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上二年級,黎璃和裴尚軒的同桌關係固定下來,因為他們換了一個新班主任。
陶海娟沒有跟班升上二年級,她雖然有很多治理班級的奇思妙想,但唯獨對學生的成績採取“無為而治”的態度。這般放任自流情況下,(4)班除了黎璃考到年級第一挽回些許顏面,其餘的學生竟無人擠進年級前五十名。在唯成績論英雄的一九九零年,陶海娟不得不承擔教導不力的責任。
原先教三年級畢業班的李鳳竹成了他們的班主任,翻了翻成績表把成績好的同學和差生安排成為同桌,希望優等生能幫助提升差生的成績,從而整體提高班級總分。
沒有錯,但是功利性太強。黎璃如是評價。裴尚軒笑著扯她的馬尾辮,嚷嚷道:“管它呢,總算我不用每個星期換一次同桌了。隔了三個星期,誰還記得最後講了什麼話。”
她拍開他在肆虐自己頭髮的手,用力之大讓裴尚軒哇哇叫了起來,一邊嘟噥著她這麼粗魯,將來怎麼嫁得出去。
“要你來多管閒事。”黎璃翻翻白眼,拿起新的英語課本預習單詞,懶得理會他。“嫁不出去”這四個字經常掛在黎美晴嘴邊,她有牴觸情緒。
黎璃一看書,裴尚軒就感到無趣,想方設法引起她的注意和自己聊天。他是耐不住性子的好動分子,做不到像她那樣靜若止水。
“黎璃,等到你三十歲還嫁不出去,我就勉為其難和你結婚吧。”他把臉湊過去,用手撥開她擋在眼前的英語書。十四歲的少年,對結婚兩字的理解僅限於字典上的解釋,以及折騰得驚天動地的瓊瑤戲。
她抬起眼睫,不屑地打量著裴尚軒:“如果三十歲你還沒有憑這張臉騙到一個老婆,我就勉強考慮一下你這個笨蛋好了。”說完,黎璃重新豎起了課本。
一句玩笑,落到好事者耳中變成了流言蜚語。他是年級裡排得上名次的小帥哥,而她則是“有才無貌”這四個字最好的詮釋。說來也怪,謠言只說她高攀了裴尚軒,卻沒有版本認為成績倒數的裴尚軒能被她另眼相看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
黎璃一笑而過,她不清楚謠言從何時開始甚囂塵上,等她察覺時已成為各班女生的話題人物,就連上個廁所都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她當作笑話一樣說給他聽,沒心沒肺肆無忌憚大笑,裴尚軒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你不高興了。”她發現了他的反常,在弄堂口的報攤前停下步子。裴尚軒不管她,垂著頭徑直往前走。
黎璃買了一份晚報,拿著報紙跑步追上他。“裴尚軒,你發什麼脾氣?”
“我沒有。”他心虛地辯解,有點底氣不足。
一般的女生通常會大聲說“你有”來駁斥對方,但黎璃卻一瞬不瞬盯著裴尚軒看了半天,點點頭說道:“我明白了。”
轉身,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他雙手插著褲袋,踢著腳下的碎石目送她的背影。整個二年級都在盛傳“裴尚軒喜歡黎璃”,為此他沒少和人翻過臉。他討厭別人把他們相提並論,至於原因不甚了了。
小舅舅黎國強有了女朋友,一個身材苗條的漂亮姑娘。他忙著談情說愛每天很晚才回來,黎美晴也正與一位離婚男士交往,家裡通常只有外婆和黎璃兩人相對無言。
她在廚房做功課,光線昏暗,老式的收音機放著咿咿呀呀的越劇。外婆是戲迷,黎璃在經年累月的薰陶下隨口能夠哼唱幾句,頗有尹桂芳那一流派的韻味。客觀地說,黎璃歌唱水平一般,不走音算是萬幸。每逢全校合唱比賽,她混在人堆裡濫竽充數,不服氣地望著聚光燈下神采飛揚的裴尚軒。與她相比,主課成績險險過關的他頗有音樂天賦,是校合唱隊成員,理所當然成為班級領唱。
她的視力一直在下降,已經發展到眼睛眯成一條線才能看清板書的地步了。她和外婆說過要去配眼鏡,帶著老花鏡的外婆停下手裡的針線看了看她,說女孩子戴眼鏡不好看。
“我已經不好看了。”黎璃有點鬱悶,“不戴眼鏡上課沒辦法聽講,以後就更糟糕了。”
外婆將她的要求轉達給黎美晴,從她那裡拿了配眼鏡的錢交給黎璃。黎璃覺得相當諷刺,母女間的隔膜竟然到了這般地步。
陪她去配眼鏡的人是裴尚軒,少年自告奮勇說要替她選眼鏡架。黎璃認為這是他和解的姿態,為前幾天放學的不歡而散道歉。
裴尚軒挑剔得很,一會兒說她頭很大圓形鏡架不適合,一會兒說細邊的鏡架看上去更像書呆子,挑了半天他悶悶不樂對她說道:“大不了以後上課我專心記筆記,然後借給你抄。”
心裡沒來由泛起了甜蜜,像吃了蜂蜜,讓人牙疼的甜。黎璃打了一個寒顫,眉頭皺成了“川”字。“裴尚軒,就說你是笨蛋了,你能替我抄一輩子筆記嗎?”
雖是賭氣話,但說出口之後失落感卻油然而生。她和裴尚軒註定是要分別的,就像她暑假前喜歡上的卡尼吉亞,在那之後她找不到關於他的消息。
他不聲不響,指著一付紫色橢圓形的鏡架,示意黎璃試戴。
黎璃的五官平凡無奇,好在皮膚白皙彌補了缺憾。淡淡的銀紫很襯她的膚色,裴尚軒總算滿意地點了點頭。
店員讓黎璃去驗光,他在外面耐心等她。眼鏡店外偏巧有同班的男生經過,看到裴尚軒在店內,便大呼小叫地衝了進來。
“裴尚軒,你在這裡幹嘛?”為首的張勇正處於變聲期,難聽的公鴨嗓偏不知收斂,每次都扯直了嗓門大喊。
他們來湊什麼熱鬧!裴尚軒想起班裡盛傳的謠言,一個頭兩個大了。“不想回家,到處逛逛。”他心中所想盡快帶這群傢伙離開眼鏡店,千萬不能讓人發現自己和黎璃在一起。
“那,去桌球房玩吧?有個地方初中生也能去。”叫鄧劍峰的男生成績是年級倒數第一,但說起到哪裡玩卻是個中高手。
“OK,我們一起去。”裴尚軒未及細想一口應承,一馬當先衝出了眼鏡店。
黎璃驗完光走到店堂,沒看到裴尚軒的身影。店員告訴黎璃那個挑剔的男生和幾個男同學一起走了,聯想到前些日子他的反常,她恍然大悟。
和自己做朋友,對於裴尚軒來說,原來是一件非常丟臉的事。
黎璃孤單地回家,耳畔迴響著之前他說的話:“大不了以後上課我專心記筆記,然後借給你抄。”
果然,這只是裴尚軒隨口說說的話,當不了真。
在沒有拿到眼鏡之前,上課抄板書對於黎璃依然是一件困難的事。看她眯縫著眼努力想看清楚黑板上的粉筆字,裴尚軒忍不住奪過她的筆記本打算代勞。
“放手。”她抬起胳膊用力壓住自己的本子,“我還要抄筆記呢。”她壓低嗓門說道。
“就你那視力,我看還是算了吧。”拽住她的手臂毫不費勁地抬起,另一隻手順勢抽走筆記本,裴尚軒瞄著她寫的內容同語文老師的板書對照。
黎璃咬著筆桿,若有所思瞧著一臉認真的少年。這個傢伙,明明在意別人誤會他們的關係,偏偏有時候像少根筋似的作出些親密舉止來製造更多的誤解,令她哭笑不得。
裴尚軒讀書成績不怎麼樣,字倒是出人意料的漂亮。每個任課老師都說他不專心,若是肯花些心思在學習上,一定能進年級前十。偏偏他就是左耳進右耳出,虛心接受屢教不改。
閒著無聊時黎璃會試圖說服他做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學生,別成天儘想著吃喝玩樂。他挑著眉揉亂她的頭髮,說她的口氣像自己老媽。
黎璃便瞪起眼睛,跳起來狠命卡住裴尚軒的脖子,一連聲痛罵他可惡。
全班同學都有眼睛看著,說他們兩個完全沒有關係,連班上最老實的女生陳倩都搖頭說不相信。
以前在弄堂口碰到是巧合,不知從何時起變成有意的等待。每天他們一同上學,步行走十分鐘的路。放學後若是他不出去玩,會和黎璃一起回家。
這時期的少年男女是敏感的,人人都像戴著顯微鏡,把蛛絲馬跡無限放大。黎璃和裴尚軒,是大家看不明白的一對組合。
他把筆記本還給她,帶著明顯屬於邀功的表情。“我說過會幫你抄筆記,沒說謊吧?”
“過兩天就能拿眼鏡了,不用再麻煩你。”黎璃淡淡道謝,轉過頭不再與他多話。
“什麼時候?我陪你去。”那天匆促中未及告別就先走了,他過意不去。“度數深不深?”見黎璃不理睬自己,他大半個身子趴在課桌上,硬是將五官端正的臉湊到她的眼皮底下。
“你在生氣?”裴尚軒記得黎璃生氣時喜歡咬嘴唇,似乎鮮血淋漓的疼痛能轉移內心的憤怒。他稱這種行為是“自虐”,試圖阻止她繼續虐待自己,卻總是屢戰屢敗。
黎璃是個頑固的女孩,很難說服。他有時甚至認為她是故意不合作,好像藉著傷害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來發洩。
她突然鬆開牙齒,心平氣和看了他一眼。“我沒有生氣,你才沒本事惹我不高興呢。”昂起頭,她笑容絢爛。
裴尚軒瞬時覺得眼前一花,黎璃的確不是漂亮的女生,第一眼印象還有點醜,但習慣了她的五官之後,偶爾也能找到動人的時刻。
好比現在,讓人煩躁心緒一掃而光的歡快笑臉。很多年以後,裴尚軒終於明白這樣笑著的黎璃,她的內心從來只有烏雲密佈。她是一個開朗的悲觀主義者,一身矛盾。
裴尚軒不瞭解黎璃,儘管這個女孩在漫長的十五年中一直在他左右。
最後,他問她:“是不是因為太熟悉,我反而看不透你的心思?”
她展露十五年來他熟悉的笑容,雲淡風輕回答:“因為,你不愛我。”
裴尚軒和黎璃一前一後離開學校,他在眼鏡店門口等她。
“喂,你走路的速度簡直像烏龜爬。”明明是差不多時間走出教室,他卻足足等了她一刻鐘。對於急性子的裴尚軒,這十五分鐘簡直比十五個世紀更漫長。
黎璃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止不住抱怨:還不是顧慮被其他同學發現讓你為難嗎?真是不識好人心!話說回來,這傢伙幹嗎非要陪我來取眼鏡啊?
店員從紙袋裡拿出做好的眼鏡,打開鏡架請她試戴。黎璃伸手接過戴上,細細的金屬架子勾住左右耳,鼻樑上頓時有了輕微的壓迫感。
“頭暈。”她按照店員指示看地板,感到天旋地轉。
“不會吧,難道是驗光不準確?”裴尚軒扳轉黎璃的臉,讓她正面朝著自己。他想第一個看到她戴眼鏡的樣子,果然如他想象中那樣——不太好看。
店員是個微胖的中年婦女,聽到裴尚軒的指責後連忙辯解剛開始戴眼鏡不適應是正常現象。
鏡片後的黑色瞳仁平靜地注視他,黎璃淡然說道:“OK,你不喜歡我的眼鏡,是不是?莫名其妙,我配眼鏡是我自己的事,一沒要你掏錢,二和你非親非故,輪不到你來挑剔。”圓潤的下巴微微抬起,她的語氣有幾分挑釁。
裴尚軒張口結舌,論口才他一向說不過黎璃,每次都被她的言論駁得啞口無言。正在生悶氣,張勇和鄧劍峰喳喳呼呼地跑進店內。
“裴尚軒,你和黎璃果然在約會啊!”
他惱羞成怒地瞪眼,弧線好看的薄唇撇了撇,輕蔑地說道:“我才不喜歡醜八怪呢。”他在氣頭上又適逢遭人誤會,頓時口不擇言。
裴尚軒的話挑起了黎璃深藏在心底的自卑,她看著他,目光深遠。黎璃可以讓自己變成聰明女生,但沒有辦法讓自己漂亮起來。她裝作滿不在乎,可是遠遠望著那些走到哪裡都能贏得矚目的漂亮女孩,黎璃剋制不住羨慕。
她不止一次想過,假若智慧能和美貌交換,她情願做一個美麗的笨女孩。
店堂內霎時安靜,空氣彷彿凝滯般不動。裴尚軒在吼出傷人的話之後暗自後悔,千言萬語,他怎麼就挑了這一句話?
鄧劍峰意識到氣氛不對,與張勇互相遞了個眼色低頭溜了出去。裴尚軒掀動嘴唇想道歉,卻被黎璃疏遠冷漠的眼神嚇得噤聲。
她神色自若挑了鏡盒、眼鏡布,把調整好鏡架間距的眼鏡放入鏡盒,向店員道謝後離去。由始至終,黎璃一眼都沒看裴尚軒。
他心裡不是滋味,耷拉著腦袋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黎璃仍是不理睬他,徑自走回家去。
裴尚軒在黎璃家那條弄堂轉了三圈,提不起勇氣敲門道歉。我幹嗎要道歉?是她先罵我多管閒事!十四歲的少年在心裡為自己無心的失言辯護,馬上又理直氣壯了。
黎璃你還是個小氣鬼!他在少女家門前作了個鬼臉,大吼大叫著跑開。
她站在天井裡,聽著門外裴尚軒的大叫,面無表情。
黎璃想知道喜歡一個人究竟是什麼感覺,會不會為了對方貶低自己而傷心難過?她在深夜裡聆聽古老的掛鐘慢悠悠走過時光的腳步,寂靜蒼涼。
黎國強喜歡的女子叫嚴麗明,他帶黎璃一同去吃小紹興三黃雞。以前小舅舅會把雞翅膀挾給黎璃,現在筷子則轉向了另一個人。
黎璃咬著筷子覺得雞肉變了味道,尤其是看到極有可能成為自己舅媽的女子笑靨如花,她心裡的失落又沉了幾分。
黎國強把嚴麗明先送回家,牽著黎璃的手走在深秋的四川北路。她抬起頭看著小舅舅的側面,想起幾個月前半夜看世界盃的日子,彷彿已經隔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漸漸模糊了影像。
“小舅舅,你很喜歡嚴阿姨?”
“嗯。”
“你們,會不會結婚?”她心有慼慼,想著不相干的女人為何要同自己爭奪小舅舅的寵愛?
黎國強笑了,彎下腰拍拍她的頭:“小璃,是不是因為沒吃到雞翅膀生氣了?”
她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那麼幼稚,為這種事情生氣幹嗎?”
“小璃,嘴巴不饒人的女孩,將來很難嫁出去哦。”黎國強故作擔憂地說著,黎璃掙脫開他的手,一臉懷疑地問:“舅舅,從小到大你都說我嫁不出去,到底怎麼樣的女生才討人喜歡?”
黎國強哈哈大笑,嘴裡不停地說“我家的小璃終於長大成人,想著要嫁人了”,黎璃翻了好幾個白眼都沒讓他停止胡說八道,終於忍無可忍給了小舅舅一拳。
“小舅舅,我十四歲還沒到,你這是在鼓勵我早戀。”
黎國強收住笑容,蹲下來與她平視。嬉笑的表情淡去,他嚴肅的對外甥女說:“黎璃,千萬不要在不可能喜歡你的人身上浪費感情和時間,明白嗎?”
她似懂非懂點點頭,繼而又搖了搖頭。“我怎麼知道那個人不可能喜歡我?”
“傻丫頭,等你遇到了,自然就會明白了。”
十五年後,二十九歲的黎璃認為自己的啟蒙老師十分不盡責,所以她輸得潰不成軍。
一九九零年十二月五日,星期三,黎璃十四歲生日。
外婆特意做了白煮蛋粉絲湯給她做早點,滿滿一大碗。上早班的黎國強出門之前把生日禮物交到她手上,是時下流行的帶有香味的圓珠筆。
“小舅舅,我愛你!”班裡的女生幾乎人人都有,她也想要一支,寫作業記筆記都能聞香噴噴的味道。
“虛偽吧虛偽吧。”黎國強用力捏她圓圓的臉,痛得她大叫。
“吵死了!”睡眼惺忪的黎美晴走出睡覺的前客堂,到水斗前洗漱。黎國強擺了擺手溜出家門,黎璃趕緊低頭吃早飯,打算速戰速決吃完就去學校,以免惹黎美晴討厭。
“吃這麼快乾嗎,趕著投胎啊?”黎美晴洗漱完在八仙桌前坐下,瞟了一眼她碗裡的白煮蛋粉絲湯,斜飛入鬢的眉毛高高挑起:“我說媽,這麼多年的生日,你也不搞點新意?吃了十幾年,不膩才怪。”
黎璃開心地抬起頭,趕緊把嘴裡咬著的半截粉絲吞嚥下肚。“媽媽,你記得今天是我生日?”
“怎麼可能忘記,十四年前辛辛苦苦把你生下來,差點沒把我痛死過去。”黎美晴把遮住女兒臉頰的碎髮撥到耳後,細細端詳:“橫看豎看,你都沒長得好看一點。”
即使被罵難看,黎璃依然很高興,難得母親會和自己說這麼多話。
黎美晴卻已放下手,自顧自吃起了早點,隨口說了一句:“我要結婚了,你就快有新爸爸了。”
黎璃轉過視線看外婆,老人家同樣也是一臉驚訝。她一直知道母親在和人交往,也做好了有新爸爸的思想準備,只是乍聽之下難免吃驚。
“下課後早點回來,帶你去和柳叔叔吃飯。”黎美晴掃了一眼還處在呆愣狀態的女兒,惡聲惡氣道:“晚上吃飯你別給我作出這付傻頭傻腦的樣子,丟人現眼。”
黎璃一整天精神恍惚,今天是她十四歲生日,她要有新爸爸了。
作為同桌,裴尚軒自然發現了她的反常。無奈的是他們正處於氣氛微妙的冷戰時期,黎璃把他當作空氣那樣無視,自從上次在眼鏡店他大叫“我才不喜歡醜八怪”開始,她拒絕再與他交集。
他在弄堂口等她,左等右等見不到人。待他在早自修前一分鐘匆忙衝進教室,卻發現黎璃早就坐在了位子上。他嬉皮笑臉責怪她差點害自己遲到,她連眼皮都不抬一下,轉身把作業本遞給後面的人抄。
顯而易見的拒絕姿態令裴尚軒氣餒,從進入中學他就是出盡風頭的人物,何時受過這般冷落。於是他也倔強起來,和她賭氣看誰先低頭。
謠言漸止,裴尚軒本想著不必再為別人硬把他們扯成一對生悶氣了,可心情反而更低落。這個歲數的少年,最反感被別人說成喜歡某某某,面子上覺得掛不住,好像喜歡人是一件可恥的事。他不止反感這個,隱隱還有一絲對黎璃的嫌棄。少年的想法十分單純:黎璃是好朋友,是哥們,唯獨不能做女朋友。
他喜歡漂亮的女孩子,和大多數人一樣。
放學後,正打算和張勇他們去打桌球的裴尚軒見黎璃死氣沉沉趴在課桌上,猶豫不決中放下書包詢問。他做好了吃閉門羹的準備,卻意外得到了她的答覆。
“媽媽要帶我和她的結婚對象吃飯,”她的臉壓在手臂上,聲音經過壓抑後變得粗糲,“今天,是我的生日。”
裴尚軒抓著黎璃的肩膀讓她抬起頭來,她的眼簾中躍入一張年輕好看的臉,帶著興奮的神色。
“跟我走,黎璃。”從她的課桌肚裡抽出書包,七手八腳將文具盒、書本塞進去,裴尚軒一邊動手整理一邊接著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保證能讓你心情好起來。”
她看著眉飛色舞的少年,自動忽略了先前他傷人的話語。裴尚軒這個人,黎璃總是難以真正生他的氣。
他帶她去了外灘,站在舉世聞名的外白渡橋上對著黑沉沉的黃浦江水跳著腳大喊:“黎璃,生日快樂!”
來往浦江的渡輪靠岸,蜂鳴的汽笛從遠處傳來,似乎與他的祝福遙相呼應。
黎璃抬起手在嘴邊做成喇叭狀,竭盡全力向著滔滔江水叫道:“謝謝你,裴尚軒!”
十四歲,她想喜歡一個人或許就是這種感覺:很想很想和他在一起,一輩子都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