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庚旺要強行擁吻陳一卉,完全可以理解成酒後失態,或者是對陳一卉的真情流露。
陳一卉情急之中扇了劉庚旺一耳光,事後覺得對不起他。都是孤男寡女,別説劉庚旺一直極其用心地關心照顧自己,哪怕是一般的認識,他要對心儀的女性發動進攻也無可厚非。為什麼要對劉庚旺不客氣?既然心裏不痛快能當他的面借酒澆愁,是不是意味着把人家當成了不一般的朋友?既然這樣,為什麼又對他勃然大怒暴力相向?總起來看,自己邏輯不通。以後應該對劉庚旺客氣點兒,至於是不是允許、放任他追求她,還需要認真琢磨……
陳一卉火鍋店的生意火爆了一陣兒,慢慢趨於蕭條。這和龍川市民消費一陣兒風、總是喜新厭舊有關,更重要的原因在於她心不在焉,經營管理越來越懈怠。陳一卉之所以打不起精神,説到底和女兒有關。已經是高二第二學期,期中考試楊帆的成績在普通班滑落到下游水平,意味着她的發展趨勢每況愈下,照這樣下去,明年高考陳一卉還能對她寄予什麼樣的期待?別説名牌、重點,甚至普通本科都不敢想,大專、高職能不能走也是問題!眼看就要進入高三衝刺階段了,女兒根本沒有幡然醒悟的跡象,短時間內想不出解決問題的辦法,這孩子不就毀了嗎?每每想到女兒的學業,陳一卉總能急出一頭汗,弄得食不甘味,夜不成寐……
楊帆真實的情況比陳一卉想象的還要糟。她和本班男孩梁洪一直處於早戀狀態,學習成績因為非正常交往不斷退步,成績每況愈下又讓她的精神寄託越來越依賴和梁洪的畸形情感,如此惡性循環,逐漸地,楊帆對學習徹底失去信心。眼看又要期末考試了,楊帆思想壓力越來越大。主要問題不在於憂心考試成績,而是例假又超過正常週期20多天,楊帆懷疑自己很可能再次懷孕了。
“媽,我身體又有問題了。”想想上次做人流的痛苦和屈辱,楊帆心裏害怕,壯了壯膽找媽媽討論。
“又怎麼啦,楊帆?哪兒不舒服了,你説。”
“例假又不正常了,該來不來。”
女兒這樣説,聲音不大卻震得陳一卉耳膜嗡嗡的。問:“過了多長時間?”
“有二十天了吧。”
“……”陳一卉沉默半天,眼睛痴瞪瞪地,“楊帆呀,你讓媽説什麼好呢?上次的教訓還不夠深刻,同樣的錯誤你還犯?在同一個地方接連摔跤的人是最愚蠢的!”
“沒有呀,媽。我記住了上次懷孕的教訓,雖説和梁洪仍然是朋友,可我再不允許他隨隨便便,應該不會出問題。難道,男的和女的有感情,呆在一起就能懷孕,不至於吧?”楊帆看上去不像撒謊。
“男女呆在一起?那要看怎麼呆。説説話,哪怕拉拉手,甚至……都是不能懷孕的,只要不幹那事。你不是什麼都懂,還會使用安全套嗎,怎麼還能出現這種狀況?楊帆,你太讓媽媽失望了!”陳一卉又氣又急,説着説着淌下眼淚。
“媽,我不騙您。自從上次懷孕過後,我真的不再隨便,實在忍不住,也一定用安全套。要真懷孕了,那才是出奇事呢。”
“楊帆,看看你這樣子,哪兒還像箇中學生啊?在男女交往方面,你連起碼的羞恥心都沒有。真像你説的那樣,不會懷孕,其它原因也能造成女孩月經失調。明天我還是帶你去檢查吧。丟死人了,楊帆。”
到醫院做檢查,醫生也説楊帆沒有懷孕,只是一般的例假週期不正常,給她開了調理的藥物。可是,經過檢查和藥物調理,楊帆的月經仍然不來,她開始懷孕醫生的結論,意念中一直認為懷孕了。楊帆想,要是不做人流手術,要不了多久,肚子就會膨脹起來,臉上也要長褐色孕斑。她不屑於和媽媽繼續討論,更不願意再去就醫,大不了真懷孕,大不了真生個孩子,反正這孩子也有爸爸,將來把他(她)養大就是了……
楊帆緊接着又有一個重大發現,她生活中的準男友(她甚至在思想上已經把對方升格為未來孩子的爸爸。)竟然移情別戀!
原來,梁洪和楊帆玩膩了,近來,他通過網上聊天熟識了網名叫“天仙妹妹的妹妹”的漂亮女孩,弄清楚了這個女孩也是本校同學,只不過比他們高一級,快高中畢業了,也是個不愛學習、花瓶式的女生。梁洪和“天仙妹妹的妹妹”聊得投機,相約在校園見面,然後親密的熱度迅猛升高,很快如火如荼。
當“狼愛上羊”與“天仙妹妹的妹妹”的親密關係完全暴露之後,楊帆當面對梁洪表示:“我早就是你的人了。你要敢背叛,我就去死。”她沒有料到梁洪聽了哈哈大笑:“真沒聽説,鬧着玩的事情還這麼當真!拜託,你要是為我殉情,那就是當代烈女,我這輩子不管和多少個女人相愛,最終的奮鬥目標是要給你立個貞節牌坊,成為現代少男少女最大的笑柄!”楊帆聽了,一下子變得面無表情,狠狠瞪了梁洪一眼,然後毅然決然轉身離去。
期末考試楊帆的成績一塌糊塗。放了暑假,學校組織即將升入高三的學生假期補課,楊帆中途離家出走。有一天中午,陳一卉做好飯等不到女兒回來,心裏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她像熱鍋上的螞蟻滿屋子亂轉,在女兒房間發現了一封信。
親愛的媽媽:
當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也許正在急惶惶趕往另一個世界。如果我的腳步快一些,或者您發現這封信晚一些的話,我也有可能跨過奈何橋了。對不起,媽媽!
我自己不想活了。跟“狼愛上羊”在一起,我忘乎所以,覺得人活在世上,只要有了真感情就有了一切。正因為有了這種錯誤的想法,學業被我拋到九霄雲外,成績每況愈下我以為沒什麼了不起。當然,不好好學習與我憤世嫉俗、對自己在奧賽班問題上受到不公正待遇不無關係,但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和梁洪畸形的、荒唐的、幼稚的愛戀讓我誤入歧途。梁洪視感情如兒戲以及他對我的背叛讓我明白錯了,但是,改正已經來不及了。我的學業到了不可彌補的境地,而且,我肚子裏還有“狼愛上羊”種下的罪孽——我不相信醫生的結論,我堅定不移認為自己再次懷孕了——所以,我決定終結生命。
在這個世界上,我最對不起的當然是媽媽,最留戀的也是您!可我已經這樣了,不值得您為我繼續付出。媽,您趁年富力強為自己攢點兒錢吧,火鍋店生意不錯,您又有經營天賦。有了錢,您的晚年可以隨心所欲安排,不是説有錢能買鬼推磨嗎?您要願意再找個男人一起生活,女兒也會在另外一個世界祝福您。那個劉庚旺對你正經不錯,儘管我不喜歡他的兒子。
從您諱莫如深的態度和曾經一星半點的透露,我知道我的身世有點兒複雜。很慶幸我不知道真相,要是知道了,對我肯定意味着恥辱,對您也是一種痛苦。人世間有些事,糊里糊塗也許最好。
永別了,親愛的媽媽!我愛你,我留戀這個世界,但我不留戀生存。
我會在天國永遠注視着您,永遠為您祝福!
永別了……
您的女兒楊帆×年×月×日絕筆
當陳一卉驚心動魄撕心裂肺閲讀女兒遺書的時候,楊帆已經乘坐長途汽車趕到了省城。一下車,她感覺餓了,於是在汽車站附近吃了一碗西北孩子很喜歡的正宗牛肉拉麪,作為她最後的晚餐。等她打的來到黃河大橋的時候,已經日暮西垂,天邊殘霞如血。楊帆將身上僅有的50元人民幣掏給出租車司機,十分慷慨地説:“不用找了,錢對我徹底沒有意義啦。”然後,女孩站在大橋邊上,看着腳下的波浪,徘徊躊躇。她倒不是猶疑要不要跳下去,而是忽然想起一句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看看這黃河水,渾濁如泥,猶如這世界,泥沙俱下,好端端乾乾淨淨的人跳進去,一定讓黃河水污染了,越洗越髒。難怪説“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呢,能洗清嗎?本來就洗不清,何言清與不清?
“嘿嘿,嘿嘿嘿嘿……”小女生楊帆竟然很釋懷地笑了。就在她攀上水泥護欄的時候,身後的人行道依舊人來人往,當有人注意到楊帆奇怪的舉動,發出驚呼時,她縱身一躍,投入了滔滔黃河的懷抱。
楊帆還算幸運,竟然在下游不遠處被浪濤推到岸邊。不過,被人發現的時候,她早已魂歸天國了。
楊帆的自殺行動圓滿成功。
孩子的遺體運回龍川市,陳一卉的精神幾近崩潰。她守到太平間抱着女兒遺體,哭得聲啞,哭得淚乾,哭得眼睛出血,任人勸説均告無效。
出乎陳一卉意料,她曾經的男人程元復聞訊深夜來訪,直接撲到楊帆遺體跟前,撫屍痛哭,悲天驚地呼叫着:“女兒,我的女兒……爸爸對不起你呀,女兒……”
等程元復抬起頭來,才發現陳一卉直瞪瞪盯視着他,然後左右開弓扇他的耳光。
耳光很有質量,個個結實,聲聲響亮。
疼痛倒可以忍受,讓程元復魂靈顫抖的,是他發現陳一卉的眼神越來越迷茫,越來越空洞,越來越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