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玥向來是個很有計劃的人,他一旦決定了某件事,就會不緊不慢的做好全盤的行動方案,然後一步一步的切實實施,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讓他改變心意。
所以隨後的時間裡,他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在鏡子前照了照,只覺得鏡子裡的男人劍眉星目、俊朗不凡、雄姿英發、英俊挺拔,自我感覺十分滿意。然後他覺得自己有點緊張,就坐下來,端起茶杯喝茶。
茶已經涼了,白瓷青花的杯壁捏在他修長的指間,光線似乎能穿透那薄薄的茶杯,像是剛剛入冬的冰層。
他靠在椅背上,細細的盤算著自己待會要說的話,要做的事,一句一句,很是仔細,然後再設想很多種情況去揣摩對方會怎麼回答,他又該如何接應,如何一點一點的將話題轉換過去,製造曖昧的氣氛,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的手裡,要讓一切顯得自然而不落痕跡。
好了,都沒問題了。
他放下杯子就站起身來,誰知手指剛剛碰到門扉,房門就被人一把推開。
楚喬站在門口,仍是那一身米白色的裙裝,走廊裡暖暖的燈光照在她小小的臉上,有一種溫暖的光。
她端著一隻碗,還在冒著熱氣,她仰著頭,黑白分明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他,微微有些奇怪的皺起眉,問道:“大晚上的,你打扮成這樣要幹嘛去?”
這是什麼狀況,諸葛玥微微一愣,似乎超出了計劃之外了。
不過諸葛少爺的機變能力還是不錯的,他馬上一本正經的說道:“白日睡多了,此刻不困,想出去走一走。”
“越靠近北方天氣越冷了,夜裡風大,你穿的這麼少,還是不要到處亂走的好。”
楚喬徑直走進房間,將湯碗放在桌子上,招呼他道:“見你之前沒吃多少東西,過來把這粥喝了。”
諸葛玥走過來,見是一碗很普通的白粥,橫了她一眼道:“就拿這種東西來糊弄我。”
楚喬瞪著他:“有的吃就不錯了,挑三揀四。”
說罷,走到他面前,像是摸小狗一樣的拍了拍他的頭,很認真的說:“吃完飯早點睡覺,不許到外面亂晃。”
然後,轉身就揚長而去了。
諸葛玥頓時愣住了,這是怎麼回事?他的計劃被人打斷了,而獵物自己送上了門,他卻讓她大搖大擺的走了?
還喝什麼粥?
他站起身來就走出房。
因為此次要隱匿行蹤,所以這艘船並不是很大,走廊十分狹窄,僅容一人行走。燈火照在他修長的身影上,一身月白色暖雲紋的華服長衫,在燈光下看起來俊逸出塵。
他一步步的走的很慢,船身在蒼茫的大江上翩翩搖曳,像是很多年前的那一場春雨,他站在江堤上,看著那艘越來越遠的船。天地都是昏暗且冰冷的,唯有身側的那一捧火苗,獵獵的燃燒著,從未熄滅,始終凝聚著他的視線,從孩提時,到漸漸長大,一直到今日。
一陣歌聲突然傳來,他的腳步微微一頓,走到她的房門前。門沒有關嚴,有溫暖的光線透出來,他站在門口,只聽到女子溫柔的歌聲和嬰兒咿咿呀呀的聲音。
兩籠橘色的燈火之下,楚喬白色的裙襬拖在地上,袖子挽的老高,蹲在一隻烏木盆邊,正在為李策的小兒子洗澡。
榮兒很胖,儘管還很小,眉眼卻和他爹一個模樣,眼睛彎彎的,微微往上挑,狐狸一樣的桃花眼,笑起來幾乎看不到眼白。
他此刻坐在烏木盆裡,手裡拿著一串小鈴鐺,叮鈴鈴的響,十分清脆。孩子順著節奏不停地拍著水,濺了楚喬一身,每當楚喬哎呦的躲一下,他就高興的拍著手咯咯大笑。
“榮兒乖,不許鬧。”
楚喬試圖和孩子溝通,那孩子卻不買賬,兩條肥肥的小腿亂蹬,一盆水濺出了大半。
“你不要這麼皮嘛,你爸都沒你這麼煩人。”
楚喬上半身已經全溼了,衣服溼噠噠的還在滴著水,榮兒仰著頭,咿咿呀呀的叫喚著,好像在對她說話反駁。
“你看你哪有一點親王的樣子?”
“咿咿呀呀唔唔哦哦……”
“說你一句你還有意見?”
“……”
“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孩子眨巴著眼睛,仰著頭瞅著她,一雙小肥手抓住楚喬脖頸間的衣料,死活想要爬出來,很明顯的以實際行動表達了他不愛洗澡更對她口中所說的唱歌毫無興趣的明確態度。
然而楚喬好像沒看到一樣,歌性大發的拍了拍孩子的頭,說道:“我要唱了哦,你聽好。”
“……”
“You-are-my-sun-shi-ne,my-only-sun-shi-ne……”
“咿咿,呀,呀唔,唔哦哦……”
溫柔的歌聲像是催眠的安神香,靜靜的飄蕩在空氣之中,燈火暖暖的,灑下了一圈圓圓的光斑。白色茹裙的女子蹲在地上,一頭長髮披散在單薄的肩膀上,黑檀色的烏木盆裡裝著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孩。
女子唱的很投入,盆裡的孩子卻一點都不買賬,他們互相抓著對方的手腳,裡面的人拼命的要爬出來,外面的人惡狠狠的按著他,偏偏嘴裡吐出的歌聲卻溫柔無比。沒有人能聽懂她在唱什麼,她的發音此刻和榮兒有些相似,都是一些奇怪的東西,可是透過那溫柔的調子,卻似乎能感受到歌裡的感情,像是一個慈祥的母親,更像是一個深情的戀人。
“砰”的一聲,小盆終於翻到在地上,榮兒光溜溜的爬出來,很是得意的大笑。一雙眼睛彎起來,和他爹一模一樣。
房間裡一片狼藉,楚喬的衣裙都已經溼了,她微微有些失神,看著這孩子,似乎透過他看到了李策,她瞪著眼睛怒衝衝的說:“人都走了還要留下這樣一個搗蛋的東西來欺負我。”
榮兒嘿嘿一樂,扭著白胖的小屁股,就往門外爬去,楚喬正要伸手拉住他,卻一眼看到了斜靠著門框站著的男人。
他似乎已經站在那很久了,走廊裡的燈火照進來,在他俊朗的臉上佈下一層光暈。他的眼神很深邃,膚色很白,卻不像是一般文弱書生的那種白,而是那種貴族氣質的白,像是上好的和田白玉。他就那樣斜斜的靠在門框上,饒有興致的看著她,模樣有著幾絲慵懶,又有些使壞,嘴角沒有笑,眼睛卻已經有了笑意。
一時間,她竟然有些詞窮了。
她想,她是被帥哥迷惑了吧。
榮兒扭著小白屁股左一晃右一晃的爬到門邊,看到不速之客,來了個九十度的仰頭,本來想狗仗人勢的吼兩嗓子,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發現自己整個人還沒有對方的靴子高,突然很識時務的沒吱聲。
他坐在那想了一會,回頭看看楚喬,又仰頭看看諸葛玥,再轉身去看看自己位於床邊的小搖籃,孩子在內心深處進行了一連串激烈的鬥爭。終於,他發出了一聲類似於嘆息的聲音,拽了拽諸葛玥的衣襬,諸葛玥低下頭去看著他,只見他指著諸葛玥掛在腰間的一串青玉雕刻的小劍,口中咿咿呀呀的叫著。
這是諸葛玥今晚特意為了搭配衣服掛上的,在燈光下顯得幽翠透亮,諸葛玥解下來,交到孩子的手中。
榮兒先放在嘴裡咬了兩口,他好像還沒長牙,也沒品出什麼滋味,就緊緊的握在手裡,幾下就爬出了門。
肥肥的小孩左一扭右一晃的爬到了緊挨著楚喬房間的一間房,然後坐在地上,用小斷腿很是豪氣的砰砰踹門。
梅香睡眼惺忪的拉開門,見了他開心的叫了一聲,連忙將孩子抱起來又覺得奇怪,走出來向楚喬的房間張望。驀然看到諸葛玥,梅香俏臉突然一紅,面上喜氣,對著諸葛少爺瞭然的一點頭,隨即抱著孩子就回了房。
礙事的傢伙就這樣被打發走了。
諸葛玥想,那個小傢伙雖然煩人點,但是在這種事上,倒是和他爹一樣上道。
他像是到了自己房間一樣,很坦然的將房門關上,然後緩步走到楚喬身前,居高臨下的望著她,伸出一隻手來,說道:“還不起來嗎?”
楚喬有些尷尬,懊惱的皺起眉來,自己這是怎麼了?真的被美色所迷惑?
她沒有伸出手,而是想要自己站起來。誰知剛一動,腳下頓時一軟,地上那麼滑,她“啊”的叫了一聲,還沒站直就再次摔了下去。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襲來,諸葛玥手疾眼快的攬住了她的腰,溫熱的手掌緊貼著她腰間的肌膚,已然溼透的衣衫根本無法遮住她玲瓏的曲線,緊貼在身上反而多了幾分奢靡的誘惑。
蹲的時間太長了,腿已經麻了,諸葛玥將她抱起,放在床上。她的頭髮都溼了,嘀嘀嗒嗒的往下滴著水,衣服也是溼漉漉的,好像剛剛被人按在木盆裡的人是她一樣。
諸葛玥拿起一床被子,披在她的身上,然後站在前面為她拉緊,說道:“彆著涼。”
房間裡的燈火燃著曖昧的光,一絲絲的照在他的臉上,有著朦朧的不真實感。他拿過一條幹棉布,包住了她的頭髮,他這樣的一個人,竟然就站在她的面前,一下一下的為她擦頭髮,很仔細,卻一句話都不講。
楚喬的手心有些出汗,房間裡突然間變得好熱,她裹著厚厚的被子,汗水順著溼漉漉的衣服往下流,皮膚膩膩的,被子熱烘烘的潮。幾絲髮絲落在前額,擋住了眼前的視線,她透過頭髮,只能看到他月白色長衫上有著淺淺的雲紋,一圈,一圈,看得人眼暈。
“剛才在唱什麼歌?”
諸葛玥突然問,聲音那般溫潤,還有幾絲男人的沙啞,卻很好聽,在空氣裡幽幽的迴盪,敲打在她的耳鼓上。
她抬起頭,就看到了他的臉,英俊的不像話,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讓人安心的想要睡。
諸葛玥見她沒有回答,輕輕挑了挑眉梢,問道:“星兒?”
“you-are-my-sun-shi-ne。”
諸葛玥一愣,問道:“你的家鄉話?”
“恩。”楚喬很老實的點頭。
“唱一遍給我聽。”
他的聲音在這個晚上似乎有一絲魔力,讓她不想再如平常一樣和他鬥嘴吵架。她緩緩做了兩個深呼吸,乾淨溫和的聲音輕輕迴盪在空氣裡,像是一絲絲初春的雨水,悄悄的擊打在荷塘裡,濺出一星細小的水花。
“you-are-my-sun-shi-ne,you-are-my-sun-shi-ne, You-ma-keme-happy-when-ski-esa-reg-rey。”
歌聲像是長了翅膀,幽幽的穿梭過那些過往的歲月。
從初次相遇,到一路拼殺,生命是一片荒蕪的野草垣,不知道在哪裡埋著陷阱,也不知哪裡會有柳暗花明的新生。他站在她的面前,為她擦頭髮,修長的手指穿過她烏黑的秀髮,像是撩起歲月的水波。他衣衫上的料子那麼柔軟,她的頭靠在他的腰上,低聲唱著前生最喜歡的一首歌。
房間裡那般溫暖,讓她想起了很多年以前,在聖洛安孤兒院的那段日子。
院長是一個打過八年抗戰,上過朝鮮戰場的老兵,他在戰場斷了一條腿,卻炸燬了一架美國人的飛機。他退伍後,就拿著撫卹金回到故鄉開了一家孤兒院,專門收養那些沒有父母親的小孩子。她和一般的孤兒不一樣,她很幸運,有一個好爺爺,後來爺爺供她讀書,託朋友讓她去讀軍校,去從軍、當兵、保家衛國。
她也沒有辜負爺爺的期望,一點點的茁壯成長,她成績優異,頭腦靈活,善良正直,終於她一點點的進入軍區,進入指揮所,加入國家軍情處,生活像是一條被規劃好的康莊大道,她一路無波無瀾的走了過來。
從很小的時候,爺爺就跟她講,作為一個軍人,要忠君愛國,要保護國家,要保護人民,要保護弱小。他給她講了那麼多軍隊的故事,告訴她做人的誠信和操守,告訴她生存的意義和原則,她就像是一株小樹,在爺爺的照顧下一點點的長大,她還記得她完成第一件任務得到嘉獎的時候,爺爺開心的樣子。他的皺紋都陽光下抖動著,笑起來胸腔都在震動,爺爺抱著她,開心的叫她好孫女。
那是她一生中最開心的日子,擁有世界上最愛她的親人,擁有一個世界上最溫暖的懷抱。
爺爺年輕時去過英國留學,學的一口好外語,他教她英文,教她西方的禮儀,教她跳華爾茲。
左、右、左、右、橫移、並腳三步、迴旋……
還有爺爺教她唱的歌。
“The-other-night,dear,asI-lay-sle-epi-ng, I-dre-ame-dIh-eld-you-inm-yar-ms。When-Ia-woke,dear-Iwa-smi-sta-ken,Ple-ase-don;tta-ke-mys-uns-hin-eaw-ay。”
她突然伸出手來抱住諸葛玥的腰,燭火的暗影像是一圈圈盤旋的光暈,在房間的角落裡跳著飛旋的舞蹈,一星星的飄逸、搖擺,掠過窗子,船在水面上搖啊搖,兩岸的山川飛速而去,隱隱的,似乎能聽得到風吹過的聲音。
“星兒,”諸葛玥低下頭,問道:“這歌裡唱的是什麼意思?”
不知為何,楚喬突然有些臉紅,她低著頭,也不說話。
上面有溫熱的呼吸噴出來,他的胸腔微微一震,楚喬知道,他是在笑,無聲的,但是她就是知道。
“很好聽。”
諸葛玥蹲下來,直視著她,笑著說:“我很喜歡。”
楚喬有些不敢正視他的眼睛,顧左右而言他:“你怎麼來了?都這麼晚了。”
“我想一個人,讓我夜不能寐。”
他突然就說出了這樣的話,楚喬微微一愣,頓時就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那個人很漂亮,很可愛,只是有些笨,稍稍不小心看著,就會傷害到自己,而且還容易迷路,容易走失,容易被別人搶走,所以我即便是離那個人很近,也還是放不下心,不過來看一眼,我就擔心的睡不著。”
楚喬的臉紅紅的,她像是做了小偷一樣悄悄抬起頭看了諸葛玥一眼,小聲說:“哪有像你說的那麼笨?”
“比我說的還要笨,”諸葛玥眼睛亮晶晶的,朗朗一笑:“可是,也不知道李策那傢伙怎麼會生出這麼招人喜歡的孩子,讓我都跟著牽腸掛肚。”
楚喬一愣,突然知道自己被耍了,揮起拳頭就要打他,卻被諸葛玥一把握住。
他的手又大又暖,緊緊的包著她的拳頭。
她從來不知道他的手這樣有力,有力到讓她連動一下都動不了了。
他緩緩湊上前來,眼神像是漆黑的深潭,看不見裡面翻滾著怎樣波瀾起伏的波濤。
他的聲音低沉且沙啞,在她的耳邊輕聲道:“這是懲罰,讓你白天使壞。”
說罷,低頭就向她的唇吻去。她頓時緊張的不得了,雖然已是兩世為人,也不是沒有過接吻的經驗,可是不知為何,每次面對他她還是會緊張的一塌糊塗,連手腳該放在哪裡都似乎不知道了。
可是,她閉著眼睛等了好久,也不見有什麼動靜。她小心翼翼的睜開眼睛,只睜開一條線,就看見某人在燈下笑眯眯的瞅著她,見她偷看就湊上前來,溫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臉上,說道:“你在等我親你嗎?”
“諸葛玥!”楚喬生氣的推他:“你欺負人!”
他突然抱住她,那樣猝不及防,那樣大力,將她身上的棉被和頭頂的棉布全部撞飛。
他將她的臉扳過來,用力的吻下來,將她死死的箍住,那樣緊,似乎要揉進身體裡。他的吻冰涼,而她的臉滾燙,他的呼吸低沉,手勒住她的腰,兩人的身體緊緊的貼在一起,肌膚甚至能感受的到對方的心跳。
一下,兩下,三下……
“楚喬,”
他看著她,突然叫起了她的名字,眼睛裡好似燃起了一場大火,一眨不眨,只是定定的說:“跟我成親吧。”
楚喬頓時就愣住了,燈火照在諸葛玥的臉上,他的臉一半是明亮的,另一半隱藏在暗影裡,看起來有一些不真實。她的耳朵好像是幻聽了,她有些手足無措,她想說什麼,卻張開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星兒,”他靜靜的看著她,又這樣叫。
她的頭有些暈暈的,應道:“恩?”
“我愛你。”
像是一顆炸彈炸在頭頂,楚喬感覺到自己的臉在發燒,身體在急速的升溫,思維像是被添了水的水泥,一下子就凝固了。她傻傻的看著他,胸腔裡有一種愉快卻又慌亂的東西在奮力的跳,楚喬用手捂著,好像不按著,它就要跳出來了。
“已經愛了很久了,你知道嗎?”
他就那麼風輕雲淡的問她,好像他們兩個人在討論的是別人的事一樣,沒有一點侷促和慌亂。
楚喬點頭:“知道。”
“那你呢?”他的眼睛太亮了,楚喬覺得自己要窒息而死了。
她鼓足了勇氣,小聲的說:“我也是。”
他卻不肯放過她,笑著問:“你也是什麼?”
船真的很小,楚喬這時候這樣想著,為什麼房間這樣小,這樣熱,她都要喘不過氣來了。
“說。”他很霸道的靠上前來,輕輕的捏住她尖尖的下巴,說道:“你也是什麼?”
“我也,”楚喬用力的握一下拳頭,很多副畫面從萬水千山之外飛速而來:“我也愛你。”
我也愛你……
那聲音好輕,一下子就穿透了夜晚的黑暗,照亮了他臉上的笑容。他在她的額頭親了一吻,問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什麼時候?
不知道吧,也許是夕照山下的那次重逢,也許是賢陽燈會上燈火闌珊的那次回眸,也許是千丈湖下那一聲聲的“活下去”。
再也許,是好久好久以前,是眉山皇陵裡的那個擁抱,是塢彭城那次誤打誤撞的曖昧,是那一路上互相扶持並肩戰鬥的默契和相攜,是唐京城裡將她從趙淳兒手中救出來的那次流淚。
抑或是追溯到十多年前,充滿蘭草香氣的房間裡,倔強的少年用潔白的手帕為她擦去眼淚和鼻涕,就那麼一下下的、一下下的、任性的、固執的、野蠻的進入了她的心裡。
不打招呼,也不問她願不願意。
“不知道。”
她伸手撫住他因為不滿意而微微皺起的眉心:“也許是好久好久以前,久到我自己都不知道,說不清楚是哪一次。”
她靠在他的懷裡,輕輕的說:“也許是很多次,一點點的累積起來,我記不住了。”
“真是傻瓜。”
他抱著她,突然笑著說:“其實我也不知道。”
是的,也許就是這樣。沒有人知道是哪一次,愛情總是悄悄的來,等到你發現的時候,已然根深蒂固了。
他低下頭吻她,吻住她的唇、臉頰、耳垂、脖頸,一點點的蔓延,吻上細細的鎖骨。
楚喬的身體越來越軟,一點點的依偎在他的身上,諸葛玥的身體滾燙了起來,腰間的手漸漸上移,一點點的蔓延,像是熊熊的火,漸漸的焚燒了她僅存的理智。
“呀!”
楚喬突然驚呼一聲,一陣天旋地轉,就被人抱了起來,橫壓在床上。
衣衫已經溼了大半,穿著和沒穿差不了多少。
他就那麼看著她,眉心輕蹙著,似乎是在思考什麼,目光卻是灼熱的。
粗重的呼吸在耳側響起,溼潤的唇含住了她小巧的耳垂,衣襟側的帶子被人靈巧的扯開,露出裡面小巧的褻衣,是米白色的,上面繡了一隻鵝黃色的小鳥。
圓潤的肩膀裸露在空氣之中,微微有些涼,修長的手指輕掃而過,激起一片戰慄的酥軟,一路橫移,小指一挑,脖頸的帶子就唰的展開,衣衫頓時下滑,楚喬一驚,本能的拉住,卻只換上頭頂上一聲短促的輕笑。
“害羞?”
楚喬費力的想要離開他的懷抱,傻乎乎的指著床腳的燭火,嗓子啞的不像話,可憐巴巴的叫:“吹燈。”
諸葛玥突然開心的笑起來,仍舊是他一貫的樣子,轉過頭去並不出聲,可是卻能看到嘴角上揚的弧度。
四下裡寂靜無聲,只能聽到外面偶爾有水鳥掠過江面,撲朔朔的翻動著翅膀。
他攬住她的腰,在她的耳邊低語:“別怕。”
錦緞光滑,他的吻落下來的瞬間,讓她有一時的恍惚和窒息。肌膚上激起一層酥潤的麻栗,身體漸漸滾燙,衣衫被層層卸開,留下那一具嬌羞的身體。
光滑,雪白,像是琉璃的玉,巧奪天工的雕刻而成。這是從未有人踏足的領地,搖曳著年輕的活力與纏綿,他溫柔的覆上去,肌膚相親,像是滾燙的火,一絲絲的燃燒起來。
呼吸完全被吞沒,她的臉貼在他的肩胛,突兀的看到了那個猙獰的傷口,她的身體一冷,就生生的打了一個寒顫。
他感覺到了,連忙用手捂住她的眼睛,低聲說道:“別看。”
她卻拉開了他的手,只是伸出顫抖的手,環抱在他的肩膀,臉頰柔軟的肌膚緊貼上他的傷口,眼淚一行行的流下來,蜿蜒的流淌在那道黑紅色的傷疤上。
諸葛玥無聲的攬她入懷,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她哭泣。
李策下葬的那日,她曾發誓再也不要流淚了。可是此刻,看著他身上的傷痕,看著那屢次被自己刺中的地方,她還是難過的無以復加。她緊緊的抱著他,好像生怕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不見一樣。就好像很久之前的那個冰湖,她鬆開了手,就看不到他了。
“諸葛玥,對不起。”
她哭著說。
“傻瓜。”
諸葛玥吻著她如雲的秀髮,輕笑著說:“我被你破相了,你可要對我負責任。”
楚喬知道他在開玩笑,一邊抽泣著一邊還嘴:“傷在、肩膀上,不算……不算破相。”
諸葛玥低聲一笑,雙瞳黑若深潭,不見底,只能看到她清淡如蓮花般的影子。溫軟的唇溫柔的吻去了她臉頰上的眼淚,低聲的呢喃說:“不管,就要你負責任。”
他的手臂那樣有力,幾乎讓她有些疼了,可是疼痛中,她卻是那麼的歡喜,如沉浸在巨大如汪洋般的欣喜之中。
多好,還可以有今日,曾幾何時,她以為一切就那麼戛然而止了,葬送在冷冽的湖水之中,一切都再無回頭的餘地。
纏綿越來越深,有細密的汗水從額頭滑過,四面都是碧波的江水,聽不見人聲,時間似乎都在此刻徑直,風也停止了吹動,只餘下他們,在一團錦繡之中。點點鮮紅,宛若硃砂。
他的動作突然凝固,眉心間閃過一絲不可置信,隨即,他深深的望著她,像是透過層層迷霧,在向著遠處的燈火求證前行的路徑。
她的臉那樣紅,嘴唇也是紅腫的,她的手拉著寢衣,緊張的遮住胸口。見他望過來,就那樣愣愣的,一聲不吭。
他突然就笑了,楚喬從沒見過他這樣笑。開始的時候還只是輕輕咧開嘴角,可是漸漸的卻笑出了聲音,聲音越來越大,嚇得楚喬連忙伸出小手試圖去捂住他的嘴。
他卻突然將頭埋下來,埋進她的項窩,低聲的說:“星兒,我好開心。”
雙臂那樣細,環住他的腰。他的身材那麼好,就像是電視上的CK牛仔褲模特,她於黑暗中開心的咧開嘴角,那一雙紅燭已然漸漸熄滅,燭淚蜿蜒,她笑著想,這就是我的洞房花燭了。
隔了那麼多人,那麼多事,那麼久的時間,國仇家恨,生死別離,時間空間,今生前世,一步一步,還是走到了今天。
她埋首在他的肩頭,肆意的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