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丹陽的婚禮定在了“五一節”。“五一節”的前兩天,我父母到了東州。丹陽的父母盛情邀請我父母住在他們家裡,我覺得不方便,沒同意,再者說,我父母是小地方人,爸爸雖然是縣建築公司經理,去過一些大城市,但相對於丹陽家來說,畢竟是小門小戶,特別是母親活了一輩子幾乎沒出過湯子縣縣城,要是真住在丹陽父母家,我父母會很不自在。所以我和丹陽商量後,把二老安排住進了我們醫院的賓館。
自從小月死後,我再也沒回過湯子縣,心裡對父母有一份歉疚,晚上為了和爸媽嘮家常,我也和父母住在了一起。母親見我終於出息了,眼淚止不住地流,捧著我的臉看不夠。
“慶堂,你媽是高興的!”我爸一邊抽菸一邊說。“媽,兒不孝,一直沒回去看你們二老。”我也眼睛模糊地說。
“兒呀,你出息比啥都強。媽就盼著你混出個人樣來,成為扁鵲、華佗那樣的神醫,懸壺濟世,多積善行德,讓你們老林家的祖墳也冒冒青煙。”
“爸、媽,爺爺奶奶的身體還好吧?”我關切地問。
“你爺爺奶奶的身體還算硬朗,聽說你要結婚,娶了那麼好的媳婦,都嚷嚷著要來。我怕他們年紀大了,路上再有個閃失,勸他們別來。爺爺奶奶囑咐,一定要把你和新媳婦的照片帶回去,千叮嚀萬囑咐的。”我爸換了一支菸一邊抽一邊說。
“爸、媽,小月家還不和咱們家說話?”我試探著問。“這個結算是解不開了!”我爸唉聲嘆氣地說。
“兒呀,”我媽擦了擦眼淚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媽相信早晚有一天能解開。小月死後,我和你爸一直愁你的婚事,怕小月的死對你的婚姻有影響。這回媽放心了,我兒終於成家立業了,等生下個大胖小子,媽給你帶!”
“媽,要是生個丫頭呢?”我笑著問。“慶堂,這你放心,別看咱老林家三代單傳,但是你爺爺奶奶並不糊塗,早就說了生男生女都是寶兒。”我爸接過話茬說。
我聽了我爸的話笑了,心裡釋然了許多,原先擔心爺爺奶奶封建,怕斷了老林家的香火,想不到爺爺奶奶如此開通。
“五一”節那天,我和丹陽終於走進了教堂。在教堂舉行婚禮是丹陽母親的意願,自從丹陽的父親做了大手術以後,丹陽的母親就信了教,成了一名虔誠的基督徒。
其實,我從心裡不喜歡在教堂舉行婚禮,因為我和丹陽都不是基督徒。不過,我和丹陽的同事大都沒有參加過教堂婚禮,所以都很感興趣。
婚禮是在恆春路的國際禮拜堂舉行的,我的伴郎是羅元文,丹陽的伴娘著實讓我大吃一驚:她就是姚淼。當我在教堂發現姚淼時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心裡七上八下的,彷彿掉進了迷魂陣。我不知道丹陽和姚淼是怎麼認識的,看樣子熟得很,我腦海中頓時想起聖誕節那天,姚淼過生日跟我說過的話:“慶堂,我愛上了女朋友的男朋友,怎麼辦?”這個女朋友是不是就是丹陽?那麼女朋友的男朋友當然就是我了,我一下子恍然大悟!
“慶堂,這是我的中學同學、我最好的朋友姚淼,省歌舞團的舞蹈演員。”丹陽向我介紹說。“丹陽,你有這麼漂亮的女同學,怎麼從來沒有跟我說起過?”我故作鎮靜地問。
“難道你們不認識?”丹陽詭譎地問。我心裡一驚,心想:難道丹陽知道我和姚淼約會過?“慶堂,我們邂逅的事我都和丹陽說了。”姚淼看了丹陽一眼眨了眨眼說。
“邂逅?”我驚訝地問。“行了,我知道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婚禮後再解釋吧。”丹陽滿不在乎地說。
我看了看姚淼,發現她的眼神掠過一絲痛苦的憂鬱,我知道姚淼和謝丹陽之間一定有什麼事瞞著我。姚淼和謝丹陽是好朋友,謝丹陽卻從未和我說過,而姚淼不會不從謝丹陽那兒打聽我,我說怎麼總覺得姚淼好像很熟悉我似的,難道姚淼事先知道我的身份?我心裡忐忑極了,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反正姚淼突然出現在我的婚禮上,我心中充滿了狐疑。
教堂聖壇的中央是莊嚴的十字架,左右兩邊是兩個燭臺,搖曳的燭光溫馨浪漫,在雪白的百合花的裝點下顯得格外聖潔,四周的坐席上也都裝點著鮮花。
我和伴郎羅元文在牧師的引領下從邊門進入教堂,隨後男女花童手捧花籃將紅色的玫瑰花瓣撒落在鮮紅的地毯上,一直延伸至聖壇,其後緊跟的是伴娘姚淼。
《婚禮進行曲》在鋼琴聲中流瀉而出,身披婚紗的謝丹陽踏著紅地毯挽著慈愛的父親緩緩走入教堂,全場沸騰了。當岳父將女兒的手,交到我的手中時,我幾乎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接著是新人禱告,聽牧師證道,當牧師問我們是否願意接納對方時,我和謝丹陽的回答都很堅定。隨後是彼此起誓,在那一刻,全場靜極了,似乎都在屏息聆聽我們的心聲。然後,我和丹陽交換了戒指,擁吻在一起。
唱詩班美妙的樂聲飄蕩在教堂,大家熱烈鼓掌祝福我們。就在這時,我發現蔣葉真站在教堂的一角靜靜地注視著我們。
儀式完畢後,大家在教堂前和我們合影留念,然後步行到附近的天元大酒店參加婚宴。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參加婚宴的除了我和丹陽的領導外,蔡教授老兩口和穆主任老兩口,還有羅元文、何慧慧、趙雨秋、愛華、陳小柔、曲中謙等都來了。
在婚宴上,我父親和岳父講完話後,我父親深知我有今天多虧了蔡教授,邀請蔡教授講幾句。蔡教授盛情難卻,他拿出一張光盤說:
“前些日子我和老伴兒去美國看兒子,在兒子和兒媳結婚十週年那天,移居加拿大的女兒給他哥哥寄了一份禮物,就是我手裡的這張光盤。這是一張遊戲光盤,名字叫《別讓那隻鳥飛了》。我兒子沒有玩遊戲的習慣,因此就把他當做一份紀念品收藏起來。有一天我發現我八歲的小孫子翻出這張光盤玩了起來,孫子對我說:‘爺爺,這裡面有一隻鳥,弄不好就會從窗口裡飛走,一飛走,遊戲就砸了。’在小孫子的提醒下,我試著在電腦上運行這張光盤,遊戲打開之後,映入眼簾的是一棟具有皇家風範的豪宅,豪宅裡各項生活設施應有盡有。遊戲者進去之後,可以以主人的身份在這裡生活。你想打高爾夫球,可以去高爾夫球場;你想看書,可以走進書房;想喝咖啡,可以讓僕人給你送去;想舉行舞會,可以邀請包括麥當娜在內的一百位世界級影視明星……”眾人覺得很有趣都哈哈大笑。
蔡教授接著說:“想去旅遊嗎?車子就在門口,上了車可以周遊世界。總之,在這裡,你可以隨心所欲地生活,可以按著自己的意願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但是與現實不同的是這棟豪宅裡有一隻飛鳥嘴巴上叼著一隻籃子,在豪宅裡的每個房間裡不停地飛。這隻鳥有一個特點就是,不論你是外出上班或旅行,還是在家看書,你都不能忘記往這隻鳥的籃子裡放東西,假如你忘了,到了一定的時間,它就會從某個窗口裡飛出去。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屏幕上就會出現這樣的畫面:豪宅倒塌,野草叢生,夕陽下,一個孤獨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黑暗中。那麼,該向那隻籃子裡面放些什麼東西,才不會使鳥兒飛走、豪宅倒塌呢?遊戲裡有一份菜單,上面有包括金錢、花朵、微笑、哭泣、親吻在內的一百五十二種日常用品和日常行為。它是遊戲公司從全球五十萬對金婚老人那裡徵集的,每一件東西、每一個行為都按照五十萬對金婚老人投票的多少被賦予了不同的時間價值,有的代表一個月,有的代表三分鐘。至於哪種代表一個月,哪種代表三年,上面沒有說明,得完全由遊戲者根據自己對它們的認知來判定。這到底是怎樣一隻鳥呢?我送它金錢,它只在家裡待三分鐘。我送它一枝花朵,它竟可以待上三個小時。後來我終於發現,它是隻婚姻鳥,並且它有許多不起眼的救星。一個輕吻、一個微笑、一個擁抱、一句關切的話語、一份小小的禮物、一段短暫的離別,都可以把它留下。這不再是一個遊戲,而是五十萬對金婚老人在婚姻生活中的感悟和發現。它告訴我們,一句微不足道的讚許、一杯順手遞去的熱茶、一枝十塊錢的玫瑰,這些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東西,具有滋養婚姻的神奇力量。前不久我特意讓女兒從加拿大給我也寄來一張這種光盤,就是想作為婚姻禮物送給慶堂和丹陽,希望他們從中悟出一些婚姻道理,時刻想著把心帶回家,留給家人。”
蔡教授的話感動了所有佳賓,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我激動地接過光盤。穆主任語重心長地說:“慶堂,蔡教授用意深遠啊,要用心體會!在愛情婚姻方面,我就不再囑咐什麼了;在事業上,我和蔡教授都希望你能儘快成長起來。今天我也送你一件新婚禮物。”
穆主任說完,從隨手帶來的皮包裡拿出繫著紅絲帶的好幾大本日記,“慶堂啊,這是我幾十年從事神經外科生涯記下的所有手術的心得,今天作為新婚禮物送給你,希望你更上一層樓啊!”
這份禮物可太重了,我顫抖著雙手接過禮物,熱淚盈眶地說:“老師,我一定不辜負您和蔡老師的希望,為神經外科的手術刀爭光!”
所有的同事都驚呆了,要知道這是穆主任一生的心血,誰得到了這套手術心得,就意味著誰是穆主任心目中的接班人。我看到羅元文的表情特別嫉妒,知道與羅元文的競爭開始了。
接下來,我和丹陽挨桌敬酒。我不知道蔣葉真為什麼沒有帶蘇洋來?估計這小子是在西藏紮根了。當我和丹陽過去敬酒時,丹陽脫口便問:“你的大畫家怎麼沒來?”
蔣葉真像是有難言之隱。“他去西藏了。”蔣葉真的臉上掠過一絲憂鬱,這憂鬱只有我能看出來。“蘇洋的畫展搞成了嗎?”我關心地問。
“反正房子賣了!”蔣葉真無奈地說。“賣房子幹什麼?”丹陽納悶地問。我拽了一下丹陽的衣襟,我不喜歡她打聽人家的隱私。
“丹陽,你比我有福氣。”蔣葉真笑了笑說,“師兄,娶了這麼漂亮的媳婦可不能花心呀!”蔣葉真一邊說一邊看坐在旁邊的姚淼。姚淼知道蔣葉真話裡有話,頓時臉紅了。
“丹陽,來,我祝你們幸福!”蔣葉真給我和丹陽斟滿酒,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我隱隱感到姚淼與我相識絕不簡單,這裡面或許有什麼隱情。姚淼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一直迴避我的目光。
蔣葉真沒有參加完婚宴,就說有事先走了。我看得出這個我曾經愛過的女人心情很複雜。婚宴鬧到很晚才結束。
由於資歷淺,向醫院申請住房一直未批,我只好向醫院租借了一套單間,暫做新房。我不喜歡結婚後住在丹陽父母家,這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有些傷自尊。
由於是租借的房子,新房沒有裝修,只是收拾得很乾淨。房子雖然很小,只有五十平米,但很溫馨,畢竟這是我自己的家。
我自認為姚淼對我是動了真情的,但又有一種落入圈套的感覺。婚宴後,我送父母去了醫院的賓館。
回到新房時,姚淼正陪著丹陽說悄悄話,見我回來了,起身告辭。我和丹陽一起送姚淼下樓。
“抽空給我打電話,”趁丹陽不注意,姚淼小聲對我說,“我有話對你說!”我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送走姚淼,已經是夜半時分。我和丹陽累了一天,簡單洗漱後,丹陽整理收到的紅包。“丹陽,你和姚淼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急不可耐地問。
“怎麼?心裡是不是很想她?”丹陽醋意十足地問。“這叫什麼話?”我生氣地說,“你們之間這麼好,為什麼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你們之間是不是經常談起我?”
“老公,別生氣嘛,你聽我解釋嘛,這叫做愛不厭詐。”丹陽溫柔地說。“什麼?愛不厭詐?”
“我讓姚淼故意勾引你,看你能不能把握住自己。如果她拿到了你的內褲,那麼我們今天的婚就結不成了。還好,她說,你是當代柳下惠。”
我一聽腦袋“嗡”的一聲像是要炸了,二目圓睜地看著謝丹陽,半天說不出話來。
謝丹陽見我有些失常,便起身抱住我說:“老公,我知道我錯了,人家是因為太愛你了,怕失去你才這樣做的。再說,我是上了趙雨秋的當了,那天我去醫院找你,在走廊碰上了她。她說,你在大學時就是個花花公子,可得當心。她還說用美人計試試你,就知道你是不是真心愛我了。我聽了後心虛,就求姚淼試你。老公,我知道你不是趙雨秋說的那種人。”
我望著又可氣又可愛又可恨的妻子怒吼道:“謝丹陽,你是個渾蛋!我真瞎了眼。早知道如此,我和姚淼將錯就錯,讓你雞飛蛋打。你這種人不配結婚。”
謝丹陽見我真火了,她知道自己玩火玩大了,跪在我面前哭著說:“慶堂,這件事是我不好,你怎麼罰我都行,從今以後我什麼都聽你的,別生氣了,好嗎?”
我望著可憐兮兮地跪在我面前的謝丹陽,哭笑不得,這才明白為什麼與姚淼見面時,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想起了她的話,“如果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請你原諒”,當時我不懂什麼意思,現在終於明白了。這些年我被女人傷得太深了,實在琢磨不透她們的內心世界。趙雨秋這種女人也太可恨了,得不到我就破壞我和丹陽的關係,居然想出用美人計來試探我。我氣極了,但事已至此又不得不剋制,畢竟今晚是新婚之夜。
我躺在床上背對著丹陽,她像小貓一樣溫柔無比,但我就是沒有反應,一宿就這樣在無奈中過去了。一個星期後,姚淼給我打電話,非要見我。
“我什麼都知道了。”我氣憤地說,“你是謝丹陽的愛情偵探,你的使命已經完成了,我們沒有必要見面了。”
姚淼一聽我這麼說,當時就在電話裡抽泣起來。我放下電話,她就給我發來短信:“慶堂,我錯了,但你總得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我心軟了,只好答應姚淼在左岸咖啡館見面,因為那裡是我們“邂逅”的地方。我們坐在左岸咖啡館的老位子上,互相看著對方,沉默不語。慢慢地姚淼的淚水滴落在咖啡裡。
“慶堂,丹陽跟我說起你時,我是出於好奇才答應她的。我們第一次在這兒見面時,我就被你的談吐打動了,心裡非常嫉妒丹陽。你征服我是第二次見面看演出時,我發現你是我在藝術上的知音,我對你一見鍾情,卻又為愛上好朋友的未婚夫而自責,但我欲罷不能,便請你和我一起過平安夜的。其實我從來沒有跟任何男人過過生日,你是第一個,那夜我是心甘情願給你的,但你是個君子,這讓我感到很羞愧。我知道我已經深深地愛上你了,但你卻不能屬於我,所以我非常痛苦。”
姚淼大滴的淚水讓我心裡酸酸的,我發現生活只是一杯咖啡,一半清醒一半酣醉,眼前的這個女孩已經把我囚禁在心裡,逃是逃不出去了,唯一的希望就是將燃燒的愛情徹底埋葬。
“姚淼,”我狠了狠心說,“謝謝你對我的這份感情。我們的故事不會有結尾的,因為我們都見過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但你是第一千朵,我是把第一千朵當做第一朵的女人,”姚淼深情地說,“愛情是無法逃避的,越是逃避說明愛得越深。”
“姚淼,我已經沒有逃避的資格了,我是我自己的城堡,我出不了城了,我們都冷靜下來,相信自己,也相信生活,讓時間撫平一切吧。”
“慶堂,讓我做你的紅顏知己吧,我知道你需要我這個精神上的伴侶……”姚淼近似乞求地說。
說實在的,這正是我心裡想的,對我來說,姚淼是我的夢,我不願意從夢中醒來。我伸手輕撫了一下姚淼纖細的手,然後站起身,義無反顧地離開了咖啡館。我知道再不走就走不了了,因為姚淼的憂傷化成淚水就要將我淹沒……