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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突然間,她想起什麼,起身去梳妝枱裏一通翻找,找出那個已經能源耗盡的3d相框。相框並不耗能,補充一次,能用好幾十年,應該至少幾十年沒有人看過這個相框裏的照片了。

洛蘭給它更換能源塊時,發現相框的背面鏤刻着第一區的徽章:一把出鞘的黑色利劍,紅色的玫瑰花纏繞着利劍而生。

底端刻着兩行小字:

沒有利刃的守護,世間的美麗不可能盡情綻放;沒有柔情的牽制,力量就像無鞘劍,會傷人傷己——辰垣&安蓉

洛蘭默默誦讀完,按了一下劍柄上的重啓按鈕,打開了塵封多年的相框。

一張張栩栩如生的相片出現在她面前。

都是日常生活照,一個容貌温雅的女子、一個氣質清冷的男子,有單人的,也有雙人的。

她在花園裏種玫瑰,在卧室裏和人通話,在書房裏看新聞……

他在訓練室裏鍛鍊,在駕駛飛船,在原始星探險……

草地上,他們牽着手散步;會議室裏,他們頭挨着頭吃營養餐;戰艦上,她神情倦怠地靠在他肩頭……

突然間,出現一張嬰兒的照片,他們倆一人握着一隻小手,凝視着彼此在笑。

小嬰兒一天天長大,從蹣跚學步到會跑會跳,幾乎每張相片裏都有他。爸爸鍛鍊體能時,把他扛在肩頭;媽媽看文件時,把他抱在懷裏……

一張張照片看過去,會想當然地認定隨着時光流逝,一定能看到小男孩在父母的陪伴下長成少年、長成青年。

但是,一切戛然而止。

照片裏的孩子再沒有長大,一直停留在了六歲。

最後一張照片是他從媽媽身邊跑向剛剛從飛船上下來的爸爸,爸爸半蹲下身子,伸手去抱兒子,目光卻是看着妻子,一家三口都是眉眼含情,唇畔帶笑。

辰砂竟然是會笑的!

洛蘭正看着照片發呆,敲門聲突然響起。

“洛蘭。”

是辰砂!洛蘭手忙腳亂地把相框塞進抽屜,力持鎮靜地説:“進來。”

辰砂推開門,走到洛蘭面前,冷冰冰地説:“明天你必須接受康復性訓練!”

“我的事你不要管了!”因為做賊心虛,洛蘭的神情沒有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反而因為同病相憐,帶着一點柔軟,像是無奈的央求。

辰砂一愣,語氣也緩和了,“法律上,你是我的妻子,我必須對你負責。”

“你答應過我,只要我體能到a級,就和我離婚。”

辰砂四兩撥千斤地説:“你先把胳膊鍛鍊好,真正成為了a級體能者,我們再商討離婚的事。”

洛蘭還想説什麼,她的個人終端突然響了。

來訊顯示是封林,洛蘭遲疑了一下,接通視訊。

封林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正在辦公室裏工作。她對辰砂隨意地揮了下手,瞪着洛蘭,劈頭蓋臉地質問:“你的假期早已經結束了,怎麼還不回來上班?”

“我……”

“我什麼?不就是斷了隻手嘛!楚墨告訴我手術很成功,你趕緊給我滾回來,還有病人等着你!”

“病人?”洛蘭一頭霧水,完全搞不清狀況。

封林沒有再廢話,直接給智腦指令,智腦一邊播放影像資料,一邊介紹病人的情況。

病人叫澤尼,十八歲,七歲患病,到現在已經被病痛折磨了十一年。是脱靶效應導致的基因紊亂,防疫力低下,一點小病就有可能奪去他的生命。

洛蘭一看到他小時候的影像,就再移不開視線。這個孩子她認識,是阿麗卡塔孤兒院的孩子。

在孤兒院裏,生病的孩子大部分時間都必須待在室內,千旭有空時,常去看他們,給他們講故事,陪他們做遊戲。

洛蘭因為怕身份暴露,不敢出現在孩子面前,但她和千旭聊天時,常常會聊到孩子們的病情。

封林説:“本來澤尼的病無從入手,但你在請假去大雙子星前不是提交了一篇基因修復的論文嘛!根據你的理論,我們可以修復他紊亂的基因。”

洛蘭緊張地説:“那、那只是理論!”

“你的做事風格我很清楚,要是沒有幾分把握,絕對不會寫出來。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基因委員會的十三位老教授都看過論文了,七位教授認為可行。”

“可是……”

“可是什麼?你趕緊給我滾回來,病人已經再等不下去了!”

洛蘭盯着封林身後的屏幕,澤尼躺在無菌病房裏,戴着呼吸面罩,連呼吸的空氣都必須經過特殊處理。

封林懇切地説:“我不是不能單獨做這個手術,但是,你是理論的提出者,最瞭解一切。萬一有什麼意外,我處理不正確,不但會害死一個病人,還會讓才萌芽的理論被學術界摒棄。到時候,本來可以康復的病人卻會因為得不到救治死去!這個手術你必須在!”

洛蘭問:“病人還能等多久?”

“最多一個月!”

洛蘭盯着澤尼的照片,下定了決心,“一個月後見。”

封林笑起來,“我等你!”

洛蘭切斷視訊,看着辰砂,期期艾艾、欲言又止。她剛讓他別管她的事,就又轉頭想求他管了。

只有一個月的時間,想要重生的手恢復到能做基因修復手術,一般人肯定做不到,只能求助於辰砂。

辰砂沒有為難她,淡淡説:“明天我陪你去訓練場。”

洛蘭滿面羞赧,不好意思地問:“現在還不算晚,你有空嗎?”

辰砂沉默了一瞬,“有。”

洛蘭拿起一瓶營養劑,討好地遞給辰砂,“我們現在就去訓練場。”時間有限,越早開始越好。

辰砂審視着她,不解地問:“連自己都不想救了,卻因為想救一個孩子,突然改變心意,為什麼?”

“不是毫不相干的孩子,是千旭照顧過的孩子,他肯定希望澤尼能恢復健康。而且……”洛蘭咬了咬唇,瞪着辰砂,“我沒有自以為是、胡亂許諾!我是不願接受最壞的結果,因為我要努力爭取最好的結果!我告訴千旭我會治好他的病,但他和你一樣,都不肯真正相信我!現在,他已經失約,我……我一定會讓他後悔的!”

洛蘭趕在眼淚落下前,轉身朝着門外大步走去。


一個月後,洛蘭乘飛船回到阿麗卡塔。

一下飛船,她就立即撥打封林的通訊號。

封林問:“下飛船了?”

“嗯,病人的情況如何?”

“一切穩定,手術是明天早上九點。”

洛蘭緊張地問:“你發我的病人資料已經都看完了,還需要我準備什麼?”

封林笑起來,“你又不是第一次進手術室,緊張什麼?為了這一天你已經準備了十年,現在好好休息就是最好的準備!”

洛蘭想到並不是她一個人做這台手術,封林會全程在場,輕鬆了一點,“明天見。”

“明天見。”

飛車停在辰砂的官邸前,清初和清越站在門口等候,看到辰砂和洛蘭,彎身九十度鞠躬,齊聲説:“歡迎公爵和夫人回家。”

辰砂對清初、清越的異常熱情沒有絲毫反應,面無表情地從她們身邊走過,直接回自己房間了。

洛蘭瞪了一眼清越,“你弄出來的花樣吧?”

清越殷勤地幫洛蘭打開卧室門:“夫人,請進。”

洛蘭看到牀上放着一件性感的蕾絲睡衣,牀頭擺着幾個造型奇怪的蠟燭,鬱悶地問:“你想幹什麼?”

清越拿起一個蠟燭,獻寶地説:“這種蠟燭裏面含有刺激□□的信息素,能讓公主和公爵享受到最美妙的夜晚。”

洛蘭把睡衣和蠟燭一股腦地塞到清越懷裏,“和你的情人去享受吧!”

清越滿面困惑,“我以為公主和公爵朝夕相處了八個多月,感情大進,已經是真正的夫妻,殿下總不能和公爵做一輩子假夫妻吧?”

洛蘭的臉色霎時間變得十分難看,眼睛內全是痛楚。

清越被嚇住了,小心翼翼地問:“公主,發生了什麼事?”

洛蘭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指了指門,示意她出去。

清越不敢再多説,抱着睡衣和蠟燭立即離開了。

洛蘭無力地坐在牀邊,打開個人終端,看着通訊錄好友欄裏唯一的名字:千旭。

雖然親眼目睹了千旭的死亡,可也許因為死去的千旭是獸形,她總是無法相信千旭已經離她而去。似乎,他們只是如往常一般,因為工作太忙,一段時間不能見面而已。

明天她要為澤尼做基因修復手術,如果一切順利,澤尼會恢復健康,她會得到基因修復師執照。

往常,這麼重要的事她都會告訴千旭。

像是被蠱惑了一般,洛蘭撥打千旭的通訊號。

嘀嘀的蜂鳴聲從終端傳來,洛蘭安靜地聆聽,直到蜂鳴聲戛然而止,通訊中斷,表示無人接聽。

洛蘭發了條文字信息:“我回到阿麗卡塔了,明天要做一個大手術,有點緊張,希望一切順利。你最近過得如何?有沒有想我?”

當然不可能收到回覆,可洛蘭依舊盯着屏幕,怔怔等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不切實際地期待什麼。

突然,個人終端響起 “嘀嘀”的蜂鳴聲,洛蘭心神驚顫,仔細一看來訊顯示是紫宴。

洛蘭按了拒絕,過了一會兒,一條文字信息發送過來。

“洛蘭,按照基地的規定,千旭租住的員工宿舍即將被收回,所有私人物品會被銷燬。你應該想去看一下,有時間的時候聯繫我。”

洛蘭立即撥打紫宴的通訊號,“我現在就有時間。”

紫宴乾脆利落地説:“我在千旭宿舍門口等你。”

洛蘭匆匆忙忙跑出門,要上飛車時,辰砂突然出現,冷冷問:“你要去哪裏?”

“去千旭的宿舍,和紫宴約好了。”

“我送你。”辰砂拉開車門,坐進飛車裏。

洛蘭看無法拒絕,只能一聲不吭進了飛車。

辰砂沒有用自動駕駛,手動駕駛,只用了十幾分鍾就趕到千旭的宿舍。他沒有下車,“我在車裏等你。”

洛蘭走到千旭宿舍門外,看到紫宴一身簡單樸素的白衣黑褲,倚在欄杆上,看着漫天晚霞發呆。

景色無比絢爛美麗,可這隻花蝴蝶身上透着孤單寂寥。

聽到她的腳步聲,紫宴回過身,給智腦下達指令,宿舍的門緩緩打開。

“千旭在前線服役時有一個遺囑,存款和撫卹金捐贈給阿麗卡塔孤兒院。他是孤兒,私人所有物沒有人接收,按照規定,只能銷燬。你如果有想要留作紀念的,我可以做主留下。”

洛蘭站在客廳中央,看着和樣板間一模一樣的客廳、飯廳、廚房。

是不是因為他一直知道有這一天,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才讓自己什麼都不去擁有?

洛蘭悲從中來,恨自己沒有早一點看清自己的心,沒有早一點表白。如果千旭早一點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會不會對自己好一點,讓自己多擁有一點?

紫宴也沒有想到千旭的宿舍會是這樣,乾淨整潔得沒有一絲人氣,連回避到外面的必要都沒有。他輕聲説:“我在這裏等你。”

洛蘭去了卧室。

牀鋪得整整齊齊,毛巾掛得整整齊齊,四周纖塵不染,像是一個打掃乾淨的酒店房間,隨時可以讓陌生人入住。

她拉開衣櫃,裏面空空蕩蕩,只有兩套日常穿的便服和兩套工作時穿的軍服,洛蘭拽起衣服貼到臉上,已經漿洗得乾乾淨淨,嗅不到一絲千旭的氣息。

洛蘭以前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嚴苛,現在全明白了。

在死亡的陰影中,他像是一個孤身作戰的戰士,努力維持着最後的尊嚴,儘可能不給來收拾他遺物的陌生人添麻煩。

洛蘭走進健身室。

四周纖塵不染,所有器材都整理得紋絲不亂,只有地上放着的一個陳舊黑匣子表明這個屋子有人使用。

洛蘭坐到地上,拿起黑匣子,按了播放,古老悠揚的歌聲在空蕩蕩的健身室裏響起:

當風從遠方吹來

你不會知道我又在想你

那些一起走過的時光

想要遺忘

卻總是不能忘記

你的笑顏 在我眼裏

你的温暖在我心裏

以為一心一意

就是一生一世

不知道生命有太多無奈

所有誓言都吹散在風裏

為什麼相遇一次

遺忘卻要用一輩子

風從哪裏來

吹啊吹

吹落了花兒,吹散了等待

滄海都化作了青苔

……

千旭在離開前正在聽這首歌嗎?

斗轉星移、滄海桑田,世間沒有什麼可以永恆不變,但思念會纏綿入骨,與生命同在,直到呼吸停止。洛蘭摸着黑匣子上的藍色迷思花,眼淚一顆顆滴落在花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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