什么?王天逸轻轻说了一句。并非询问,而是责备。
因为恐惧,范德远已经抽泣得不能说话,他肩头剧烈抽搐着,双手不停地抹着眼泪。
没有再多说,转身背对着抽泣的范德远和惊恐的刘元三,王天逸提着沾满鲜血的长剑,一瘸一拐走进了雨幕中,他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他趟行在泥水里,脚步不由得跟着地面东倒西歪,耳边嗡嗡乱响,身体越来越麻木,三魂六魄好像被抽到了空中,只感觉浑身贴满了冰凉的膏药。手里的剑也好像越来越沉,剑尖已垂到了地面,他就这样拖着长剑摇摇晃晃地在雨夜里往前挪。
天地风雨在眼前不停乱晃,他步履蹒跚地拖着剑转过路口,这是这个镇最长的一条街,那街尽头却已经站了不知多少人,王天逸愣了一下。
一瞬间,寂静重新充满了石仞镇,只有天地间的雨声填满黑色天空,但马上对面响起一阵兴奋而巨大的叫喊声:他在那里!他在那里!
人声马嘶中,人群朝他冲了过来,街道中心的水花飞溅,水声乱响,整条路在黑暗中沸腾了。王天逸拼命地把涣散的意识拉了回来,他努力朝前看去,只见披头散发的甄仁才冲在最前面,他大吼着:为师兄报仇!在他身后是一群人,是谁?不知道,谁都一样。
自己旁边的巷口又传来一声愤怒的大喊:王天逸!接着战鼓似的脚步声直往自己这边冲来,王天逸没有转头,他知道那是谁:教了他三年的老师杨月海。
立定在了雨中,王天逸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没有恐惧或者绝望,只是一阵轻松。放松的身体马上失去牵引的力量,就像木偶被抽去了操线,王天逸摇摇摆摆地软了下去,长剑插进了泥泞里,两只手同时握住了剑把,跪在了冰冷的积水里。
我的路到尽头了。王天逸微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他太累了,再无牵挂的他想休息了。
甄仁才跑在最前面,他高高挥舞着长剑,大吼着。身后的援兵让他既安心又害怕。
安心是因为王天逸看起来已经是不行了,现在这么多人一起上,王天逸有通天本事也得完蛋;害怕是怕身后的援兵比他更早地杀死王天逸。
王天逸就跪在长街尽头,甄仁才眼睛红了,他一边跑一边幻想着自己的长剑砍落这条死狗脑袋的感觉,甄仁才的喘气声不知重了多少倍,脸上也浮上两朵红晕,那是他感觉到幸福就要到来。
就在甄仁才冲到半截的时候,奇变突起。
一个巷口突然冲出了十几匹无人但却上了鞍的骏马,拥进了这条长街之中,拐了个弯后,直往王天逸那个方向冲去!
别说石仞是个小镇。就算是大城的街道,十几匹高头大马突然斜刺里冲进一条街道,肯定也会塞了街,所以现在半条街突然好像填满了疾走的马匹,而甄仁才和援兵同时被堵在了后面!
甄仁才眼尖,看着这些马匹眼熟得很,好像是青城带来的十七匹马,一愣之下,继续追着马群朝街口的王天逸冲去,他知道马是不会自己踏人的,它们会避开路上的障碍。
他倒情愿王天逸被踩死,虽然现在无人的马群显得很诡异,甄仁才却根本无暇顾及,放慢的脚步再次加速,大呼着朝前冲去。
但要王天逸死的青城人不止甄仁才一人。
马群正要冲过王天逸。就在这时,甄仁才突然看见正对着王天逸的一条巷口斜刺里又杀出一个黑影来,他高举着雪亮的长剑朝王天逸冲过去,他离王天逸不过十步远。
但奔腾的马群挡住了黑影的去路,他一边极力避闪着马群,一边不屈不挠地朝王天逸逼近。
马上就挨到王天逸近前了,但好像被马擦了一下,那黑影身体猛地一抖,突然后退了几步,又跳回了路边。
好机会!甄仁才舒了一口气,他跑得更快了,甚至快过自己身后的人,那可都是别的门派的高手!
那个黑影是杨月海。
刚才他包抄胡不斩,自己走了没几步,却在黑色夜雨里迷路了,这不熟悉的镇子看来就如同迷宫一般,他来回绕了几次,既没找到同门也没看见胡不斩。无奈的他只好挑了一个方向,直直猛冲而去。跑了一会儿,却恰恰看见那欺师灭祖的王天逸就跪在巷子外边的泥水里。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已经不是夸耀教了一个江湖闻名的徒弟的时候了,他要积极行动杀死这个孽徒!所以他怒吼着杀了出去。可惜他刚踩上那条长街,马群呼啸而来,淹没了王天逸,也挡住了自己前行的道路。
和甄仁才一样,杨月海无心多想马匹,他极力朝跪在地上的王天逸靠近,但他不得不努力避闪冲过来的一匹匹无人的马。
王天逸已经近在咫尺了,杨月海的眼睛余光扫着右边有无马匹冲来,手里的剑倏地举高了,只要再进一步,就可以一剑斩杀王天逸了!
而跪在雨里的王天逸一动不动。
杨月海的眼睛睁大了,握剑的手青筋全部浮了出来,但就在这时,一匹马斜冲了过来,杨月海脚步不动,身体微微后仰,等着那马带起的劲风从自己身边闪过,发光的眼睛却盯死了面前的王天逸,就如同盗墓的看见了熠熠生辉的陪葬珠宝,那脖子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马蹄声、踏起的积水,带起的劲风裹着雨水扑面而来,杨月海知道等这匹马过去,只需要等一眨眼的时间,但他觉得却好像要等一万年!就在这时,靠近身边的劲风中突然掺进了一丝咝咝声,就如一根头发丝裹在了丝绸里,虽然细微,但对青城教官杨月海来说,已足以让他感到有异。
他终于扭头朝那马看去,还带着一点不情愿,因为看不到王天逸了。
但这一看,却让他猛地张开了嘴,三魂六魄同时飞炸开来!
那马上居然有人!一个全副黑衣的蒙面人!
这蒙面人用手勒住马鞍,整个身体都缩在马身的侧面,看起来如同一只轻盈飞舞的黑燕子,仿佛和黑色夜雨融成了一体!
而更难察觉的却是蒙面人的剑。
不像青城众人雪亮的长剑挥舞起来会带出美丽的光晕,那长剑通体涂成了黑色,别说有光晕,说它会吸光也不为过,它根本就是黑暗的一个片断,当它无影无踪刺出来的时候,就像夜雨中的冷风吹过一般难以察觉,而杨月海之所以能够发现这剑,是因为这黑暗的片断撞起来的水滴已经扑到了他脸上!
最后一匹马消失在长街尽头的黑暗中,再也看不见了,只有远处群马的马蹄声和在雨声里传来。
甄仁才眼睛倏地睁大了,他陡然停住了脚步,飞驰的速度和湿滑的地面马上让他捧了一个跟头,但他立刻爬了起来,带着满身的泥水,眼睛却仍然睁到好像要爆出眼眶一般。
呆若木鸡的他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长街尽头什么也没有了。王天逸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一把剑孤零零地插在街中心。
甄仁才猛地扭头朝那街边的人看去,却是杨月海。他看起来非常奇怪。他深深低着头看着地面,慢慢地在原地一圈又一圈地转着,两只手牢牢捂住了自己的嘴,好像里面有只怪物会冲出来一般。
杨师父,人呢?甄仁才问了一声。
没有回答,杨月海好像没有听见,还在继续转圈。
杨师父?甄仁才又问了一声。
杨月海慢慢地停住了脚步,抬起了头。他紧紧捂着嘴,大家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了他空洞的眼神,接着杨月海就这样捂着嘴直挺挺朝后倒去,倒在了巨大的水花中央。
众人围了上去,才愕然发现杨月海已经咽气了,他全身并无伤痕。后来有人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拉开杨月海死死勒住自己嘴的手,才看到他满口的鲜血。
甄仁才把手指伸进了杨月海的嘴里,等他抽出手指的时候,他身体微微哆嗦起来,嘴里只说了四个字:好快好狠
一把快剑凶狠地刺进了杨月海嘴里。
援兵有马,却以夜黑为借口拒绝追击王天逸。
甚至天亮后也没有搜索周围的打算,他们仅仅帮忙把死伤者送回了青城而已。他们已经不认为是在追捕一个未出山的弟子,而是在追捕一个极度危险的高手。和追捕他的危险相比,赏金已经显得太微薄。
一个小弟子的人头值两千两绝对是超值的买卖,但今夜的事情已经让江湖知道了王天逸的危险决不止这点钱可以补偿的。赔本生意没人干。
青城十七个人追捕王天逸和胡不斩,除了三个弟子外,其他人不是教官就是镖师,或者是商行武师,全是高手,而且还是少掌门韦全英亲自带队。如此强大的阵势对付两个逃犯,其中一个还是他们自己教的弟子。但就是这样的一战,结局如何呢?
十七个青城高手里:被兵器直接杀死九人;被勒死一人;失踪两人;重伤残废一人;轻伤一人;领军的韦全英居然被活活烧死!两人把十七个高手杀得血流成河之后,竟然可以逃得无影无踪,形同鬼魅!而更骇人听闻的江湖传闻是,那王天逸比胡不斩更难对付。青城的生还者亲眼目睹了他孤身一人就杀掉了吕镖头、镖师罗天、教官杨月海、少掌门韦全英。而他不过是个还没出山的弟子!
别说一个未出山的弟子,就算有两个胡不斩这样的高手同时出手,能做到这样也是叫人拍案称奇了。因此,今夜一战不知让多少桌子被无辜地拍碎了。一夜之间,他的恶名名满江湖,和凶僧胡不斩并称为屠城双煞,城是青城的城。
但王天逸头上的悬赏却没有像江湖期望的那样,增值到和胡不斩的头颅一样值钱,青城一个铜板也没有加。
原因?大家都猜得到。
见到儿子焦黑的尸体后,韦希冲病得更重了,帮内的事务全是张五魁处理。张五魁问韦希冲一旦他有个万一,青城交给谁。韦希冲让张五魁马上去接他的一个远方侄子,张五魁确实派人去接了,韦希冲的远方侄子听说去当掌门,兴冲冲地上路了,结果在路上失踪了。而韦希冲喝了张五魁送上来的一碗药后,当夜就去世了。
韦氏父子还活着的时候,很看重张五魁,这样的人在帮派里往往有不少敌人,这样的敌人往往也很有能力,但他的敌人大多抢着去抓捕王天逸了,而且,一夜之间,这些敌人都在石仞镇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而张五魁一派竟然没在此战中折损任何力量,因为他们一个都没去!他简直像未卜先知的半仙一样:好事从不拉下,而坏事决不涉足。
敌消我长。在青城势力大涨的张五魁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青城掌门。不仅如此,张五魁非常有能力,他和济南振威的副手凌寒钩成了朋友,和长乐帮建立了生意关系,这样就很快坐稳了青城掌门的位子。
真是一个当掌门的料!
虽然张五魁在韦氏父子的葬礼上声泪俱下地发誓,要不惜一切代价杀掉王天逸,为提携他爱护他教导他的掌门报仇,说得漂亮,但他根本没有任何动作,王天逸的赏金非但一分没加,也不联系别的帮派协助了,只是让自己弟子出去遛遛,做做样子,因为这样最省钱也不会落人口实。
谁都理解,现在青城的银子改姓张了,谁会浪费自己的银子替别人报仇?结果就是:大家对搜捕胡不斩还是热心的,但王天逸的画像已经被青城以外的搜捕者扔掉了。
虎皮如果只能卖到羊皮的价钱,谁还会去逮老虎?
王天逸眼皮一张开,就忍不住呻吟起来:四肢百骸好像被砸碎、拆散了之后又胡乱拼在了一起,每寸骨节都好像钻进了一条翻滚的小蛇,纠缠搅合成一团的酸麻和疼痛让他浑身打起了哆嗦。
他努力歪了脖子打量着四周,才发觉天色已经大亮,大雨停歇了,而自己正躺在一片荒野里,他慢慢地爬起身来。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他努力从轰鸣的脑袋里回忆起一点什么,他只记得那天夜里,他跪在街心的雨中,已经处于神志涣散的边缘,然后他感到地面在震颤,看到马群朝自己奔腾而来。他伸手勒住了一个马鞍,还是不知怎么地就攀上了一匹马,他记不得了,只感到自己在颠簸,醒过来就已经在这里了。
他吃力地站了起来,这荒野中除了孤零零的他之外什么也没有。
没有人。没有马。只有泥地上交错的马蹄印记。
一个湿漉漉的马匹褡裢就扔在地上,看起来就像从马上掉落的一样他摇摇晃晃走过去,捡起来一看:里面有伤药,还有两个冰冷的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