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裏,宋誠來到氣象模擬中心的主機房,找到了白冰,他正一個人靜靜地看着已經啓動的超弦計算機的屏幕。
宋誠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説:“小白,我已經向你的單位領導打了招呼,馬上有一輛專車送你去北京,你把超弦計算機交給一位中央領導,聽你彙報的除了這位領導,可能還有幾名這方面的技術專家。由於這項技術非同尋常的性質,讓人完全理解和相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講解和演示的時候要耐心......白冰,你怎麼了?”
白冰沒有轉過身來,仍靜坐在那裏,屏幕上的鏡像宇宙中,地球太空中懸浮着,它的極地冰蓋形狀有些變化,海洋的顏色也由藍轉灰了些,但這些變化並不明顯,宋誠是看不出來的。
“他是對的。”白冰説。
“什麼?”
“首長是對的。”白冰説着,緩緩轉身面對宋誠,他的雙眼佈滿血絲。
“這是你思考了一天一夜的結果?”
“不,我完成了鏡像的未來遞歸運算。”
“你是説......鏡像能模擬未來了?!”
白冰無力地點點頭:“只能模擬很遙遠的未來。我在昨天晚上想出了一種全新的算法,避開較近的未來,這樣就避免了因得知未來而改變現實對因果鏈的破壞,使鏡像直接跳到遙遠未來。”
“那是什麼時間?”
“三萬五千年後。”
宋誠小心翼翼地問:“那時的社會是什麼樣子?鏡像在起作用嗎?”
白冰搖搖頭:“那時沒有鏡像了,也沒有社會了,人類文明消亡了。”
震驚使宋誠説不出話來。
屏幕上,視點急劇下降,在一座沙漠中的城市上空懸停。
“這就是我們的城市,是一座空城,已死去兩千多年了。”
死城給人的第一印象是一個正方形的世界,所有的建築都是標準的正立方體,且大小完全一樣,這些建築橫豎都整齊地排列着,構成了一個標準的正方形城市。只有方格狀的街道上不時揚起的黃色沙塵,才使人不至於將城市誤認為是畫在教科書上的抽象幾何圖形。
白冰移動視點,進入了一幢正立方體建築內部的一個房間,裏面的一切已經被漫長歲月積累的沙塵埋沒了,在窗邊,積沙呈一個斜坡升上去,已接上了窗台。沙中有幾個鼓包,像是被埋住的家電和傢俱,從牆角伸出幾根枯枝似的東西,那是已經大部鏽蝕的金屬衣帽架。白冰將圖像的一部分拷貝下來,粘貼到處理軟件中,去掉了上面厚厚的積沙,露出了鏽蝕得只剩空架子的電視和冰箱,還有一張寫字枱樣的桌子,桌上有一個已放倒的相框,白冰調整視點,使相框中的那張小照片充滿了屏幕。
這是一張三口之家的合影,但照片上的三人外貌和衣着幾乎完全一樣,僅能從頭髮的長短看出男女,從身材的高低看出年齡。他們都穿著樣式完全一樣的類似於中山裝的衣服,整齊而呆板,釦子都是一直扣到領口。宋誠仔細看看,發現他們的容貌還是有差別的,之所以產生一樣的感覺,是因為他們的那完全一致的表情,一種麻木的平靜,一種呆滯的莊嚴。
“我發現的所有照片和殘存的影像資料上的人都是這樣的表情,沒有見過其它表情,更沒有哭或笑的”
宋誠驚恐地説:“怎麼會這樣呢?你能查查留下來的歷史資料嗎?”
“查過了,我們以後的歷史大略是這樣的:鏡像時代在五年後就開始了,在前二十年,鏡像模擬只應用於司法部門,但已經對社會產生了實質性的影響,人類社會的形態發生了重大變化。以後,鏡像滲透到社會生活的各個角落,歷史上稱為鏡像紀元。在新紀元的頭五個世紀,人類社會還是在緩慢發展之中。完全停滯的跡象最初出現在鏡像六世紀中葉,首先停滯的是文化,由於人性已經像一汪清水般純潔,沒有什麼可描寫和表現的,文學首先消失了,接着是整個人類藝術都停滯和消失。接下來,科學和技術也陷入了徹底的停滯。這種進步停滯的狀態持續了三萬年,這段漫長的歲月,史稱‘光明的中世紀’。”
“以後呢?”
“以後就很簡單了,地球資源耗盡,土地全部沙漠化,人類仍沒有進行太空移民的技術能力,也沒有能力開發新的資源,在五千年時間裏,一切都慢慢結束了......就是我們現在顯示的這個時候,各大陸仍有人在生活,不過也沒什麼看頭了。”
“哦——”宋誠發出了像首長那樣的長長的一聲,過了很長時間,他才用發顫的聲音問道:“那......我們該怎麼辦?我是説現在,銷燬鏡像嗎?”
白冰抽出兩根煙,遞給宋誠一根,將自己的點着後深深地吸了一口,將白色的煙霧吐在屏幕上那三個呆滯的人像上:“鏡像我肯定要銷燬,留到現在就是想讓你看看這些。不過,現在我們幹什麼怎都無所謂了,有一點可以自我安慰:以後發生的一切與我們無關。”
“還有別人生成了鏡像?”
“它的理論和技術都具備了,而根據超弦理論,創世參數的組合雖然數量巨大,但是有限的,不停試下去總能碰上那一組......三萬多年後,直到文明的最後歲月,人們還在崇拜和感謝一個叫尼爾.克里斯托夫的人。”
“他是誰。”
“按歷史記載:虔誠的基督教徒,物理學家,鏡像模擬軟件的創造者。”
鏡像時代
五個月後,普林斯頓大學宇宙學實驗中心。
當燦爛的星海在五十塊屏幕中的一塊上出現時,在場的科學家和工程師們都歡呼起來。這裏放置着五台超弦計算機,每台中又設置了十台虛擬機,共有五十個創世模擬軟件在日夜不停地運行,現在誕生的虛擬宇宙是第32961號。
只有一箇中年男人不動聲色,他濃眉大眼,氣宇軒昂,胸前那枚銀色的十字架在黑色的套衫上格外醒目,他默默地劃了一個十字,問:
“萬有引力常數?”
“一點六七乘十的負十一次方!”
“真空光速?”
“每秒二十九點九八萬公里!”
“普朗克常數?”
“六點六二六!”
“電子電量?”
“一點六零二乘十的負十九次方庫侖。”
“一加一?”他莊重在吻了一下胸前的十字架。
“等於二,這是我們的宇宙,克里斯托夫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