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很不客氣地打斷了章桐:“章法醫,我想我們現在還沒有時間來聽你講心理學課程。再說了,你是法醫,不是心理學專家!”章桐正色道:“我是法醫,同時又是市裡的一級心理分析師。但我不是來給大家上課的,講這些的原因是我們所面對的兇手極有可能就是一個偏激性精神分裂症患者!”
章桐在現場忙碌了整整一個多小時,當她隨著運送擔架的屍體在門口出現時,屋外圍觀的人群中頓時響起了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她很不習慣別人用異樣的目光看著自己及身邊的屍體,於是,匆匆忙忙地和助手一起把屍體抬上法醫現場車後,就催著助手趕緊開車走。
真是害怕什麼就來什麼,神通廣大的記者早就盯上了章桐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當章桐傍晚下班走出大樓時,遠遠地看見一群人正異常興奮地圍了過來,連珠炮似的不停地問著各種尷尬的問題,閃光燈讓章桐頭暈目眩,這種陣勢是她從未經歷過的。而章桐也清楚地意識到,眼前的這些精明的記者可不是一句簡單的“無可奉告”就能搪塞過去的。沒辦法,章桐定了定神,大聲地說道:“案子還未破,我只是個法醫,無權透露案情給大家。請大家諒解!”
但是這樣冠冕堂皇的話說出去,就好像被扔進了深不見底的湖水中,沒起什麼作用。章桐苦惱極了,正在這時,一名站在最前面的男記者似乎把興趣放到了章桐的個人身上:“章法醫,聽說你參與了好幾個大案的偵破工作,你的工作能力在整個天長市公安系統都是有目共睹的。歷來公安局中女法醫都很少,像你這麼出名的就更少了。你能跟我們談談關於你自己為何選擇從事法醫這個職業的原因嗎?”
一聽這話,章桐的頭就大了。在周圍不停閃爍的鎂光燈照耀下,章桐感覺自己就像站在舞臺上的小丑,正在愣神的工夫,旁邊又有人問道:“聽說你們正在辦的這個案子現場很血腥,你能承受得了嗎?作為一個女性……”
章桐沒有吭聲,目前很多問題還沒有答案。
好不容易從媒體的包圍圈中突圍,章桐的心情差極了。回家的公車上,一個小夥子明明看到身邊站著孕婦卻假裝無視不肯讓座,章桐終於忍無可忍地一把將他從座椅上拖了下來,轉身對那位已勉強支撐許久的孕婦大聲說道:“你去坐吧,他早就該讓了!”
孕婦感激地看著章桐,整個車廂的人在最初的一片寂靜後,突然爆發出了一陣熱烈的掌聲,而那個小夥子本來想要上前教訓章桐,此刻臉上尷尬得一陣紅一陣白,最後在大家的鬨笑聲中灰溜溜地到站下車了。章桐的心情竟然也隨之好了許多。
晚飯桌上,母親做了一桌子好菜。老姨正坐在一旁看電視,她年紀大了,又患上了糖病,所以很少和別人一起吃飯。
老姨明天就要去住院了。章桐有些不放心,問:“要我去嗎?”
“不用了,我已經聯繫好了,我陪你老姨去就行了,你上班吧!”母親頭也不抬地回答說。
突然,老姨朝章桐叫了起來:“小桐,快來看。這是不是你?你上電視了!”
章桐心裡一驚,不會這麼快吧!但是,讓人苦惱的是,此刻電視屏幕上正播放著一個多小時前的不愉快經歷,章桐的臉立刻拉了下來。
真沒想到,兇案這麼快又發生了。解剖室的冷凍庫裡,那些殘缺不全的屍體卻還沒來得及辨明身份。
下午接到主任通知後,章桐很快趕到了現場。
現場勘察技術員疑惑地叫了起來:“章法醫,好像這封信是給你的!”他的話頓時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這怎麼可能?章桐努力使自己顯得很平靜,然後走上前,接過那個紫色的小信封。只見信封表面蒼勁有力地寫著“法醫章桐敬啟”六個大字。章桐的心猛地一沉,直覺告訴她,這可能是兇手遺留下來的。
王亞楠不知何時站在了章桐的面前,焦急地說道:“快拆開,看裡面寫的是什麼?”
章桐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小心翼翼地用工具挑開了信封,裡面是一張薄薄的與信封相配套的紫色信紙。不知道是戴了手套的緣故,還是章桐忐忑不安的心情作祟,努力了好幾次都沒能打開信紙。
王亞楠見狀將信紙接了過來。她打開看後,皺了皺眉,一言不發地還給了章桐,上面只寫了短短的一句話:“你是為我而來的!”
章桐愣住了,怎麼也想不通兇手作案後所留信息的真正含義。
王亞楠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卻依舊一言不發,只是神色凝重地看了章桐一眼後,走出了現場。當章桐結束現場的工作後,正要上車,王亞楠卻不知從哪兒鑽出來攔住了章桐,低聲說道:“回去後,我到你辦公室找你!”然後,不等章桐回答就轉身離去了。章桐一臉疑惑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情況不妙……
當王亞楠出現在解剖室門口的時候,章桐正埋頭整理需要送檢的樣本。剛才,在結束驗屍工作後,把屍體推進冷凍庫時,章桐留心清點了一下目前已確定與這個案子有關的屍體數目——經章桐手解剖的就有五具。而且案發時間越來越接近,讓人痛苦的是——沒有一具屍體是完整的!
王亞楠的眼神中充滿了焦慮,雖然她一言不發,但是想對章桐說的話已經表露無遺。章桐點點頭,嘆了口氣:“我答應你,如果確定這封信是兇手刻意在現場留給我的話,那麼為了自身的安全考慮,我不會和兇手單獨聯繫。”
章桐清楚王亞楠是擔心性命攸關的事再度上演。上一次,章桐差點兒被兇手大卸八塊(詳情請參看《女法醫之骨頭收藏家》),讓大家為她的安危深深地捏了把汗,值得慶幸的是章桐只住了一個月醫院而已,但誰都無法保證這樣的幸運每次都會有,所以王亞楠不得不特地找到章桐,再次重申她的擔憂。
其實,不用再多費精力去猜測,現場那個神秘的紫色信封肯定是留給章桐的,世界上不會有那麼巧合的“法醫章桐”。章桐不知道兇手是怎麼知道自己的,但她深知,兇手主動留下信息,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對目前毫無進展的案情是一個很好的契機,只要掌握好度就行了。
所以,章桐在堅定了內心打算的同時,對於王亞楠出自關切的警告,全都報以一臉誠懇的微笑。但王亞楠卻根本沒有覺察到章桐內心激烈的思想鬥爭,對章桐的表現比較滿意。章桐再三向她保證一定不當孤膽英雄,有事一定馬上找她,王亞楠這才放心地轉身離去了。看著王亞楠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後,章桐這才感覺到她真的有了很大的變化,至少,變得有些婆婆媽媽了,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哎!章桐嘆了口氣,回去繼續那令人頭痛的工作了。
在一陣驚天動地的雷聲後,窗外終於下起了期待已久的瓢潑大雨。讓人窒息的悶熱總算有了一定的緩解。儘管局裡的空調已經修好,同事們卻還是紛紛關上了空調,然後儘可能地打開了窗,呼吸一下這難得的清爽空氣。
章桐完成了手頭所有的工作,正苦惱地一會兒看看手錶,一會兒無奈地瞪著屋外那厚厚的雨簾。看來,今天雨不停,她是走不了了。這麼大的雨,即使帶了傘,也是寸步難行。章桐揹著包,無聊地向底樓大門口走去。正在這時,章桐的手機響了,顯示是王亞楠的來電。章桐立刻接了起來,沒等她開口,王亞楠急切的聲音就在耳邊響了起來:“小桐,耽誤你一點兒時間,來趟刑警隊會議室,屍源基本已經可以確定了!”章桐的心一沉,這對於自己來說是一個好消息,因為有利於併案調查,但是,對於死者的家人……章桐不敢去想。
刑警隊會議室裡,氣氛非常凝重。大家或坐或站,整個房間幾乎沒有空間讓章桐立足了。沒辦法,她只能從外面的大辦公室裡拖來了一張沉重的電腦椅,然後用力塞進了後門那狹小的空間,接著就一坐了下去。面對同事不斷投來的不滿的目光,章桐只能假裝沒看見,今天在解剖臺前站了四個多小時,當時不覺得怎麼樣,此刻卻是再也站不住了。
王亞楠的神情十分嚴肅,她掃視了一眼整個房間,在確信人員已經到齊後向章桐點了點頭,然後從桌上的文件夾裡取出了五張放大的相片,轉身一一用磁鐵吸在了身後的白板上。相片上是五個美麗的年輕女人,她們或秀氣溫婉,或熱情奔放,接著,王亞楠沉重地向大家開始介紹:“今天把各位找來,原因想必大家都已經很清楚了。要感謝痕跡鑑定組的同事們,沒有他們的不懈努力,我們沒有辦法這麼快確定這些女孩的身份。現在,我按照發現屍體的時間順序做了排列。第一個,趙月娥,二十四歲,是她老公的第三任妻子,無業在家。”王亞楠指著第一張相片中的一個奔放且略顯媚俗的漂亮女人說道。緊接著,第二張相片中的女孩與第一張的氣質卻完全不同,這個女孩秀麗大方,文靜高雅。
“她叫羅小翠,未婚,也是二十四歲,她有一個男朋友,經落實,是天長市豐達電器有限公司的董事長,已婚。換句話說,羅小翠是他的情人。”王亞楠話音剛落,房間裡頓時議論紛紛,大家無法把羅小翠那清純可人的外表與讓人唾棄的小三身份聯繫在一起。王亞楠點點頭,示意大家安靜,她又接著介紹剩下三個死者的概況,這時,在場所有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這五個死者除了外形年輕漂亮外,還有一個特殊的共同點,那就是:她們的現在或曾經都有過二奶或者情人的經歷。難道兇手殘忍地折磨死她們,就是因為她們的二奶身份?章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要是這樣的話,那還得有多少漂亮女孩會命喪在他的手中啊!
年輕女人慢慢地睜開了雙眼,感覺頭腦一片空白,思緒亂成一團。她心中此刻唯一的念頭就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個男人是誰?眼前昏暗的燈光下,正站著一個男人的身影,由於揹著光,再加上難以抑制的頭痛,她無法看清男人的臉。
汗水刺痛了女人的雙眼,她竭力睜大眼睛,最終卻還是不得不放棄。女人又試圖活動一下發麻的手腳,令她感覺恐怖的是,自己完全不能動彈。頓時,她的腦子完全清醒了,於是拼命尖聲叫了起來,可怕的是,除了聽到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嗚嗚”聲之外,其他什麼聲音都沒有。女人低頭驚愕地發現,自己被赤身裸體地牢牢綁在了一張沉重的椅子上,難怪絲毫動彈不得。
她不明白自己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她憤怒了,用盡全身力氣掙扎著,但是不管她怎麼使勁兒,一切明顯都是徒勞的。最終,絕望的情緒漸漸地佔據了她整個腦海,可憐的女人終於徹底崩潰了,淚水奪眶而出。
而此刻,剛才一直靜靜地冷眼旁觀的男人走了過來,他一臉溫柔的笑容,帶著幾分狡黠。
男人身上已經換去了原來穿著的那套名牌休閒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連體的工裝衣褲,有點兒類似於某種特殊行業才需要穿的衣服,這是他打算開始這個計劃前所精心挑選的。男人對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追求完美無缺,包括穿著,而這些都與他的職業習慣是密不可分的。他一雙修長的手已經戴上了長及肘部的黑色橡膠手套,腰間繫上了大大的塑料圍裙。他要進行一場為了自己的特殊手術了!
看著眼前這個不久前還溫文爾雅,穿著品位不凡,舉手投足間都讓人十分著迷的神秘男人,一轉眼之間就換上了這身古怪的打扮,女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屋內的空氣幾乎讓她窒息,她逐漸意識到自己即將面臨的是怎樣的結局,但她還是不死心,不願意去相信,浪漫約會居然變成了死亡約會!她突然記起了這幾天所見到的報紙上長篇累牘的血案報道,現在卻怎麼也無法把自己和她們聯繫起來。女人拼命地搖著頭,眼神中充滿了乞求,淚水和汗水已經把臉上精心修飾的妝容給模糊得一塌糊塗。
見此情景,男人搖了搖頭,一臉的可惜與同情。他突然像一個幽靈一般悄無聲息地滑到了女人的身後,仔細地端詳著女人被綁著的雙手。這是一雙保養得極好的手,柔嫩如玉一般的肌膚,修長的手指,圓潤的指甲上精心地均勻塗抹著肉色的指甲油。這雙手也是她被挑選上的原因之一。
現在,男人所要做的,就是帶走並好好保存它們,讓它們成為真正的藝術品!於是,他從容不迫地走到工具袋旁邊,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後毫不猶豫地挑中了一把形狀怪異的長約十五公分的不鏽鋼刀具,轉身又繞回到女人的身後。女人的心一瞬間跌到了谷底,她痛苦地閉上了雙眼。一陣涼風滑過她的手腕,緊接著就是手腕處洶湧而來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女人幾乎昏了過去。
當她再一次睜開眼,眼前的景象讓她快要瘋了。那個神秘的男人正痴迷地看著她的一雙斷手,良久,他小心翼翼地用袋子套好後,放進了一個黑色的皮囊中。然後,他又在桌上的布袋中尋找了一番。女人耳邊隨即傳來了清脆的敲擊聲,不一會兒,神秘男人就挑中了兩把特殊的刀具,一大一小,握在手裡,向女人笑了笑,俯身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話,這句話讓女人頓時感覺渾身毛骨悚然,眼前一片黑暗。
緊接著,令人恐懼的一刻終於到來了,男人臉上溫柔的笑容突然消失了,變得異常冰冷。他左手一把揪住了女人的長髮,右手高高舉起了手中那把較大的特殊刀具,用力向左下方砍了下去,一股熱血從斷頸處噴濺而出,這把特殊的閃著死亡氣息的刀鋒利得驚人!
女人驚恐的雙眼凝固了,神情也奇蹟般地放鬆,她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了。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漸漸地,殘存的最後一點兒意識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房間裡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只留下了神秘男人如鬼魅般的身影仍然在不停地忙碌著……
章桐苦惱地瞪著眼前這又一個沒有眼睛的頭顱,彷彿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了自己和這個孤零零的殘缺不全的頭顱。在現有的DNA儲存數據庫的幫助下,已經確定這顆頭顱的主人就是第四個死者溫倩倩,又一個正處妙齡的女孩,她的身體部分前兩天就已經找到了。而這顆頭顱是今天凌晨才被清潔工人在清掃垃圾桶時意外發現的,令人遺憾的是那個路段的監控攝像頭壞了有一陣子了,所以沒能記錄下兇手丟棄死者頭顱的過程。
在仔細檢查頭顱時,章桐意外地發現,這顆頭顱經過了冷凍,這就能解釋死者死了這麼久,頭顱卻比身體更慢腐敗的原因。而眼球與顱內最深處的松果體很明顯是在被冷凍前就已經摘除的!難道兇手是在繳獲戰利品嗎?章桐手頭目前已經發現的三個頭顱均不約而同地丟失了眼球和松果體,可以想象,其他屍體肯定也會擁有相同的命運。
想到這兒,章桐倒吸了一口冷氣。天哪,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人不惜通過殺人來收集這麼古怪的東西?那會有什麼用?難道生命在他眼中就如同兒戲一般?
章桐轉身來到工作臺邊,打開了電腦搜索引擎,“松果體”三個字就像緊箍咒般讓她頭痛欲裂。她僅有的關於這方面的醫學知識根本不足以解決這個難題。沒辦法,章桐只能求助於目前國內最權威的一個醫學專業交流、諮詢網站,希望能得到一點兒專家的幫助。
在輸入了相關的查詢請求後,頁面上很快出現了有關的帖子。原來,松果體是一種非常神奇的物質,東方人稱之為“人類的第三隻眼”,它的重要性可見一斑。由於它處於人類大腦深處的第三腦室,所以又稱為腦上腺體。松果體由很多非常活躍的神經再生細胞組成,它所分泌的褪黑激素和5-羥色胺是掌控人類衰老的中心要素。故此,世界上很多極有名望的科研機構都對它有很高的關注度,但是由於它所處的位置極深,摘取難度大,所以目前可供研究的實驗供體少之又少,故稱之為“腦科研究專業領域的腦黃金”。看到這兒,一種巨大的恐懼感湧上了章桐的心頭。
當章桐把屍檢報告放在王亞楠的辦公桌上時,王亞楠好奇地抬起頭看著章桐,不明白章桐的意思,眼見章桐一臉凝重,王亞楠立刻低下了頭。把所有的資料看了不下三遍。漸漸地,王亞楠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一雙手竟然不由自主地、微微地顫抖了起來。良久,王亞楠低聲嚴肅地說道:“真的嗎?他真的只是為了這個就把別人給殺了?而這些人可能與他素不相識!”語氣中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感覺。
章桐嘆了口氣:“我目前能肯定這就是原因之一,但還不是全部,因為我還無法解釋死者丟失的雙手和眼球。”
章桐面前的辦公桌上擺滿了六個兇案現場的相片。對她來說,每次看這種相片都是一場精神上的嚴峻考驗。兇案現場的相片不同於平時的生活照或藝術照,那些相片都是希望儘量烘托出生活的美好與人們的幸福,而兇案現場的照片,卻必須不折不扣地真實記錄下案發那一刻的血腥和殘忍。如果章桐緊緊地盯住一張相片看得太久,耳邊似乎就能聽到死者臨死前的哀號。但是,章桐又不得不看,因為這是自己的職責,如果能從這一桌子的相片中找到哪怕一丁點兒的線索,那麼,對於這棘手的案子將是一個多麼大的幫助啊!
王亞楠站在一旁默不做聲已經很久了,章桐能聽到她沉重的呼吸聲。這個案子讓局裡很多人的心理都經受著痛苦的折磨。
正在這時,內部調度室撥通了王亞楠的隨身手機。章桐心裡一沉,又出事了!
眼前的案發現場,章桐已經再熟悉不過了。屍體和以前發現的那幾具幾乎沒有什麼不同,但是,章桐總覺得有些什麼和此刻的情景格格不入。她的心突然怦怦地跳個不停,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看見章桐愣在那兒的樣子,王亞楠知道肯定有什麼不對勁兒了。於是,她彎腰鑽過了隔離帶,走了進來,當王亞楠和章桐同時發現面前的東西時,王亞楠忍不住低聲怒罵。
屍體對面的桌子上,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朵美麗而又名貴的紫丁香,雖然已經有一些枯萎,但是顏色卻絲毫沒有改變。花的下面壓著一個小小的淡紫色的信封。章桐正要伸手把它拿起來,王亞楠攔住了她,衝她搖搖頭,示意她不要動,然後伸手招呼等在門口的現場鑑證組的同事,讓他們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那朵神秘的紫丁香和淡紫色信封。
章桐心裡真是五味雜陳,這些東西肯定又是兇手留下的,只是不知道,這一次又留下了什麼,上次那封信中讓章桐百思不得其解的那句話至今還沒有答案。
快要下班的時候,王亞楠臉色陰沉地走進了解剖室。她手中緊緊攥著一個證據專用塑料袋,裡面裝著的正是那個神秘的淡紫色信封。
章桐戴上了手套,從一言不發的王亞楠手中接過了那個裝著信封的證據袋,打開後,那特殊而又蒼勁有力的鋼筆字躍然紙上:
章法醫,你好,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希望你會喜歡!你是一個很特別而又讓我心動的女人,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為你而著迷。我們會見面的。等著我!
信的落款沒有署名,章桐倒吸了一口冷氣,抬頭見到王亞楠的臉色越發凝重了。
王亞楠接過信紙,聲音異常嚴肅地說道:“我已經把這件事向上面彙報了,建議對你採取全面的保護!”章桐點點頭,這回不再反駁了。王亞楠繼續說道:“你這幾天如果感覺身邊有任何異常,一定要馬上通知我!”看著王亞楠緊張的神情,章桐認真地點了點頭。王亞楠正要轉身離去,突然又停住了腳步,回頭補充道:“從現在開始,我會每天護送你上下班。一會兒我在底樓車庫等你!”
章桐吃過晚飯,來到客廳,母親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突然,她緊張地叫住了章桐:“小桐,快來看,這人好像在說你們公安局的事兒!”章桐的心裡忍不住咯噔了一下,趕緊坐了下來。
果然,電視臺正在播放一個訪談節目,就是幾天前把章桐問得啞口無言的那名男記者,他此刻正在接受一個專欄訪問。他慷慨激昂地譴責天長市公安局在無頭女屍案中辦案速度太慢,以及對於案情表示的憂慮,甚至還將血淋淋的案發現場給描繪得淋漓盡致。並且斷言,如果這個案子再破不了的話,天長市公安局的局長就會引咎辭職。聽到這兒,章桐的心情差極了。想到已經被捲入輿論深淵的局領導,還有王亞楠,章桐心裡滿是擔憂。
中午在局屬食堂吃午飯,章桐聽說王亞楠和前來採訪的記者發生了爭執,還差點兒打了起來。為此,李局非常生氣,除了要求王亞楠當著記者的面鄭重道歉外,還在全局各部門主任的會議上嚴重地批評了王亞楠。
聽到這個消息,章桐心裡很難受。社會大眾對同事的不理解大家可以接受,因為這個案子確實非常嚴重,影響也很大,但是不能把周圍的同事同美國連續劇中的那些神探相比,在他們手中,任何一個大案在短短四十分鐘內都會水落石出,可那是電視,而如今手中的這個案子是實實在在的真實的案子,大家正在盡力偵查啊!
正在這時,手機響了,調度機械般的嗓音通知章桐:“李局在辦公室急著見你。”章桐的心一沉,沒辦法,硬著頭皮去吧,也只能這樣了。
那名讓人頭痛的記者正坐在八樓李局的辦公室裡挖鼻孔。章桐一進門,他的那根手指頭立刻停了下來。然後,他裝作剛剛注意到章桐,連忙起身,過來跟章桐握手。
“我們見過面,我採訪過你一次!我是晨報的記者,我叫孫波,朋友們都叫我小波。”
章桐可不想沾上孫波鼻孔裡的東西,於是就把手插在外衣的口袋裡,說道:“李局呢?調度通知說他找我。”說完,章桐禮貌地笑了笑。
“哦,他臨時有事外出了,馬上就回來。他臨走時安排我在這兒等你,並且繼續我們上午中斷的採訪。”說到這兒,他把手放了下來,故意嘆息道,“苦差事啊!你們的那個王隊脾氣也太大了,還是個女人呢!”
章桐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示意他可以坐下,心裡卻不由得產生了一種被出賣的感覺,看來李局是拉章桐來當擋箭牌的。現在局裡人人見了記者都只有一個念頭:躲!
這名孫大記者從頭到腳穿戴的都是名牌,上身穿著勁霸休閒T恤衫,穿著七匹狼最新款的休閒褲。他的脖子細長細長的,乍一看幾乎跟章桐的上臂差不多粗細,頭像烏龜般向前挺著。章桐猜他至多不超過二十五歲。
“那麼……”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章桐示意眼前的孫大記者先說。
“章法醫,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你的大名可以說是如雷貫耳……”
看著他眉飛色舞的樣子,章桐心裡不由得嘀咕,前幾天不剛把我整得夠戧嗎?
“你前幾次參與的案子辦得太漂亮了。尤其是那個幼童被害的案子(詳情請看《女法醫之骨頭收藏家》),你最後的舉動可讓大家敬佩了。其實我很早之前就想對你做個專訪了。”
“那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章桐冷冷地說道,感覺自己臉上的肌肉假笑得快要僵硬了。
“你的女性所特有的敏銳洞察力和邏輯分析能力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呢!”孫大記者眨眨眼睛,捏捏鼻子。章桐在心裡祈禱他千萬不要再用手指挖鼻孔了。
“你並不是為了拍我馬屁而來這裡的吧?”章桐說著,看看手錶。
“抱歉,我扯遠了。”
孫大記者從隨身帶來的一個大包裡掏出了一個筆記本,翻開封面,拿起筆停放在紙上。
“我想盡可能多地瞭解一下你們手頭上這個案子的情況。”
章桐剛要說話,一個男人出現在敞開的大門前,她下意識地回頭一看,樂了,原來是主任。
“小章,又來了一個案子,你下去吧,我來陪咱們這位記者同志好好聊聊。”說著,他向章桐使了個眼色,示意章桐趕緊走。章桐立刻起身告辭了,趁孫大記者還在愣神的工夫,一溜煙地走了。
回到底樓辦公室,同事小週一看見章桐這氣喘吁吁的樣子就笑了:“你也不用怕成這樣吧!再說,你死人都不怕,還怕記者啊!”
章桐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說:“你去試試?要不是主任給我解了圍,我現在肯定會瘋了!”
小周聽了,點點頭,一臉無奈地說:“章姐,你現在辦的這個案子可是出了名了,今天是這個記者,明天還不知道會是誰在那兒戳著。案子不破,你會永無寧日的,你也知道咱們局裡的頭兒見了這幫老記腦袋會有多疼。”
“算了算了,也別想著煩心事了,趕緊幹活吧。”說著,章桐逃也似的躲進了隔壁的解剖室。
接下來的一個下午,章桐對電話鈴聲十分敏感,心裡總害怕那個孫大記者魂不散地來解剖室找她。所以,當內部電話鈴聲異常急促地響起時,章桐手中正握著的解剖刀嘩啦一下就被嚇得扔在了地板上。電話鈴聲一陣又一陣的,章桐知道母親不會打這個電話,所以咬咬牙也就沒理會,繼續埋頭切割被檢屍體的第七、第八兩根斷裂的肋骨。電話鈴聲終於停了。可沒等章桐喘口氣,手機又接著響起來了,沒辦法,這回章桐不能不看了。她走到辦公桌前,摘下手套和護目鏡,拿起狂響不止的手機一看,心裡鬆了口氣,還好,是王亞楠。
“亞楠,有什麼事嗎?”章桐隨意地問道。
“快來我這兒的會議室,大家都在等你!”王亞楠乾脆利落地撂下一句話後,不容分說就掛上了電話。
怎麼把這事給忘了呢?章桐懊惱地想著,趕緊脫下了工作服,指示身邊已完工的同事小周幫忙處理一下剩餘的工作。好在手頭這具屍體所涉的案子其實也不復雜,車禍引起的兩死一傷,需要法醫協助判定死者的真正死因以及死亡的時間而已。
匆匆來到二樓刑警隊會議室門口,大家坐得整整齊齊的,看陣勢都在等她了。這次章桐不用再愁沒椅子坐了,王亞楠示意章桐是這個會議的主角。儘管她有些不習慣成為眾人的焦點。
章桐滿臉歉意地擠到了前面坐下,見大家都注視著她,沒辦法,只好站了起來。清了清嗓子後,章桐開始了極不自然的主持工作。
“大家好,今天我先給大家講一下有關偏激性精神分裂症的特點以及病因。首先……”正在這時,有人很不客氣地打斷了章桐:“章法醫,我想我們現在還沒有時間來聽你講心理學課程。再說了,你是法醫,不是心理學專家!”
章桐正色道:“我是法醫,同時又是市裡的一級心理分析師。但我不是來給大家上課的,講這些的原因是我們所面對的兇手極有可能就是一個偏激性精神分裂症患者!”章桐一口氣吐出了心中的推測。話音剛落,全場頓時一片鴉雀無聲。大家顯然被她的話語給鎮住了。
“偏激性精神分裂症患者在精神分裂症患者中所佔比例相對比較小,發病比較快,一般是在受了極大刺激後產生的,患者本身的個性非常自戀,而且過於追求完美。患者最大的特點就是敏感多疑,對某樣特殊的物品有極強的佔有慾,行為神秘,嫉妒心強,對人冷酷。而且對他人具有攻擊性。這些完全符合本案中對兇手的描述。現在我來對這個兇手作一次全面的剖析。”說著,章桐走到後面白板前,拿起筆,在白板上畫了一個簡易的表格以便於更直觀地進行講解。
“大家注意看,首先,”章桐指著“松果體”三個字說道,“松果體位於人類大腦的最深處,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人類卻很難開展對這方面的具體研究,因為缺乏足夠的研究所用的活人供體。而這次案件中,凡是找到的死者頭顱,都會發現死者的松果體已經被完整漂亮地摘除了。說明這個兇手具有很好的醫學背景,而且,視研究高於一切。由此可以看出兇手行為偏執的地方。”
接著,章桐指出了“手”:“兇手為何要摘取被害人的雙手呢?六位死者,無一倖免!”她拿出了一張手模的相片,“大家看,這手模的雙手,潔白無瑕,簡直就是讓人迷戀的藝術品!”
“兇手和大家的想法是一樣的,他也是一個手的愛好者,甚至到了痴迷的程度,所以才會不惜一切地來收集美麗的手,只不過,他所收集的是活人的手!”
王亞楠隨即轉身吩咐身邊的助手:“小鄭,你們馬上帶組裡的同志去衛生局調查一下,摸排一下全市範圍內有能力做這種精細手術的人。”
“最後,我提醒大家別忘了死者所共同擁有的一個特殊身份,那就是‘二奶’,或者說是‘情人’!”王亞楠站了起來總結道,“死者之間互不相識,兇手綁架並殘忍地殺害她們,極有可能就是因為她們不光彩的身份。這一點,我提醒各位注意,他還會再殺人,我們得在他再次動手之前進行阻止。”王亞楠臉上的神色極其凝重。
會議結束後,章桐回到辦公室。電腦發出了清脆的“嘀嘀”聲,提醒有新郵件信息通知。章桐點開一看,原來是一封邀請函:醫學院九二屆同學聚會。時間是在這週末。章桐正要回復婉拒,突然,章桐停下了手中的鼠標,心裡一動:不如去看一看?
在回家的路上,章桐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告訴王亞楠週末的事:“亞楠,這週末我要去參加醫學院的同學聚會。”
王亞楠沉默了一下,隨即說道:“沒事,我和你一起去。”
“這,挺麻煩你的……”章桐感到挺不好開口的。
“你的安全重要,別忘了兇手已經盯上你了,我有責任保護你的安全。”她的口氣不容置疑,章桐只能無奈地作罷。
此刻,那個自命不凡的女人已經徹底停止了嘮叨,她的腦袋和雙手也早就完全地離開了她的身體。光溜溜的軀幹上佈滿了數不清的刀痕,不致命,卻能讓人痛苦萬分。男人做這一切的時候是咬牙切齒的,彷彿是在發洩著心中壓抑已久的憤怒。女人直到死,一雙眼睛都瞪得大大的。她不明白這樣的厄運怎麼會降臨在自己的身上。眼前的這個溫柔體貼的男人在瞬間就變成了讓人毛骨悚然的魔鬼,只是,她再也沒有機會知道原因了。
男人從女人的手機短信中意外得知了一個好消息。這週末,她要去參加醫學院的同學聚會,而她的同學中就有現在非常出名的天長市公安局法醫室的女法醫章桐。看到這個消息,男人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激動的神情,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實現夢想的好機會!那個特殊而又極富有個性的女人每天都在他腦海裡陪著他。這回,他想,她再也不會離開我了……
章桐準備好了。她穿戴一新,略作修飾,然後鼓足勇氣在王亞楠異樣的目光中鑽進了車後座。
沒想到來的人有這麼多,好幾個和章桐打招呼的人,章桐都已經認不出來了,她只能不停地微笑。沒多久章桐就發現,原來笑是一件那麼累人的事兒啊。章桐硬著頭皮不停地問候,然後在不斷點頭與微笑中勉強捱到了聚會正式開始的時候。
站在主持臺上的小個子,章桐依稀有些印象,他形似雞蛋的腦袋過了十多年還是絲毫沒變。姓趙,挺活躍的一個人,以前是班裡的團支書,畢業後聽說去了一家大醫院的行政部門,如今看情形,還真混得不錯。此刻,他正滔滔不絕地向大家講述著這麼多年來,班裡同學畢業後的各自概況,章桐留心地聽著每一個從記憶深處蹦出來的名字,並且努力在這一張張已記不太清的臉上搜尋著過去的時光。
很多同學都是帶著家眷來的,看樣子挺春風得意。章桐漸漸地有些後悔來了,身邊的王亞楠倒挺坦然,隨著大家一會兒鼓掌,一會兒開懷大笑。終於講到章桐了,章桐是班裡唯一一個最終選擇了“法醫”這個特殊職業並且薪水不多的人,再加上最近那個連續殺人案帶來的壓抑和猜測,所以,周圍的熱烈氣氛一下子冷了許多。反而有一些竊竊私語,讓章桐頗感難堪。正在這時,章桐身邊響起了一陣掌聲,感激之餘,章桐回頭一看,是一位穿著得體的中年男子,明亮的眼睛正認真地盯著她,眼神中充滿了鼓勵。章桐趕緊衝他點點頭,以示謝意。
好不容易熬過了艱難的時刻,接下來是自由活動、交流時間。大家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真真假假地互相祝賀著多年來的成就。王亞楠倒算得上是一個稱職的保鏢,寸步不離地跟著章桐,見人就笑。
章桐終於在人群中找到了剛才替自己解圍的那位中年男士,看情形他是一個人來的,章桐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他是哪位同窗:“你好!剛才真是太謝謝你了。要不是你的解圍,我真不知道該會有多尷尬!”
他笑著點點頭:“沒什麼,舉手之勞而已。我姓馮,叫馮宇飛。”說著,他熱情地向章桐伸出了手。
章桐感覺到他的眼中有一種奇異的亮晶晶的東西,不過,她沒太在意:“我是章桐,在天長市公安局工作,這是我的同事。”王亞楠淡淡地向他點頭致意。
“那,馮先生,你也是我們一個系的嗎?”章桐問道。
“不是,我比你們高一屆,今天是陪我學弟來的。”他坦然地笑著。
“那你現在在哪兒高就呢?”
“第一醫院,眼科。”
章桐頓時肅然起敬,因為眼科和腦科是外科中最難攻讀的兩個專業,能夠在醫學院順利畢業並在大醫院工作的更是寥寥無幾,可見眼前這位學長必然是成績優異。再說能進第一醫院眼科這個出了名的待遇優厚的地方的人,更得讓人刮目相看了。
“章小姐,你選擇法醫這個行業,需要很大勇氣啊!”他微笑著遞給章桐一杯桌上的飲料。章桐不自然地笑了笑,略微感到有些臉紅,畢竟不習慣被一個剛認識的異性這麼直白地誇讚。
正在這時,章桐的耳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王亞楠身上的手機也同時響了起來,章桐的心頓時往下一沉,在週末,兩人同時接到電話可不是什麼好事。章桐低頭看了一下,是調度的號碼,於是只能無奈地匆匆和剛結識的學長馮宇飛告別,然後和王亞楠一起趕緊走出了大門。
章桐沒想到鼓足勇氣去參加的同學聚會,居然會以這樣一種方式草草地收場了。還好,認識了一位頗有紳士風度的眼科醫生,總算沒有白來。章桐正想著,王亞楠已經和調度通完話了,她的眼神變得很憂鬱,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她邊開車,邊簡短地向章桐作了通報:“雲羅區的一棟居民拆遷樓裡發現了一具無頭無手的女屍,很有可能是屬於我們辦的案子,所以調度找我們了,叫我們先去看看。”不出所料,章桐的腦子立刻冷靜了下來,把剛才的同學聚會遠遠地拋在了腦後。
當章桐趕到案發現場時,法醫現場車已經停在那兒等她了。今天是潘建和章桐一起搭檔,他正靠著車門在等章桐。一見章桐的打扮,他愣了一下,立刻就開心地笑了:“章法醫,你今天真漂亮,可惜走錯地方了!”章桐瞪了他一眼,也懶得解釋。鑽到後車廂,很快脫掉了讓她頭痛的裙子,換上了連體的拓撲龍工作服,把頭髮塞進帽子裡,然後拎起沉重的工具箱,跳下車,頭也不回地向案發現場的黃色警戒帶走去。潘建緊緊跟在章桐後面。
趁章桐換衣服的工夫,王亞楠已經接管了現場,看見他們走過來,她馬上提起了警戒帶。
眼前血腥的現場使章桐的情緒低落到極點,一切情景都彷彿是放電影一般地再現:屍體、鮮血、殘忍……空氣中濃重的鐵鏽味讓章桐有點頭暈目眩。她按部就班地和潘建一起做著體溫檢驗、屍表初檢等一系列工作。這些傷痕對章桐來說都已經很熟悉了,兇手有著嚴格的一套“殺人手法”,比如說先幹什麼,再幹什麼,這些從屍體上的傷口都可以看出來,就好像他完全按著一套自定的工作程序來進行的。看來,兇手具有相當程度的強迫症徵兆。這可絕對不會是一個好消息。章桐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當章桐一路檢查到屍體的左小腿,看到那處特異的標記時,她一下子覺得彷彿有把巨大的錘子重重地敲在自己頭上,心一下子沉到了萬丈深淵。死者小腿上的一個蝴蝶小文身標記是那麼熟悉,熟悉到幾乎能刺痛章桐的雙眼。章桐立刻站了起來,身子微微晃了晃,然後向一直站在門口的王亞楠招了招手,示意有情況。王亞楠見狀,馬上走了過來:“出什麼事了?有新情況?”
要知道,一般情況下,章桐是不會驚動現場負責的警官的,上一次是那朵讓人心驚肉跳的花,而這一次,王亞楠順著章桐手指指著的方向,看到了女屍左小腿上的一個略顯粗糙的小蝴蝶文身,疑惑地抬頭看著章桐,不明白章桐的用意。章桐嚥了口唾沫,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顯得平靜:“我認識這個死者,她是我醫學院時的室友,叫吳燕君,我是從她的這個文身上認出來的。”章桐看了一眼王亞楠,接著說道:“這個文身是我親手幫她文的!”
每次來到康復院,馮宇飛的心情都會十分複雜。女兒已經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牽掛,他不敢想象如果連這唯一的擁有都失去了的話,他該如何獨自去面對剩下的日子。不可否認,馮宇飛是一個技藝高超的眼外科醫生,經他手恢復光明的病人已經數不清了,整個天長市,甚至整個華東地區的醫學界,提到他的名字,無一例外地和“眼外科手術精英”聯繫在一起,同行們更是對他肅然起敬。但是,這麼多榮譽對於事業有成的馮宇飛來說,卻是一種難言的痛苦,眾人眼中的“名醫”卻救不了自己的女兒,至少是現在!
當女兒的主治醫生萬分遺憾地把病情的嚴重性告訴他時,他第一個反應就是無法相信,接下來的整整兩天時間,他都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查遍了所有能夠找到的資料,甚至聯繫了國外的導師。最終,當他失魂落魄地打開門時,家裡人都驚呆了,因為出現在面前的馮宇飛與其說是一個人,不如說是一具空殼,瘋了一般地查找治療女兒的方法。妻子就是在這個時候離開他的,年輕漂亮的她終於受不住丈夫的冷落,毫不猶豫地拋棄了這個已是風雨飄搖的家和再也看不到未來、再也站不起來的女兒。
她的絕情給了馮宇飛致命的打擊,從此以後,這個男人變了,他生存的意義似乎就只剩下挽救女兒的生命。如今,女兒的下半身已經不能動了,語言功能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但是,每次看見爸爸,她明亮的大眼睛總是會瞪得大大的,彷彿怕一不小心閉上,就再也看不見爸爸了。見此情景,馮宇飛心如刀絞,卻依舊不得不滿臉笑容,努力使自己顯出很開心的樣子:“蘭蘭,今天乖嗎?”
女兒吃力地點了點頭,艱難地吐出了兩個字:“故……事……”可憐的小女孩,聽爸爸講故事是她最開心的事了。馮宇飛的心都快碎了,但是他不能在女兒面前哭,他要讓女兒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生活在快樂之中。於是,他想了想,假裝恍然大悟的樣子:“蘭蘭,爸爸今天給你講一個小公主的故事,好嗎?”女兒的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任何一個女孩都希望自己變成公主,在馮宇飛眼裡,女兒蘭蘭永遠都是他最心愛的公主。
離開女兒的病房後,馮宇飛溫柔的目光突然變了,變得很冰冷,任何看到的人都會忍不住打個寒戰。女兒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他必須加快自己實驗的速度了,現在,除了自己,沒有人救得了女兒。
看著眼前屍體左小腿上的蝴蝶文身,章桐心裡真不是滋味。吳燕君和自己不是同一類人,她活潑開朗,在大學裡身邊總不乏追求她的毛頭小子,章桐卻沉默又冷清。兩人的世界觀和人生觀也有很大的差異,但是五年寒窗,兩人居然成了個性互補的好朋友。她總說章桐是一個智商高但情商很低的女人,將來會吃虧的,章桐也只能一笑了之。因為她的口才讓章桐甘拜下風。
這個文身的來歷章桐至今還清楚地記得,那時學院裡流行看美國歌舞片,大家紛紛迷上了片中男女主人公身上那酷酷的文身,可是國內文身店還太少,再加上學生還沒有足夠的經濟能力,所以大部分同學就發揮了自己的專業天賦,互相自我圓夢。章桐拒絕了吳燕君在自己身上動刀子的好意,而章桐則模仿片中的鏡頭,把一隻如小孩塗鴉般的小蝴蝶文在了吳燕君修長的左小腿上,當時她興奮的樣子至今還歷歷在目。只是章桐做夢都沒想到,這個自己親手繪製的文身圖案居然會成為日後辨明屍體身份的重要標記。這簡直是個巨大的諷刺!
章桐嘆了口氣,收回了飄到千里之外的思緒,抬頭望著一直在身邊沉默不語的王亞楠,憤憤地說道:“雖然她不是一個安靜的女孩子,但她不是一個壞人,她不應該有這樣的下場。”
王亞楠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好像沒聽見章桐說的話。突然,她沒來由地問了一句:“她的婚姻狀況或感情生活你知道嗎?”
章桐搖搖頭。
“那就這樣吧,我馬上派人去查一下。”說完,王亞楠就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了。
醫院底樓如迷宮般的病理標本室是整個醫院中來人最少的地方,一年到頭都不見幾個人影。馮宇飛卻是這裡的常客,這裡所放置的每一個標本他都熟知於心。他常常獨自在這兒工作整個晚上,尤其是現在,手中的實驗已經到了緊要關頭,如果真能成功分離出他所需要的那種細胞的話,那麼,再經過特殊處理,最後注射入女兒的脊椎中樞神經中,女兒就有很大的機會痊癒。
想到這兒,馮宇飛的雙手微微有些顫抖,他盼望這一刻的到來已經很久了。儘管他所做的是一個稱得上“醫學百慕大”的研究,好在導師所在的醫學院發來的信函堅定了他繼續咬牙研究的決心。因為這是他挽救女兒生命唯一的出路了。
馮宇飛利用空餘時間在這兒打造了一個屬於他個人的實驗室,把所能想到的各種設備全都配備齊全,可以說,這個旁人所不知道的狹小的空間傾注了他所有的心血和對女兒的愛。
按照時間推算,今天應該可以看到實驗結果了,但是讓他失望的是,細胞培養器皿中依舊是一片死寂,他的心也隨之沉到了谷底。很快,他又鼓起了勇氣——應該是供體不足的原因!他心裡想,必須繼續努力!在他工作臺的上方,貼著一張女兒躺在病床上的相片,需要勇氣時,他就會盯著相片喃喃自語道:“爸爸不會放棄你的,爸爸永遠都不會放棄你的……”
他神經質的聲音不斷地在這令人窒息的空間中來回飄蕩著。突然,他飛快地打開了身邊的一個大冰櫃,裡面放著三四個白色的厚厚的大袋子。他彎腰翻檢了一下,仔細看了一下標籤,終於挑出了一個他滿意的袋子,然後死勁一拽,“撲通”一聲,那圓圓厚厚並被凍得結結實實的袋子就應聲而出。令人恐怖的一幕頓時出現在了面前,袋子內是一個沒有眼睛的頭顱,死者嘴唇微微張開,兩個黑洞洞的眼眶彷彿在尖叫……但是這一切在馮宇飛的眼裡早就習以為常,他面無表情地忙碌著,動作迅速又幹脆利落。
直到下午三點左右,王亞楠才在解剖室的門口出現,她一臉的無奈:“小桐,你的這位室友生活很複雜,她與前面幾位死者有著相同的身份。”她沒再說下去,因為結果在章桐心中已經是再明朗不過的了,可是章桐的心卻還是往下一沉,想著同窗五年的朋友遭此厄運,難免心裡會一時接受不了。“DNA結果確認是她嗎?”章桐問道。
王亞楠點點頭:“我已經通知她丈夫了,生前再有矛盾,也畢竟是自己的妻子,他明天上午來認屍。希望能儘快找到她的頭顱。”王亞楠最後一句話明顯是說給章桐聽的,畢竟全屍下葬對親人來說是一種最大的安慰。
但是,她的頭顱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