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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費雨橋曾經回過一次上海。

在上海的日子裡,他每天都會去看看她,當時她已經十四歲了,雖然還是少女年紀,但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是他沒有機會出現在她面前,因為她很少單獨出現,要麼是和同學放學回家,要麼是跟母親一起出門,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該以何種身份站在她面前。

她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後來她的家庭突遭變故,母親去世,她被老師收養,開始了寄人籬下的生活。那時候他很想幫她,看著她每天落寞地往返於學校和老師的家,孤獨單薄的背影讓他心生憐憫,但是他幫不了她,因為德叔給他下了最後通牒,命令他必須返回美國,否則極有可能暴露身份。

回美國後,他鬱鬱寡歡,每日糾結在心頭的都不是如何去復仇,而是他如何才能理直氣壯地站到她面前。他不肯承認也好,不去想也好,其實她才是他最大的目標,如果不是家仇,哪怕是粉身碎骨,抑或是萬劫不復,他都不會退縮……可是德叔卻嚴厲地警告過他,他娶任何女人都可以,甚至他最終放棄復仇也可以,就是不能娶仇人的女兒,想都不能去想。

“你要娶她,就改姓,跪到你爸媽的墳前說你不是他們的兒子,只要你敢這麼做,你娶誰都沒關係了。”德叔如是說。

時至今日,德叔仍沒有鬆口。

裕山的榆園是德叔現在的住所。他很少外出,隱居多年。

費雨橋每週都會上山看看年事已高的德叔,彙報下工作上的情況、重要的事情報備一下,德叔很少發表意見,因為他相信費雨橋的能力。

榆園從外表看其實就是棟普通的庭院,兩層的小樓,院子也不是很大,一點都不起眼。但是裡面卻極其奢華,拋開牆上的字畫,擱架上的古董不說,中式的黃花梨傢俱每樣都價值不菲,烏木地板亦是特級定製,連房樑上的琉璃吊燈都是貨真價實的古董,德叔雖然深居簡出,但收藏古董的喜好一直未變。顯然這是受費雨橋的爺爺和父親的影響,特別是費耀程,比費老爺子還熱衷收藏古董,在他去世時收藏在檀林公館的古董字畫不計其數,可惜都被費雨橋的叔伯霸佔了,所以在費雨橋的復仇計劃裡,不僅僅是要為父親報仇,奪回原來屬於父親的財產也是他計劃中的一項重要內容。

但費雨橋不太喜歡住榆園,覺得太靜了,除了風聲和鳥鳴,再也聽不到其它的聲響,晚上一個人睡床上,有些害怕。

德叔卻很喜歡,年紀大了,怕鬧。

因此他並沒有留很多人在身邊,只請了一個老廚子和一個大嫂料理家務,然後還有個老實忠厚的司機,隨時待命。費雨橋為著安全考慮,給他安排了兩個保鏢,也被他趕到了榆園後面的小院住,說是看不順眼。

德叔的脾氣的確是越來越不好了,很容易動怒,七十多了,按輩分費雨橋應該叫他爺爺,但他不依,因為他不服老。

每日晚飯後,德叔都有到樓上聽戲的習慣,費雨橋也通常就是在這個時候跟他談談工作上的事,聊聊天什麼的。

“今天我見莫雲澤。”費雨橋如實相告,他觀察德叔的表情,想看看他什麼反應,結果是什麼反應都沒有。

老爺子仰躺在搖椅上,閉著眼睛聽戲,戴著碩大帶翡翠戒指的手指還跟著節奏打拍子,輕輕晃著腦袋,似乎沉浸其中。

費雨橋於是不說話,端起杯子喝茶。

在德叔身邊多年,他已經摸準了老爺子的脾氣,如果他彙報了某件事情,或者就某個問題提出看法,老爺子沒有發話,他是不能多言的。坦白說,他有些怕德叔,在外面無論他怎麼為所欲為,一回到這裡他連走都不敢放重腳步,說話更是不敢大聲。

“咳咳……”德叔咳嗽了兩聲。

費雨橋馬上抬起頭望向他,因為這是老爺子發話的前秦。

“是莫雲澤?”德叔冷不丁問了句不著邊際的話。

費雨橋恭恭敬敬地答:“是。”

“可我怎麼看他的照片不像呢?”德叔說這話時,眼皮都沒抬,手指還在悠閒地打節拍。原來,他早就看過莫雲澤的照片,他並不是不聞不問,他其實什麼都知道。

費雨橋不敢掉以輕心了,解釋道:“他整過容,那年大火將他的整張臉都毀了,後來莫敬添把他弄到美國做了整容植皮手術,所以面貌上跟他小時候是不一樣的。”

德叔哦了聲,輕籲一口氣,終於緩緩睜開眼睛,目光瞟向費雨橋,不輕不重地說了句:“就憑一張臉,你就認定他是莫雲澤?”

“您的意思是……”費雨橋不明其意。

德叔這時候已經站起來,揹著手緩步踱到窗前,淡然道:“前兒是你爸的冥壽,我去公田那邊掃墓,莫雲河的墓剛好在不遠處,我就順便去看了下,結果我看到他的墓修得跟個小廟似的,墓牌巨高巨大,石階都是漢白玉砌的,我大略掃了下四周,應該是公田墓園最氣派的墓了。而且我看一箭雙鵰他的墓前堆滿鮮花和供果,下山的時候我跟守墓的的老張打聽,他說每年清明或者祭日時都有大隊大隊的人上山祭拜,都是開著高級小車來的,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這我就不明白了,莫雲河只是莫家的一個養子,他自己無親無故,莫敬池和莫敬浦去世後,莫家還有誰會把他當回事,給他修這麼氣派的墓,每年還這麼興師動眾地來祭拜他?”

費雨橋愕然。

德叔轉過身,眉心緊蹙,盯著他,“你的意見呢?”“難道死去的不是莫雲河?”費雨橋倒抽一口涼氣,這話一說出來,連他自己都嚇一跳。

“現在還不能斷定,我們又不能扒開墳去看,就是扒開了墳,也只剩了把灰什麼都看不出來。”德叔不愧是老謀深算,坐回到躺椅上,臉上又恢復了無風無浪的表情,繼續聽戲,“你呀,還是太年輕了,看事情只關注表面,你也不想想,如果死的真是莫雲河,莫家會這麼看重那座墳?莫雲河三歲父母就雙亡,家裡一個親戚都沒有,哪來的大隊人馬去給他掃墓,這件事情一定不會這麼簡單。”

費雨橋說:“就算當年被燒死的是莫雲澤,可我曾經打聽到一個傳聞,莫雲澤跟莫雲河一樣也是莫家的養子,他並非莫敬浦的親骨肉,雖然這只是個傳聞,但他的身份我覺得是個謎,需要進一步確認。”

“還有這樣的傳聞?”這回輪到德叔詫異了。

“正是,我也是無意中打聽到的,為此還特意派人做過詳盡的調查。據說莫敬浦的太太常年臥病,並不能生育,她是在問孃家養病時莫敬浦去探望她,然後懷上的,回上海的時候孩子都滿月了。可是據我查到的信息,當年的那女人回無錫的孃家後,莫敬蒲根本就沒有去探望過她,那麼,她的孩子是怎麼懷上的?”

“……”

德叔眉心慢慢聚攏,似乎沒有想到這麼複雜。

“所以,莫雲澤是不是莫家的嫡系子孫是很值得考察的。倘若傳聞是真的,這就讓我把握不準,現在活著的究竟是莫雲澤還是莫雲河。如果是莫雲澤,因為他並非莫家的嫡系子孫,莫家怎麼會讓一個外人執掌盛圖?如果他不是莫雲澤,是莫雲河,那公田那邊的墓又是怎麼回事呢?莫家怎麼會給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子孫修這麼氣派的墓,還年年聲勢浩大地去掃墓,這又怎麼解釋呢?”

費雨橋腦子裡完全是一團糨糊了,他也站起身,踩著厚厚的拉毛地毯走來走去,連連搖頭,“關於莫雲澤的身份,我之前已經做過很多調查,的確是他,但那個傳聞讓我覺得他的那張臉背後,還有一張臉……”

“哈哈哈……”德叔突然大笑起來,拍著躺椅的扶手說,“好戲!真是好戲啊!這莫家,真是汙濁得可以,你今天跟莫雲澤見面,就沒有看出點什麼?”

“看不出來,我覺得他像莫雲澤,又像漠雲河,有時又覺得兩個都不像。”

“這事不用急,慢慢來,我們有的是時間跟他們耗。”

“可是如果不能確定他的真實身份,我就沒辦法下手,因為……”費雨橋頓了頓,長嘆口氣,“我不想再傷及無辜。”

“又不是要你去殺他,有這麼嚴重嗎?不管他是誰,我們的目標就是盛圖,上次你突然放手,是不是因為莫雲澤的身份不能確定,而下不了手?”德叔看似漫不經心,眼光卻透著森冷的寒意,“雨橋,如果莫老爺子當年也像你這麼慈悲為懷,你爸媽就不會死。”

“不,德叔,我上次收手不是因為莫雲澤身份的問題,而是他已經注意到了我的身份,我不想那麼快暴露。不過今天,我想他應該知道我是誰了,我是故意告訴他的。”

“在心理上拖垮他。”

“沒錯。”

“嗯,看來,你還是有長進的。”德叔滿意地點點頭,笑看著費雨橋,目光中多了份慈愛,“不愧是費耀程的兒子,沒有讓我失望,我也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不過還是要謹慎行事,搞垮盛圖是我閃的終極目標,但不要再出人命,因為我不希望冤冤相報,我希望你和你的後代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明白嗎?”

“明白,德叔。”

“好,好。”德叔連說了幾個“好”,轉過臉,望向黑森森的窗外,聲音透出疲累,“莫雲澤的身份還是要繼續去查,不然贏了也沒意思,一筆糊塗賬。他究竟是不是莫敬蒲的親生子,必須搞清楚。”

“是,德叔。”費雨橋看了看錶,站起身,“時候不早了,您休息吧,我叫張嫂去給您放洗澡水。”

“知道了,你自己先去休息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那我先走了,您有事就叫我。”費雨橋躬身退出書房,回了自己的臥室。剛準備脫脫衣服洗澡,叮咚一聲,床頭的手機有短信提示。

他拿起來一看,很簡短的一句話:“明天你在家嗎?我想去看看那棵樹。四月。”

已經是六月了,芷園院子裡的菩提樹長出了更多繁茂的葉子,鬱鬱蔥蔥,在明媚的陽光下心情揮灑著綠意。費雨橋請的是專業園藝打理的花園,花圃修建得整整齊齊,黃的、白的、粉的各色鮮花爭奇鬥豔,彷彿春天還沒有走遠。但最讓人心曠神怡的還是花園裡的,深深淺淺的綠彷彿濃稠的墨汁蔓延到院子的每個角落,連別墅外牆上也滲開了青蔥的綠,那是爬山虎,一人夏,葉子愈發長得繁盛了。

四月站在菩提樹下,仰著頭看著那些迎風而動的綠葉,專注深情的目光,彷彿在看著一個久別的戀人。

今天是容的百日祭。

沒有葬在墓地,她只好來這裡憑弔。

費雨橋站在邊上抽著煙,同樣專注地看著一身白裙的四月,長髮隨意地在腦後束了個馬尾,襯著她那亭亭玉立的背影,仿如一幅色彩清新的油畫。他看著她就像是看著一幅畫,雖然陶醉,卻並不滿足只站在畫外。他想要走入她的世界。十四年的漫長歲月,他終於和她距離一步之遙了,只是這一步該如何邁進呢?

“這棵樹,真這麼好看?”費雨橋走到她身後,笑著說,“你都看了快一個小時了,莫不是這樹下埋了金子?”

四月轉過身,眼睛是溼的,但仍極力擠出一絲笑容,“你家有金子,還輪得著我來挖?”

“進屋去吧,站了這麼久不累啊?”費雨橋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進屋。

四月點點頭,跟著他進了客廳。

兩人坐著喝咖啡,四月很是驚訝,“費先生,你的咖啡煮得真好呢,好香!”

“這是用咖啡豆現磨的,當然香。”費雨橋悠悠閒閒地說。他脫了西裝,換上了休閒的T恤,顯得慵懶而閒適,穩重內斂的樣子,完全不同於往日的銳利鋒芒,讓人覺得親切多了。

有風輕軟地吹過,碎金子般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進客廳,四月盯著地上跳躍的光影,忽然問:“你為什麼會買下這棟房子的?”

她並沒有看他,似乎是很無盡地問的。

可她知道,她不是無心。

他放下杯子,目光長久地凝視著她,“你很想知道?”

四月掩飾地笑,“我只是好奇。”

“你不必好奇,其實我早該告訴你的。這房子原先的主人前不久在香港跳樓自殺,剛好我有朋友認識他,聽到這消息我很難過,銀行對外拍賣這房子的時候,我就買下來了。”費雨橋說得很認真,目光漸冷,“因為二十年前,我的父親也是這麼去的,他遭對手算計,公司破產,被迫從這座城市的某棟高樓上跳了下去,不久我母親也病逝了。”

她震動地望著他,唇角顫動,“你,你父親也是這麼去的?”

“嗯,當時我才八九歲的樣子,一夜之間家破人亡。”費雨橋說這話時的語氣很平淡,好似漫不經心,卻又從另一個角度顯露出他對那段往事的難以忘懷。

“那你怎麼過來的呢?”四月問。

費雨橋輕描淡寫,聲音裡透著難以言喻的平靜,“吃過一些苦,後來被父親的一個老部下收養,去了德國,大學又到美國讀書,創業,一步步走到今天。”他聳聳肩,再輕鬆不過的表情,“很尋常的人生路。”

四月低下頭,轉動著手中的咖啡杯,用手指輕輕地摩挲著杯身精緻的金色花紋,似乎在思忖著什麼,終於說:“那個跳樓的人叫容念琛,是我的男朋友。”

費雨橋哦了聲,顯出意外的表情,“難怪。”其實他一點都不意外,但樣子還是要裝裝的,“你很難過,是吧?”這話似乎有些多餘。

四月抬起頭,又轉過臉望向院子裡的菩提樹,“最難過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現在平靜多了。沒想到你會買下這棟房子,讓我覺得……這個世界好小。”

“那你現在住在哪兒,你好像畢業了吧?”

“暫時住在我哥哥那裡。”

“你哥哥?”

“嗯,不過不是親哥哥,是我堂兄,不,也不能算親的堂兄……”四月晃晃腦袋,不知道怎麼形容這混亂的關係,“我跟他沒有血緣關係,他只是我伯伯的養子,有點亂吧。”她自嘲地笑笑,“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

屋子裡突然沉寂下來,只聽到屋外的風聲輕微,費雨橋臉上表情錯綜複雜,一瞬間又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他只是稍稍偏了下頭,嘴角緩緩地,緩緩地溢出一絲微笑,“你,跟他沒有血緣關係?”

“我跟她沒有血緣關係。”莫雲澤跟芳菲如果說。

早上芳菲過來給四月送湯,結果四月已經出門了。莫雲澤難得跟芳菲單獨碰上,於是跟她攤牌,他儘量措辭委婉,很怕傷害到她。

“芳菲,我也是很喜歡你的,但只是把你當妹妹,無論端姐跟你說過什麼,你都不要信,她說的話代表不了我。”

“你……你很喜歡姐姐,我知道。”芳菲的臉色有些微微發白,坐地沙發上絞著雙手,低著頭,根本不敢看他。

莫雲澤嘆口氣,“我跟你姐姐之間的淵源以後我再慢慢跟你講,芳菲,我想你是個通情達理的女孩子,如果我有傷害到你,我很抱歉,只是……”

“你什麼都別說了!”芳菲打斷他,明明眼眶泛起潮意,嘴邊卻掛著笑,只是那笑在她蒼白的臉上顯得有些虛弱,“雲澤哥哥,你不用擔心我,我沒事的,我已經長大了,不是過去那個任性的小女孩,這點事兒我還是受得起的。何況姐姐如果能得到你的照顧,過得幸福,也正是我希望的,姐姐她……她太不幸了,雖然她只比我大不到一歲,可是她承受過的苦痛比我多多了,所以雲澤哥哥,我希望你能帶給姐姐幸福,讓她後半輩子無憂無慮地生活,不用再那麼辛苦……”

莫雲澤感動得幾乎說不上話了,這反倒讓他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他原來很擔心跟芳菲攤牌會惹哭這嬌滴滴的小姑娘,不想她比他想象中的堅強多了。一顆懸著的心慢慢著了地。他笑起來,說不上是欣慰,還是激動,“謝謝你,芳菲。”

“謝談不上,不過哥哥,姐姐現在可不是你一個人在追哦。”芳菲想了想,還是如實相告。“之前她有被人求婚的……”

“你是說容念琛?”

“不,不是他,是費雨橋,原來是我的未婚夫,訂婚宴上我逃跑了,他轉身就把戒指戴到我姐手上了。”

“誰?”莫雲澤心中莫名地一跳。

芳菲不解地看著他,“你不知道?我以為你曉得這事的……”

“我不知道,你姐沒跟我說過。”他眉心蹙起,眼底掠過一絲驚懼,“他是誰,你剛剛說費……”

“費雨橋。”

“……”

晚上,四月跟莫雲澤大吵一架。起因是芳菲下午突然給她打電話,說以後不過來看她了,希望她多保重,好好跟雲澤哥哥相片云云。四月於是問莫雲澤,是不是跟芳菲說了什麼。莫雲澤實話實說,“我跟她攤牌了。”於是爭吵不可避免,四月的情緒顯得有些激動,大聲叫嚷起來,“誰允許你傷害她的?你知不知道芳菲對我有多重要,李老師不在了,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四月!你說話太傷人了吧,芳菲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那我呢?我是你的什麼人?”莫雲澤顯然受到刺激,雙肩微顫動起來,呼吸亦變得急迫,“雖然我們沒有一起成長,沒有共同生活過,可是四月,我的命運很多年前就跟你聯繫在一起了。我對你的愛、對你的關懷不會比李老師和芳菲少半分,你怎麼可以把我撇在你最重要的人之外?”

“我們並沒有血緣關係!”四月過於激動,開始口不擇言。

“對!正是因為我們沒有血緣關係,所以……所以你就該懂得我的心,你知道的,四月你什麼都知道,那天晚上還要我怎麼跟你說明?”

“我,我們怎麼可能……”四月的聲音開始發顫。

是的,她什麼都明白,可是她不能接受,不說跟莫家的恩怨,就是想想芳菲,她都沒辦法心平氣和地跟他來談這件事。

“四月,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莫雲澤的態度卻很堅決,目光盯牢她,“只要我們有決心,誰都阻止不了我們。這麼多年了,我差點以為我不能活著見到你,現在好不容易跟你在一起了,我是不會放手的。不管誰介入,我都不會讓步!”

“誰跟你在一起了,我明天就搬出去!”四月心煩意亂,跺著腳,在客廳的地毯上走來走去,“你什麼都別說了,我跟你是沒有可能的,我不會忘記我媽是怎麼死的,而且我男朋友剛剛去世,我沒這麼快移情別戀,我很愛他!”

“四月……”

“可是他死了,他死了!我下午都有去看他,看著那棵樹,我忍著沒有哭,可是我心裡有多對過你知道嗎?他那麼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樹還活著,人沒了……”四月跌坐在沙發上捂著臉嗚嗚地哭起來。她心裡的苦沒人知道,比那種最苦的黑咖啡還苦,一直苦到五臟六腑裡去。容的去世本來就給她沉重的打擊,緊接著李老師又去世,哭過,痛過,看得那樣久,那樣專注,彷彿想要將整個人烙進心裡。過了半晌,終於說:“對不起。”他走過去,輕輕坐在了她的身邊,“我不該在這個時候跟你談這件事情,是我錯了。你男朋友的事我也很難過,改天我陪你去他的墓地看盾,好嗎?別哭了……”

“他沒有墓地,他只有一棵樹。”四月見莫雲澤面露疑惑,又解釋,“他去世前留有遺書,要我把他的骨灰葬在他家花園裡的菩提樹下,因為我跟他說過,因為我跟他說過,誰先走誰就在那棵樹下等,我知道他一直在那棵樹下,可是、可是我……我怕我等不到了,我……”

“四月!”莫雲澤搭著她的肩膀將他攬入懷裡,輕拍她的背,“沒事,沒事,都過去了,我們都要開始新的生活……你若生活得幸福,容先生在泉下也會欣慰的,他肯定不願意看你在人世受苦,四月,我不會再讓你受苦。”

四月無力地依偎在他的懷裡,貼著他的胸膛,將他胸前的襯衣都浸溼了,他的懷抱給她一種莫名的安定和慰藉,她慢慢平靜下來。莫雲澤則無法平靜,他看著窗外深淵一般的夜空,感覺周身像陷在海水裡一樣的冰涼。

“四月,你是說你下午去了容先生的家麼,芷園?”得到四月肯定的回答,莫雲澤於是不再說話,他更緊地摟住四月,閉上眼睛,任憑那暗黑的海水自心底漫上來,漫上來。

“來吧,你想怎樣就儘管來,費雨橋,我不怕你。我都是死過的人,還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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